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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代歷史不正義與道德責任 張培倫 佛光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 ([email protected]) 摘要 歷史不正義事件受害者所提出的彌補訴求,其中以傳統土地領域之類的歸還 訴求最為棘手。華爾準(Jeremy Waldron)對此類訴求持保留態度,認為在某些類 型個案中,歷史不正義已被取代或廢棄。取代理論主要由反事實推理、資格消褪 及環境變遷三個論證構成。反事實推理論證主張,為確認彌補歷史不正義的適當 方法與內容所進行的反事實推理本身並不具有道德權威性資格。消褪論證認為, 隨著時間的流逝,歷史上被侵犯的原始權利資格,不再具有道德重要性,因此歷 史不正義事件中受害者不再有權利要求歸還某些財產。環境變遷論證則主張,由 於現今環境已與歷史錯誤發生當時有所不同,某些財產歸還之訴求將會嚴重影響 到當代社會成員的資源分配或生存空間,反而形成另一種不正義,因此彌補訴求 不再具有正當性。本文將由資源分配過程中道德責任的配置適當與否為判準,指 出由於忽略歷史進程之責任因素,反事實推理與資格消褪論證根本不成立,環境 變遷論證雖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仍需進行釐清與修正,以折衷而非取代面對歷史 不正義,才會更為恰當地處理各方所應擔負或所不應擔負的道德責任。 關鍵詞 歷史不正義、彌補、道德責任、原住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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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代歷史不正義與道德責任

張培倫

佛光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

([email protected])

摘要

歷史不正義事件受害者所提出的彌補訴求,其中以傳統土地領域之類的歸還

訴求最為棘手。華爾準(Jeremy Waldron)對此類訴求持保留態度,認為在某些類

型個案中,歷史不正義已被取代或廢棄。取代理論主要由反事實推理、資格消褪

及環境變遷三個論證構成。反事實推理論證主張,為確認彌補歷史不正義的適當

方法與內容所進行的反事實推理本身並不具有道德權威性資格。消褪論證認為,

隨著時間的流逝,歷史上被侵犯的原始權利資格,不再具有道德重要性,因此歷

史不正義事件中受害者不再有權利要求歸還某些財產。環境變遷論證則主張,由

於現今環境已與歷史錯誤發生當時有所不同,某些財產歸還之訴求將會嚴重影響

到當代社會成員的資源分配或生存空間,反而形成另一種不正義,因此彌補訴求

不再具有正當性。本文將由資源分配過程中道德責任的配置適當與否為判準,指

出由於忽略歷史進程之責任因素,反事實推理與資格消褪論證根本不成立,環境

變遷論證雖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仍需進行釐清與修正,以折衷而非取代面對歷史

不正義,才會更為恰當地處理各方所應擔負或所不應擔負的道德責任。

關鍵詞

歷史不正義、彌補、道德責任、原住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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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前言假設有 A、B 兩個族群,在很久以前的某個時空點 C1 中,A 擁有一塊土地

L1,而 B 在未經 A 同意且無正當理由之下取得了(T1)原屬 A 的 L1,而在很久以

後的某個時空點 C2,A 向 B 或大社會要求取得(T2)原有 L1 的權利資格,此一訴

求具有道德正當性嗎?此問題所涉及之訴求,一般稱之為對歷史不正義的彌補

(reparation),亦即對發生於多年或數代之前的歷史錯誤進行糾正或改正,還受害

者一個公道。在各種歷史不正義類型中,本文所關心的是對某些少數族群在歷史

中於土地自然資源上所受到的不當對待的彌補訴求,譬如台灣原住民族在漢人移

民以及日本人統治過程中,其傳統土地領域不斷遭受不當地侵奪,近年來掀起所

謂的「還我土地」運動,就是此類訴求之代表。1

如果 C1 中的 T1 是錯誤的,C2 時進行某種彌補,這在一般道德直覺上似乎

是理所當然的,就如同我開車不小心撞到他人車子,若過失的確在我身上,當然

應該負起賠償責任,以彌補對方之損失。但歷史不正義所引發的彌補訴求卻沒那

麼容易處理,因為某些彌補方式會引發與上述直覺相衝突的道德直覺。簡而言

之,如果 A 之訴求僅停留在要求 B 或社會「公開明確承認此不正義確實發生過」

以及安排適當紀念儀式之類的「象徵性的彌補」(symbolic reparation)層次(Waldron,1992: 6),由於其對社會現況的實質衝擊並不嚴重,因此通常較容易被接受。但

若擴大到要求「完全的彌補」(full reparation),亦即加害者應「致力於土地、財

富與資源的實質轉移,用以實際改正過往錯誤」(ibid.: 7),那麼因為它會衝擊社

會產權分配現況,甚至影響現有社會成員的生存需求,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讓人

接受,因為對現有成員之生存,直覺上社會也負有一定的道德責任。譬如現在台

灣絕大多數土地原本就是原住民族生活領域,如果真要實踐歷史正義,漢人族群

恐怕也沒剩多少土地可以使用,但總不能為了此一彌補訴求而無視現有漢人族群

的生存問題。那麼,是不是相關於資源重分配的彌補歷史不正義訴求就應該被拒

絕呢?

華爾準(Jeremy Waldron)對此一問題之回應,堪稱相關討論中最具啟發性及

爭議性的反省,他認為歷史錯誤並非不存在,也的確應予形式上或象徵性的彌

補,但若以回復原始資格或歸還原有土地的方式實踐之,卻會造成另一種不正義

且實務上有困難,因此歷史不正義應被「取代」或「廢棄」(superseded)。華爾

準的論證有三:第一,為確認彌補歷史不正義的適當方法與內容所進行的推論為

一種反事實推理,但對過往歷史所進行的反事實推理本身並不具有道德權威性,

此謂之反事實推理論證;第二,經過數代之後,爭議中的持有物已非原始擁有者

的生命重心,其原始權利資格的道德正當性已隨時間而消褪,此謂之資格消褪論

證;第三,由於環境的變遷,歸還持有物之訴求可能危及現有社會成員同樣基於

正義的權利訴求,因此,即使形式上的彌補仍有必要,但歷史不正義應被取代,

1涉及歷史不正義之對象可以略分為三類:第一類,數年之前不正義事件的受害者,譬如二戰期間日裔美國人被美國政府不當地限制自由及剝奪財產;第二類,歷史上受到不當對待的社群,譬如土地遭到侵奪的原住民族;第三類,歷史錯誤受害者的後代,譬如非裔美國人。(Thompson, 2001:11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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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要求歸還持有物之訴求不再具有道德正當性,此謂之環境變遷論證。2

華爾準的取代理論是否妥當,關鍵就在於這些論證有多少說服力。但如何評

估其說服力呢?其結論對爭議中的相關各方公平嗎?本文認為,檢驗取代理論是

否公平的一種方式,可以由其對於各方道德責任的配置是否適當來判斷,簡而言

之,如果取代理論不當地將道德責任加諸於一方,或不當地自應負責的一方移除

之,它就不會是一個公平的處置方式。很不幸地,本文認為反事實推理論證及資

格消褪論證確實會使各方之道德責任陷入不相稱狀態,至於環境變遷論證固然存

在一定的說服力,但由於華爾準對於該理論所內涵原則之說明存在模糊空間,致

使其理論同樣可能會不當地將道德責任加諸於 A 身上,卻同時將 B 所應擔負的

道德責任卸除。不過,對環境變遷論證進行某種程度的釐清與補充,應能改善此

一弱點。

本文主要的目的,就是以彌補歷史錯誤爭議中各方的道德責任之相稱性問題

為思考角度,檢驗華爾準取代理論的合理性。在下一節中,先將說明資源分配中

所謂的道德責任及其相稱性問題,以作為判斷取代理論合理性的依據。接著三節

中,將分別檢驗反事實推理、資格消褪、環境變遷等三個用以取代歷史不正義的

論證,如何可能在配置各方的道德責任上出現不相稱或荒謬的結果,尤其特別指

出忽略歷史不正義事件發生當時與現況之間的歷史進程,會是造成取代理論無法

妥當處理遭致責任相稱性問題的重要因素。而在最後一節中,本文肯定了環境變

遷論證的某些合理性,並針對其含混處提出初步的合理修正方向,以「折衷」取

代「取代」概念,以使適當平衡各方的道德責任,既關照到現有社會成員的生存

基本需求,也顧及歷史錯誤中受害族群的實質彌補需求。

二、道德責任與歷史不正義

在本文開頭所假設的情境中,土地或財產之轉移發生在兩個環節上:一個是

在 C1 中 L1 由 A 手中轉移至 B 手中,這個環節(T1)是已經發生的歷史;另一個

是 A 或 A 的後代要求取回 L1,這個環節(T2)是尚未發生而被要求實現的訴求。

無論是哪一個環節,都是一種資源重分配的現象,但是在社會運作中,某些資源

重分配的動作是正當的,某些則是不正當的,某些是行為者應自負其責,某些則

是社會應擔起責任的。對於這些正當與否以及由誰負責的思考,當代政治哲學中

的平等主義式自由主義(egalitarian liberalism)與極端自由主義(libertarianism)所蘊

涵的兩個抽象原則提供了一些指引。3首先,個人應對依其意願或所能控制之結

果負起責任;其次,社會有責任對某些非出於個人意願或其所能控制之處境進行

某種程度的調整。這兩個原則的應用,就構成了資源轉移過程中道德責任的歸屬

以及社會制度或處置是否正當的依據,違反兩原則對於道德責任歸屬之配置,就

2 論證名稱為筆者所定而非華爾準用語。3 在本文中,平等主義式自由主義主要指的是 John Rawls 與 Ronald Dworkin 等人的理論,極端自由主義則指的是 Robert Nozick 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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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使各方所應承擔的道德責任陷入不相稱狀態。

先來看一看自由主義陣營對上述兩個抽象原則的詮釋。在平等尊重每一個人

對其生命計畫的自主追求之前提下,平等主義式自由主義認為由個人選擇所造成

的差異或不利處境應由個人負責,但非由個人所能選擇或控制的社會與自然因素

所造成的不平等或不利處境,則應由社會進行某種重分配設計或處置,以降低這

些偶然因素在個人追求其生命計畫時所可能帶來的不當影響。羅爾斯(John Rawls)就認為,基本善的分配不應該受到社會偶然因素與自然機遇的影響,這些因素從

道德的觀點來看都是任意的(arbitrary),對於這些並非個人所能控制的因素,其

後果不應由個人承擔,社會制度是否為正義的,就是取決於其是否能緩和這些任

意因素所造成的「嚴重的不平等」,至於由個人「自願行動」所產生的不平等,

則是被容許存在的,應由個人承擔其後果(Rawls, 1971: 7, 72-75, 96)。為了界定資

源重分配時個人與社會的責任,德沃金(Ronald Dworkin)採取了與羅爾斯類似的

思維,對於個人由於自我選擇且預知風險而招致的「選擇運氣」(option luck),應該由個人支付其代價;但對於個人無法預測或拒絕的風險,社會就應該介入進

行補償(Dworkin, 1981: 292ff)。他說:「我們關於個人責任與集體責任的判斷,取

決於機遇(chance)與選擇之間的關鍵區別‥‥我們區別我們命運中的某些部分要

面對承擔責任的要求,因為它是人們選擇的結果;某些部分則不應要求我們負

責,因為其並非出自於人為,而是自然或純粹運氣不佳所致‥‥原則上,應該除

去個人因其純粹運氣不佳之處境所造成的結果之責任,但不應解除他們對那些被

視為出於自身選擇結果所應擔負的責任。」(Dworkin, 2000: 287)秦力克(Will Kymlicka)歸納兩人的主張指出:「人與人之間關於資源分配的差

異若是源自於其選擇的結果則是合理的‥‥由人們自身選擇所造成的差異他們

必須自己負責‥‥但源自於人們環境-其社會環境或自然稟賦-的差異很清楚

地並非其責任‥‥因此,自由主義者支持對那些社會環境或天生稟賦而遭遇不利

處境的人們進行補償。」(Kymlicka, 1989: 186) 譬如若某人天生失明而面對劣勢

處境,此非其所能負責,社會有責任在可能的範圍內對之進行補償,但若某人因

為不願意工作而陷入不利處境,因為這是他自己所造成的,因此後果應由其自行

承擔,社會對之沒有任何責任(Dworkin, 2000: 287)。當然,到底社會應採取何種

做法以及在何種程度上緩和不應由個人所負責的不利處境等問題,兩位哲學家的

的答案仍存在若干差異,但由以上說明可知,原則上個人的道德責任僅止於其自

身選擇所造成的結果,非其所能控制的不平等則應由社會負責調整之。

雖然在分配正義議題上與平等主義式自由主義存在重大差異,但是極端自由

主義卻在某種程度上接受了上述兩項抽象原則的預設。以諾齊克(Robert Nozick)

為例,為尊重個人自由選擇,他主張「任其進行選擇,按其選擇給予」4,意即

個人有資格擁有的權利對象,就是其自由選擇的結果,無論此結果如何,只要選

擇之過程符合獲取(acquisition)與轉讓(transfer)兩項正義原則,個人均應對此負

責,不能要求社會改變此一結果。社會或國家所能從事之事,僅限於當有違反前

4 原文為”From each as they choose, to each as they are cho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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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兩項正義原則之情事時-譬如偷竊、搶奪、欺騙等,對不正義進行矯正,社會

因此一角色而被稱為「最小國家」(the minimal state)概念(Nozick, 1974:ix , 150-153,

160)。換言之,對諾齊克而言,社會對於不平等處境的的責任,侷限於對違反前

述兩項正義原則的財產轉移之矯正。

進一步來看,什麼是爭議中各方道德責任之相稱性狀態呢?根據以上對兩種

政治哲學觀點的整理,簡而言之,事務狀態之發生呈現著各方分別適切地承受其

所應擔負的責任,此即道德責任的相稱性狀態。但若出現任何一方承受著其所不

應擔負的不利處境,或任何一方被卸除了其所應擔負的責任,相稱性狀態就破壞

了,不正義就出現了。當然,兩種政治哲學理論在對個人所能選擇的範圍以及社

會責任的界定上存在極大的鴻溝,誰的答案較為合理,這是當代政治哲學的重要

議題之一,但這並非本文之焦點,此處沒有必要深入討論。

然而,即使存在著差異,這兩種觀點在界定 T1 的道德性質時卻有一致的答

案:T1 是不正義的。對於平等主義式自由主義而言,財產權本為個人重要之基

本自由權利,非有正當理由其擁有狀態不應被改變。5但 T1 是在無正當理由之下

發生,而且也沒有經過 A 的同意,所以它是不正義的。同時,因為 T1 非出於 A之意願而發生,所以 A 不應對其結果負責,社會也應出面調整此一 A 所不應得

的不利處境,如果任由 A 承擔其後果,社會又沒有出面處境,就等於是讓此一

不正義狀態延續。相同地,對於極端自由主義而言,T1 並非一個符合獲取與轉

讓正義原則的自由選擇動作,因此它是不正義的,A 不應承受違反其權利資格所

造成的結果,根據矯正原則,社會有責任調整 A 所面臨的處境,否則也同樣是

縱容不正義的存在。這就是我們所能提出那些受爭議的歷史事實為何是不正義的

最佳解釋之一,其所呈現的特點,就是個人與社會的道德責任的相稱性狀態遭到

了破壞。

由此可知,T1 本身為一個不正義的行為,它破壞了道德責任的相稱性,讓

A 承受著其所不應擔負的不利處境,A 有資格要求社會負責回復其原有權利,免

於承受其所不應擔負的責任,除非有其它更複雜且可能合理地影響相關道德責任

的情節,否則 T1 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但 T2 呢?在一般人的直覺中,T2 是對 T1此一不正義事件的修正,對於本身錯誤所造成他人的損失,他人的索賠似乎理所

當然是一件正當的要求。譬如原住民族的傳統領域經由種種不適當方式被轉移至

非原住民或統治者手中,如果我們承認此一過往的轉移是一種不正義,現在歸還

土地當然是合乎一般人直覺的要求,物歸原主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但在 C2 時,

大社會或 B族群仍有責任履行被視為恢復A之原有權利資格的T2嗎?對於此一

問題,華爾準的答案是有所保留的,他認為在現存社會中可能存在其它更重要的

道德考量,取代了彌補歷史不正義的聲音,先來看看其反事實推理論證。

5 譬如羅爾斯將財產權列為正義第一原則所試圖保障的基本善,它最多只能在與同為第一原則所保障的其它基本自由相衝突時才有可能被妥協。(Rawls, 1971: 6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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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反事實推理論證

反事實推理論證主張,為確認彌補歷史不正義的適當方法與內容所進行的推

論為一種反事實推理,而對過往歷史所進行的反事實推理本身並不具有道德權威

性,因此,對於歷史錯誤的彌補訴求並不具有道德意義,換言之,大社會並沒有

責任滿足其訴求。

首先,為什麼對歷史不正義所進行的彌補是建立在反事實推理之上?由於事

件已經過去,對已造成的歷史錯誤,數代之後的人並沒有辦法改變或不讓它發

生,但有些人或許會認為,「即使我們不能改變行為本身,我們還是可以介入其

結果之正常進程。現況當然不同於若過往的不正義未曾發生時所可能呈現的現

況。因此何不改變現況使其看起來比較像是不正義未曾存在時所呈現的樣子?」

(Waldron, 1992: 7-8)6 換言之,T1 畢竟發生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回到過去改變之,

隨著歷史的進程,來到了 C2 此一情境,但假設 T1 未發生,現況就不是 C2 而是

另外發展成 C2x,此時只要將現況 C2 轉變為 C2x,亦即以 T2 建立起 C2x中 A 與

L1 所應有之權利資格關係,就等於滿足了彌補歷史不正義的訴求。此一思維充

分展現出對歷史不正義之彌補訴求其本質為一種反事實推理,亦即彌補的方法與

內容,取決於假設歷史錯誤之事實未曾發生,或受害者的持有物未曾被剝奪時,

現況將會是如何此一假設性的推理。譬如若要思考該如何對歷史上原住民族土地

不當流失情形進行彌補,我們可以設想如果土地未被剝奪時,該部落與原持有物

之現況可能如何,然後據以作為彌補的標準,或者歸還土地,或者以等值財貨替

代。

不過華爾準認為對歷史事實所進行的反事實推論並不具有道德權威性,因為

我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判斷若某些事件(確實曾發生過的)未曾出現時後來會發

生什麼事情。或許有人認為根據因果法則(causal law)或事件的正常進程(thenormal course of events),仍有可能推斷出歷史錯誤未發生之前提下現況會是如

何,但是因為人類的選擇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歷史不一定會照著我們所能設想

的最合理的方向演變,當然,此處並非意謂著人類選擇之運作是不可預測的,重

點在於,即使它是可以預測的,「但為什麼目前我們所思索的對此類事務的最佳預測應當擁有道德權威性,此處並不清楚。」(Waldron, 1992: 8-10)7 換言之,先

前假設若 T1 未發生時現況會是 C2x,但問題是 C2x存在不只一種之可能性,從

C20、C21、C22、C23‥‥到 C2n 都有可能,即使我們可以理想地根據因果法則指

出某狀況譬如 C23 最可能發生,但憑什麼理由一定會是它。

華爾準的質疑在於,當試圖以 C2x作為 T2 的目標時,由於此一反事實推理

並不具有決定性,因此以之作為社會面對歷史不正義時所應擔負的道德責任,其

6 華爾準指出此一思維以諾齊克(Robert Nozick)歷史資格理論中的矯正原則(a principle ofrectification)為代表,亦即根據「假如不正義未曾出現而可能發生的狀況的虛擬資訊的最佳評估」,來對不正義進行矯正。(Nozick, 1974: 152-153)7 斜體字為筆者所強調,華爾準並非質疑對人類選擇的預測不可能成功,而是認為從最理想的方向推測歷史錯誤未發生之前提下現況會是如何,此一預測並不具有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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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並不恰當。譬如我們當然可以推測某個原住民族部落傳統土地未被剝奪時現況

會是如何,當事人或其後代可能將之出售換取大筆資金進行其它投資並因而致

富,當然也可能保守地持有土地至今未移作他用,因此理想上彌補訴求之實踐就

是給予該部落如果致富時所應擁有的財富,或至少等同於土地現值的財貨。不過

儘管或許該部落的先人主觀意願上確實曾經試圖將事情朝這些理想方向發展,但

這並不能完全排除這些先人或中間的繼承者可能有其它令人難以預料或者認為

發生機率很低的選擇,譬如在一場偶然的豪賭中喪失了持有資格,或者在一場大

地震中因走山而土地流失或價值大貶。由此就可以看出反事實推理並不具有必然

性,其所形成之歷史權利資格訴求能有多少權威性讓大社會將之視為一種道德責

任,就值得保留了。

以反事實推論不具決定性或道德權威性就可以拒絕用以矯正歷史不正義的

資源轉移訴求嗎?受害者要求卸除其所不應擔負之不平等之訴求就喪失正當性

了嗎?社會可以因此而免去以轉移資源彌補歷史不正義的道德責任嗎?此一主

張具有正當性嗎?能使各方的道德責任趨於平衡嗎?本文認為此一論證無法提

供滿意的答案。

對華爾準反事實推理論證的反駁,其中一種方式是區分彌補訴求的種類,指

出某些彌補訴求或許受制於反事實推理的限制,因而不具正當性,但另一些彌補

訴求則無關乎反事實推理,所以仍具正當性。前面提到彌補分為象徵性的彌補與

完全的彌補兩種類型,華爾準所質疑的是後者,不過若仔細歸納,完全的彌補所

涉及的資源轉移又可以再區分為兩種次類型:復原 (restitution) 與補償

(compensation)。麥瑟爾(Tamar Meisels)指出,所謂復原亦即族群要求歸還原先屬

於她的但卻被錯誤地取走的物品;所謂補償又可以分為兩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

當復原在事實上極端不可行時以其它方式作為替代,第二種形式是即使復原是可

行的,但族群仍有權額外要求彌補其喪失原屬物品期間,該物品所可能產生出來

的相關利益(Meisels, 2003: 68-71)。譬如若將 L1 原封不動歸還給 A,就是復原。

但若無法歸還 L1,譬如該土地已成為一座大都市,那麼或許可以另一塊土地 L2或其它財貨替代以為補償。但即使可以歸還 L1,A 仍可能有資格要求補償其於

喪失 L1 期間,這一塊土地所可能產生的經濟利益,譬如 B 由對 L1 上森林、礦

產等資源進行開發所換得的經濟利益。

麥瑟爾認為,第二種形式的補償才會涉及反事實推理問題,因為譬如在喪失

土地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族群利益到底受到多少損失是很難估計的,因此會引發

爭議。不過無論如何,復原訴求與反事實推論無關,因為族群只是單純要求歸還

原本就屬於她的東西,因此不會遇到補償訴求中,為了評估補償內容時所可能遭

遇的不確定性問題(Meisels, 2003: 70-71)。不過,麥瑟爾顯然低估了華爾準反事

實推理論證的強度,對於後者而言,其想法不僅涉及補償訴求,更涵蘊復原訴求,

因為即使 A 只是要求歸還 L1,亦即復原對於 L1 的所有權,就算 C2 中 L1 之歸

還在執行上並無困難,同時並無其它連帶補償訴求,但仍然還是會被質疑,A 有

什麼理由可以確認在 C1 中所擁有的 L1,即使當時並未發生歷史錯誤,在 C2 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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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仍擁有 L1 之所有權,難道在歷史的進程中不會因為出於族群自身的錯誤決定

或天災而喪失 L1?或許由道德責任的相稱性問題,可以看出反事實推理論證不妥之處。根據前

述對華爾準論證之整理,其對 T2 此一訴求正當性之質疑,主要出自於 C2x存在

不只一種之可能性,從 C20、C21、C22、C23‥‥到 C2n 都有可能,既然無法確

認是 C2x 是 C20 到 C2n 中的哪一個,那麼提出任何答案都不具有決定性或權威

性,因此要求將 C1 轉變為 C2x之狀態也就不具有正當性。此一思維之最大問題

在於,即使無法確認 C20 到 C2n 中的哪一種可能性會是 C2x,但這無損於 C2x之

道德正當性,最多只會在判斷 C2x到底應該是 C20 到 C2n 中的哪一個可能性時形

成困擾,否則若因此就否定 C2x之正當性,反而可能讓各方陷入道德責任的不相

稱性狀態。

試想一個類比,如果有一天我的車子被偷了,我要求尋回我的車子,即使車

子已被解體出售,我也可以要求相對賠償,這一切看起來理所當然。但若反事實

推理論證成立,如果數個月後竊車賊被逮後,就可以循之拒絕歸還或賠償我的損

失,因為他可以說我怎麼知道如果車子當時沒有被偷,我現在仍會安穩地擁有著

它。即便當時未失竊,我有可能在那個時間點的半個小時之後因為車禍意外而失

去了那部車子,因此我沒有足夠的理由證明如果車子未被偷走,現在仍在我手

中。我們會因為竊車賊的這番說辭而認定歸還訴求喪失正當性嗎?當然不會。如

果我們相信他的說法,往後任何要求復原或補償關於個人或團體受損權益的訴求

也都會喪失正當性,很不幸地,華爾準用以質疑彌補歷史不正義訴求之道德正當

性的反事實推理論證似乎就在重覆這一套說辭。

更深一層來看,為何竊車賊之類的說辭令人難以接受?就認知角度來看,他

的確指出了事件不同的可能發展方向。在車子被偷的時間點之後,假設竊車事件

並未發生,確實可以想像出許多的後續發展可能性。或者如前所述,在過半個小

時後因車禍而失去車子,或者也有可能隔天因一場颱風水災而報銷了,當然,或

者也可能什麼意外都沒有發生,我仍然好端端地在下個週末開著車子出遊。但我

會因為這些「或者」或多重可能性而喪失求償的權利嗎?嚴格來講,事件發展的

多重可能性,最多只能影響到究竟哪一種賠償方式或金額最為恰當之判斷,但不

會因此而否定了要求賠償此一動作本身之正當性。如果以認知推論上的多重可能

性否定了進行調整之必要性,這等於意謂著一旦有人遭受了他人不當之傷害,那

麼他只能自己承擔其後果,社會也沒有責任對之進行補償。但前述兩項抽象原則

意謂著,一旦某人的基本權益遭受了他人之傷害,此一傷害又不是他自己所造成

的,他沒有責任自行承擔其後果,社會也有責任對其傷害進行調整,但明顯反事

實推理論證無法促進此一道德責任的相稱狀態。

歷史不正義事件與此一類比最大的不同,就在於竊車事件的發生與破案可能

就只有數日或數月之隔,而歷史不正義之發生距今可能有數十年或數代的時間。

但時間問題對反事實推理的進行並不構成難題,最多只是事件複雜程度有別而

已,在歷史進程較長的案例中,反事實推理所能設想的可能性,相較於時間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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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短的案例更為複雜。進一步來看,如果將反事實推理之結論應用在竊車類比

時,會使相關各方的道德責任陷入不相稱狀態,那麼在彌補歷史不正義訴求之爭

議上,也會造成同樣的後果。對於在 C1 中因著 B 的 T1 行為使其原有土地 L1遭到侵奪的 A 族群而言,在 C2 時提出彌補訴求,亦即要求將 C2 改變為若 L1在 C1 中並未被奪走時而可能演變產生的現況 C2x,但由於無法確認 C2x 是 C20

到 C2n 這幾種可能性的哪一個,因此否定彌補訴求的正當性,就如同相同思維於

竊車之例所呈現的結果,只要類似傷害一發生,由於反事實推理所蘊涵多種可能

性之不確定性,受害者 A 就只能自己承擔惡果,B 族群或大社會反而可以因此

而卸除改正錯誤的責任。譬如若原住民族部落提出歸還其傳統領域,甚至或者是

白色恐怖時期不當審判受難者及其後代提出賠償要求,都會被告之以彌補要求所

涉及內涵並不具必然性而被拒絕。但如此一來,否定彌補訴求之正當性的結果,

並沒有緩和 A 族群所不應承擔的不利處境,反而還讓社會甚至加害者有卸責的

理由。

由此看來,如果以反事實推理論證拒絕彌補歷史不正義之訴求,反而可能帶

來更嚴重的不正義。嚴格來說,反事實推論並非毫無正面作用,但它最多只能夠

蘊涵某個特定的彌補訴求內容不一定具有必然性,但卻不能推導出彌補訴求本身

不具有正當性。這也就意謂著,當 A 提出應將 C2 轉變為 C2x,反事實推理論證

並不能否定此一訴求的正當性,否則就會使各方陷入前述的道德責任不相稱狀

態,該論證所能夠質疑的是,C2x的內容究竟是哪一個(亦即C20、C21、C22、C23‥‥

到 C2n)才合理。譬如原住民族若要求社會對其傳統領域受侵奪的歷史錯誤進行彌

補,此一訴求在形式上並不會因著必須運用反事實推理而受到否定,但若一旦彌

補訴求涉及實質內容,社會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才算是合理的彌補,由於存在許

多可能性,因此的確有待商議,並不是任何一種訴求內容只要一提出就具有合理

性,譬如原住民族若聲稱其為目前台灣島上所知最早的住民,其他族群都是入侵

者,因此要求歸還所有土地,此一訴求內容就可以受到反事實推理論證的質疑,

因為即使原住民族確為最早的住民,也不代表現在仍會擁有所有島上土地,也有

可能經由正當的交易過程而失去某些土地的所有權。

當然,到底哪一種彌補訴求內容才具有正當性,這仍有待進一步的商議,因

為此時不但要考慮到歷史進程中的各種變數,更要考慮到現有社會成員的生存需

求,本文在稍後還會再試著討論此一問題。但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在決定哪一種

彌補內容才是合理的方案時,由於該項決定必須運用到反事實推理,且各種可能

性都不具有絕對必然性,因而進一步地完全否定整個彌補訴求的正當性,嚴格來

講,華爾準的此一推論是不成立的。

四、資格消褪論證

資格消褪論證認為,原始權利資格的正當性取決於個人對持有物加以塑造並

使之成為其生命的一部分,但如果該持有物離開個人控制達到一定足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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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無法再成為個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個人權利資格的道德重要性就

隨著時間而「消褪」(fading),換言之,對於歷史錯誤的彌補訴求隨著時間的流

逝已喪失其正當性。

再想一下車子被竊的類比,此時存在著一個「持續中的不正義」,亦即我喪

失了我有資格擁有的事物,而竊車賊佔有著他沒有資格擁有的東西,我可能只是

要求回復對車子的擁有權,亦即把車子還給我(Waldron, 1992: 14)。而在歷史不

正義中,假設 L1 原先為 A 所正當擁有,但卻被 B 所取走(偷走、搶走或騙走),此一不正義持續至今,A 看來只是要求重新取回原屬於她而 B 沒有資格擁有的

L1。然而通常我們也會同意,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某些權利之道德重要性會消

褪,「在經過數代之後,某些錯誤根本不值得改正」(Waldron, 1992: 15),譬如我

被偷走的車子若在短時間內歸還或許還有意義,但若在二、三十年後小偷死後其

後代才發現並將之還給我或我的後人,此時對以往錯誤的改進就顯得多餘了。同

樣地,在歷史不正義中,華爾準追問「我們能夠確認許多年前原先被侵害的資格,

是一項能夠存續至今的資格嗎?」(ibid.) 他認為答案是否定的,因為隨著時間的

逝去,原始的權利資格已然消褪。

但問題是,原始權利資格是如何被證成的?憑什麼該權利資格在脫離原始擁

有者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消褪了呢?華爾準指出,對於資源之原始獲取之所以具有

正當性,其理由有二:第一,該物原先並未被任何人持有;第二,最初持有者根

據其意願對之加以計畫運用,使之「不僅在現在同時也在未來於其生命與行動中

扮演某些角色。」(Waldron, 1992: 18) 因此,C1 時 A 之所以對 L1 之持有具有正

當性,就在於其獲得 L1 時並未因此而破壞他者之生命或生活,同時也根據本身

意願安排利用 L1 而使之成為自身生命計畫的一部分。相對地,B 在未經同意下

獲得 L1,其取得之所以不具正當性,是因為此舉破壞了 A 建立在 L1 之上的整

個生命計畫。

總之,當行為者將某事物成為自身生命之一部分時,若他並未以破壞該物於

他人生命中地位的方式取得,他就有資格持有該事物,任何未經同意將該物由其

生命中奪走的作為都是錯誤的。由此看來,若行為者以正當方式持有之物被他人

不當剝奪,行為者當然有資格要求回復其權利,亦即讓他重回行為者生命之中,

以便恢復生命計畫的完整性。但此一訴求具有永恆性嗎?華爾準認為,上述證成

權利資格正當性的方式,有可能反而使回復歷史上舊有權利資格之證成,因為喪

失對原持有物實際控制能力的時間之持續而被削弱。他說:「假若某物在數十年

前從我身上被取走,那麼該物形成我生命之重心且仍為行使我的自主性之不可或

缺的事物此一訴求就較難令人信服了。」(Waldron, 1992: 18-19)這等於意蘊著,

要求恢復原有歷史權利資格的訴求並不一定具有道德正當性。就如同前述車子在

數十年後才歸還,此舉已不具意義,同樣地,在經過數代之後,A 族群已重建其

生活,L1 已不再於其生命中佔有地位,因此歷史權利資格的正當性也就消失了,

彌補歷史不正義之訴求也不再具有正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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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此一論證應用於拒絕族群或部落所提出的歷史資格訴求時雖是一項重

要的理由,「但並非總是具有決定性」(Waldron, 1992: 19),因為只要能夠指出被

奪走的持有物譬如土地仍在其族群認同中佔有重要地位,就不能指稱其權利資格

已然消褪。據此華爾準指出,「具有宗教意義的土地應歸還原主的訴求,相較於

主要意義在於物質或經濟側面的土地歸還訴求更具優先性。」(ibid.: 19-20)這是

因為族群與此類具有宗教及文化意義的土地之間的關係不是那麼容易割裂的,即

使很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實質控制該土地,仍舊可能無損於該土地於其文化生命中

的重要性,相對地,如果族群與土地之間並不存在此一宗教文化上的關聯性,經

過一段時間之後,其重要性就很容易從族群生命中流逝。8換言之,族群建立在

宗教與文化意義上的歷史土地訴求或許具有道德正當性,但除此之外社會沒有責

任對其它種類的歷史權利訴求加以滿足。

將土地於族群的宗教文化與經濟意義區分開來的做法,保留了因著宗教文化

因素所提出的彌補歷史不正義訴求的正當性,但資格消褪論證是否真能形成對在

所有其它意義下的彌補訴求的合理拒絕呢?華爾準的主張在實務上效果有限。首

先,在許多族群中,「他們與土地之間的關係維持著一個獨特且複雜的文化」

(Poole, 1999: 131),土地本身的宗教文化與經濟意義並非截然二分的,「一個社群

所可能擁有的傳統,可以是依賴於在其祖先土地上持續進行的經濟活動:在某條

河裡捕魚,或者在某特定領域內打獵。」(Thompson, 2000: 343) 其次,即使將宗

教文化之意涵降至最低甚至於無,也並不代表著土地有那麼容易自族群生命中退

位,因為在許多個案中,縱使族群失去傳統土地,其成員可能繼續住在其中或旁

邊,仍保持著一定的接觸,而且難以另行重新建立起新生活,由此可見,失去的

土地「仍在其生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Meisels, 2003: 84) 最後,就算 A 已可

在缺少 L1 的狀況下重建其生活,但也不代表 L1 已在 A 的生命中失去意義,在

族群成員的代代相傳下,L1 仍可能在後代成員的族群認同中維持其地位。9總之,

華爾準的二分法在實務上意義不大,因著宗教文化之外的理由,失落的土地 L1仍可能在 A 的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因此大部分的彌補訴求並不會因此而失卻

正當性。

此外,就規範角度來看,就算假設華爾準由持有物與持有者的生命計畫之關

係界定權利資格的正當性此一說法成立,但在歷史不正義事件中,是否能由被奪

走的持有物後來已不在原持有者的生命中佔有地位而否認恢復原有權利資格訴

求之正當性,恐怕也是有問題的。此一判斷之理由有兩點:資格消褪論證會加重

受害者對不利處境不應負責的程度,以及它會造成道德責任上的某種令人不安的

現象。

8 宗教文化對於族群生命之重要性,最著名的案例為猶太民族的復國訴求,「要求於以色列之地猶太國的訴求,就是建立在該領域於猶太民族歷史中的建構性角色。」(Tamir, 1998: 73)9 譬如部分因著各種歷史因素從內本鹿地區移出的的布農族部落,即使在經濟層面上已與祖居地沒有什麼關聯性,且都已各自在目前居住地重新建立社群,但在部落長者的傳述下,內本鹿不但未在其記憶中消失,甚至成為重建族群認同的重要標的。關於布農族與內本鹿之歷史,見黃應貴(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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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即使承認 L1 會從 A 的生命計畫中逐漸退位,但由於此一退位過程往

往並非 A 所能控制或並非出自其意願的,因此若因著此一退位結果就否定其彌

補訴求之正當性,反而可能在道德責任的相稱性問題上,不當地加重 A 所不應

擔負的責任。進一步來看,L1 之所以從 A 的生命計畫中消失,不僅是 C1 時的

T1 此一事件所造成,在 C1 進展到 C2 的歷史過程中通常並非什麼事情都沒有發

生,在其中,A 通常會找尋各種機會想辦法驅逐 B 取回 L1,但有可能由於 B 的

武力威脅而失敗,即使進入了當代民主社會,由於 A 通常在一個國家內處於少

數族群的地位,且民主國家對少數族群權利之重視是相當晚近的事,因此藉著民

主多數決與法制體系的運作,B 對 L1 之佔有可能早已取得法律上的認可,在制

度不正義的助長下 A 更難取回 L1。譬如台灣原住民族就有類似遭遇,由於漢人

與日本人的壓迫,在人數與武力的劣勢下,許多部落不斷地被迫離開原居地。後

來更由於統治者土地政策的因素,許多原屬原住民族部落的土地因其不黯統治者

法制遊戲規則,一夕之間喪失了所謂文明世界的所有權資格。總之,在 C1 中,

T1 並非在其意願下發生的,其當有之資格被剝奪了,所以 A 遭遇其所不應負責

的不利處境,而在 C1 至 C2 的歷史過程中,由於前述各種因素加速了 L1 從 A的生命計畫中退位的速度,因此 A 又遇到了一次或者說一連串其所不應負責的

不利處境,但在 C2 中,卻因為當時 L1 已從 A 的生命計畫中消失此一結果而拒

絕其彌補訴求,此舉形同對 A 的二度傷害,並沒有使 C2 中各方的道德責任重回

相稱性狀態,所有的不當惡果都由 A 自行承擔了。

其次,為什麼說資格消褪論證會在道德責任上令人不安呢?試將 A 所身處

的世界稱之為 I,再設想 A 有可能處於另一個世界 J,在 J 這個世界裡,C1 中的

T1 是在 A 的同意下進行的,而且在 C2 時,L1 也早已離開了 A 的生命重心。就

結果來看,如果根據華爾準對權利資格之依據的界定,無論在 I 世界或 J 世界,

由於 L1 均已非 A 之生命計畫的一部分了,所以無論在哪一個世界中,A 若想取

回 L1,理論上都不具正當性。但是 I 世界中的 A 與 J 世界中的 A 所面對的處境

的道德責任意義都相同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在 I 世界中 A 面對著前述各種其

所不應承擔的不利處境,此一歷程並非 J 世界中的 A 所面對的,反觀在 J 世界中,

A 失去 L1 是其自願所造成的,但如今,當 A 在具有不同道德責任意義的兩個世

界中提出回復原始權利資格訴求時,居然都同樣被認為不具正當性,此一結論不

是很奇怪嗎?在沒有其它足夠理由的支持下,如果只關心 L1 自 A 生命計畫中退

位此一結果,卻不考慮造成退位之過程的道德責任意義,就會產生令人不安的結

論。

至此可以看出,不只在實務上資格消褪論證意義有限,同時在規範層次中,

該論證也不足以作為拒絕彌補歷史不正義訴求之正當性的理由,因為它無法妥善

解決各方在道德責任上的相稱性問題。當然,此處的批評尚並不能因此證明彌補

訴求具有正當性,最多只能說以原有持有物是否仍在彌補訴求提出者的生命計畫

中佔有一席之地為決定權利資格正當性的原則,這並非一個好理由。事實上,對

於許多政治哲學家而言,相關於財產的自由權利,並不存在著任何絕對性,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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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提出足夠的理由,都有被凌駕的可能性。10本文接著要討論的環境變遷論

證,就是華爾準提出用以證明歷史不正義應被取代的重要理由。

五、環境變遷論證

環境變遷論證主張,權利資格的正當性與所處環境具有一定的相關性,在歷

史錯誤發生之時被侵害的權利資格,即使在當時具有正當性,但在現今要求彌補

之際,如果環境條件已然達到一定程度的改變,歷史不正義就會被取代,要求回

復原始權利資格之訴求即喪失正當性。

華爾準指出環境在思考社會制度安排是否正當時具有一定程度的相關性,意

即社會制度之設計與安排是否合乎正義,環境因素是必須考慮的面向之一。在某

環境之下被視為正義的安排,在另一環境條件中則不一定獲得相同的評價。社會

或社會中的任何一成員對他人具有基於正義要求之責任,在資源分配上也應考慮

到他人的適當需求,當某人對特定資源的排他性權利資格不會對他人生存造成影

響,則該權利資格是正當的,但假若處於另一情境,某人的權利資格會造成他人

無法取得生存之基本需求,基於正義之責任,其權利資格訴求就未必是正當的而

應受到限制。換言之,「假若 P 在資源豐沛情況下獲得了一座綠洲,她所獲得的

是,(i)只要領土內水資源足夠,她可以自由使用以及排除他人使用的權利,(ii)假如水資源變得稀有,在某些公平基礎上與他人共享的責任」,總之,若所處情

境中的排他使用權會影響他人生存,「其權利資格之持續適用,就不能被視為理

所當然的。」(Waldron, 1992: 22-23)11

根據相同的思維,將場景轉向具有歷史承續關係的兩種環境時,華爾準認

為:「‥排他性權利之證成,其重點(部分)在於對討論中被排除於資源使用之外

的他者利益之影響,而且此一影響會隨著環境而改變。同樣地,在某環境中正當

的獲取行為,可能在另外一組環境中反而是不正當的。」(Waldron, 1992: 24) A族群在 C1 中對 L1 之控制,即使禁止其它族群使用,但只要並未有其它族群會

因此無法而生存,就是正當的。然而在 C2 中,T2 此一回復權利資格之訴求,如

果會對其它族群的既有之生存需求造成負面影響,那麼 T1「此一不正義就被取

代了」(ibid.),或者說「不再被看作是不正義。」(ibid.: 25)12 在現實世界中,譬

如說原住民族還我土地訴求,要求歸還以往被漢人或統治者不當奪取的傳統領

域,然而,即使其原始權利資格在數代之前是正當的,但由於現今環境已然改變,

漢人移民後代早已在這塊土地上落地生根,如果為了彌補歷史不正義而歸還原住

10 譬如在羅爾斯用以規範社會基本結構的正義兩原則的架構中,財產權屬於第一原則的範圍,因此相對於第二原則而言具有優先性,但即使如此,「…只有當它們與其它基本自由相衝突時才可能被限制與折衷。因為當它們彼此砥觸時可能會被限制,因此沒有一項基本自由是絕對的…」(Rawls, 1999: 54)11 華爾準此一觀點系援引洛克(John Locke)與諾齊克的理論。12 自由主義陣營為族群差異權利辯護的主要代表人物秦力克也認同華爾準此一說法,他認為當事過境遷後,歸還訴求不但「不可能」(impossible)且「不可欲」(undesirable),它會造成「巨大的不公平」(massive unfairness)。(Kymlicka, 1995: 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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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傳統領域,由於其幅員遼闊,恐怕漢人能立足生存之地或可以使用的自然資

源將嚴重短缺,尤其現在已定居於該領域上的漢人更無處可去,反而在資源分配

上形成不應出現的不平等狀態,因此根據華爾準的論證,歷史不正義應被現今社

會的分配正義訴求所取代。

此一訴求看起來頗有說服力,畢竟歷史錯誤當然是不應該發生的,但當前現

實社會的分配正義問題也很重要,若要為了彌補數代之前的歷史不正義,而完全

不考量現實社會資源分配的正當性與否,恐將形成另一種不正義。華爾準此處的

策略,主要是將社會所應承擔的責任限定於其所能處理的範圍之內,因此他說:

「在取代論背後呈現著某種將焦點集中於現存與眼前代價─我們還能夠控制的

痛苦與剝奪─的決定…我們都生活在此時此地。現存的環境是我們所面對的真實

環境:在真實世界中,如果正義之訴求未能滿足環境條件之相關性,人們就會陷

入挨餓、受苦與屈辱之中。」(Waldron, 1992: 26-27; 2002: 159)不論族群身分為何,現有社會成員的基本生存需求當然都很重要,但若因此

就導出歷史不正義應被取代了或者不應再被視為不正義,難道就令人信服嗎?許

多評論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首先,歷史進程中環境的改變並不能當作拒絕補償

訴求正當性或取代歷史不正義的充分條件,它最多只能迫使我們對相關利益進行

更細緻的考量。某種程度上華爾準也會同意這一點,他認為取代並不一定總是會

發生,還必須取決於環境之改變是否具有道德意義,意即是否真會使彌補訴求影

響社會成員之生存需求(Waldron, 1992: 25)。但是他畢竟認為歷史不正義有時候

應該被取代或不再被視為是不正義,然而,即使如果「我們做出一個結論,主張

特定的歷史錯誤不應該被徹底改變,這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其它有力且衝突的訴

求勝出了,而不是因為我們必須結論出原始訴求不再成立。」(Meisels, 2003: 78)環境改變「並不能蘊涵著我們應該忽略或對『歷史錯誤』輕描淡寫。反之,我們

應該評估其實際狀況,以及如何才算是對之妥善處理,然後再考慮其代價。」

(Poole, 1999: 132) 總之,「環境改變本身並不能作為拒絕復原歷史不正義義務的

理由。它們最多只是一些理由,用以促進重新談判協議,或當無法歸還時如何進

行補償,或否認受害者有資格要求取回其所曾擁有的全部財產的理由。環境之改

變通常無法意謂著受害的社群不再擁有資格,或者政治社會的成員沒有歷史義

務。」(Thompson, 2000: 343-344) 華爾準文本曾指出當環境改變時原有權利資格

會變得「不具正當性」或應有「合理的限制」(Waldron, 1992: 24),似乎隱約承

認前述諸說法,但其論證過程卻完全沒有提到究竟何時歷史不正義應被取代,或

者即使彌補訴求受到限制,相關利益的重要性又該如何比較(Dodds, 1998: 198)。除非評論者們完全理解錯誤,其論證總的方向仍讓人認為可能為了資源分配的現

況而過度忽略對歷史錯誤的彌補。

其次,擱置對歷史錯誤的彌補,而將重點放在現有社會成員的資源分配問

題,此一策略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如同華爾準所指出的,這才是我們能力所及之

處。不過這等於是將對歷史正義問題從屬於分配正義思維之下,此舉是否恰當仍

有待商榷,艾維森(Duncan Ivison)就認為:「當代大部分正義理論家,傾向於將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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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歷史與文化錯誤之上的特殊性訴求,轉譯為基本善與資源之類較為一般性的

範疇…但文化的道德實踐相較於此更為複雜且更有滲透性。」(Ivison, 2000: 365)13

言下之意,少數族群所提出與歷史不正義相關的權利訴求,它與該族群所具有的

特定的歷史經驗息息相關,如果採取去歷史化或者去脈絡化的思維,不考慮歷史

進程的特殊性,只以當前時空此一橫切面思考問題,將社會所能控制能力範圍侷

限於現存社會成員的資源分配合理與否,最後達成的解決方案恐怕會與現實世界

的道德經驗脫節。

由此看來,華爾準的環境變遷論證可能有點簡化其所面對的歷史不正義議題

所可能蘊涵或涉及的事務狀態,如果思考一下該論證會在爭議各方的道德責任問

題上造成什麼影響,就會瞭解上述評論者的擔憂並非無的放矢。

如前一節所提及的,在 C1 至 C2 的歷史進程中,並非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當面對歷史不正義爭論時,所要考量或涉及的事務狀態,並非只有 T1 與 T2 分

別在 C1 與 C2 這兩個時空點是否正當的問題。B 族群的人口,為何會在歷史的

進程中,當進展到 C2 此一時空點時,規模多到足以讓 T2 此一訴求對其基本生

存形成威脅,並進一步使 T2 成為不正當的或讓 T1 的不正義性被取代了,這是

一個不應被忽略的思考面向。在 C1 中,由於 B 奪取了 L1,因而實際享用較自

己所應得還要更多的土地自然資源,並得以進行移民、開發並將其中的利益用於

壯大自身,最後使得族群本身的人口規模得以擴增,並在 C2 中為了維持其成員

之基本生存需求,由資源分配的正當性觀點對歸還 L1 給 A 持不同意見。反觀 A族群,由於原應屬於她的 L1 被 B 奪取了,因而喪失利用 L1 發展族群前景的機

會,同時 A 在歷史上通常處於被壓迫地位,其生存空間不斷地被緊縮,自然地

在 C2 時其族群規模擴充狀況不如 B 族群。由對此一歷史進程的簡略對比描述

中,可以看出本來就因為 T1 而在歷史上中處於其所不應擔負的不利處境的 A 族

群,卻要在 C2 時為了由於奪取其土地 L1 而能擴大其規模的 B 族群在現實社會

中的生存需求擔負起分配正義原則所配置給她的責任,但此舉似乎是要求受害者

擔負其所不應承擔的責任,同樣使其遭遇了二度傷害。

換言之,當 A 要求歸還 L1 時,若以 T2 會影響社會成員(尤其是 B 族群的成

員)的基本生存需求而拒絕之,這是一項不恰當的道德責任配置,因為 B 族群之

規模之所以擴充到如果歸還 L1 就會造成其族群成員生存受到影響,在涉及歷史

不正義的爭議中,恐怕 B 族群自身要擔負更多的責任,因為如果沒有 C1 時 T1此一的行為發生,B 通常就沒有那麼好的機會,可以在 C1 至 C2 的歷史進程中,

藉由更多的資源促進本身的人口成長,也就不會在 C2 時因著人口規模之故讓 A的權利資格復原訴求失去正當性。華爾準論證的盲點之一,就是即使環境條件與

權利資格的正當性密切相關,在某環境之下被認為是正當的具有排他性的權利資

格,而在另一不同環境中有可能因為會使其它社會成員生存受到阻礙,因而不再

被認為是正當的,但問題是在一般的不同環境條件的比較中,兩個環境之差異本

13 也就是說僅將歷史問題當成考量基本善之公平分配與否的一項因素,而忽略了文化認同或歷史錯誤的特殊意義。(Ivison et al., 2000: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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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可能並不存在著因果關係,但在歷史不正義之爭議中,被拿來比較的兩個環境

之間卻是存在此一關係,譬如很明顯由於 C1 中 B 的 T1 此一行為的發生,所以

才會在後來出現 C2 此一情境。換言之,相較於一般的環境條件比較,歷史不正

義問題中被拿來比較的兩個環境,其中間存在著一段歷史因果關係,這使得此一

比較,恐怕無法完全適用於一般不具有因果關係的環境比較,而應該將此一因果

關係中的道德責任思維納入考量,否則就會出現上述在道德責任上的配置失當狀

態。

試著做一個比較,如果 C1 時並未發生 T1,亦即沒有發生過歷史不正義事

件,在 A、B 兩族群之間,甚至整體社會均未有其它不當傷害情事發生,但在

C2 時 B 族群確實因人口規模的自然增加,到了其原有資源難以負荷的地步,那

麼此時因著生存資源的分配正義理由,要求擁有較多自然資源但人口相對較少的

A 族群,釋放出多餘的土地資源以滿足生存面臨困難的社會成員之基本需求,此

一做法就不會造成各方道德責任的不相稱狀態,因為同為大社會的一份子,彼此

均有為了正義之理由相互協助的義務。然而若存在著歷史不正義的情境因素,同

時又單純由 C2 此一時空切面的資源分配需求,決定 T2 此一訴求的正當性,而

忽略 A、B 兩種族群在形成 C2 之現狀時各自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就顯得過度將

責任放在 A 身上,而又輕易將責任由 B 身上移開,反而加劇爭議各方的道德責

任的不相稱狀態。

譬如原住民族被侵奪的土地,為促進漢人族群人口規模增加的一項關鍵因

素,如今漢人多到如果歸還大筆土地,反而會衝擊其成員的生存空間,但此時要

求原住民族站在社會資源公平分配的立場,亦即為了滿足漢人族群的生存基本需

求而放棄其原始權利資格主張,等於是對弱勢者的二度傷害。因為在歷史錯誤

中,原住民族已遭遇了不應由其承擔的不利處境,而在歷史錯誤發生的數十年或

數代之後,漢人靠著奪取來的土地生養眾多,原住民族卻因歷史上的各種源自於

漢人族群或統治者的暴力與制度壓迫,不斷喪失其原有資源而淪為弱勢族群,無

法像漢人那樣地快速擴充族群規模。如今,當原住民族要求歸還原有土地時,卻

又被要求承擔漢人靠著奪取來的土地因而生養眾多的人口之生存責任,被迫承認

還我土地訴求的不正當性,難道這又公平嗎?

華爾準的環境變遷論證並非毫無意義,當下社會成員的生存需求不但是一個

重要的而且還是個很真實的問題,不應被忽略,但若因此而未能認真對待爭議訴

求中的歷史進程因素,釐清各方在歷史錯誤與當下社會成員生存需求之形成過程

中扮演何種角色,並進而以較適當的處置方式使爭議中各方的道德責任趨於平

衡,就不能成為要求受害者讓步的適當理由。

六、由「取代」到「折衷」

無論是哪一個族群,現實社會中任何一位社會成員的生存需求或者其追求生

命計畫所需的基本善或資源都應該獲得確保,然而爭議中的資源分配一旦涉及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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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不正義事件,只關注到當下此一時間切面而忽略歷史進程所代表的意義,會在

各方的道德責任配置上出現不相稱狀態。但該如何緩和此一不相稱狀態,同時讓

歷史正義與當下的分配正義獲得滿足?本文認為,對於歷史不正義事件之彌補訴

求採取「折衷」而非「取代」的態度,跳脫單純歷史橫切面的思維,並將受害者

與加害者的歷史經驗置入現存資源分配公平與否的考量之中,會是較能促進各方

道德責任趨於平衡的做法。

在華爾準的論證中,取代意謂著 T1「不再被看作是不正義」,同時因此 T2不會被視為是正當的,他一再以北美與澳紐的現況指出,不可能為了歸還土地而

要求移民(主要是歐洲白種人)放棄定居已久的土地,因為他們根本也沒有地方可

去(Waldron, 1992: 26; 2002: 146ff)。當處理歷史不正義時,除了象徵性的彌補之

外,難道只能以此說辭面對少數族群所承受的歷史傷害?事實上,B 族群或整體

社會所能做的事情應該不止於此,即使難以讓現況回到從前歷史不正義未曾發生

的局面,但尋求一個各方雖不盡完全滿意但卻還可以接受的折衷方案,讓各方道

德責任趨於平衡,並非不可能。14

折衷方案如何能使各方之道德責任趨於平衡,其考慮因素主要有兩點。首

先,A 族群的彌補要求內涵為何必須事先釐清,否則很容易會因為其訴求過於理

想或對現有社會成員造成衝擊而受到質疑。事實上,當事過境遷,整個局面均與

C1 大不相同時,同時族群間的愛恨情仇遠較個人與個人間的利害糾葛更為複

雜,若此時不計任何後果要求權利資格狀況重回未被剝奪前的狀態,似乎過於天

真。但對於 A 族群而言,這並非唯一的訴求方案,假設未能如願完全恢復原有

權利資格,至少要將因歷史錯誤而影響族群發展前景的障礙移除(Hill, 2002:398)。換言之,在歷史錯誤中,A 族群因此喪失發展其族群文化的機會,在現實

世界大部分情況中,她又正好是少數族群,其傳統領域之流失更加速其文化之衰

落,因此對 A 族群而言,其底限在於至少要彌補其所曾喪失的機會,讓其族群

有持續發展的空間(Kymlicka, 1995: 221)。也就是說,折衷理論認為,在諸多現

實條件限制下,將部分的 L1 歸還 A,或以其它方案替代,讓 A 有維持其族群文

化之機會,這是最起碼的彌補標準。在此推論下,雖然 A 所遭遇的不利處境並

未完全被清除,但至少相較於取代理論完全拒絕其彌補要求,其讓 A 所不應承

擔的不利處境更為降低或緩解,至少她不用面對所有的惡果。

其次,取代理論令人覺得不妥當之處,其中之一就在於 B 除了象徵性彌補

之外,在一定條件下,似乎並不用對曾施加於 A 族群的傷害進行任何實質補償,

在 C1 時 B 奪取了 B 的土地 L1,在 C2 時又要受害者 A 為 B 族群的生存而放棄

彌補訴求,彷彿一切好處都被 B 佔盡了,卻又不用承擔任何實質的責任。但另

一方面,在歷史不正義中,在 C1 時造成傷害的 B 族群成員,已與數代之後 C2中的 B 族群成員不盡相同甚至大為不同,純就自然人的角度而言,雖然仍然同

14 這也可以說是羅爾斯所謂正義論之「非理想理論」(nonideal theory)的一種特例,此時只能將正義原則引為參考,思考在無法完全實踐正義原則的情況下,如何在「較不滿意的條件下」(underless happy conditions)進行原則之選擇。(Rawls, 1971: 245-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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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族群,但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群人,這些造成傷害的人群的後代,對其祖先的

行為應負多少責任,這也必須加以考量。身為 B 族群的一份子,如果這些 B 族

群的後代說 T1 非其選擇所造成,所以完全不應要求其負責,這實在難以令人接

受,因為他們畢竟也享受到了因著其先人取得 L1 所帶來的好處。但另一方面,

T1 的確非其所造成,且在 C2 時人數多到若完全歸還 L1 則會造成生存危機,此

一族群規模的擴大,似乎也不是 B 族群在 C2 時的那一個世代所獨力造成,如果

此時完全不考慮 C2 時 B 族群成員所遭遇的這些情況,不顧一切地要求其承擔其

先人的業報,似乎又不盡公平。由此可知,對於 C2 時的 B 族群成員而言,如果

僅以 A 族群的彌補訴求會危及其生存為由拒絕改正歷史錯誤,這是不負責任的

做法。最好的做法是先釐清彌補訴求的內容,譬如 A 族群可能只要求部分索回

L1,或在未來當社會使用 L1 時擁有族群否決權,以避免出現會危及其族群生存

的土地使用方式,無論是哪一種訴求,都未必會對 B 族群成員生存形成障礙,

也就沒有理由以生存問題拒絕之。進一步地,即使不用擔負完全的彌補義務,部

分責任的承擔也是應該的,而在此對歷史錯誤的折衷而非取代思維之下,對於 B族群現有成員的道德責任配置,至少會較取代理論更為適當,因為在後者中,他

們似乎不用承擔什麼責任。

當然,在社會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內,C2 中的 B 族群或大社會可以藉由什麼

樣的方式滿足最低限度的彌補要求,這必須要視個案決定。不過,無論採取哪一

種方案,有一種說法是不恰當的,亦即以彌補訴求會影響 B 族群或非 A 族群之

社會個別成員的生存需求為由,搞定所有彌補訴求之正當性。在許多個案中,社

會可能會以某些個人或家庭已在 L1 上定居數代為由,說明歸還 L1 會對這些安

居樂業的人們的生存形成威脅,而拒絕彌補訴求,不過這似乎是社會卸責的一種

說法。在華爾準的環境變遷論證中,其主要訴求為歸還土地會影響譬如 B 族群

的生存機會,當此一命題所指涉者為族群整體時具有一定的真實性,就如同前面

一再提及的,我們不可能要求漢人將所有侵奪來的土地還給原住民族,否則漢人

恐將立錐之地,因為後者之成員平均所能夠使用的資源,很可能因此低於最低水

平標準。但是該命題不能延伸為因為會影響 B 族群某些個別成員或家庭的生存

需求而拒絕彌補訴求,否則如此一來,可能連最低限度的彌補都不可能進行。譬

如現在正在使用或擁有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土地的非原住民族成員,就有可能直接

受到還我土地運動的影響,被迫放棄經營多年的土地,如果大社會以會影響這些

個別成員的生存為理由否定彌補訴求,即使原住民族恢復傳統領域訴求內容只設

定在最低標準,恐怕都因此難以達成。

對於此一問題,B 族群或主要為其所控制的大社會,不應將彌補訴求所可能

造成的衝擊任由 B 族群個別成員承擔,而應出面處理所可能出現的負面衝擊,

在社會能力所及的合理範圍之內,降低為實現歷史正義所可能對個人產生的負面

影響。就如同當政府為了公共利益要進行特定建設-譬如開闢道路、設置國家公

園等-而必須使用私人土地時,不會僅以居民已在計畫徵收土地上居住數十年為

由就放棄建設計畫,而是會提供適當的補償以徵用其土地。同樣地,歷史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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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既然是主要一項族群或統治者的集體行為,因此面對族群間的歷史正義問

題,應如同處理公共利益問題一般,由社會進行彌補動作,也由社會整體擔負可

能出現的衝擊。「因為彌補是一種全國性的工作,我們不應要求這些地主獨自承

擔重任。他們應該為其損失獲得補償。重任應由社會中全體非原住民族成員承

擔。」(Thompson, 2002: 92) 換言之,歷史錯誤既然是由 B 族群所造成,即使在

最低限度的標準下,為了彌補錯誤對其成員所可能產生的衝擊,也應由該族群自

己承擔,或由社會出面處理,譬如若 B 族群的某成員目前正佔用著 L1 其中一部

分被 A 族群視為神聖之地的區域,而不得不被要求歸還土地時,社會可以以其

它沒有產權問題的公有地補償之。這種折衷理論,總比只要求 A 族群讓步而社

會或 B 族群自己不讓步的取代理論,讓人更能感受到一個歷史錯誤肇始者的道

德承擔,也更能夠在即使沒有辦法讓各方道德責任處於理想的相稱性狀態時,至

少找到一個趨向於或接近於平衡各方道德責任的做法。

七、結語

華爾準在提出取代理論之後特別指出:第一,處理歷史不正義問題必須保持

著一個真誠的態度,其立論不能被引為社會對歷史錯誤採取不作為態度的藉口。

第二,其理論並非就意謂著所有改正歷史不正義的訴求,都會被其立論中的各項

理由所凌駕,只有當其可能對其它正義考量造成傷害時才會被擱置。」(Waldron,

1992: 27) 換言之,華爾準也並不認為彌補訴求會被輕易拒絕,除非符合其所提

出的各項理由之前提下,其正當性才會消失。但由以上分析可知,取代理論即使

點出了對歷史不正義之彌補訴求在道德思維上的可能缺陷,但其結論-亦即對彌

補訴求的保留態度,卻因為各種因素而使得相關各方的道德責任陷入不相稱狀

態,或者使得受害者在忍受歷史傷痛之後又再一次地承受其所不應擔負的責任,

或者讓加害者或社會過於輕易地卸下原本應該承擔的歷史責任。

如果對於彌補歷史不正義訴求之處理,採取的是取代理論此類忽略歷史進程

因素的方式,恐怕一方面會使受害者所不應面對的不利處境更為嚴峻,但另一方

面大社會或加害者的道德責任,卻反而有可能獲得擺脫。換言之,取代理論之目

的雖然是為了防止另一種不正義出現,亦即避免對現存社會的正義需求造成傷

害,但其結論卻可能會加重原有歷史不正義的後果,讓受害者更覺得不公平。當

然,不顧一切後果的彌補方式同樣並不可欲,如何在華爾準原先良善目的之原則

下發展讓大家都覺得公平的彌補方案,才是應該發展的方向。本文最後為此一方

向提出了初步、簡略的看法,指出以導引各方道德責任趨於平衡為目的的折衷理

論,會比單純的取代歷史不正義主張更為合理,但其細節及其所可能面對的問題

仍有待進一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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