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所

遇

到

的

好 　 　

　

人

老馬

著

我所遇到的好人 | 31

終生的感悟

任何事，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感悟一生，邁進深山

的這個寒假，對我的啟迪只有二個字：挺住！我想我的

弟妹們也一樣。沒有這次磨礪，我們會隨時倒斃在今後

會碰到的任何一段艱難的歷程中。

砍柴，過去想都沒想過的事，我是長女，連廚房的

切菜刀都沒摸過，給母親打下手也頂多是拉拉風箱，更

不要說下面的弟妹了，他們還都在蹦跳嘻笑的年紀，但

這個寒假，他們每天都乖乖地能跟著我一步三滑地下到

溝底，手指粗細的乾樹枝與其說是砍下來的，不如說是

一刀刀剁下來的。

更艱難的是從溝底把柴揹上大路，每每回想起來，

那只有山羊能駐足的陡峭山路，二個分別比我小2歲和小

4歲的妹妹是怎麼爬上去的，因為再累都得挺住，沒有能

停靠的地方。弟弟才9歲，空手爬上去已很吃力了，但我

們捨不得丟下任何一根用血汗換來的成果，我讓他們靠

在路邊休息等我，我再一次一步三滑地回到溝底，這第

二次的攀爬是全靠意志完成的，腿肚子打顫、眼前發黑

32 | 終生的感悟

都沒有跪倒，咬著牙也得把柴捆揹上來，大家心裡都明

白，柴禾和糧食同等重要，我們只能靠自己。

母親在家裡的任務更重，分給我們的房子在村子的

最後邊，從來就沒人住過，屋簷下椽眼裡四處往裡貫

風，父親還不知在那裡，母親從場裡揹來一大捆麥草

（這是經隊長同意的），紮成一個個草把，我們不在家

時就由6歲的小妹扶著凳子把一個個洞口塞緊堵住。

另一個重要任務是燒炕，原先在城裡我們睡的木板

床，有厚厚的被褥，冬天頂多加個湯婆子（類似熱水

袋，只是銅製的）就可以。但這裡是土坑，加上高寒的

山區，熱炕是取暖的唯一手段。也許是多年沒燒過的原

因，不知那裡堵住了，燒起來煙不外冒只往裡倒貫，我

們束手無策，準備睡冷炕算了。恰巧羊倌大爺趕一群羊

回來到我們院裡，這群羊就住在我們對面的草屋裡，有

牠們作鄰居給我們憑添了不少生趣。他看到我們一群婦

孺守在屋外的炕洞邊一籌莫展，找來一根長柴繞到屋後

從一個不起眼的洞口裡一頓猛搗，煙終於有出路了。他

又教我們不能光用柴燒，趕緊去場裡揹麥衣（細小的麥

皮麥渣之類）來壓在上面，那是專門用來煨炕的。家裡

人多，母親又在屋角為我們姐妹準備了厚厚的草舖，午

我所遇到的好人 | 33

夜夢回，常常會時空錯亂，常會回到住了六年的大屋

裡，感概是有的，但現在不是抹淚的時候，似乎大家都

達成了共識，誰都不提過去的種種，在心裡我們已和昨

天告別了。

比起生活上的困難，精神上的壓力更重。我們似乎

被拋在孤島上，看不到未來。父親不知何時回家，我們

自知身分有別不敢去親近別人。黃家灣的黃姓人家居在

村中央，那裡是一個溫暖的大家庭。我們與另一外姓人

家隔溝相望，只有去場房裡揹麥草時才路過他家，看到

他們四口之家整潔的小院和汪汪朝我們叫的小黑狗。我

們住在遠離人群的村後，除了羊倌，沒有別的人來，屋

外就是無邊的曠野，天一擦黑就緊閉屋門不敢外出，唯

一的妙處是白天太累了，所有的憂愁煩惱都很快被帶入

夢鄉了。

有人說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有人說過去的就讓

它過去吧！我常糾結於二者之間，很多情景不是想忘就

能忘掉的。十五歲時在家庭發生了巨大變故之下，我一

夕長大，選擇了面對一切困難，和父母共同承擔；在長

期淪為賤民的歲月中，選擇了堅忍，挺直腰桿，絕不沉

淪。在好人的相助下，經過近20年的努力，終於完成了

34 | 終生的感悟

父母的宿願。然而人的一生難得風平浪靜，在我五十歲

時，又一次面臨命運的考驗，那就是措手不及的家庭解

體，我和尚未踏入社會的一雙兒女孤懸海外，舉目無

親，畢竟曾經過幾十年的磨難和成長，我選擇了面對和

接受，選擇了放下，在異國他鄉給孩子們一個溫暖平靜

的港灣。

要說終生的感悟，應有三點：一是無論何時，不忘

親情、不負真誠，天道無親，只助善者；二是挺起腰桿

做人，只要努力不懈，終有結果；三是從書中獲取勇氣

和力量，讀書可以自救，不會使人自棄，不會絕望沉

淪。

84 | 離開學校後我遇到的一家好人

離開學校後我遇到的一家好人

每年考完期末考試等待拿成績冊的這幾天，是女生

宿舍的大清洗日，拆洗被褥床單，大通鋪上你方縫罷

（縫被子）我上場，七手八腳互相幫忙，到回家前清清

爽爽捆好行李寄存學校，開學後就不用忙這些了。我初

中時就在年長學姐的幫助下學會了這些。如果是暑假，

乾脆成了郊遊，我們都大包大包的揹到柳湖外的小河裡

去洗，河邊有現成的麻石當搓衣板，河水又清又急，兩

岸大片草地，洗淨晾在草地上等乾，我們坐在柳蔭下嬉

鬧。

今年也一樣，但對我來說這是最後一次的相聚了。

我已經整學期沒有回家，原打算「五一」、「五四」的

春假時回去，但今年煉鋼不能熄火取消了假期，我要回

一次家至少得三天才能在家待一天，三天以上的事假得

報教務處批。再者我不想家裡知道我沒有申請助學金每

天啃乾饅頭的日子，所以一直拖到學期末。拆洗完被褥

後我看見春天換下的棉衣褲，這本來是要拿回家的，我

也給拆洗了，但卻不會縫，最會做針線的二名學姐初中

我所遇到的好人 | 85

畢業就不上了，這得揹回去請母親做。整理好這一切就

等發成績冊了。

我們那時實行的是5級分制，即3分及格、4分是優、

5分為滿分，排名次按所有課程成績排，成績包括平時成

績、月考、期考，我今年排名掉到第三，也在我預料之

中。我去辦退學手續時，原教務處三名中二名劃成右

派，現只剩一名和新調來的一人，因都不代課我也不熟

悉，我說了退學的原因後他們一致勸我休學，保留學

籍。因我主要目的是要個學歷證明以便找工作，後來還

好，給了我一個休學證明，一個高中肄業證書。

那時候因市面上什麼副食也買不到，城市人雖有定

量也吃不飽，所以去誰家作客是很尷尬的事，有事拜訪

都知道避開飯點以免難堪。我以麵粉換饅頭到學期終了

也剛好到期，拿回了我的糧證取了一個月的糧票，只等

安放好行李就回家了。

除了玉鳳姐外還有初中一同上來的梅蘭姐，玉鳳姐

因母親臥病不好去打擾，梅蘭姐雖然高中不同班但還是

好朋友，我家的情形她都知道。我們原來在城裡的住處

離她家不遠，初中時我去她家玩過，坐在她家院子的大

桑樹上吃過大如拇指的桑椹。她家也是外省人，她媽媽

86 | 離開學校後我遇到的一家好人

是基督徒，一位老助產士。解放前及解放初婦女很少去

醫院生孩子，都是請接生婆上家裡來，所以直到我們上

高中時她媽媽還經常去人家接生。她父親解放前和人合

夥開毛毯廠，公私合營後閒居在家。她只有姐妹二人，

妹妹也在我校讀初中。我給梅蘭姐說想把行李寄存到她

家她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其實在上學時她和玉風、荃珍

等好幾位同學星期天都要拉我去她們家，我知道這不是

辦法，所以星期六放學前早早就躲開了。

梅蘭的媽媽人很慈祥、說話又風趣，她以前見過

我，這次一見吃了一驚，說「怎麼瘦成這樣，像一把就

能拎起的小雞子」，聽我說只借住一晚第二天要回家，

她爸爸過來問家在那裡，我大致告訴了他，他雖然沒去

過，但說他以前開廠子時去山裡收購過羊毛，知道那裡

山大溝深路途不近，說這正是暑天，如果曬暈了倒在路

上連個人都見不著，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說實話我也很

發怵那60里山路，不知能不能走得回去。媽媽聽梅蘭說

我已休了學準備找工作，就笑著說你現在這個樣沒人敢

要你，安心住下好好養幾天才能有人要。其實找工作得

回城裡，我回家也不能多待，見過父母還得趕快回來。

梅蘭拉我回到她的小屋，說聽見我爸媽怎麼說的

我所遇到的好人 | 87

嗎，就在這兒住下，不准走了。我十分感動她們一家好

人，顧意收留我。我跟梅蘭說，你得把這些糧票交給媽

媽，我才能住得安心，她死活推辭不要，還是媽媽能體

察人意，見我倆撕來扯去忙說「放下放下，我收我

收」。

我在梅蘭家住了不到十天，每天都能喝到本地山藥

熬的粥，仗著年輕，很快就恢復了神采。這期間她一直

陪著我到處找工作，正式的工作根夲不用想，臨時工作

也找不到。一天就在她家附近，看見一處掛著「製糖

廠」三個字的大牌子，梅蘭說她常路過這條街，沒見過

這個廠，肯定是新辦的，進去一問果然是，但他們只招

收壯工，而且廠子不在這裡，在離城40里外的鄉鎮，這

裡是臨時辦事處。其實在往後的飢荒年代，糖是當年的

高級營養品（還有黃豆、麩糠），北方的糖主要以甜菜

為原料，這個廠就是就地取材臨時成立的製糖廠。但因

是鄉鎮企業，沒有什麼機械設備，是半機械化的土法制

糖，所以只招收壯工。

還是梅蘭幫著我磨破了嘴皮子，廠長（這個廠就一

個廠長、二個會計）終於發了善心，招我專門幹過磅

秤、記斤數、開條子的活，就是農民交來了甜菜，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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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秤開好條，他們拿著條子去會計處領錢，工資每月25

元。而且馬上就去上工，因為已到了甜菜收購期。所以

我連家都沒顧上回，只寫了封信說明一切就走了。

在這裡我還要感謝梅蘭媽媽的是她教我縫製棉衣

褲，她看見我有一包拆洗好的東西準備揹回家去，一問

之下說揹來揹去多麻煩，我教你縫，就這樣我學會了自

己縫製棉衣褲，以後我在外地上學，有三年時間沒有回

家，冬天的棉衣全是自己料理的。

這是我離開學校後要感謝的一家好人：梅蘭和她的

爸爸媽媽。因為在那個極度困難的年代，大家都掙扎在

溫飽線上無力顧及他人的時候，我受到了他們真心的關

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