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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gnan University Lingnan University Digital Commons @ Lingnan University Digital Commons @ Lingnan University Dissertations from all years 考功集 (畢業論文選粹) 1-1-2020 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 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 Wai Lap CHEUNG Follow this and additional works at: https://commons.ln.edu.hk/chi_diss Part of the Chinese Studies Commons Recommended Citation Recommended Citation 張偉立 (2020)。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輯於嶺南大學中文系 (),《考功集2019-2020 : 畢業論文選粹》 (155-182)。香港 : 嶺南大學中文系。 This 現代文學、文學與電影 is brought to you for free and open access by the 考功集 (畢業論文選粹) at Digital Commons @ Lingnan University. It has been accepted for inclusion in Dissertations from all years by an authorized administrator of Digital Commons @ Lingnan University.

Digital Commons @ Lingnan University 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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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sertations from all years 考功集 (畢業論文選粹)

1-1-2020

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 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

Wai Lap CHEUNG

Follow this and additional works at: https://commons.ln.edu.hk/chi_diss

Part of the Chinese Studies Commons

Recommended Citation Recommended Citation 張偉立 (2020)。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輯於嶺南大學中文系 (編),《考功集2019-2020 : 畢業論文選粹》 (頁155-182)。香港 : 嶺南大學中文系。

This 現代文學、文學與電影 is brought to you for free and open access by the 考功集 (畢業論文選粹) at Digital Commons @ Lingnan University. It has been accepted for inclusion in Dissertations from all years by an authorized administrator of Digital Commons @ Lingnan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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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自然書寫與浮城觀〉

學生:張偉立

指導老師:徐剛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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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提要

也斯與葉輝寫過大量關於城市的書寫,關注度也很高,然而他們的自然書寫則鮮

有人去討論、分析,及至本土的自然書寫也出現同樣情況。其實,本土的自然書

寫並非新奇事,早在三十年代,就有人以生物學的角度描寫香港的自然,歷史不

比城市文學短。

自然書寫作為一種對土地和生態的記錄,其中蘊藏著有與城市共同,也有與城市

不同的意識,故此本文首先會將本土自然書寫的發展脈絡梳理,再以吳明益揉合

外國理論所得,對於自然書寫的準則分析香港自然書寫的發展方向,再透過香港

的「浮城」觀,解讀兩代作家在自然書寫中展露的傾向,最後就藉這個傾向,來

看浮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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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緣由

城市文學一直是香港文學當中極其重要的範疇,它書寫與記錄一個城市裡的時間

與空間,在時與空裡又包含著和見證人、街道、事與物從社會形態到意識形態的

轉變,因此城市文學可謂是一部城市的編年史,而城市文學下的香港則是一個時

與空都不斷轉換的地方──從殖民到非殖民,從漁村到現代到後現代。在城市文

學以外,與之相對的自然則處於一個邊緣的位置,自然書寫在香港無論在書寫抑

或研究方面,都鮮會有人去問津。郊野佔有香港七成以上的土地面積,但自然書

寫一直以來,都難以佔上香港文學的一席位,城市透過不斷捨棄舊有去發展,以

變為核心價值;郊野就正正站於城市的對立面,不去發展而保育,以不變為核心

價值。在千禧年後,香港在城在郊都出現大大小小的社會運動,如二零零六年保

留皇后碼頭事件、二零零九年菜園村事件、二零一三年守護大浪西灣運動、二零

一四年反對東北發展運動,大大小小的社會事件讓香港人對於城郊衝突有了極其

切身的體驗,繼而藉由這種體驗,開始反思在發展與保育下,自然與郊野該有的

價值。及後,書寫有關香港郊野的新著作陸續面世,過去有關香港自然書寫的舊

作也重新再版、修訂,當中有本土作家也有外來作家,有敍事性也有抒情性的,

至此,香港的自然書寫逐漸成為文學的一把既新又舊的聲音。

人看待郊野的態度,是決定自然書寫興或者衰的主要因素,然而自然書寫雖源自

郊野,卻又超越郊野本身,所以本文並不會過於著墨於郊野本身,而是著眼在自

然書寫在香港經意識形態演變當中,其與人的關係、與城市文學的關係,及其本

身的意義與象徵。對比起城市文學,香港過去鮮有論文嘗試過探討本土自然書寫

的意義與處境,筆者認為自然書寫所承載的除了單純文學本身,還牽涉到自然科

學、生態學、美學與本土意識,而香港的自然書寫,比起其他地區看似有所缺乏,

唯研究當中發現其之於香港有獨特而不可取締之處,所以筆者想要藉以本文,試

圖從作品的文字與文字所呈現出的意識形態中梳理出,香港自然書寫對於本土的

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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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自然書寫的定義

書寫自然的文學有過不同的稱呼,譬如山水文學、荒野文學、自然主義文學、田

園文學、生態文學、自然寫作,各種稱呼在定義與涵蓋的範圍上都有所大小的差

異。山水文學選用山水河色取景,有所偏頗於美好物以作抒情;荒野文學則為相

反,以寫自然之惡以對比人類本身,如《魯賓遜漂流記》;田園文學抑或生態文

學都以人為主,自然為副,種種分類均未能達到將自然獨立書寫的前提。在二零

零四年,吳明益於其論文〈台灣自然書寫研究〉探究過同樣的問題,最後決定「自

然書寫」是在目前最為恰當的總稱,這種說法亦普遍受到文學界的支持。而吳明

益於論文中寫到,他認為自然書寫的定義有五點1:

1)、在這些作品中,「自然」不再只扮演文學中襯托、背景的位置,而成為被書

寫的主位。

2)、作者「涉入」現場,注視、觀察、記錄、探究與發現等「非虛構」(nonfiction)

的經驗,成為作者創作過程中的必要歷程。

3)、自然知識符碼的運用,與客觀上的知性理解成為主要肌理,這包含了對生物

學、其它生態相關學科、自然史、環境倫理學等知識的掌握。

4)、書寫者常對自然有相當程度的「尊重」與「理解」,既非流於傷逝悲秋的感

性情緒,也避免將人類的道德觀、價值觀、美學歸諸於其它生物上,而能呈現某

種超越「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的情懷。

5)、從形式上看,自然寫作常是一種個人敘述(personal narrative)的文類,常見以

日誌(journal)、遊記(journey)、年記(almanac)、報導(report)等形式呈現,但容許

獨特的觀察與敘述模式。從非「科學報告」式的敘述語彙中,書寫者個人的書寫

風格與文學質素也就因此流露。

在兩年後、2006 年吳明益在新論文中又認為這種定義稍有偏頗,論述時缺失了

詩與小說等以虛構為文的文體,又缺乏了科學性的文本,所以筆者將第二點及第

五點稍作修改,改為

2)、作者「涉入」現場,注視、觀察、記錄、探究與發現等「非虛構」 (nonfiction)

的經驗,憑藉其「非虛構」之經驗,成為作者創作「虛構」或「非虛構」作品過

程中的必要歷程。

1吳明益,〈對話的歷程──台灣散文體自然導向文學的演化概述〉:陳大為、鍾怡雯主編,《20 世

紀台灣文學專題Ⅱ:創作類型與主題》,頁 136-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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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從形式上看,自然寫作常是一種個人敘述(personal narrative)的文類,常見以

日誌(journal)、遊記(journey)、年記(almanac)、報導(report)等形式呈現,但容許

獨特的觀察與敘述模式。從非「科學報告」式與「科學報告」式的敘述語彙中,

書寫者個人的書寫風格與文學質素也就因此流露。

並將以上五點放到香港自然書寫當中作為比對,審視其發展脈絡與文學價值。

第三節 文本回顧

香港自然書寫歷史悠久,從清代就有文獻《新安縣志》記載;在五十年代,兩部

影響香港自然書寫極為深遠的書相繼面世,分別是香樂思於 1951 年出版的《the

Hong Kong Countryside》和葉靈鳳於 1958 年出版的《香港方物志》;這之後就隔

了三十年,到了八十年代方才再有下一批的自然書寫著作面世,也斯先後於 1985

年和 1987 年出版《山光水影》和《城市筆記》,1989 年葉輝出版了《甕中樹》;

再到了千禧年後,陸續有劉克襄於 2014 年出版的《四分之三的香港》及葉曉文

一系列的著作,有《尋花》、《尋花 2》、《尋牠》、《隱山之人 In Situ》。對於本土

自然書寫的研究、分析,尚未有前人文獻。筆者觀察到各時期的自然書寫均有各

自所側重的地方,故在此分作三個階段,以下將逐一詳細闡釋。

第二章 自然書寫的變與不變

香港的自然書寫並非新鮮事,最早自清代就有文獻記載過,但到了二十一世紀,

當中自然書寫的側重與著力的地方卻變了又變,彷如經歷過了數個時代,即便同

樣安上了「自然書寫」的名字,當中卻又有明顯的差異。

從清代《新安縣志》寫郊野有奇珍有異獸有名產有傳說;到八十年代也斯、葉輝

筆下的自然總有人跡與記憶,主觀與客觀並存;再到千禧年後葉曉文、劉克襄透

過科學,以一個觀察者而非侵入者的角度去記錄自然。在這幾重的變化下,人與

自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與地位也有所更改,這種現象彷彿是在印證香港自然書

寫因為未成形所致的不穩定性,而這種不穩定性,卻又似是有跡可尋,所以本章

將分別探討自然書寫文學方面的「變」、人與自然關係的「變」、這些「變」的原

因,和「變」當中的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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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香港自然書寫的成形

在討論文本的意識之前,先談文本的筆觸與形式,在這節將借用吳明益自然書寫

之準則,看香港的自然書寫在時代變更下如何成形。追溯至最早的《新安縣志》,

文本中雖然有牽涉到自然,然而其筆觸缺乏文學元素而多為敍事性質,在文本中

所敍述有關自然之事更半實半虛,有如「佛堂門,潮汐急湍,巨浪滔天時,船舶

不敢行,南北皆有天后古廟。流水響潭夏漲如飛瀑,秋冬琤琮細響。」2這種寫

實景的,又有「大奚山……(中略)有異鳥,見則大風生山中。」3「龍躍嶺……

(中略)相傳有龍躍其間。」4「打鼓嶺,相傳風雨夜聞鼓聲。」5這種寫傳聞逸

事的。回到寫《新安縣志》的目的,只是為了記錄香港風土人情,以作史料用,

故此自然只是作為人的工具所運用,而傳聞與地理都並非作者所「涉入」與親自

理解,只勉強符合吳明益對於自然書寫的第三、五條準則:透過對生態知識的掌

握,以客觀理解與自然知識為文本的主要肌理,和以客觀的報告式記錄自然,並

不符合第一、二、四條準則。

及至八十年代,也斯為自然寫下一系列的作品,散見於《山光水影》與《城市筆

記》當中。在也斯的筆觸中,自然中永遠有他者:有也斯的朋友(見〈大澳的夜〉、

〈夜行〉、〈天梯〉、〈大自然的錯誤〉、〈鹿頸〉等);有陌生的路人(見〈一杯熱

騰騰的東西〉、〈路、屋宇、海水〉、〈吉澳的雲〉)等;有回憶中的人事物{見〈蒲

台島〉、〈大嶼山〉等},然而也斯更多的是各種混合的眾聲喧嘩,如〈爛頭東北〉、

〈長洲,凌晨三時半的雨〉、〈風中的營〉等當中,有友人有陌人也有回憶與現實

的並置。在也斯的作品當中,自然只是提供故事發生的場所,而裡面觸發的與所

寫下的,始終是以人為主的事,也缺乏了以客觀知識的肌理而是多以人文情懷的

主觀描寫,但同時地,也斯所寫的也是也斯所「涉入」的,文學性與人文精神也

大為著跡,所以雖不符合吳明益對於自然書寫的第一、四條準則,卻又比前述的

《新安縣志》更為接近於自然書寫。

到了千禧年後的十餘年間,大量自然書寫作品面世,如劉克襄的《四分之三的香

港》、葉曉文一系列的著作、香樂思編寫,彭玉文翻譯的《野外香港歲時記》、黃

佩佳的《香港新界風土名勝大觀》、陳錦偉詩集《行山》,當中有早於六十年前寫

成,於最近再有中譯彩圖本的(《野外香港歲時記》),更有早於八十年前寫成的

(《香港新界風土名勝大觀》)。而眾多作品的共通點,就就是在文本中,自然成

2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孜縣志》香港史料選》,頁 56 3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孜縣志》香港史料選》,頁 53 4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孜縣志》香港史料選》,頁 54 5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孜縣志》香港史料選》,頁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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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書寫的主位,能夠被獨立所書寫,所書寫出的自然更由科學、生態輔以人文

所構建。劉克襄、香樂思、彭玉文和黃佩佳走遍大小山路,葉曉文現在更長居於

郊野之中,這一時期的自然書寫均符合吳明益對於自然書寫的五條準則,為名符

其實的自然書寫。

從《新安縣志》中神話與史料並行的自然書寫,到也斯帶有民俗色彩的自然書寫,

最後走到了千禧年代,拋開自然為人服務的既有觀念,以生態學說從下而上書寫

自然的真實,香港對於自然的理解與定位終於走上了軌道,本土的自然書寫至此

逐漸成形。

第二節 人與自然的天秤

在上一節說過香港自然書寫筆觸與形式的流變,在自然書寫風格逐漸成形之同時,

文本當中所書寫的自然本體、自然與人的關係亦有所改變。從人類文明最開端,

自然之於人類就不單是一種環境,自然象徵挑戰與征服,自然裡面最初有食物也

有野獸,一種是生命延續一種就是死亡──自然就是生與死所發生的場所;往後

自然有起了各樣的象徵,象徵起未知與已知──人類將未知的探索成為已知轉化

成土地,也就是城市,未知就成為了傳說,從這個時候,城與郊就變成了兩種符

號劃分出有人與無人。在各種階段,人類與自然從來都是單向的衝突,人類極力

於自然之上施加各式各樣的符號與象徵,自然只是一道想要征服的障礙,待到未

知與危險都消失之後,自然只是城市的延伸,成為了一個個被命名的景點。到了

《新安縣志》也不例外,「大帽山,在城東五十里,形如大帽,由梧桐山迤邐南

旋西折。高二百丈,為五都之鎮。上有石塔,多產茶。」6在文本裡面,自然只

是一列列數據,記錄地方的位置、與城市的距離、名字的由來、為人類帶來甚麼

(經濟產物抑或美景),人與自然存在一種利與害的關係,文本中又有「大奚

山……(中略)有異鳥,見則大風生山中。」7、「打鼓嶺,相傳風雨夜聞鼓聲。」8,這種以傳說、傳聞來誤解自然。在這其中,自然從屬於人類而被予取予求,

基於人對於自然在經濟角度之外的不理解又或不關心下,當時香港自然書寫下的

自然卻缺乏自然最基本的生命力,裡頭沒有時間性,也沒有生機。

在也斯的作品當中,自然是多面性的,所以難以用單一詞語去概括。自然是嘈吵

的,如在〈爛頭東北〉中,也斯遇見途人閒聊又道別,與朋友背誦又去神樂院買

6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孜縣志》香港史料選》,頁 52 7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孜縣志》香港史料選》,頁 53 8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孜縣志》香港史料選》,頁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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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又遇見一群野犬,裡面充滿人味;自然又是寂靜的,如在〈煙與顏色〉中,

也斯在搭船前往郊野時,他對於煙和黑夜有起了聯想,旁邊有人在說話,但他沉

浸在意識當中,裡面只有他一個人的呢喃;自然是熟悉的,也斯書寫自然時,處

處都有關於既有的認知,眼前的總是與記憶中並置,如〈大嶼山〉見新大嶼山想

起了舊大嶼山;自然是陌生的,因為用記憶並置現實,所以也斯對於每一處變化

總是有所不習慣,如〈蒲台島〉,也斯處處碰著記憶的釘子。

從上述可見,比起前人筆下自然的靜與不變,也斯筆下的自然是動與變化的,所

以他作品中的自然是矛盾的,而這種矛盾性又是建基於人本身──人在時就是吵

鬧的,不在時就是寂靜的;用人的記憶作比對時,自然是熟悉又陌生的,當抽走

記憶後,自然依舊是自然。也斯的自然是充滿民俗學的色彩,裡面住滿人和動物,

人和動物在文本中的聲音一樣大,人不制限於自然,自然又不屈服於人,一時給

甜頭,如〈爛頭東北〉中,走到累了喝一杯冰凍的牛奶,熱時喝一杯清茶,是城

市不曾給予的感受;一時又給苦頭,在〈爛頭東北〉中,也斯被野犬追咬,走到

泥沼,身心俱疲。自然在也斯筆下呈現是客觀的,它不偏差也不極端,比起前人

俯視自然的取態,這時期的自然書寫如也斯和葉輝的作品,同樣地呈現出人與自

然和平共處的企圖,但自然與人的天秤是不平等的,人透過主觀經驗與情感去判

斷自然價值的高低,由自然主導的聲音依然缺席在這一時期的自然書寫當中。

在八十年代之後,當時的社會議題都聚焦於回歸前後對於城市與人民的焦慮與不

安感,乃至香港文學及其他藝術領域如電影、戲劇都對此作出了回應,譬如陳果

的電影「九七三部曲」:《香港製造》、《那年煙花特別多》、《細路祥》,自然書寫

有了近二十年的斷層,情況到了千禧年後方才有所轉變。在 2010 年後,本地作

家葉曉文與台灣作家劉克襄均同樣選擇了透過生態學的角度書寫自然,比起前人

筆下的,這個新時代的自然從各種定義下被抽離──不再只是城市的對立面,不

再只是人以外的花草樹鳥,不再只是人類的附庸。與第一個時期《新安縣志》很

像也不像,相似是人類同樣從自然當中獲取想要的,不相似是兩者所獲取的,《新

安縣志》裡人想要從自然採茶、撈貝,得到形而下,能夠被衡量的利益,而在第

三時期的自然書寫,葉曉文等人從自然中所得的是各種形而上,不可被衡量的情

感,譬如他們因為花開而喜悅(〈韓信草〉、〈蘘荷〉、〈蛇莓〉等);他們因為與魚

與蝴蝶與人與牛蛙與牛偶遇而喜悅(〈香港大沙葉〉、〈梔子〉、〈勃氏黧豆〉);他

們因為看見瀕危滅絕、稀有的物種而喜悅,為物種滅絕而可惜(〈香港金線蘭〉、

〈南蛇棒〉),茶葉和各種產物經濟上所帶來的喜悅可以被量產,這種喜與哀卻是

城市的價值觀所無法理解的,這種不以外力去刻意擷取自然的好與壞,轉而歌頌

自然那不被理解的價值的傾向,印證了這個時期的自然書寫,作家將自然放到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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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而將自身放到最低,更可以說在這個時期的自然書寫當中,人類所思與所感只

是最卑微的枝節,人走進自然是作為一個敬拜者,更是一個局外人,自然如何在

文字上客觀地呈現,才是天秤的傾向。

也斯一代對自然所用的宏觀書寫,透過以地方為文章命名、集中寫一個空間的特

點以展現出一個空間的自然與另一個空間的自然;相較之下,葉曉文的自然書寫

多以植物命名,更為偏重於微觀,頗有一花一世界的意味,如同城市文學當中,

以街名分辨每一條街道,這時期的自然書寫記一種花、一種魚、一頭牛或者一種

果實,以書寫它們的本質,去區分出每一條山道、每一座山、每一個郊野,透過

觀察從而去強調其獨特性,這時期的自然佔據了主導地位,而不再單純只是故事

的場所、經濟的產地。

第三節 自然書寫與本土意識

文學與現實密不可分又相互影響,諸如科幻的幻想必然有科學的痕跡,那麼香港

自然書寫一路演變的脈絡在現實中也必然有跡可尋。在近十年大量關於香港自然

出版,無論是新著作抑或是舊作新編(彩圖版的《香港方物志》、中譯本的《野

外香外歲時記》、首次編集成書的《香港新界風土名勝大觀》),證明自然書寫的

市場有所增長,皆因自然書寫除了單純記錄自然這層表面之外,對於香港而言,

還蘊藏諸種意義,而這些意義,才是本土自然書寫得到重視的原因。首先,自然

書寫以自然為對象而遠離城市,創造出一個人置身自然的情境,正如後現代主義

所強調的唯一性,與城市所強調人是社會的齒輪這種統一性相抗,唯一性在八、

九十年代發展階段或許過於離經叛道,但到了千禧年卻為香港一貫奉城市與發展

為本的價值提供了另一種方向;其次,自然作為一種心靈的象徵,在物質凌駕於

人性的世界中,成為了異見者的烏托邦,這將在下一章再述;另外,人透過重新

發掘自然,發現中環、尖沙咀、旺角等商業符號以外,香港更多的可能,而這種

主動地重新發掘過去二十年被遺忘的自然,又與千禧年後頻繁的社會運動有著直

接的關係。

以二零零六香港皇后碼頭清拆事件作為發端,香港人切身地體驗了一次發展與保

留之間的角力,這種保留不只是對於可視物的保留,還是對於各種難以被量化的

價值,如本土文化、記憶、核心思想等的保留,而透過這一次的挑戰與摧毀,香

港人作出了一次大規模對於發展與保留的思辯,而這正是城市與自然角力永恆不

休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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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後,二零零九年的菜園村事件守護村民的家,到二零一三年守護大浪西灣事件

守護具有生態價值的海灣,再到二零一四年東北發展案守護未經發展的棕地,各

次社會事件從有價值到無價值都一一捍衛,在時代所驅動那些必然的發展下,生

態、土地乃至於弱勢市民本身的利益都可以被犧牲,促使港人對於發展與保留有

起了重新的思考,也對現有的自然郊野再次衡量,而這種去與留不只是在經濟層

面與社會層面,也是香港這個共同體該何去何從的叩問。關於記憶與承傳,香港

人在現實中一再試圖扭轉發展的命運,挑戰城市的價值觀,而在文學當中,這種

城與郊的抗衡,也有了另樣的對立。

第三章 浮城下的自然書寫

第一節 浮城概論

當也斯問,香港為甚麼這麼難寫,陳冠中這樣回答:「香港被『隱喻』

掉了。」 9

在香港割讓予英國,從此走進世界舞台之後,這片土地就被大量不同形

式的隱喻所象徵:有關於時間的隱喻,更多的則是空間的隱喻。從文化

研究的角度,阿巴斯(Ackbar Abbas)曾經以「消失的空間」 10形容香

港,這會於下一節再述;在文學的角度,不同作家都以香港作為筆下作

品的隱喻對象,有董啟章的「V 城」11、黃碧雲的「失城」12、潘國靈的

「沙城」13、西西的「我城」14,而在 1986 年,《中英聯合聲明》簽定後兩

年,最為著名,也為人所廣泛討論的一個隱喻於西西小說〈浮城誌異〉

中面世的──「浮城」。

所謂「浮城」,從狹義面解釋,就是在小說《浮城誌異》中所描述的一座城市,

在小說當中,這座城市沒有原因也不由自主地懸浮在雲層與大海中間,不能上升

又無法降落;從廣義面解釋,浮城並不被視作一種物理的存在,而是被視作一種

9黃子帄,〈導讀〉,《香港三部曲》

10 Ackbar Abbas,〈Introduction〉,《Hong Kong: Culture and the 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

11 自董啟章《V 城繁勝錄》

12 自黃碧雲〈失城〉

13 自潘國靈《寫托邦與消失咒》

14 看西西《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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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獨有價值觀的象徵,一如浮城不上不下,只能在其中曖昧含混。

香港人在歷史面臨各種困惑:身份的困惑、價值觀的困惑,以及土地的困惑。

從割讓到回歸,香港人身份從英殖香港人到中國香港人,無論從哪一種身份而言,

都是被他者定義的從屬關係,香港人的聲音被隱去;從舊社會走到現代化城市,

發展主義意味著徹底推翻過去,民族主義與殖民主義在無聲角力;土地從郊野、

大海逐漸轉換成城市,城市與郊野被不同的時間段所拼貼,本土與殖民的痕跡難

以分辨。

這些困惑如同小說中的引力一樣,將香港升到半空,像小說中描述浮城命運的一

句,「只能等待命運之神厭倦了他的遊戲」15。香港從被殖民(中國-香港-英

國)、開埠(英國-香港-世界)、日治(英國-香港-日本)到回歸(英國-香

港-中國)百多年間,均是被多方的他者所拉扯在其中,而土地的主人公──香

港,反而無法自決,被逼成為面對自身命運的旁人,「浮城」一說便因此而生,

因此而興。

第二節 自然書寫的旅行性

以也斯、葉輝為例

〈中午在鰂魚涌〉(選段) 也斯16

有時工作使我疲倦

中午亲到外陎的路上走走

我看見生果檔上鮮紅色的櫻桃

嗅到煙草兯司的煙草味

門前工人們穿著藍色上衣

一群人圍在食檔旁

一個孩子用鹹水草綁著一隻蟹

帶牠上街

我看見人們在趕路

15

何福仁編,《浮城 1.2.3──西西小說新析》,頁 81

16也斯,〈中午在鰂頄涌〉,《中學生文學精讀・也斯》,頁 7

166

在殯儀館對陎

花檔的人在剪花

在籃球場

有人躍貣投一個球

一輛汽車響著喇叭駛過去

有時我走到碼頭看海

學習堅硬如一個鐵錨

有時那裏有船

有時那是風敻

海上只剩下白頭的浪

人們在卸貨

推一輛重車沿著軌道走

把木箱和紙盒

緩緩推到目的地

有時我在拱門停下來

以為聽見有人喚我

有時拙頭看一憧灰黃的建築物

有時那是天空

也斯在詩中的句子,都是對城市第一印象的直描而未有過濾,只有三句寫自己所

感。這種對已知物與既有物的重新觀察和記錄,被也斯本人稱之為「發現的詩學」,

在也斯寫關於本土城市的散文、新詩中俯拾皆是,譬如〈北角汽車渡海碼頭〉、〈書

與街道〉等。「發現的詩學」是一種對既有觀念的拒絕,然而在也斯、葉輝二人

的自然書寫作品中,卻可以見出與「發現的詩學」概念相似卻不相同的傾向──

旅行性,與「發現的詩學」是由作者主導不同,旅行性是由多種因素所造成,有

主動也有被動。情感與記憶,是故鄉和異地的最大區分──對故鄉理應是充滿情

感與記憶的,然而在也斯和葉輝的作品之中,卻可以發現他們是以過去的情感和

記憶,活在當下的城市,造成了情感和記憶的錯置,而這種錯置讓故鄉與異地兩

個對立詞相互糾纏,將自然構建成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奇異空間。以下將以例子

證明二人自然書寫作品中的旅行性,再加以分析旅行性的成因。

也斯寫的自然事實上半點都不新鮮,而這種不新鮮在事實上也是有意為之的選取,

但這種不新鮮的自然,卻讓他有新鮮的感覺,這種陌生的熟悉感,獨見他的自然

書寫之中。在也斯大部份的自然書寫,都是寫一種既有而不陌生的事或者物,但

給予了作者一種陌生而新奇的體驗,譬如也斯〈一杯熱騰騰的東西〉、〈爛頭東北〉

167

分別寫在自然中喝熱奶茶、咖啡、凍牛奶、熱茉莉茶所帶來的新奇感像不曾喝過

(那種熱騰騰、那份清涼);〈向月亮唱歌〉寫月亮、〈石的呼吸──記破邊洲〉、〈煙

與顏色〉、〈吉澳的雲〉觀察石、雲、煙像不曾見過地書寫、記錄。而旅行性的形

成原因,可大致分成兩類,分別為主動形成的旅行性,與被動形成的旅行性。

(一) 城市的流放者──被動的旅行

上述例子的選材:煙、雲、石、月亮各類飲品都有一個共通點──在城市並不罕

有,換言之,作者是在自然抽取不獨特,但這種不獨特又是獨特的,獨特是因為

這些城市都有的,卻在自然發生、遇見。二人的自然是吵鬧的,裡面充滿與人的

交流,有偶遇的人、原居的人、同行的人,當自然充滿人與城市的各種事物,就

意味也斯是將城市搬到自然裡進行。

上面提到過,也斯和葉輝對於城市的記憶和情感是錯置的,他們對現在的城市抱

有過去的記憶和過去的情感,人活在現在的城市但根卻停在過去。也斯曾經對旅

遊文學有這樣的解釋:

「廣義的旅遊文學往程有放逐的哀愁也有發現的喜悅。」17

這或許是其中一個解釋,對於他們總是對新的城市疏離、陌生,無法將情感深入

其中。在被新的城市所拒絕又或者拒絕新的城市之後,他們走向了自然,自然是

城市以外的選擇,葉輝〈海岸七疊〉寫道

「寫青山和海岸都是恒存的,我們只是轉換一個形式去看,用比較連貫的一段時

間接駁貣零碎的空間記憶…(中略)並且答應自己:找一條路,三天之後回到生

活的城市。」18

在葉輝句子中,可以見出其與城市的隔閡感,對於回到城市這個決定,他必須答

應自己才能下定決心實行,展現出其不情願之感,也表現出城市並非作者的歸所。

而葉輝更寫道:

17也斯:〈《游詵》後記〉,《書與城市》,頁 327-328

18葉輝,〈海岸七疊〉,《甕中樹》,頁 141

168

「我們第四天還要上班,我們弖中的音樂感不免受到時空限制。」19

「我們明天尌去,去看海岸七疊,但我們知道,我們不可以迷途,我們只有三天,

三天,而不是三星期,所以我們不可以迷途。」20

葉輝在句子之間直接寫出城市的限制,令人與自然間失去了樂趣,更失去了迷途

的權利。這些對新的城市抗拒的姿態,讓也斯和葉輝在自然時,對城市既有物石、

雲、煙等的再探索,企圖再植根重現城市的記憶,造成了文本的旅行性,而他們

在旅行時又尋回在新城市失落,一些舊城市的遺物,譬如〈風中的營〉、〈爛頭東

北〉中,陌生人所展現的人情味、〈長洲,凌晨三時半的雨〉、〈向月亮唱歌〉中,

與友人關心的不再是城市所擁護的價值觀,而是唱歌、快樂,這也讓他們樂於讓

這種旅行式的陌生感在自然書寫體現。

(二) 消失的空間──主動的旅行

阿巴斯(Ackbar Abbas)對香港提出過一次隱喻──「消失的空間」21,是形容香

港過去因為殖民者以經濟發展取代了歷史與政治,從而產生出逆向幻覺,對存在

已久的香港文化視而不見,自身由經濟、物資和殖民意識下的一切假說、論述所

構成,裡面沒有絲毫的本土性,這也是殖民者的企圖,要待到本土、生活方式即

將消失和急於尋求身份的焦慮感出現,才會願意將確實存在又視而不見,蘊藏本

土性的本土文化找回。這種論述在也斯〈電車的旅程〉、〈北角汽車渡輪碼頭〉都

得到詮釋,在北角及和熟悉的城市消失,換上新建的城市之後,也斯才從新的城

市角落,找回舊的記憶。而即便「消失的空間」在一九九年才面世,但都能切合

解釋也斯在七十至八十年代寫成的自然書寫當中,他主動製造出旅行性的成因。

面對阿巴斯描述的處境,也斯是用怎樣的方法找回行將消失的本土文化呢?在

〈大嶼山〉中他像回應阿巴斯在未來的論述一樣,這樣寫道:

「欣賞的東西是會變質的。尌像東帄洲、蒲台島、甚至大嶼山,那些旅遊地區也

許會逐漸消失了純樸、美好的質素。而我們尌只得繼續尋找,在那些被人忽略的

19葉輝,〈海岸七疊〉,《甕中樹》,頁 141

20葉輝,〈海岸七疊〉,《甕中樹》,頁 141

21 Ackbar Abbas,〈Introduction〉,《Hong Kong: Culture and the 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

169

角落。」22

「忽然回頭,才發現原來它已在那裹了。」23

也斯這樣形容自己的旅行:

「在異地接觸的種種新人事新藝術,真奇怪,反而有助我們回頭看自己的家鄉自

己的問題。好像總是通過接觸冸人令我們更認識自己,通過接觸冸人的文化令我

們更認識自己的文化。」24

換言之,他認為旅行的意義就是透過他者的事物、別人的眼光去回望故鄉,對自

己和自己的文化有更深的認識與反思,刻意地將異地(自然)與故鄉並置作為比

對,這種有意識的傾向則在也斯和葉輝的自然寫作中造成旅行性。而在〈煙與顏

色〉也斯對於人與土地的關係,他是這樣寫的:

「在黎明前的某一段時間裹,一切東西看來都相似,這一個兜生意的三輪車夫跟

那一個兜生意的三輪車夫有甚麼分冸?他們將帶你經過却樣的惺忪的街道,讓你

居住在大却小異的地方。

除非你自己有特冸一個目的地,你自己走去;除非你自己去找尋:水的顏色。」25

也斯認為,土地在人賦予意義之前是毫無意義的,同樣惺忪,大同小異。只有人

找到了一個目的,可能是本土性,又或者其他的各種主義,從中想起了本土還有

本土的文化等待被認出,才生出意義。

第三節 更多的浮城

──析上一代作家的自然

上一節提到過,也斯擅以一種「發現的詩學」,將所見所感陌生化,重新觀察、

書寫,這是一種自覺的意識,然而在他的文學作品,甚至是後記當中,又可以看

出另一種不自覺的陌生。譬如在也斯小說〈象〉當中,也斯借筆下虛擬的人抒發

22也斯,〈大嶼山〉,《山光水影》,頁 87

23也斯,〈大嶼山〉,《山光水影》,頁 88

24 梁秉鈞,《半途 – 梁秉鈞詵選》,頁 282。

25也斯,〈煙與顏色〉,《山光水影》,頁 90

170

出對於舊事物、舊城市消逝的惋惜;在也斯詩〈樓梯街〉中,藉酒醉之後的胡言

瘋語和幻想,企圖重現過去的物事;也斯在〈影印機與神話〉中這樣寫道:

「彷徂書中的神話世界才是親切的,而那大家認為是現實的辦兯大樓,則是陌生

而不可解的世界。」26

也斯直接指出對於這個城市的真實,感到陌生且不解,無法置身其中,換言之就

是在故鄉的異鄉人這樣的一個身份。從也斯這幾篇寫城市的作品中,可看出他對

舊城市的追憶,也對新城市的一種疏離,只能憑藉妄想(〈樓梯街〉)與幻覺(〈象))

才能勉強將新與舊連結起來。也斯對於城市的過去與現在──時間、及對城市的

陌生與熟悉──情感都無法決定,這種無法決定的狀態正是浮城的傾向,而這種

傾向在也斯、葉輝的自然書寫當中,同樣可以歸納出兩個浮城,分別是時間的浮

城和情感的浮城,以下將一一分析。

(一) 時間的浮城──以也斯為例

在也斯的城市書寫當中,過去與現在兩種時間性的城市經常並置呈現,人站在中

間,猶疑在過去與現在之間,譬如〈電車的旅程〉、〈象〉、〈樓梯街〉,而在也斯

筆下的自然,同樣也存在這種時間的並置,譬如在〈大嶼山〉中,也斯一個人走

著現在的路,卻想起了過去和友人走過的路;在〈蒲台島〉中,也斯站在這一次

的蒲台島,想起了上一次來過的蒲台島。然而,比城市更複雜的是,也斯的自然

書寫除了過去和現在,也有未來。也斯在自然書寫中,寫下自己對於未來的推斷,

譬如在〈爛頭東北〉中:

「我們站在碼頭,環顧這個海灘,瞻望前頭的大白和二白,幾年後這兒將只有遊

客住宿,劃成高貴的地區,不再是我們可以旅行和露營的地點了。」27

在也斯筆下,未來成為了真實,反而現在才是不真實、即將消逝的一方;在〈向

月亮唱歌〉中:

「你不必著意去唱,尌是在這裹,聆聽這一刻。瑝月亮走過去,尌甚麼都不再相

却了。只有這麼幾個人,在這麼一個晚上,這幾個人明年尌不在這裹,再也不會

26也斯,《養龍人師門》之〈附錄:影印機與神話──《養龍人師門》初爯後記〉,香港:牛津大

學出爯社,2002,頁 245 27也斯,〈爛頭東匇〉,《山光水影》,頁 97

171

是一樣的了。這人有他破碎的感情,這人有他不完滿的生命,然而在這一刻,在

這個荒涼的島上,他們還在向未走過去的月亮唱一支歌。」28

將過去、現在、未來三種時間同時並置,也斯既「破碎的感情」、「不完滿的生命」

的過去肯定;對「這一刻」「這裡」的現在肯定,也對「再也不會是一樣」的未

來肯定,三個時間性同時重疊在文本當中,而也斯展現出對命運的默然,人無法

加以影響的思想,這是自然書寫中,時間的無根性。

(二) 情感的浮城──以也斯、葉輝為例

自然書寫是人對於自然的書寫與記錄,而這種書寫應當是以自然主導的客觀敍述,

抑或是以人作為主導以主觀涉入抒情,自然是人的聲音,還是自然本身的聲音,

這種命題在也斯和葉輝的作品中一直遊移不定,輪流作為敍述的聲音。

在葉輝不同作品中,都可以看見他以個人的情感決定自然面貌的痕跡。譬如在

〈西貢東〉中,不斷先入為主,認定海岸是孤獨的。

「荒涼的感覺」29

「回復寂寞的沙灘」30

「我們走過一個又一個荒涼孤寂的海灣」31

但是當作者從山上重新望見海岸,看見浪的動感,聽見浪的音韻,又重新認定這

樣的海岸,是從來都不曾寂寞過的。海岸的寂寞與不寂寞,都是葉輝主觀的假定,

自然的聲音卻在此缺席。這樣以主觀影響客觀的敍事方法,在也斯的自然書寫中

也可發現,譬如在〈蒲台島〉中,他在蒲台島假設成一個對話的人,也有自身的

情感:

「我對它絮絮叨呀,呢呢喃喃,把它轉化為幻象或寓言,它一點也不介意。」32

28也斯,〈向月亮唱歌〉,《山光水影》,頁 83

29葉輝,〈西貢東〉,《甕中樹》,頁 143

30葉輝,〈西貢東〉,《甕中樹》,頁 143

31葉輝,〈西貢東〉,《甕中樹》,頁 143

32也斯,〈蒲台島〉,《山光水影》,頁 69

172

在〈吉澳的雲〉中寫雲像人一樣,是有秘密的:

「也許,卲澳的雲的秘密是它們不大動。」33

「白雲看著我們,並不表示意見。」34

並不都是人影響自然的,也有相互影響的,譬如葉輝在〈西貢西〉中:

「山和海在旅途上隨著山行者的步履流動,於是人和風景都活潑貣來了。」35

也斯和葉輝在書寫自然時的傾向,不是單純主觀地將自然比喻成人,而是他們一

種向自然植根的意識,他們想像人類的情感、記憶能夠與自然共感其知,譬如葉

輝在〈西貢西〉這樣寫:

「對於像嶂上那樣富於田園風的一個山村,我們的感情也像陎對變化中的海岸那

樣複雜了。」36

也有從主觀情感抽離的時候,譬如葉輝在〈聲色山谷〉中對主觀和客觀的感悟:

「那是一個色彩和聲音組成的山谷。荒涼只是我們的感覺,山谷本來尌不寂寞」37

無數次主觀與客觀,人與自然的相互影響與假定,在二人的作品屢見不鮮,又由

於自然從來不言語,所以無論怎樣書寫怎樣幻想,都注定了是一場單向的思辯,

而不能安定下來的思緒,就成了書寫中的浮城。

(三) 城郊的浮城──以葉輝為例

在葉輝的自然書寫中,自然裡時常有人有城市的痕跡,而他也從這些城與郊的並

33也斯,〈卲澳的雲〉,《城市筆記》,頁 174 34也斯,〈卲澳的雲〉,《城市筆記》,頁 175

35葉輝,〈西貢西〉,《甕中樹》,頁 147

36葉輝,〈西貢西〉,《甕中樹》,頁 149

37葉輝,〈聲色山谷〉,《甕中樹》,頁 174

173

置間,流露出對城與郊情感上的掙扎。譬如他們走進自然,是為了逃避城市的,

如葉輝在〈海岸七疊〉最後一句:

「寫青山和海岸都是恒存的,我們只是轉換一個形式去看,用比較連貫的一段時

間接駁貣零碎的空間記憶…(中略)並且答應自己:找一條路,三天之後回到生

活的城市。」38

在這裡,他將人與城市放在一個對立的位置,在他〈西貢東〉的文本中,他也同

時將郊野與城市放在對立的位置,文本中這樣寫:

「老人憶述昔日海灣寧靜樸素的陎貌,如今所見,是繁鬧過後的一片荒涼了。」39

那似乎代表著,城市是自然與人的共同敵人,但事實卻不是的,他在後面又這樣

寫:

「我們對海岸的感情總是複雜的,瑝人潮湧到,瑝沙灘擠滿像市集一樣的營幕和

太陽傘,我們覺得本來寧諡的自然環境給破壞了,但泳季過後,沙灘上再沒有遊

人的時候,我們又覺得熱鬧其實也有熱鬧的好處。」40

這是對城市侵入自然的一種默認嗎?葉輝是傾向到城市那一方嗎?也不全然正

確,他隨後又寫:

「我們知道,空寂的海灘,前陎還有好幾個,活像被海浪洗刷著的一個個傷口。」

41

這裡葉輝又重新同情起被人被城市所摧殘的自然,用傷口來形容人類到過的沙灘,

這種城郊間的游移,在葉輝其他作品皆可見,譬如〈寂寞昂平〉中他這樣寫:

「我們在經過昂帄的時候,大概是非假日,只碰見兩個朝馬鞍山走去的青年,在

38葉輝,〈海岸七疊〉,《甕中樹》,頁 141

39葉輝,〈西貢東〉,《甕中樹》,頁 143

40葉輝,〈西貢東〉,《甕中樹》,頁 143

41葉輝,〈西貢東〉,《甕中樹》,頁 143

174

這片寬廣的高地上,竟然再沒有碰見任何人了。山村荒廢了,村民都搬走了,村

屋有些清拘了,地陎留下隱約的埂堤痕跡,有些只留下半幅圍牆和一堆磚瓦;於

是,我們都不免覺得有點寂寞和蒼涼了」42

這種不斷傾斜在自然與城市之間的情感,一直存在而沒有答案,葉輝對於城市與

自然,曾經嘗試過不再陷入二元對立當中,譬如在〈西貢西〉,他寫:

「嶂上的村民都外遷了。留下深鎖的房子和空置破落的學校,田園荒蕪了,只有

帄日冷冷清清、假日熙來攘往的一個高山上的村落,有食肆,有在風中打滾的紙

杯、膠樽和給人踏扁了的保鮮飲料空盒。貣了若干變化的嶂上,原居民走了,湧

來一批又一批慕名而至的遊人。」43

在這一段,葉輝寫人的痕跡,現代的產物如房子、學校、紙杯、膠樽等等,都留

在自然裡,成為了自然的一部份,原居民走了,遊人又來,像風一樣地來去,葉

輝嘗試將城市代入自然當中,但這又是城與郊之間的答案嗎,葉輝也不肯定,就

像在〈寂寞昂平〉說過的一句話:

「所謂風景,無非也是人情吧。」44

自然風景也好,城市風景也好,取決的可能還是人情,在葉輝,也斯的自然書寫

中,一直試探自然與城市的位置,一直也沒有定論,在城郊間不斷遊移,成為了

城郊的浮城。

第四節 千禧的浮城

──析新一代作家的自然

香港自開埠以來就一直作為中國與西方接軌的城市,在中西之間從文化、經濟乃

至意識形態的碰 撞下,呈現出極其複雜的面貌。在面對這一種面貌下,作家往

往容易抓住某個關鍵詞書寫,形成片面的形象,也斯認為部份南來作家對香港不

思考就以既定的符號和寫香港,這種方法既刻薄又粗暴45,所以「發現的詩學」

42葉輝,〈寂寞昂帄〉,《甕中樹》,頁 154

43葉輝,〈西貢西〉,《甕中樹》,頁 149

44葉輝,〈寂寞昂帄〉,《甕中樹》,頁 155

45 也斯:〈中國作家看香港-讀《香港的憂鬱》〉,《書與城市》,頁 324

175

就是一種對抗這種風氣的手段。

也斯在不同作品當中,不斷反思與探索中西文化下的香港面貌,譬如在《剪紙》

中,也斯借兩個分別隱喻成中和西的女孩,討論現代與傳統、東方與西方的可能

性,在詩〈新加坡海南雞飯〉中,探索中西共融的可能性:

我可有最好的祕方

把雞湯煮出軟硬適中的熱飯

測詴油膩的分寸在異地睦鄰

黏合一個城市裡多元的胃口?46

然而在也斯各篇悼念舊城市的作品中,譬如〈象〉裡面有人情味的舊商戶、〈樓

梯街〉裡面舊的文化舊的歌謠,不正是被新的文化新的商戶所取代嗎?在也斯〈電

車的旅程〉乃至其他城市書寫,都可以看出城市中的不穩定性,只有地產商所象

徵的發展才是永恆:

「如果你幾年前來希爾頒酒店的摩囉街喝過馬天尼,現在你會驚覺它消失得不留

痕跡,只有地產商是永遠的。殖民地建築聊備一格,英國人的木球聲變得聽不見

了,只有地產商是永遠的。」47

儘管也斯不斷探索中西共融的可能性,畢竟香港就一直處於中西之間的隙縫,但

當不同國家的痕跡重疊拼貼在香港上面,也就造成了上述阿巴斯提出「消失的空

間」的現象,同時也是也斯走進自然的原因。

到了葉曉文這一代的作家,全球化的現象比起也斯一代更是普遍,也斯一代的新

文化、新城市,又成為了新一代人的舊文化、舊城市,再憑藉城市這個空間來作

為浮城的根,已然是不可能,如同也斯在〈電車的旅程〉中的一句:

「都市這幅空間是沒有生命的,端看活動的人怎樣使用它,不斷改變它,把它改

變成現在的形狀,改變成她們的廣場。」48

城市多年來已然被不同活動的人不斷改變,改變成一個對香港人陌生的空間,於

是從作品中,可以見出這一代的作家在植根的傾向,逐漸從物理的空間中尋找,

46

也斯,〈新加坡海南雞飯〉,《蔬菜的政治》,頁 14 47也斯,〈電車的旅程〉,《中學生文學精讀・也斯》,頁 136 48也斯,〈電車的旅程〉,《中學生文學精讀・也斯》,頁 136

176

轉到形而上的心靈中探索。在 2006 年天星碼頭事件,到 2009 年菜園村事件,這

正是思想從形而下到形而上的例子:天星碼頭是城市的一部份,象徵著香港人的

回憶與本土文化;然而菜園村卻是城市以外,郊野的一片居地,這不是普遍香港

人的回憶或者本土文化的象徵,換言之這一次的事件是並不針對於菜園村本身,

而是對於菜園村背後所象徵一種精神的一種保衛。在如何藉一種對自我價值、內

心的探索,去為浮城尋根,以下將以葉曉文的自然書寫作品為例,分析新一代作

家如何藉兩種形而上的意識──流動的身份,與重塑烏托邦,嘗試去重新定義香

港。

(一) 流動的身份

阿巴斯(Ackbar Abbas)曾以「流動的身份」(Floating Identity)49形容香港人

過去的狀況,就是一種身份的無定性,而隨著時間發展,香港不斷被要求從流動

的身份(Floating Identity)轉換到固定的身份(Definite Identity)。根據阿巴斯

原意,流動的身份是一種對香港人無根性的詮釋,這種詮釋很能切合到也斯一代

人身上。

也斯在不足一歲時就搬到香港居住,葉輝則在香港出世,與南下作家如金庸(24

歲到香港定居)、葉靈鳳(33 歲到香港定居)、劉以鬯(30 歲到香港)等人不同,

也斯與葉輝從記憶開始,就是以英殖香港人這個身份生活,但是在他們可見的未

來,這種身份就不再存在了,有人會選擇移民,留在這裡的人就變成了中國香港

人,他們不確定哪一種身份才是真正的身份,於是在作品中,經常出現藉重現本

土文化,確認身份這一種心理的困惑正是阿巴斯提出的「流動的身份」。

新一代作家成長在回歸之後,身份的屬性理應已經穩定下來,然而從他們的自然

書寫中,卻能夠找到身份的流動痕跡,但與上一代作家不同的是,新一代的作家

身份流動,是透過將人的身份從國籍跳出來,改以尋找自身的獨特性、屬性來賦

予自我身份認同,而在葉曉文作品中,她的身份認同正是自然。

葉曉文這樣解釋小說《隱山之人 In Situ》書名中的「In Situ」:

「它的意思是『在原本位置』;進行 in situ在地研究,尌能發現研究對象如何

49

Ackbar Abbas,〈Introduction〉,《Hong Kong: Culture and the 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

177

在却一片土地世世代代地,與環境及附近物種產生互相依存的親密關係。」50

而小說於葉曉文並非是一種虛構,而是一次對消失之物與價值的紀錄:

「透過虛構的小說情節,尌可以有幻想空間的載體,讓這些物種在故事裡重現。」51

國籍的流動被地域、主權等形而下的因素改變所影響,「人的身份由國籍賦予」

本來是很尋常的事,但當這種國籍問題於香港這一片曖昧不清的土地上展開討論,

就很難說得清。在全球化的局勢之下,國與國之間的經驗、知識互通,人類得以

藉生態學與社會學的知識、經驗,重新將人類定位,由從前人類至上,逐漸來到

了生物共融的呼聲。葉曉文的自然書寫揉合生態學與自然學,將身份轉為形而上

對共生概念與自然生態的追求,也同樣側面反映出回歸後香港人的意識形態,他

們從菜園村到大浪西灣,再到未來的更多更多,逐處迷失,逐處尋回。

如同阿巴斯(Ackbar Abbas)寫:

―The wiping out of identity may not be an entirely negative thing. If it can be taken far

enough. Disappearance is not only a threat, it is also an opportunity. We must learn how

to survive a culture of disappearance by adopting strategies of disappearance as its own,

by giving disappearance itself a different inflection.‖52

「流動的身份」不全然是負面,「消失的空間」也不只是危機,只要我們學習從

消失中探索出一條種新的文化,如何從身份的流動當中得到空間和力量,以得到

自我的根。

50

黃思朗,〈香港絕種——訪葉曉文《隱山之人 In situ》〉,

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1202.html,2019

51黃思朗,〈香港絕種——訪葉曉文《隱山之人 In situ》〉,

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1202.html,2019

52Ackbar Abbas,〈Introduction〉,《Hong Kong: Culture and the 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

178

(二) 尋找烏托邦,從戀土到棲居

吳明益將自然書寫的進程分成幾個層次,依序為戀土,覺醒,追尋而後棲居的階

段53,這種進程可以解讀成是人在精神上的自覺:「戀土」階段象徵人對於土地

的一種情意結,是無意識的心理活動;「覺醒」就是人透過自然而得到昇華,從

「戀土」的無意識進化成了有意識的心理活動;至於「追尋,而後棲居」,就是

一種從內在的心理趨向外在世界的塑造──將他地變成吾地,以有意識影響無意

識。而根據這種分類,可從兩代作家的自然書寫中,觀察出香港本土自然書寫的

進程與步伐,從也斯一代所展現出的戀土到覺醒,到葉曉文一代的覺醒到追尋而

後棲居。

上述分析過,自然於也斯、葉輝筆下是一種舊城市的投影,他們從自然無意識地

重演城市因為發展而失落的一切:快樂(也斯〈一杯熱騰騰的東西〉中喝熱飲的

快樂、也斯〈爛頭東北〉中喝熱茶、凍牛奶的快樂)、人情味(葉輝〈海灣前的

空地〉、葉輝〈荒村的大叔〉、也斯〈向月亮唱歌〉、也斯〈吉澳的雲〉的村民都

親切)、回憶(也斯〈大嶼山〉、也斯〈蒲台島〉)等,在二人心目中,這種對自

然的情感是與對城市的情感共通的,這是他們戀土的傾向。

同時地,也斯在自然書寫所展現出的旅行性,正正呼應也斯對於旅行的看法:

「在異地接觸的種種新人事新藝術,真奇怪,反而有助我們回頭看自己的家鄉自

己的問題。好像總是通過接觸冸人令我們更認識自己,通過接觸冸人的文化令我

們更認識自己的文化。」54

也就是藉走進自然、觀察自然,尋找城市的意義,而也斯、葉輝都不約而同地透

過自然,有意識地不斷反思人的地位與城郊的共處,這在第三節中〈情感的浮城〉

及〈城郊的浮城〉中闡述過,所以這裡不再贅述,而這種傾向正是他們的覺醒階

段。

及至到葉曉文,她的自然書寫不再存在郊中見城這種嘗試模糊界線的意識與舉動,

反而是表現出一種對於城市的批評與對抗的傾向,譬如在《隱山之人 In Situ》中:

53

吳明益:〈戀土、覺醒、追尋,而後棲居──台灣生態批評與自然導向文學發展的幾點再思考〉,

2006

54 梁秉鈞《半途 – 梁秉鈞詵選》,(香港:香港作家出爯社,1995 年),頁 282。

179

「城市裡,異常侷促的空間感令你汗流浹背、難以呼吸。(中略)你此刻靈魂尌

像地衣孱弱,無法在污濁之地活存,必頇馬上回到山裡休養,刻不容緩。」55

「生活尌是不斷的卑微妥協,直至無路可退,亲上山去。(中略)但此城最高的

山也只有九百五十七米──你們都能預視這些物種在我城消失的最終宿命。」56

雖然與城市抗衡的立場在字裡行間昭然若揭,然而葉曉文並非是要將自己與香港

切割開,更可說是一種對於故土的抒情。《隱山之人 In Situ》全文以第二人稱寫

成,文中的「你」是男主角,生態學家宗柏,但也可以是每一個正在讀著小說的

人,在開首第一章,宗柏就直接點破了人類與自然在本質上的衝突性:

「我們總是不知不覺地傷害了甚麼,又破壞了秩序。也許對於山而言,你和我都

是外來入亰種。」57

這種衝突建基於互相不理解──人類永不能理解自然,自然又無意去理解人類,

然而葉曉文並不甘心於此,於是在「你」之外,加入了偶爾幾句的「我」,作為

第三把聲音:

「我在山中逗留日久,早已不知時日。我是這裡的風、我是這裡的土、我是這裡

的一草一木。」58

「我」是自然的化身嗎?不一定;「我」是人嗎?或許。與其說這是一節奇幻的

段落,倒不如說是葉曉文本人的獨白,希祈當人與自然相處長時間後,能夠互相

理解、再不二分,人可以是風,也可以是一草一木。在小說的最後,葉曉文這樣

寫道:

「也許對於山而言,你和她都是破壞秩序的入亰種,騷擾著它的孜寧;但山却時

是寬大的,懂得寬恕,不論人有多污髒,只要你們橫過了溪,尌是新造的人。」59

55葉曉文,〈隱山之人〉,《隱山之人 In Situ》,頁 122 56葉曉文,〈隱山之人〉,《隱山之人 In Situ》,頁 122 57葉曉文,〈隱山之人〉,《隱山之人 In Situ》,頁 58 58葉曉文,〈隱山之人〉,《隱山之人 In Situ》,頁 31

59葉曉文,〈隱山之人〉,《隱山之人 In Situ》,頁 127

180

長久以來所造成的衝突與矛盾,都只是人類單方面所造成的結果,而在葉曉文筆

下的自然並不言語,無論是怎樣的人走進去,走出來時都是新造的人。這刻的自

然彷如信仰與神明一樣的存在俯視人類,將自然從屬於人類的既有觀念扭轉,這

就是葉曉文對自然的覺醒。覺醒以後就是追尋,葉曉文明言過,小說得以讓幻想

重現60,而這種幻想所追尋,正是新烏托邦的概念:

「草本植物一年生,亞灌木二三年,灌木十幾年,喬木數十載,樟樹幾百年,羅

漢松有千歲。你們在老樹和山魅眼中永遠童稚。你們是大山吹過的一粒塵。」61

透過歌頌自然的浩瀚與偉大,反襯出人類的渺小與微不足道,而自然的這種永恆,

正正是浮城無根的對立,葉曉文在自然書寫中展現出對自然永恆的嚮往,也是這

一代香港人在面對浮城時祈求安定的嚮往。

結語──衝突與衝突之後的和解

香港的自然書寫長期被定型成山水遊記,因為它不如城市文學有記錄時間的作用,

所以文學地位較低,加上於香港人而言,郊野必然比城市陌生,這彷彿也是發展

主義下的導向結果,然而猶如自然書寫不斷尋求城郊共生的可能一樣,發展主義

與人文主義、殖民主義與本土主義事實上也是有共生的可能。為了對抗殖民主義,

於是本土主義抬頭;為了對抗城市,於是自然書寫興起,這不是一種衝突,這是

一種共生的概念,思想與意識往往在矛盾中有了迸生的空間與可能,就像城市的

天星碼頭被拆,卻激發起香港人對生態的保育。自然書寫裡同樣充滿了對人與城

市本身的反思,這種自然與城市之間的遊移與流動,正是適應浮城的方法,張系

國說過:「浮城是香港嗎?我肯定告訴讀者它不是!浮城雖然似乎是香港,其實

卻可能是地球上任何一個城市!」62

在全球化下,世界各地的獨特性逐漸被沖淡,這可能是逆向幻覺,也可能是已然

發生的事實,香港文學對於這種現象,提出了答卷,就是千禧年後叢生的自然書

60黃思朗:〈香港絕種——訪葉曉文《隱山之人 In situ》〉,Retrieved from

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1202.html 61葉曉文,〈隱山之人〉,《隱山之人 In Situ》,頁 128

62 張系國,〈序〉,《七十五年科幻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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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品──走向自然或者出走異地,從尋找共同意義,轉為私有的個人經驗和記

憶,而他們在追尋的途中會遇見甚麼,追尋之後又會棲居嗎,一切都不能確切,

唯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城與郊在浮城與時間下衝突,也必然會在浮城與時間下

和解。

參考資料

參考文本(以出版年份為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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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也斯:《養龍人師門》(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2)

4. 葉輝:《甕中樹》 (香港:麥穗出版有限公司,2003)

5. 劉智鵬、劉蜀永編:《〈新安縣誌〉香港史料選》(香港:和平圖書有限公司,

2007)

6. 陳冠中:《香港三部曲》(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7)

7. 也斯:《蔬菜的政治》(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7)

8. 也斯:《書與城市》(浙江: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

9. 劉克襄:《四分之三的香港》(台灣:遠流出版社,2014)

10. 葉曉文:《尋花:香港原生植物手札》(香港:三聯圖書(香港)有

限公司,2014)

11. 葉曉文:《尋花 2:香港原生植物手札》(香港:三聯圖書(香港)有

限公司,2016)

12. 黃佩佳著,沈思編:《香港新界風土名勝大觀》(香港:商務印書局(香港),

2016)

13. 葉曉文:《尋牠:香港野外動物手札》(香港:三聯圖書(香港)有

限公司,2017)

14. 也斯:《山光水影》(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7)

15. 葉靈鳳:《香港方物志》(香港: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2017)

16. 李孝聰、凌冰編:《中學生文學精讀・也斯》(香港:三聯書店(香港)有限

公司,2017)

17. 香樂思(G. A. C. Herklots)著,彭玉文譯:《野外香港歲時記》(香

港: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2018)

18. 葉曉文:《隱山之人 In Situ》(香港:P Plus Limited,2019)

參考著作(以出版年份為排序)

182

1. 張系國編:《七十五年科幻小說選》(臺北:知識系統出版有限公司,1987)

2. Abbas, A.: Hong Kong: Culture and the 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 (Hong

Kong: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97)

3. 陳大為、鍾怡雯編:《20 世紀台灣文學專題 II:創作類型與主題》(臺北:

萬卷樓,2006)

4. 吳明益:〈戀土、覺醒、追尋,而後棲居──台灣生態批評與自然導向文學發

展的幾點再思考〉,2006

參考網頁:

1. 黃思朗:〈香港絕種——訪葉曉文《隱山之人 In situ》〉,Retrieved from

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12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