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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孙爱雪 联系电话:80259332 投稿信箱E-mail:[email protected] 5 2018年7月28日 星期六 责任编校:郭亚群 版:洪 有的人 庞余亮 从医院出来,一家人一路上默默无 话,到了外国语学校附近的出租房后, 一看没到放学时间,小胖子反而打起了 精神,抱起书包要去学校上课。张荞麦 不让,小胖子坚持。彭三郎站在了小胖 子这边,表态说由他去送乖儿子。张荞 麦很生气,狠瞪了他一眼,还是一手拎 书包一手拉着小北出了门,彭三郎拿一 块旺旺雪饼追出了门,这是王大仙王三 四叮嘱的,每天一块供过神的旺旺雪饼。 上周他特地回家一趟,去王三四家 给彭小北算命。顾粉莲有几十年不去王 三四家了,但为了这个宝贝孙子,她说 她不怕丢老脸了。王大仙家白天比大医 院还忙,要提前拿号,每天定额50个 号。满了额明天再来。王三四的女婿, 已退休了的李文标老师,负责挂号和维 持秩序,一个号100块,如果加急,得 200块。有人说通天通地的王大仙是骗 子,建议派出所去抓她,也有人说她灵 得很。这年头,被骗了100块或者200 块也没什么。可能是顾粉莲的面子大, 王三四很是认真,找到了真因,说不用 担心,彭小北没有什么大问题,发热是 小鬼在作怪。这个小鬼还是彭家自己 人。 三缕香火在屋子中盘旋,又在众 人的呼吸中解散。烛焰一会摇曳,一 会又定住不动。王三四到了入定状 态。那时的彭三郎紧张如当年高考第 一门语文:王三四会在那神秘的时空 里探索到小胖子的病因吗?语文第一 项为拼音写汉字,明明会写啊,他的 手却颤抖不停,还带着课桌一起颤 抖。还是监考老师让他喝其茶杯里像 牛尿的茶才安静下来。 三炷香快要燃尽了,王三四王大 仙睁开眼,严肃紧张的表情又置换成 老太太的模样。王三四喝了一口水, 埋怨道,这个子麻了我大烦了,你们 猜猜看,这小子惹了彭家哪个先人? 顾粉莲猜是彭永强。王三四摇头 说,老东西在下面还是像在世那样有 吃有喝花天酒地,根本管不到他孙子。 彭三郎猜是彭小北的外公外婆。 王三四说我也以为是他们,但找不到 他们,估计早投胎去了。没等再猜下 去,王三四说,打死你们也猜不到, 是二郎! 听到二郎的名字,顾粉莲嘴唇哆 嗦了好一阵子,骂道,怎么是这个讨 债鬼?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去投胎?! 彭二郎是彭家早已消失的名字。 连清明祭祀都不会提起他的名字。他 死的时候才六岁,比现在的小胖子还 小四岁。按民间说法,他是一个真正 的讨债鬼。棺材墓地都不会给的。在 彭二郎溺死后的第七年,彭三郎才出 生。 王三四感叹说,二郎心好啊。溺 死鬼是一个换一个的,新的替死鬼死 了,前一个才好上岸,才好重新投 胎。可二郎心好啊,机会到了,他也 舍不得拖人家,就这么在水里泡着。 彭三郎想到彭小北手背上密密麻麻的 针眼,说,他心这么好,为什么还要 惹他侄子小北?他不知道他侄子小北 要上学吗?王三四说,每个人都每个 人的忌讳,每个鬼也有每个鬼的忌 讳。你们彭家忌什么你是知道的。这 是当年二郎托梦给你们老子的。你们 老子在世,你们不敢碰这个忌讳,你 们老子死了,你们忘了。 原来是小北吃了人家给的几颗鱼 皮花生惹了事。彭家不吃鱼。这是彭 永强规定。彭三郎后来也不吃鱼。开 始不习惯,后来见到鱼就觉得腥气, 不吃鱼也就不算什么了。张荞麦知道 彭家的忌讳,也从来不买鱼烧鱼。 回到城里,彭三郎带着小胖子去 给彭二郎伯伯烧纸钱打招呼。也许火 烤了一下,小胖子出了一身虚汗。张 荞麦忙着给他换衣服。换完了衣服, 小胖子又吃了一块旺旺雪饼。王三四 说这旺旺雪饼不是普通的雪饼,一天 一块,吃完烧就退了。小胖子肯吃雪 饼,但不是肯去烧纸。彭三郎说,你 给彭二郎伯伯烧纸,他会保佑你每门 考到一百分。 小胖子跪了下来,体力还是不 行,差点歪倒。彭三郎赶紧抱住儿 子,说好了好了。小胖子也是犟,规 规矩矩地,对着那堆灰烬,咚咚咚, 磕了三个头。 (二) 浓密的树荫下孙庄露出古朴的景象。 泥墙灰白,茅草灰白,没有上漆的木门灰 白。灰白色的草房像褪色的树桩一样蹲在 裸露出白色盐碱的地面上。茅草在冬天的 风中一根根掉落,成为白色的粉末,在岁 月中消失。 草房多向阳,两间或者三间,为正 屋,正屋左边或右边盖一个更窄小低矮的 灶屋。正屋的门洞狭长,敞开和关闭都无 关要紧,门里穷光光,门外亮光光。风肆 意地吹打薄薄的木门。阳光随意进入屋子 里,在门里的地上贴上和门洞一样大小的 一块金光。燕子随意进去,在屋梁的第二 道梁上垒窝。 草房子有窗户,长方形的木窗深陷在 厚实的黄泥里,远远看到有雕琢痕迹的窗 格透出精细的木工手艺,原木的颜色,染 上灰白的岁月风尘。 窗户边上有鸡窝,一只破烂箩筐用布 条拴在窗格上。箩筐里一把光滑油亮的麦 草散发出母鸡的体温,隐蔽在麦草里的白 色的卵晶莹剔透地卧在里面。 正屋旁边的灶屋,有矮矮的门洞,敞 开,露出里面的灶台。穷人家做不起门, 富余的人家会用秫秸做一个篱笆门,打开 时,拿起放在一边,人进去做饭吃饭,人 离开时,拿起盖住门洞。 正屋的房子呈灰白色,村庄便是灰白 色。在这些灰白色的草房子中孙姓人家的 身影晃动在村庄里。没有院墙,我父亲从 两间草房子里走出来。他出门往东去,东 边是村庄的边沿,一条南北路在榆树林 里,走出榆树林看到村外的田野。麦子稀 稀拉拉,在天空下露出大片的地皮。地边 有一条小河,河水潋滟,鱼群在水波里 游。父亲从榆树林里走到村外自留地里, 走回家,从家里走到村子里,在西队里游 荡。他走来走去,一生都在村庄里走来走 去。低矮的草房子淹没他的身影,脚底的 土路在杂乱的草垛和腐朽的篱笆园子间延 伸。他走过一片水塘,水塘里碧绿的水倒 影着他盛年的脊梁。水里有鱼,鱼在他的 身影间穿梭。他向更深的村里走去,走过 一家姓许的,走过一家姓李的,姓许的和 姓李的是住亲戚,住外祖母家,某种意义 上姓许的和姓李的也是孙氏一脉的传承。 他继续往村子里走,孙庄分西队和东队, 西队和东队之间,没有界线,也没有标 识。村子里人依据自己祖上传下来的居住 位置分出东队和西队。 孙庄的人从老爷爷辈开始居住在一个 地方,到爷爷辈还是居住在一个地方,一 辈辈人延续在一个老院子里。人老得快, 三十多岁灰头土脸,上身穿一粗布老蓝大 襟褂子,下身是大裤裆裤子,三十岁和四 十岁一样日复一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为 生计愁眉苦脸。五十岁步入老年行列,爷 爷和孙子也打照面也不打照面。人多短 命,平均活六十多岁,七十多岁算长寿。 没有计划生育,小孩生得多,死得也多。 女人一生怀孕十几次,小孩成活率不到一 半。生之旺盛和死之迅速平衡着村庄的人 口。村庄没有扩大也没有外延,村子里面 的人没有觉得村庄狭小,人们在敞开的屋 子里和没有院墙的庭院里活动,像麻雀在 屋檐下飞来飞去。一切都是自然的,一切 都是缓慢生长的。村子的大小还是几百年 前那样,村子里爷爷姓孙,儿子也姓孙, 孙子的孙和爷爷的孙一个孙字,孙庄人表 达亲近的时候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孙,三 辈子以前是一个爷爷的。孙氏家族在孙庄 延续着孙姓子孙。西队里家家姓孙,爷爷 姓孙,儿子姓孙,娶来王家的女儿赵家的 女孩还有诸葛家的闺女,生下的小孩一律 姓孙。东队里孙家的女儿嫁给姓许的,生 了姓许的孩子。孙家的女孩住在孙庄,她 和姓许的男子结了婚,她的孩子要姓许, 在孙庄是外姓。李家的女儿亦然。女孩没 有真正意义上的姓氏,嫁入谁家,姓氏是 谁家的,比如孙庄的女孩,嫁到李家,再 回娘家,喊老李来了。女孩不入家谱,不 入出生地的祖坟。 村庄的姓氏结构自古流传。孙氏子孙 记忆五辈以上的亲人,叫五服之内,也叫 不出五服。凡在五服之内的亲人都是本家 族人,红白事、拉帮结伙事,济弱救贫 事,相帮相扶事,五服之内的人有义务出 力出钱出人应付,五服之外,诸事几乎不 相往来。各个家族划地为邻,一个家族居 住一方领土,多以亲疏远近为居住地。家 以屋宇和庭院为分界点,屋门之外,庭院 之外为别家的或公共的。建房子砌院子砌 到最边界,不让出毫分,也不多占毫分。 后来有了私欲,学会侵占,争战多以土地 为争战的导火索。 (二) 中篇小说 公子之所以要当乞丐是因为他恋上了 一个名妓。发誓非此人不娶。公子虽然富 可敌国,然而没有功名,祖上数代经商都 是白身。公子把从西域北疆、暹罗东瀛搜 罗的宝物悉数赠给了名妓。终于打动芳 心。公子承诺要用全套紫檀家私迎娶名 妓。本来应该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但迎 亲那一天公子忽发奇想。 李甲这一次遇到新安生是在下午。杜 媺又让人给请走了,李甲不愿傻坐房里, 于是他到庄外找到了新安生。 新安生身穿青色缎袍,腰横朱红玉 带,玉带的右边系着五彩的香袋,左边佩 着一尺来长的短剑,剑把是紫金的,剑鞘 上镶着红绿宝石。他依旧那么神采奕奕, 只是那灯笼在白天还不离左右,让李甲感 到别扭。 李甲对新安生说,他想找两个挑夫, 他和杜媺马上要动身。 庄外是官道,新安生带着李甲在官道 旁找到了一家茶馆。茶馆门口蹲坐着两个 人。新安生说:他们都是挑夫,等喝完了 茶,你就带他们走。 跟之前一样,李甲随着新安生倚窗而 坐。李甲看着窗外的车来人往和官道下 边的河口码头,蹙着双眉说:这一路他 都在为挑夫的事烦心,与其这么烦心, 真不如自己挑着行李走。这时,风刮了 起来,码头笼罩在烟尘之中。新安生张 嘴大笑,露出左右两边的豁齿,他说: 行走江湖这是难免的,如果在城里就好 办多了。他告诉李甲,他也用过挑夫, 在南京时他一气雇了十来个也没犯过 难。李甲问他为什么要找那么多,他说 是为了搬家俬。又一阵凉风,不仅扬起 了灰尘,也把远处的歌吹之声送了过 来。新安生感叹道:风尘之中的胜景也 就是镜花水月罢了。 歌乐之声越来越近,李甲看到有两条 画舫正缓缓地向码头这边驶来。李甲听见 了婉转的清歌和琵琶的弹奏声。新安生专 注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那唱歌的好 像是秦淮名妓杜十娘。他看了一会儿,回 过头来告诉李甲,他在南京时也喜欢流连 风月场。接着他又哑然失笑道:然而风流 浪子惑于丽人之色,只知其表,不知其 里;一旦铸成谬误,万死莫赎,终成世人 笑柄,实在是可悲可叹。 新安生当然也住在庄子里。庄子很 大,李甲不知跟着他走过了多少的阡陌小 桥,才来到他住的地方。新安生的屋子跟 李甲的差不多大小,只是屋里多了一个半 人高的木柜。新安生打开木柜取出一坛酒 和几盘果品。李甲看到柜里还有两只粗重 的大木箱。这种箱子李甲太熟了,他第一 次去见杜媺的时候,就是带着这样的箱 子。新安生注意到了李甲表情,他解释 道:这些银两是用来做生意的。他又说: 如果生意道上的人都像贤弟这么诚信厚 道,那买卖经纪倒不失为快事。 他们就着果子浅酌慢饮,没喝上几 杯,李甲的脸就红了。李甲借着酒劲 说:刚才只顾随兄台回庄,竟然把挑夫 的事忘了。新安生笑道:挑夫肯定会找 到,哪能让贤弟自己挑着行李回家呢。 李甲又醉了,新安生也有了醉意,他告 诉李甲:当年挑夫们挑着家俬走过城 东,城东一带因此万人空巷。李甲问 他,那些家俬是用来做生意的吗?新安 生干了杯里的酒,沉吟了片刻才说:也 可以算是交易吧,可惜做砸了,砸了以 后我把它们都烧了。 最后李甲和新安生都喝得大醉,他们 一同睡到床上。等李甲醒来的时候,新 安生还在睡,睡得很死。李甲想起身下 床,却发现自己的衣袖正压在新安生的 身下。李甲不忍弄醒他,费了好大的劲 才把衣袖一点点地抽出来。 这天到了子夜,杜媺才回来。她轻手 轻脚地卸了妆,然后解衣上床,从背后 紧紧地抱着李甲。李甲还没入睡,但他 一动不动。杜媺也只是抱着不放,过了 好久才颤声地说:公子的心像是有点 浮。李甲说:我想回家,尽快地回家。 李甲问杜媺,她知不知道南京城东有条 紫檀街。杜媺把李甲抱得更紧了:等过 了江,我就说给公子听。李甲说:不用 了,柳遇春已经讲过了。 (三) 风·尘 长篇小说 长篇散文 联系电话:80259332 投稿信箱E-mail:[email protected] 4 2018年7月28日 星期六 责任编校:郭亚群 版:洪 夏小芹 合欢树还能发青么 1 天气渐渐暖了,春风挟着一股花草的 气息拂在脸上。大朵大朵的茶花绽放,娇 艳夺目;盛开的玉兰像一只只白鸽,飞落 在枝头。鸟儿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 地喧闹着。盼了一个冬天,楼下的花圃总 算没了冬天里光秃沉寂的景象。 扣珍中风还没完全恢复好,大部分时 间只能坐在阳台上看风景。这几天,她总 感觉有些奇怪,菜地旁的那棵合欢树怎么 还没有发青呢?只有几个干瘪的丝瓜壳, 挂在枝头上,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着。她每 天看,每天等,可那棵树一点长新叶的迹 象也没有。 “老头子,那棵树怎么到现在还不发 青?” “哪晓得。”老李头也不抬,只顾埋 头在抽屉里找卷尺,他想买一个大浴缸, 学学城里人没事在家泡澡。 见老李爱理不理,扣珍又说一句: “该不会死了吧?” “估计是。” 扣珍听了眉头一皱,斜睨他一眼,感 觉有点不对劲。老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一起生活大辈子了,她就是他的一面镜 子,心里明着呢。“死老头子,该不会你 使坏把树给弄死了吧?” “我哪能干那样的事?这种话你也说 得出口?”老李显得非常生气,手里拿着 刚找到的尺。 扣珍抬起松驰的眼皮,一双不大的眼 睛紧盯着老李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撇了撇 嘴:“我想也是,以前在乡下说不准,现 在住在城里,你不会干那样的事。” 老李受不了扣珍藐视的眼神,他可是 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女人小瞧 了?老李不理她了,拿着卷尺到卫生间量 尺寸。 过了两天,老李去建材市场买了浴 缸,又请水电工花了半天的时间装好了。 晚上,老李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卫生间内 热气腾腾,老李享受着热水泡浴的那份舒 坦和惬意。门外扣珍坐在轮椅上,急得一 手抓着裤腰带,一手拍打着卫生间门,大 声喊道:“老头子,好了没?都一把年纪 了还学年轻人泡什么澡!” 2 这天,扣珍依旧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 那棵没长叶子的树,嘴里依旧重复着那句 话:“怎么就不发青呢?再不发就赶不上 趟了。” 老李习惯了她的唠叨,也不搭理,记 忆一下子将他拉回到了去年冬日的一天。 那天一大早,老李去人民医院给扣珍 拿药,碰到一位老家的邻居。人家一瞧见 他,就羡慕地说,老李呀,你现在可是越 活越年轻呢。老李一听,脸上漾出笑意。 可不是,他的前辈都是捏锄头柄的,现在 他好歹进了城,也算是半个城里人了,怎 么不开心呢?老李笑道:“是吗?现在住 在城里还真享福了,孩子们又孝顺,房子 大,吃穿不用愁了,哪像过去过的那个日 子,那哪叫生活呀?” 老李年轻时在乡下做过木匠,后来又 到南方搞水上运输,扣珍跟在他后面吃了 不少苦。老了干不动了,三个子女都继承 父业,各自有了自己的船。 按理,老俩口也该享福了,孩子们特 意给他们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两厅。房子 大,老李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似没着 落,活得没乡下有滋味。 听了老乡的话后,老李的心情舒畅得 很。从医院回来,破天荒地躲在卫生间里 照起了镜子。镜中的老李满脸皱褶,臃肿 的眼袋挂在眼睛下方。最惹眼的还是光溜 溜的秃顶,像半个瓢罩着。所剩无几的白 发耷拉在后脑勺,似淋了雨的公鸡。这模 样怎么也不像是年轻啊。老李用手把那一 小绺头发朝额头上绕去,刚贴上去就滑了 下来。老李想了想,抹了点摩丝。正当他 对着镜子欣赏时,客厅里传来扣珍的声 音,一声比一声急迫。 “老头哉,老头—哉!” 扣珍见老李出了卫生间,便催促道: “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呀?快推我到阳台上 看看,外面怎么那么吵。” “来了,来了!”老李连忙应着,再 不过去,“老东西”三个字就会从她的嘴 里蹦出来,现在扣珍仗着自己身体不好, 脾气大得很。 老李来到阳台,习惯性地把头探向窗 外。这一探可把老李吓坏了,身子猛地往 后一缩,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涌,心“扑 咚扑咚”地跳个不停。他紧抓住窗框定了 定神。楼下的花圃里聚着不少人,正围着 他的菜园子说什么呢。一位中年男子肩扛 着一台摄像机对着他的蔬菜大棚拍个不 停。 “怎么了?瞧你吓成这样,脸都白 了。”扣珍嘟囔着,吃力地抓住窗框要站 起身。 老李一把拽住扣珍的胳膊:“别让他 们发现我们在家。”说完,推着她来到卧 室。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帘后面,慢慢地掀 开一角朝外看。 “神神叨叨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扣珍实在受不了他这样子。 老李忙朝她做了个不出声的手势,把 她推至窗边。扣珍朝窗外看去,这一看不 要紧,原本浮肿蜡黄的脸竟潮红起来,她 哆嗦地抬起手臂指着窗外,嘴巴张了半 天,竟说不出话来。她看见楼下有人指着 她家的蔬菜大棚大声嚷嚷着,一位穿着洋 气的姑娘手执话筒面对着摄像机说话,熟 悉的邻居正朝她家楼上指指点点。 刚搬到城里时,老李闲得慌,见楼下 有人在花圃里栽葱,他萌生了种蔬菜的念 头。一想到有自己的菜地,他激动不已。 开始扣珍不赞成,说儿子那个小区美得像 座公园,从没有看见人家长过蔬菜。老李 说,那是大城市,我们这是小县城,有的 小区几乎全变成私人菜园,没有什么不可 的。再说了不就长些菜吗,吃不完还可以 送给邻居们吃呢。 说干就干,先是巴掌大的一小块地, 后来有桌子那么大,渐渐地扩了那么一大 片。为了更像菜园子,老李还特意竖了一 块木板,并在上面画了一只老母鸡和几只 小鸡低头啄食。每次看到木板上的画,他 就在心里笑,多像扣珍年轻时带着几个孩 子呀。老李每天站在自家窗前,居高临下 地欣赏自己的菜园子和“那群鸡”。虽然 住在高楼,却感觉又回到了乡下。一高兴 还哼起了小曲,扣珍就会讥讽他:“老神 经,倒快活起来了!” 这时,老李就会得意地用手摸着秃 顶,摇头晃脑地唱道:“快—活似神啊仙!” 就那么一块地,老李每天大部分时间 都泡在上面,不是除草,就是施肥浇水, 忙得秃顶上冒汗珠子。那肥水是老李用鱼 肠子虾壳子泡在一个密封的大缸里发酵 的。每次给蔬菜施肥,臭气熏天,遇到东 南风,整幢楼的居民都闻到。 从春天的小油菜、韭菜、莴苣,到夏 天里的黄瓜、四季豆、丝瓜、南瓜,老李 什么都种。吃着自己种的菜,老李非常有 成就感。亲手种下的蔬菜可是他的宝贝, 冬天到了,可不能让它们挨冻。老李决定 要给蔬菜盖上塑料膜。他还想,等到春节 一家老小团聚,儿女们就能吃到他长的蔬 菜了。 不过这块菜地也给他带来了麻烦。物 管处大个子保安三番五次地来找他,说左 右邻居多次反映,一是破坏绿化,二是施 肥时气味难闻。物管再不问这事,就让电 视台曝光。老李在乡下可是出了名的倔骨 头。哼,你不让种,我偏种!不管大个子 保安说什么,他不听。 “你说现在咋办?这下惹麻烦了。” 扣珍埋怨他。 这刻儿,老李也不敢朝窗外看。 “万一记者上我们家咋办?” 老李心乱如麻,别看他从前在乡下横 得很,可这阵势他还是头一次遇上,他不 能丢这个脸。正思忖着,这时门铃“叮 咚”一声响了,老俩口吓了一跳。老李竟 下意识地扶着轮椅蹲下身子,扣珍蔑视地 斜他一眼。 门铃一连响了几分钟,总算安静下 来。一个小时后,楼下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了。老李掀开窗帘,见人都散去才长长地 舒了一口气。一整天,老李没出门。 吃过晚饭,两人早早地坐在电视机 前,调到本市的新闻频道。新闻七点半准 时开播,节目快要结束时,他的蔬菜大棚 才出现在荧屏上。镜头先是对准小区四季 长青的绿色植物,接着画面一切,就是老 李的蔬菜大棚,白色的塑料膜显得刺眼, 老李恨不得上前给扯下来。有人掀开塑料 膜,画面上是他的小青菜和大蒜,长得绿 油油的,肥嘟嘟的,多新鲜啊!然后大个 子保安连根拔掉蔬菜。镜头还对准了木板 上他画的“一群鸡”,主持人说,相信画 这群鸡的主人是位有文化的人,希望这位 居民不要为一已私利而破坏小区的环境。 镜头中接着又出现了大个子保安,他 对着话筒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们要 维护小区居民环境,要彻底铲除……”他 又指着菜地边上的合欢树说,“要让小区 里的绿化像这棵树……”老李“啪”的一 声关掉电视。他生大个子保安的气,他算 哪根蒜,居然管到他头上来。他老李这辈 子可从来没受过这种气。招来电视台的 人,肯定是他。 老李郁闷了一个晚上。见身旁的扣珍 打起了鼾,他便穿衣下床出了门,来到被 毁的菜园子前。白色的塑料膜被扔到了垃 圾筒,菜地已经不成模样。他坐在一块石 头上,月光透过合欢树的枝丫照在他的身 上,像一尊雕塑。他呆呆地看着,青菜、 大蒜受了寒,早冻蔫了。抬头仰望悬在空 中的月亮,他想起了乡下的日子。每年初 冬,他和扣珍忙着给蔬菜盖上穰草防冻, 把刚摘下来的大白菜一个个地放到土窖里 过冬……春天来了,扣珍在院子里忙着种 小油菜,他呢,在给黄瓜、四季豆搭架 子,一群土鸡“咯咯咯”地在菜园边撒欢 觅食……一阵寒风吹来,挂在树上的丝瓜 壳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忍 不住打了个寒颤。老李叹了口气,弯下 腰,一根一根地捡起被拔掉的大蒜。他不 明白,就长了一点蔬菜,况且又是在自家 车库门口,又没碍着谁呀。上楼前,他把 那块画着鸡的木板扔进了车库里。 这一夜,老李无眠,他实在舍不得那 块菜地。第二天早上,他有了主意,不是 说要让小区里的绿化都像那棵树吗?我就 让你像去! 第二天夜里,花圃里出现一个黑影。 黑影走到树前,先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然 后拔出热水瓶的塞子,将瓶里的热水对准 那棵树的根部倒去。泥土发出“吱吱”的 叫声,树干似乎也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3 扣珍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树,她的 脑海里总浮现出合欢树枝繁叶茂的样子。 她每天都是在等待和焦虑中度过。老李对 此很不安。 小区里开始补种花木了,老李主动去 领了几棵,还自己掏钱买了两棵茶树栽在 原先的菜地上。他现在想通了,菜不长就不 长吧,改长花。花好啊!养眼又养精神,也免 得让扣珍每天对着那棵不发芽的树长吁短 叹。 老李因没有了菜地,浑身不舒服,觉得 自己的筋骨都快硬了,就连家里的空气呼 吸着都有种压抑感。他想念老家的院子,想 念老家的那棵大梨树,更想念老家门前的 那条河,好久没回去了,他想抽空回去瞧 瞧。 扣珍的身体渐渐恢复,能够扶着楼梯 上下楼了。可是扣珍不知怎么了,回家时总 把自家的门认错,拿着自家的钥匙开别人 家的门。也难怪,整个小区,整幢楼,整个单 元都是一个模子。有一次,扣珍手里抓着钥 匙开四楼的门,钥匙刚投进锁孔时门却开 了。一位中年妇女开了门,也不朝她看,扭 头朝沙发那边走去,一屁股坐下来继续看 电视。扣珍急了,问: “你是谁呀?怎么到我家 来?”说着一只脚已经跨进门去,猛一抬头 却不见老李贴在墙上的画,再看人家屋里 的摆设,扣珍惊得话也不敢说了。赶紧拔脚 下楼。 老李想了一个办法,画了一幅《观音 图》贴在对着楼道自家门旁的墙壁上,虽然 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对扣珍管用,扣珍再 也没有开错门。于是老李放心地回了家一 趟。 也许是夏天炎热的原因,也许是再看 不到自家的菜园子,或许更因为那棵没有 长新叶的合欢树,扣珍越来越唠叨了。她觉 得自己整个人都废了,天天吃吃喝喝有什 么意思。 这天,老李陪着扣珍站在阳台上看楼 下的花圃。花木长势不错,花丛中有一口 缸,是老李放那儿的。缸中一片片玉盘似的 荷叶簇拥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上面像珍 珠似的滚来滚去,煞是好看。不仔细瞧,别 人是发现不了缸里秘密的,但扣珍看得清, 在荷叶下面,探出几片尖尖的叶子来,那是 茨菰的叶子。再细瞧瞧,茨菰叶子下面,有 几根细长的绿叶,扣珍想那一定是…… 老李笑着说: “那是荸荠。” 看着这些水生植物,老李感觉回到了 乡下。这些东西乡下的河荡里多的是。扣珍 呢,看着看着,不由得把眼神又落在那棵光 秃秃的树上。 4 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扣珍坐在藤椅 上快要睡着了。钥匙开锁孔的声音惊醒了 她。门“吱呀”了一声,只见老李兴冲冲地进 来,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扣珍,告诉你一件大好事!” 扣珍从藤椅上侧过身子懒洋洋地说: “有什么好事?” “你猜猜?”老李走到她跟前,蹲下身 子,凑过一张老脸。 “去,老不正经的。”扣珍推了他一把。 老李立起身,挺直腰板,抬起手臂不时 把额头上的几根白发用手指朝后捋,一副 春风得意、自信满满的样子。 “小孙子要回来了?” 老李笑着摇了摇头。 “那棵树发青了?” 老李还是摇头,最后咧开嘴笑着说: “都不是。我在郊区租了一块地,以后咱想 种什么就种什么!” “租地?” “对。以后我们每天乘公交车去那块地 上种庄稼收粮食。”老李脸上洋溢着笑容。 “种庄稼收粮食。”扣珍轻声念叨着, 恍然间看到年轻时的老李站在她跟前。

小 说 连 载 5 - epaper.file.routeryun.comepaper.file.routeryun.com/xinghua/other/5b5b0f1796608.pdf · 孙爱雪 联系电话:80259332 投稿信箱E-mail:[email protected] 第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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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孙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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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 版2018年7月28日 星期六

责任编校:郭亚群组 版:洪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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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庞余亮

从医院出来,一家人一路上默默无话,到了外国语学校附近的出租房后,一看没到放学时间,小胖子反而打起了精神,抱起书包要去学校上课。张荞麦不让,小胖子坚持。彭三郎站在了小胖子这边,表态说由他去送乖儿子。张荞麦很生气,狠瞪了他一眼,还是一手拎书包一手拉着小北出了门,彭三郎拿一块旺旺雪饼追出了门,这是王大仙王三四叮嘱的,每天一块供过神的旺旺雪饼。

上周他特地回家一趟,去王三四家给彭小北算命。顾粉莲有几十年不去王三四家了,但为了这个宝贝孙子,她说她不怕丢老脸了。王大仙家白天比大医院还忙,要提前拿号,每天定额 50 个号。满了额明天再来。王三四的女婿,已退休了的李文标老师,负责挂号和维持秩序,一个号 100 块,如果加急,得200 块。有人说通天通地的王大仙是骗子,建议派出所去抓她,也有人说她灵得很。这年头,被骗了 100 块或者 200块也没什么。可能是顾粉莲的面子大,王三四很是认真,找到了真因,说不用担心,彭小北没有什么大问题,发热是小鬼在作怪。这个小鬼还是彭家自己人。

三缕香火在屋子中盘旋,又在众人的呼吸中解散。烛焰一会摇曳,一会 又 定 住 不 动 。 王 三 四 到 了 入 定 状态。那时的彭三郎紧张如当年高考第一门语文:王三四会在那神秘的时空里探索到小胖子的病因吗?语文第一项为拼音写汉字,明明会写啊,他的手 却 颤 抖 不 停 , 还 带 着 课 桌 一 起 颤抖。还是监考老师让他喝其茶杯里像牛尿的茶才安静下来。

三炷香快要燃尽了,王三四王大仙睁开眼,严肃紧张的表情又置换成老太太的模样。王三四喝了一口水,埋怨道,这个子麻了我大烦了,你们猜猜看,这小子惹了彭家哪个先人?

顾粉莲猜是彭永强。王三四摇头说,老东西在下面还是像在世那样有吃有喝花天酒地,根本管不到他孙子。

彭三郎猜是彭小北的外公外婆。王三四说我也以为是他们,但找不到他们,估计早投胎去了。没等再猜下去,王三四说,打死你们也猜不到,是二郎!

听到二郎的名字,顾粉莲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骂道,怎么是这个讨债鬼?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去投胎?!

彭二郎是彭家早已消失的名字。连清明祭祀都不会提起他的名字。他死的时候才六岁,比现在的小胖子还小四岁。按民间说法,他是一个真正的讨债鬼。棺材墓地都不会给的。在彭二郎溺死后的第七年,彭三郎才出生。

王三四感叹说,二郎心好啊。溺死鬼是一个换一个的,新的替死鬼死了 , 前 一 个 才 好 上 岸 , 才 好 重 新 投胎。可二郎心好啊,机会到了,他也舍不得拖人家,就这么在水里泡着。彭三郎想到彭小北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说,他心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惹他侄子小北?他不知道他侄子小北要上学吗?王三四说,每个人都每个人 的 忌 讳 , 每 个 鬼 也 有 每 个 鬼 的 忌讳。你们彭家忌什么你是知道的。这是当年二郎托梦给你们老子的。你们老子在世,你们不敢碰这个忌讳,你们老子死了,你们忘了。

原来是小北吃了人家给的几颗鱼皮花生惹了事。彭家不吃鱼。这是彭永强规定。彭三郎后来也不吃鱼。开始不习惯,后来见到鱼就觉得腥气,不吃鱼也就不算什么了。张荞麦知道彭家的忌讳,也从来不买鱼烧鱼。

回到城里,彭三郎带着小胖子去给彭二郎伯伯烧纸钱打招呼。也许火烤了一下,小胖子出了一身虚汗。张荞麦忙着给他换衣服。换完了衣服,小胖子又吃了一块旺旺雪饼。王三四说这旺旺雪饼不是普通的雪饼,一天一块,吃完烧就退了。小胖子肯吃雪饼,但不是肯去烧纸。彭三郎说,你给彭二郎伯伯烧纸,他会保佑你每门考到一百分。

小 胖 子 跪 了 下 来 , 体 力 还 是 不行 , 差 点 歪 倒 。 彭 三 郎 赶 紧 抱 住 儿子,说好了好了。小胖子也是犟,规规矩矩地,对着那堆灰烬,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二)

二浓密的树荫下孙庄露出古朴的景象。

泥墙灰白,茅草灰白,没有上漆的木门灰白。灰白色的草房像褪色的树桩一样蹲在裸露出白色盐碱的地面上。茅草在冬天的风中一根根掉落,成为白色的粉末,在岁月中消失。

草房多向阳,两间或者三间,为正屋,正屋左边或右边盖一个更窄小低矮的灶屋。正屋的门洞狭长,敞开和关闭都无关要紧,门里穷光光,门外亮光光。风肆意地吹打薄薄的木门。阳光随意进入屋子里,在门里的地上贴上和门洞一样大小的一块金光。燕子随意进去,在屋梁的第二道梁上垒窝。

草房子有窗户,长方形的木窗深陷在厚实的黄泥里,远远看到有雕琢痕迹的窗格透出精细的木工手艺,原木的颜色,染上灰白的岁月风尘。

窗户边上有鸡窝,一只破烂箩筐用布条拴在窗格上。箩筐里一把光滑油亮的麦草散发出母鸡的体温,隐蔽在麦草里的白色的卵晶莹剔透地卧在里面。

正屋旁边的灶屋,有矮矮的门洞,敞开,露出里面的灶台。穷人家做不起门,富余的人家会用秫秸做一个篱笆门,打开时,拿起放在一边,人进去做饭吃饭,人离开时,拿起盖住门洞。

正屋的房子呈灰白色,村庄便是灰白色。在这些灰白色的草房子中孙姓人家的身影晃动在村庄里。没有院墙,我父亲从两间草房子里走出来。他出门往东去,东边是村庄的边沿,一条南北路在榆树林里,走出榆树林看到村外的田野。麦子稀稀拉拉,在天空下露出大片的地皮。地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潋滟,鱼群在水波里游。父亲从榆树林里走到村外自留地里,走回家,从家里走到村子里,在西队里游荡。他走来走去,一生都在村庄里走来走去。低矮的草房子淹没他的身影,脚底的土路在杂乱的草垛和腐朽的篱笆园子间延伸。他走过一片水塘,水塘里碧绿的水倒影着他盛年的脊梁。水里有鱼,鱼在他的身影间穿梭。他向更深的村里走去,走过

一家姓许的,走过一家姓李的,姓许的和姓李的是住亲戚,住外祖母家,某种意义上姓许的和姓李的也是孙氏一脉的传承。他继续往村子里走,孙庄分西队和东队,西队和东队之间,没有界线,也没有标识。村子里人依据自己祖上传下来的居住位置分出东队和西队。

孙庄的人从老爷爷辈开始居住在一个地方,到爷爷辈还是居住在一个地方,一辈辈人延续在一个老院子里。人老得快,三十多岁灰头土脸,上身穿一粗布老蓝大襟褂子,下身是大裤裆裤子,三十岁和四十岁一样日复一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为生计愁眉苦脸。五十岁步入老年行列,爷爷和孙子也打照面也不打照面。人多短命,平均活六十多岁,七十多岁算长寿。没有计划生育,小孩生得多,死得也多。女人一生怀孕十几次,小孩成活率不到一半。生之旺盛和死之迅速平衡着村庄的人口。村庄没有扩大也没有外延,村子里面的人没有觉得村庄狭小,人们在敞开的屋子里和没有院墙的庭院里活动,像麻雀在屋檐下飞来飞去。一切都是自然的,一切都是缓慢生长的。村子的大小还是几百年前那样,村子里爷爷姓孙,儿子也姓孙,孙子的孙和爷爷的孙一个孙字,孙庄人表达亲近的时候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孙,三辈子以前是一个爷爷的。孙氏家族在孙庄延续着孙姓子孙。西队里家家姓孙,爷爷姓孙,儿子姓孙,娶来王家的女儿赵家的女孩还有诸葛家的闺女,生下的小孩一律姓孙。东队里孙家的女儿嫁给姓许的,生了姓许的孩子。孙家的女孩住在孙庄,她和姓许的男子结了婚,她的孩子要姓许,在孙庄是外姓。李家的女儿亦然。女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姓氏,嫁入谁家,姓氏是谁家的,比如孙庄的女孩,嫁到李家,再回娘家,喊老李来了。女孩不入家谱,不入出生地的祖坟。

村庄的姓氏结构自古流传。孙氏子孙记忆五辈以上的亲人,叫五服之内,也叫不出五服。凡在五服之内的亲人都是本家族人,红白事、拉帮结伙事,济弱救贫事,相帮相扶事,五服之内的人有义务出力出钱出人应付,五服之外,诸事几乎不相往来。各个家族划地为邻,一个家族居住一方领土,多以亲疏远近为居住地。家以屋宇和庭院为分界点,屋门之外,庭院之外为别家的或公共的。建房子砌院子砌到最边界,不让出毫分,也不多占毫分。后来有了私欲,学会侵占,争战多以土地为争战的导火索。 (二)

中篇小说

公子之所以要当乞丐是因为他恋上了一个名妓。发誓非此人不娶。公子虽然富可敌国,然而没有功名,祖上数代经商都是白身。公子把从西域北疆、暹罗东瀛搜罗的宝物悉数赠给了名妓。终于打动芳心。公子承诺要用全套紫檀家私迎娶名妓。本来应该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但迎亲那一天公子忽发奇想。

李甲这一次遇到新安生是在下午。杜媺又让人给请走了,李甲不愿傻坐房里,于是他到庄外找到了新安生。

新安生身穿青色缎袍,腰横朱红玉带,玉带的右边系着五彩的香袋,左边佩着一尺来长的短剑,剑把是紫金的,剑鞘上镶着红绿宝石。他依旧那么神采奕奕,只是那灯笼在白天还不离左右,让李甲感

到别扭。李甲对新安生说,他想找两个挑夫,

他和杜媺马上要动身。庄外是官道,新安生带着李甲在官道

旁找到了一家茶馆。茶馆门口蹲坐着两个人。新安生说:他们都是挑夫,等喝完了茶,你就带他们走。

跟之前一样,李甲随着新安生倚窗而坐。李甲看着窗外的车来人往和官道下边的河口码头,蹙着双眉说:这一路他都 在 为 挑 夫 的 事 烦 心 , 与 其 这 么 烦 心 ,真不如自己挑着行李走。这时,风刮了起来,码头笼罩在烟尘之中。新安生张嘴 大 笑 , 露 出 左 右 两 边 的 豁 齿 , 他 说 :行走江湖这是难免的,如果在城里就好办 多 了 。 他 告 诉 李 甲 , 他 也 用 过 挑 夫 ,在 南 京 时 他 一 气 雇 了 十 来 个 也 没 犯 过难。李甲问他为什么要找那么多,他说是为了搬家俬。又一阵凉风,不仅扬起了 灰 尘 , 也 把 远 处 的 歌 吹 之 声 送 了 过来。新安生感叹道:风尘之中的胜景也就是镜花水月罢了。

歌乐之声越来越近,李甲看到有两条画舫正缓缓地向码头这边驶来。李甲听见

了婉转的清歌和琵琶的弹奏声。新安生专注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那唱歌的好像是秦淮名妓杜十娘。他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告诉李甲,他在南京时也喜欢流连风月场。接着他又哑然失笑道:然而风流浪子惑于丽人之色,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一旦铸成谬误,万死莫赎,终成世人笑柄,实在是可悲可叹。

新安生当然也住在庄子里。庄子很大,李甲不知跟着他走过了多少的阡陌小桥,才来到他住的地方。新安生的屋子跟李甲的差不多大小,只是屋里多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柜。新安生打开木柜取出一坛酒和几盘果品。李甲看到柜里还有两只粗重的大木箱。这种箱子李甲太熟了,他第一次去见杜媺的时候,就是带着这样的箱子。新安生注意到了李甲表情,他解释道:这些银两是用来做生意的。他又说:如果生意道上的人都像贤弟这么诚信厚道,那买卖经纪倒不失为快事。

他们就着果子浅酌慢饮,没喝上几杯 , 李 甲 的 脸 就 红 了 。 李 甲 借 着 酒 劲说:刚才只顾随兄台回庄,竟然把挑夫的事忘了。新安生笑道:挑夫肯定会找

到 , 哪 能 让 贤 弟 自 己 挑 着 行 李 回 家 呢 。李甲又醉了,新安生也有了醉意,他告诉 李 甲 : 当 年 挑 夫 们 挑 着 家 俬 走 过 城东 , 城 东 一 带 因 此 万 人 空 巷 。 李 甲 问他,那些家俬是用来做生意的吗?新安生干了杯里的酒,沉吟了片刻才说:也可以算是交易吧,可惜做砸了,砸了以后我把它们都烧了。

最后李甲和新安生都喝得大醉,他们一同睡到床上。等李甲醒来的时候,新安生还在睡,睡得很死。李甲想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衣袖正压在新安生的身下。李甲不忍弄醒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衣袖一点点地抽出来。

这天到了子夜,杜媺才回来。她轻手轻脚地卸了妆,然后解衣上床,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李甲。李甲还没入睡,但他一动不动。杜媺也只是抱着不放,过了好 久 才 颤 声 地 说 : 公 子 的 心 像 是 有 点浮 。 李 甲 说 : 我 想 回 家 , 尽 快 地 回 家 。李甲问杜媺,她知不知道南京城东有条紫檀街。杜媺把李甲抱得更紧了:等过了江,我就说给公子听。李甲说:不用了,柳遇春已经讲过了。 (三)

风·尘○易 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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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 版2018年7月28日 星期六

责任编校:郭亚群组 版:洪 薇

小 说

□夏小芹

合欢树还能发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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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暖了,春风挟着一股花草的气息拂在脸上。大朵大朵的茶花绽放,娇艳夺目;盛开的玉兰像一只只白鸽,飞落在枝头。鸟儿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喧闹着。盼了一个冬天,楼下的花圃总算没了冬天里光秃沉寂的景象。

扣珍中风还没完全恢复好,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阳台上看风景。这几天,她总感觉有些奇怪,菜地旁的那棵合欢树怎么还没有发青呢?只有几个干瘪的丝瓜壳,挂在枝头上,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着。她每天看,每天等,可那棵树一点长新叶的迹象也没有。

“老头子,那棵树怎么到现在还不发青?”

“哪晓得。”老李头也不抬,只顾埋头在抽屉里找卷尺,他想买一个大浴缸,学学城里人没事在家泡澡。

见老李爱理不理,扣珍又说一句:“该不会死了吧?”

“估计是。”扣珍听了眉头一皱,斜睨他一眼,感

觉有点不对劲。老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大辈子了,她就是他的一面镜子,心里明着呢。“死老头子,该不会你使坏把树给弄死了吧?”

“我哪能干那样的事?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老李显得非常生气,手里拿着刚找到的尺。

扣珍抬起松驰的眼皮,一双不大的眼睛紧盯着老李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撇了撇嘴:“我想也是,以前在乡下说不准,现在住在城里,你不会干那样的事。”

老李受不了扣珍藐视的眼神,他可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女人小瞧了?老李不理她了,拿着卷尺到卫生间量尺寸。

过了两天,老李去建材市场买了浴缸,又请水电工花了半天的时间装好了。晚上,老李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卫生间内热气腾腾,老李享受着热水泡浴的那份舒坦和惬意。门外扣珍坐在轮椅上,急得一手抓着裤腰带,一手拍打着卫生间门,大声喊道:“老头子,好了没?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泡什么澡!”

2

这天,扣珍依旧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那棵没长叶子的树,嘴里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怎么就不发青呢?再不发就赶不上趟了。”

老李习惯了她的唠叨,也不搭理,记忆一下子将他拉回到了去年冬日的一天。

那天一大早,老李去人民医院给扣珍拿药,碰到一位老家的邻居。人家一瞧见他,就羡慕地说,老李呀,你现在可是越活越年轻呢。老李一听,脸上漾出笑意。可不是,他的前辈都是捏锄头柄的,现在他好歹进了城,也算是半个城里人了,怎么不开心呢?老李笑道:“是吗?现在住在城里还真享福了,孩子们又孝顺,房子大,吃穿不用愁了,哪像过去过的那个日子,那哪叫生活呀?”

老李年轻时在乡下做过木匠,后来又到南方搞水上运输,扣珍跟在他后面吃了不少苦。老了干不动了,三个子女都继承父业,各自有了自己的船。

按理,老俩口也该享福了,孩子们特意给他们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两厅。房子大,老李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似没着落,活得没乡下有滋味。

听了老乡的话后,老李的心情舒畅得很。从医院回来,破天荒地躲在卫生间里照起了镜子。镜中的老李满脸皱褶,臃肿的眼袋挂在眼睛下方。最惹眼的还是光溜溜的秃顶,像半个瓢罩着。所剩无几的白发耷拉在后脑勺,似淋了雨的公鸡。这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年轻啊。老李用手把那一小绺头发朝额头上绕去,刚贴上去就滑了下来。老李想了想,抹了点摩丝。正当他对着镜子欣赏时,客厅里传来扣珍的声

音,一声比一声急迫。“老头哉,老头——哉!”扣珍见老李出了卫生间,便催促道:

“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呀?快推我到阳台上看看,外面怎么那么吵。”

“来了,来了!”老李连忙应着,再不过去,“老东西”三个字就会从她的嘴里蹦出来,现在扣珍仗着自己身体不好,脾气大得很。

老李来到阳台,习惯性地把头探向窗外。这一探可把老李吓坏了,身子猛地往后一缩,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涌,心“扑咚扑咚”地跳个不停。他紧抓住窗框定了定神。楼下的花圃里聚着不少人,正围着他的菜园子说什么呢。一位中年男子肩扛着一台摄像机对着他的蔬菜大棚拍个不停。

“怎么了?瞧你吓成这样,脸都白了。”扣珍嘟囔着,吃力地抓住窗框要站起身。

老李一把拽住扣珍的胳膊:“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在家。”说完,推着她来到卧室。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帘后面,慢慢地掀开一角朝外看。

“神神叨叨的,到底发生什么了?”扣珍实在受不了他这样子。

老李忙朝她做了个不出声的手势,把她推至窗边。扣珍朝窗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原本浮肿蜡黄的脸竟潮红起来,她哆嗦地抬起手臂指着窗外,嘴巴张了半天,竟说不出话来。她看见楼下有人指着她家的蔬菜大棚大声嚷嚷着,一位穿着洋气的姑娘手执话筒面对着摄像机说话,熟悉的邻居正朝她家楼上指指点点。

刚搬到城里时,老李闲得慌,见楼下有人在花圃里栽葱,他萌生了种蔬菜的念头。一想到有自己的菜地,他激动不已。开始扣珍不赞成,说儿子那个小区美得像座公园,从没有看见人家长过蔬菜。老李说,那是大城市,我们这是小县城,有的小区几乎全变成私人菜园,没有什么不可的。再说了不就长些菜吗,吃不完还可以送给邻居们吃呢。

说干就干,先是巴掌大的一小块地,后来有桌子那么大,渐渐地扩了那么一大片。为了更像菜园子,老李还特意竖了一块木板,并在上面画了一只老母鸡和几只小鸡低头啄食。每次看到木板上的画,他就在心里笑,多像扣珍年轻时带着几个孩子呀。老李每天站在自家窗前,居高临下地欣赏自己的菜园子和“那群鸡”。虽然住在高楼,却感觉又回到了乡下。一高兴还哼起了小曲,扣珍就会讥讽他:“老神经,倒快活起来了!”

这时,老李就会得意地用手摸着秃顶,摇头晃脑地唱道:“快——活似——神啊仙!”

就那么一块地,老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上面,不是除草,就是施肥浇水,忙得秃顶上冒汗珠子。那肥水是老李用鱼肠子虾壳子泡在一个密封的大缸里发酵的。每次给蔬菜施肥,臭气熏天,遇到东南风,整幢楼的居民都闻到。

从春天的小油菜、韭菜、莴苣,到夏天里的黄瓜、四季豆、丝瓜、南瓜,老李什么都种。吃着自己种的菜,老李非常有成就感。亲手种下的蔬菜可是他的宝贝,冬天到了,可不能让它们挨冻。老李决定要给蔬菜盖上塑料膜。他还想,等到春节一家老小团聚,儿女们就能吃到他长的蔬菜了。

不过这块菜地也给他带来了麻烦。物管处大个子保安三番五次地来找他,说左右邻居多次反映,一是破坏绿化,二是施肥时气味难闻。物管再不问这事,就让电视台曝光。老李在乡下可是出了名的倔骨头。哼,你不让种,我偏种!不管大个子保安说什么,他不听。

“你说现在咋办?这下惹麻烦了。”扣珍埋怨他。

这刻儿,老李也不敢朝窗外看。“万一记者上我们家咋办?”老李心乱如麻,别看他从前在乡下横

得很,可这阵势他还是头一次遇上,他不能丢这个脸。正思忖着,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响了,老俩口吓了一跳。老李竟下意识地扶着轮椅蹲下身子,扣珍蔑视地斜他一眼。

门铃一连响了几分钟,总算安静下来。一个小时后,楼下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老李掀开窗帘,见人都散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整天,老李没出门。

吃过晚饭,两人早早地坐在电视机前,调到本市的新闻频道。新闻七点半准时开播,节目快要结束时,他的蔬菜大棚才出现在荧屏上。镜头先是对准小区四季长青的绿色植物,接着画面一切,就是老李的蔬菜大棚,白色的塑料膜显得刺眼,老李恨不得上前给扯下来。有人掀开塑料膜,画面上是他的小青菜和大蒜,长得绿油油的,肥嘟嘟的,多新鲜啊!然后大个子保安连根拔掉蔬菜。镜头还对准了木板上他画的“一群鸡”,主持人说,相信画这群鸡的主人是位有文化的人,希望这位居民不要为一已私利而破坏小区的环境。

镜头中接着又出现了大个子保安,他对着话筒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们要维护小区居民环境,要彻底铲除……”他又指着菜地边上的合欢树说,“要让小区里的绿化像这棵树……”老李“啪”的一声关掉电视。他生大个子保安的气,他算哪根蒜,居然管到他头上来。他老李这辈子可从来没受过这种气。招来电视台的人,肯定是他。

老李郁闷了一个晚上。见身旁的扣珍打起了鼾,他便穿衣下床出了门,来到被毁的菜园子前。白色的塑料膜被扔到了垃圾筒,菜地已经不成模样。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月光透过合欢树的枝丫照在他的身上,像一尊雕塑。他呆呆地看着,青菜、大蒜受了寒,早冻蔫了。抬头仰望悬在空中的月亮,他想起了乡下的日子。每年初冬,他和扣珍忙着给蔬菜盖上穰草防冻,把刚摘下来的大白菜一个个地放到土窖里过冬……春天来了,扣珍在院子里忙着种小油菜,他呢,在给黄瓜、四季豆搭架子,一群土鸡“咯咯咯”地在菜园边撒欢觅食……一阵寒风吹来,挂在树上的丝瓜壳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老李叹了口气,弯下腰,一根一根地捡起被拔掉的大蒜。他不明白,就长了一点蔬菜,况且又是在自家车库门口,又没碍着谁呀。上楼前,他把那块画着鸡的木板扔进了车库里。

这一夜,老李无眠,他实在舍不得那块菜地。第二天早上,他有了主意,不是说要让小区里的绿化都像那棵树吗?我就让你像去!

第二天夜里,花圃里出现一个黑影。黑影走到树前,先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然后拔出热水瓶的塞子,将瓶里的热水对准那棵树的根部倒去。泥土发出“吱吱”的

叫声,树干似乎也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3

扣珍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树,她的脑海里总浮现出合欢树枝繁叶茂的样子。她每天都是在等待和焦虑中度过。老李对此很不安。

小区里开始补种花木了,老李主动去领了几棵,还自己掏钱买了两棵茶树栽在原先的菜地上。他现在想通了,菜不长就不长吧,改长花。花好啊!养眼又养精神,也免得让扣珍每天对着那棵不发芽的树长吁短叹。

老李因没有了菜地,浑身不舒服,觉得自己的筋骨都快硬了,就连家里的空气呼吸着都有种压抑感。他想念老家的院子,想念老家的那棵大梨树,更想念老家门前的那条河,好久没回去了,他想抽空回去瞧瞧。

扣珍的身体渐渐恢复,能够扶着楼梯上下楼了。可是扣珍不知怎么了,回家时总把自家的门认错,拿着自家的钥匙开别人家的门。也难怪,整个小区,整幢楼,整个单元都是一个模子。有一次,扣珍手里抓着钥匙开四楼的门,钥匙刚投进锁孔时门却开了。一位中年妇女开了门,也不朝她看,扭头朝沙发那边走去,一屁股坐下来继续看电视。扣珍急了,问:“你是谁呀?怎么到我家来?”说着一只脚已经跨进门去,猛一抬头却不见老李贴在墙上的画,再看人家屋里的摆设,扣珍惊得话也不敢说了。赶紧拔脚下楼。

老李想了一个办法,画了一幅《观音图》贴在对着楼道自家门旁的墙壁上,虽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对扣珍管用,扣珍再也没有开错门。于是老李放心地回了家一趟。

也许是夏天炎热的原因,也许是再看不到自家的菜园子,或许更因为那棵没有长新叶的合欢树,扣珍越来越唠叨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废了,天天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

这天,老李陪着扣珍站在阳台上看楼下的花圃。花木长势不错,花丛中有一口缸,是老李放那儿的。缸中一片片玉盘似的荷叶簇拥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上面像珍珠似的滚来滚去,煞是好看。不仔细瞧,别人是发现不了缸里秘密的,但扣珍看得清,在荷叶下面,探出几片尖尖的叶子来,那是茨菰的叶子。再细瞧瞧,茨菰叶子下面,有几根细长的绿叶,扣珍想那一定是……

老李笑着说:“那是荸荠。”看着这些水生植物,老李感觉回到了

乡下。这些东西乡下的河荡里多的是。扣珍呢,看着看着,不由得把眼神又落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上。

4

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扣珍坐在藤椅上快要睡着了。钥匙开锁孔的声音惊醒了她。门“吱呀”了一声,只见老李兴冲冲地进来,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扣珍,告诉你一件大好事!”扣珍从藤椅上侧过身子懒洋洋地说:

“有什么好事?”“你猜猜?”老李走到她跟前,蹲下身

子,凑过一张老脸。“去,老不正经的。”扣珍推了他一把。老李立起身,挺直腰板,抬起手臂不时

把额头上的几根白发用手指朝后捋,一副春风得意、自信满满的样子。

“小孙子要回来了?”老李笑着摇了摇头。

“那棵树发青了?”老李还是摇头,最后咧开嘴笑着说:

“都不是。我在郊区租了一块地,以后咱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租地?”“对。以后我们每天乘公交车去那块地

上种庄稼收粮食。”老李脸上洋溢着笑容。“种庄稼收粮食。”扣珍轻声念叨着,

恍然间看到年轻时的老李站在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