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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8 责任编辑:黄尚恩 2017年11月6日 星期一 少数民族文艺 艺术 中国 广西是我除了故乡内蒙古之外 广西是我除了故乡内蒙古之外来过最多的地方 来过最多的地方1983 1983 父亲第一次到大西南便选择广西 父亲第一次到大西南便选择广西参加了 参加了 月三 月三的壮乡歌节 的壮乡歌节新华社摄影记者周家国恰好捕捉到了父 新华社摄影记者周家国恰好捕捉到了父 亲头戴草帽 亲头戴草帽手拿绣球的瞬间 手拿绣球的瞬间身旁是欢笑而淳朴的壮家青 身旁是欢笑而淳朴的壮家青 年男女 年男女这张照片后来刊登在 这张照片后来刊登在 光明日报 光明日报 引起了相当的 引起了相当的 社会反响 社会反响成为蒙古族与壮族 成为蒙古族与壮族一南一北相距 一南一北相距 4000 4000 公里的 公里的 两个民族之间交流的写照 两个民族之间交流的写照同时也诱发了我对这个遥远南 同时也诱发了我对这个遥远南 国的向往 国的向往13 13 年后 年后我终于踏上了广西这片土地 我终于踏上了广西这片土地20 20 多年 多年 我无数次往来于广西和北京之间 我无数次往来于广西和北京之间足迹几乎踏遍了广西 足迹几乎踏遍了广西 全区 全区广西已经成为我记忆中最美丽 广西已经成为我记忆中最美丽最亲切的所在 最亲切的所在直至 直至 今天依然吸引着我随时出发 今天依然吸引着我随时出发重温那秀美的山河和可爱可 重温那秀美的山河和可爱可 亲的朋友们 亲的朋友们在我的印象里 在我的印象里金城江是一个独特的地方 金城江是一个独特的地方作为河池市 作为河池市 政府所在地 政府所在地它仿佛是广西的一个缩影 它仿佛是广西的一个缩影是广西所有景致和 是广西所有景致和 民风民情的微观体现 民风民情的微观体现也是改革开放近 也是改革开放近 40 40 年来我国少数民 年来我国少数民 族偏远山区翻天覆地变化的一个有力见证 族偏远山区翻天覆地变化的一个有力见证70 70 年多前 年多前作家 作家 巴金先生途经此地 巴金先生途经此地写过一篇散文 写过一篇散文 金城江 金城江 》, 》, 记述了上世纪 记述了上世纪 40 40 年代初金城江的风貌 年代初金城江的风貌金城江 金城江神秘的地方 神秘的地方娼妓 娼妓赌博 赌博打架……没有一样它没有 打架……没有一样它没有人们的钱花得像江水一样 人们的钱花得像江水一样去了 去了 就不会流转回来 就不会流转回来在这里住几天 在这里住几天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 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带走 带走 一些东西 一些东西也许会有人带着美丽的回忆离开的 也许会有人带着美丽的回忆离开的但是更多的 但是更多的 人从这里带去了痛苦的记忆 人从这里带去了痛苦的记忆而今 而今经过新中国成立以来的 经过新中国成立以来的 建设 建设尤其是经过改革开放 尤其是经过改革开放金城江已经成为广西乃至全国 金城江已经成为广西乃至全国 最富特色也最有生机与活力的地域之一 最富特色也最有生机与活力的地域之一然而 然而这次金城江 这次金城江 之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叫 之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叫 姆洛甲 姆洛甲的地方 的地方姆洛甲 姆洛甲壮语又叫 壮语又叫 米洛甲 米洛甲俗称 俗称 姆六甲 姆六甲在壮 在壮 语里是妈妈的意思 语里是妈妈的意思是壮族神话传说中的创世女神 是壮族神话传说中的创世女神有说 有说 布洛陀 布洛陀之妻 之妻也有说是 也有说是 布洛陀 布洛陀的母亲 的母亲。( 。( 布洛陀 布洛陀壮族人奉为 壮族人奉为 始祖公 始祖公是壮族先民口头文学中的神话人物 是壮族先民口头文学中的神话人物是创世神和道德神 是创世神和道德神。) 。) 姆洛甲 姆洛甲女神峡便由此得名 女神峡便由此得名相传 相传 姆洛甲 姆洛甲的神性是万能的 的神性是万能的最早人类还没有天地之说 最早人类还没有天地之说洛甲 洛甲吹了一口气 吹了一口气便创造了天 便创造了天然后抓把棉花贴上去就形 然后抓把棉花贴上去就形 成了云 成了云天造好了 天造好了却发现天太小 却发现天太小无法盖住大地 无法盖住大地她便用 她便用 针线将地的边缘缝合起来 针线将地的边缘缝合起来然后一扯 然后一扯天空就像一个锅盖笼 天空就像一个锅盖笼 罩在大地上了 罩在大地上了由此地面就起了皱纹 由此地面就起了皱纹于是 于是凸起来的部分 凸起来的部分 形成了山脉 形成了山脉凹下去的部分便成了江河湖海 凹下去的部分便成了江河湖海这个神话与 这个神话与 中原的 中原的 女娲补天 女娲补天异曲同工 异曲同工也反映了原始人类共同的想 也反映了原始人类共同的想 象和认知 象和认知姆洛甲 姆洛甲女神峡由天门峡 女神峡由天门峡凉风峡 凉风峡龙门峡组成 龙门峡组成恰好 恰好 与长江三峡的瞿塘峡 与长江三峡的瞿塘峡西陵峡和巫峡形成对应 西陵峡和巫峡形成对应所以 所以 姆洛 姆洛 又被当地人誉为 又被当地人誉为 小三峡 小三峡所谓小就是它不比长江三峡 所谓小就是它不比长江三峡 的雄浑 的雄浑宽阔和深远 宽阔和深远也没有它的声名显赫 也没有它的声名显赫但是它却比长 但是它却比长 江三峡险峻奇崛 江三峡险峻奇崛更富有原生态的气质 更富有原生态的气质这一点可以从它的 这一点可以从它的 处着眼 处着眼即从细节来考察 即从细节来考察如果你荡舟顺龙江而下 如果你荡舟顺龙江而下会被她奇特的身姿与风采所震撼 会被她奇特的身姿与风采所震撼站在船头 站在船头但见江两边山 但见江两边山 峰陡立 峰陡立水天一线 水天一线绝壁处 绝壁处刀削斧砍 刀削斧砍堪比神工 堪比神工水面青绿 水面青绿 平缓 平缓水质清澈纯净 水质清澈纯净小船慢慢驶过 小船慢慢驶过划过山体青翠的倒影 划过山体青翠的倒影如临仙境一般 如临仙境一般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又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又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却俗间所有的烦扰与牵挂 却俗间所有的烦扰与牵挂下了船 下了船走进山中 走进山中却见古藤挂 却见古藤挂 钟乳倒悬 钟乳倒悬远处翠竹依依 远处翠竹依依野蕉漫漫 野蕉漫漫在神秘的桫椤谷 在神秘的桫椤谷我还看到了被称为 我还看到了被称为 活化石 活化石的国宝级濒危珍稀植物 的国宝级濒危珍稀植物—桫 —桫 它的茎杆或高大笔直 它的茎杆或高大笔直直冲云霄 直冲云霄或矮小细嫩 或矮小细嫩亭亭玉 亭亭玉 它的树叶也尤为奇特 它的树叶也尤为奇特细密有序 细密有序如一把把羽扇 如一把把羽扇树冠又 树冠又 似一支巨大的罗伞 似一支巨大的罗伞远看如华盖一般 远看如华盖一般高贵且神奇 高贵且神奇而附在 而附在 叶瓣上的那一排排红色的果粒 叶瓣上的那一排排红色的果粒又似南国的相思红豆 又似南国的相思红豆给人 给人 以无尽的遐想 以无尽的遐想传说释迦牟尼圆寂时选择的就是拘尸那迦 传说释迦牟尼圆寂时选择的就是拘尸那迦 城外的桫椤双树林 城外的桫椤双树林唐代诗人殷尧藩在 唐代诗人殷尧藩在 赠惟严师 赠惟严师 一诗中 一诗中 写道 写道谈禅早续灯无尽 谈禅早续灯无尽护法重编论有神 护法重编论有神拟扫绿阴浮佛 拟扫绿阴浮佛 桫椤高树结为邻 桫椤高树结为邻所以 所以桫椤树也象征了古人对大彻大 桫椤树也象征了古人对大彻大 悟的人生境界的理解和追求 悟的人生境界的理解和追求此刻 此刻我站在桫椤树下 我站在桫椤树下望着 望着 这些差不多从 这些差不多从 2 2 亿年前存活到今天的物种 亿年前存活到今天的物种想象着恐龙时 想象着恐龙时 代的兴盛与衰亡 代的兴盛与衰亡其实历史不只是写在书上 其实历史不只是写在书上更多的是深藏 更多的是深藏 在这些生物的样本之中 在这些生物的样本之中当然 当然姆洛甲 姆洛甲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龙江河岸边那些 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龙江河岸边那些 民风淳朴 民风淳朴自然完整的村寨 自然完整的村寨以及那些善良乐观的壮族 以及那些善良乐观的壮族族兄弟姐妹 族兄弟姐妹游览完了女神峡 游览完了女神峡我们一行人又走访了金城江 我们一行人又走访了金城江 区六甲镇的一座古村落 区六甲镇的一座古村落—梦古寨 —梦古寨六甲镇党委书记覃琴 六甲镇党委书记覃琴 是土生土长的壮族人 是土生土长的壮族人年轻 年轻漂亮 漂亮脸上总是带着热情的微 脸上总是带着热情的微 她穿着鲜艳的壮族服装 她穿着鲜艳的壮族服装宽大的头巾镶着银饰和刺绣 宽大的头巾镶着银饰和刺绣掐腰的三角围裙 掐腰的三角围裙更显出她健美的身材 更显出她健美的身材乍眼看去 乍眼看去我眼前 我眼前 仿佛是村里哪个邻家的新媳妇 仿佛是村里哪个邻家的新媳妇与我同行的几位诗人 与我同行的几位诗人作家 作家 纷纷要求与她合影留念 纷纷要求与她合影留念这时 这时寨里的少男少女送上当地自酿的桑椹酒 寨里的少男少女送上当地自酿的桑椹酒一边唱 一边唱 着山歌一边向我们敬酒 着山歌一边向我们敬酒我与壮族作家李约热 我与壮族作家李约热土家族作家 土家族作家 田耳 田耳仫佬族作家何述强 仫佬族作家何述强还有瑶族诗人寒云围坐在一起 还有瑶族诗人寒云围坐在一起不知不觉中也开始随着少男少女们唱起山歌来 不知不觉中也开始随着少男少女们唱起山歌来喝吧 喝吧自山外的朋友 自山外的朋友/ /莫说山里人不会待客 莫说山里人不会待客/ /一见面 一见面就给你 就给你/ /端上 端上 一碗酒…… 一碗酒……知道我在写作之余还画水墨 知道我在写作之余还画水墨在我们吃中饭的当口 在我们吃中饭的当口琴让人在村口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巨大的画案 琴让人在村口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巨大的画案铺上毛 铺上毛 摆上笔墨和纸 摆上笔墨和纸我画了一幅水墨 我画了一幅水墨 骏骨图 骏骨图 》, 》, 并题上了元 并题上了元 代书画家赵孟頫的两句诗 代书画家赵孟頫的两句诗骏骨不得朽 骏骨不得朽托兹书画传 托兹书画传这匹骨骼鲜明的古意之马 这匹骨骼鲜明的古意之马恰与周围拔地而起的一丛丛 恰与周围拔地而起的一丛丛 奇峰怪石形成呼应 奇峰怪石形成呼应也表达了我对这片俊美山川的留恋和 也表达了我对这片俊美山川的留恋和 敬意 敬意之后 之后我又画了一匹长鬃白马送给一直陪同我们的金 我又画了一匹长鬃白马送给一直陪同我们的金 城江区的区长曾朝伦 城江区的区长曾朝伦我向他介绍 我向他介绍在蒙古族的传统文化 在蒙古族的传统文化 白色一直象征着纯洁 白色一直象征着纯洁真实 真实正直和美好 正直和美好献给客人的哈 献给客人的哈 达是白色的 达是白色的蒙古族的主要食物奶制食品是白色的 蒙古族的主要食物奶制食品是白色的甚至我 甚至我 们还把春节称为 们还把春节称为 白节 白节表达对新的一年 表达对新的一年 初始 初始开元 开元吉祥的愿望 吉祥的愿望白马被视为我们马背民族灵魂的象征 白马被视为我们马背民族灵魂的象征我把 我把 这匹马送给他 这匹马送给他希望他作为地方的父母官 希望他作为地方的父母官能够为金城江的 能够为金城江的 百姓带来福祉 百姓带来福祉写到这里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巴金先生的那段文字 我又想起巴金先生的那段文字来到金城 来到金城 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 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 带走一些东西……确实如 确实如 在金城江短暂的几天里 在金城江短暂的几天里我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和生 我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和生 机的小城以及它周围广阔的山川 机的小城以及它周围广阔的山川我必须留下我的马 我必须留下我的马留下欢笑 留下欢笑同时带走一些东西 同时带走一些东西那就是对金城江的美丽回 那就是对金城江的美丽回 忆和想念 忆和想念金城江 金城江我还会回来的 我还会回来的难忘的 难忘的 姆洛甲 姆洛甲蒙古族 蒙古族 去年夏天,我抱着寻根的念头去往景宁畲族 自治县郑坑乡。许多年以来,我背负着已经无法 厘清的N分之一畲族血统,像一粒成分不明的药 丸,失去了独特的气味和药性。在江南,在客家 风情的重重包裹之下,我的父辈、祖辈,早已把畲 族的许多传统习俗丢失了,更遑论非遗。 此时正值郑坑首届畲族“非遗”文化节举 办。进入大门的时候,一排身着民族盛装的妇女 手持彩带,笑得如许灿烂。她们将彩带一一围在 客人的脖子上,这是送给客人的礼物。我弓了身 子,接受这一份热情的迎接。传统的畲族姑娘自 五六岁时起就跟着母亲或姊妹学织带,一生中织 得最漂亮的那一条,只送给她的心上人。如今, 手工编织彩带的人自是不多了,但畲族彩带编 织技艺已被列入浙江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 产。真的,在畲乡,你一不小心就会和“非遗” 撞个满怀。 在我看来,祭祖舞、传师学师和功德舞虽属 传统的祭祀仪式,但更像一场繁复的舞蹈表演。 台下锣鼓有节奏地敲响,台上男子戴香火帽、头 冠,着乌蓝衫、赤衫,相对而立,忽然击掌起舞,步 履轻盈,风一样地旋转、穿梭。他们且走、且唱、 且舞,伴以木刀、木拍、铃刀、龙角、扁鼓、铃钟等 道具,或吹或摇或碰击出声,一个接一个的程序, 有条不紊地演绎着。天气如此炎热,他们的长衫 却那样厚实,表演的时间亦如此冗长,似乎总也 没有结束的时候。阳光照在他们黧黑的面庞上, 我看到有汗水滑落下来,但没有难以忍耐的表 情。这就是山哈,强悍、质朴、奉献、坚韧,如果可 以,我愿意把这些也算作“非遗”的一部分。 此前只从文本上熟悉“上刀山下火海”这样的 词汇,知道是比喻极其艰难危险的事情,全当是个 神话或臆想。没想到在郑坑,却观赏到了真正的 “上刀山、下火海”表演。 刀是真正带着利刃的刀,一把一把均匀地钉 在木梯上,下方以红布覆盖。照例是冗长的祭祀 和表演,法师头戴神额,身着红色长裙,手持龙 角、灵刀、震铃,吹一阵,跳一阵,唱一阵,誓要吊 足了看客的胃口才徐徐走向刀梯。我不错眼珠 地盯着那双脚,踩过一层一层的利刃,毫毛未 伤。在梯子的最高处,他还悠闲自在地从腰带上 拔出了龙角,又来了一番煞有介事的表演。 火是货真价实的燃烧的炭火,如果阳光不这 么耀眼,应能看见火红的烈焰。远远地靠近火 堆,便炙得人脸庞生疼。而那个下火海的法师, 不仅要自己从火中穿过,还要领着一群素不相识 的游客下火海。法师为每位游客的脚底喷水、画 符,念我们所不能懂的咒语,据说这样做足了法 事便可保不被烫伤。果然,法师身先士卒地从火 海中跑过、跳过、滚过之后,开始领着弟子们纷纷 从火堆上穿过。那么大的一堆炭火,近百度的高 温,他们的赤脚从火海中踏过后,除了沾染上乌 黑的炭灰,竟然无一丝一毫的烫伤。刚走过“火 海”的游客被亲友团拉住,问长问短,却没有人能 解释出一个所以然。 任何人看了这样的表演都会好奇,我后来还 专门去网上搜索了一下其中的原理。原来,“上 刀山”的“刀”是稍斜着放的,这样可以增大脚和 刀的接触面积 ;而“ 下火海 ”所喷的“ 水 ”则是硼 砂、朱砂,这些晶体在溶解时能够吸收大量的热 量,因此人才有可能赤脚走上去却安然无恙。虽 然一经科学解释,这些民俗表演的神秘性降低了 很多,但大家在参与表演中所感受到的那份惊奇 和喜悦永远不会降低。 后来,我见到了67岁的蓝土成老人。他坐 在木制的矮桌前,桌上赫然立着一块“非遗”文 化传承人的牌匾,由丽水市政府授予。他所掌 握的牌位雕刻技艺,即将面临失传。 在畲族,祭祖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每个村 一般都建有祠堂,内供祖先的牌位,没有祠堂的, 也会在二楼正中的位置摆放牌位,供奉祖先。牌 位的雕刻、上漆,每一道工序都需经手工完成。 可是现在,这里能找到的牌位雕刻人,似乎只有 蓝土成老人了。 我问老人,你有徒弟吗?老人摇摇头,用含 混的语音说没有。而他的这手技艺,还是在20 多岁做木工时,偶遇一位80多岁的老人学来 的。当时老人指着祠堂对他说,这些牌位如果没 人做,就要失传了,以后祠堂就会空空的。斯人 将去,祖风难存,我能想象一个80多岁老人的怅 然。这份怅然果然打动了蓝土成,他拿着老牌位 自行研究,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雕刻技艺。 现在,各村各家摆放的牌位,多出自蓝土成之 手。40多年光阴转瞬即逝,他却至今没有找到 一个合适的传人。 为什么不带徒弟呢?他说,带过几个的,但 是牌位雕刻要很细心、很耐心,所以他们坐不牢 了,就去打工了。老人粗布蓝衫,身前摆着一个 半成品的牌位,他拿着几块木板配件合拢给我们 看。桌上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刻刀,刀锋尖方圆 扁形态各异。他说,这些刀具都是他自己制作 的。细读他淡淡的表情,似有自豪,也有失落。 再过20年,还有谁将拿起这些刻刀? 这些非一般人所能掌握的“非遗”项目,该怎 样传承下去?畲族没有文字,一切民族的、传统的 东西仅靠口耳相传。当年轻人再也不甘做一名地 道的山客,当他们大量地涌入城市文明,为现代物 质所浸淫,还有多少人愿意留在畲族村寨,愿意跟 着上一辈人学习这些似乎看不到什么效益的技 艺?还有多少人愿意回归和坚守最古老的遗风? 归途中,郑坑乡“80 后”青年雷李江告诉我, 他接下来准备组织起一支“非遗”队伍,让村里的 年轻人都去学。且景宁畲族自治县已经出台了 相关政策,用以保护和传承“非遗”项目。我知 道,“非遗”的生存空间虽已日渐逼仄,但只要有 人,有心,就有希望。 畲乡遇“非遗” 颜(畲族) 畲族位牌雕刻 “上刀山,下火海”表演之前热热身 那是30多年前一段汗水浸泡的日 子,乡村、土地和亲人馈赠我的爱与哀 愁,经由岁月的窖藏,已沉淀为我生命里 无法析出的盐质。 荷锄的母亲又一次从田塍上走来, 她疲惫单薄的身姿在烈日下像一道游移 的幻影,随着弯曲起伏的小路忽隐忽现。 恶辣的阳光,泼蛮地横扫着天地间的一 切,我看到空气里的浮尘在旋转、飞舞, 随风扬起又落下,我便开始担心母亲随 时会被酷烈的热浪蒸发掉。少年时这份 莫名的惊悸,一直横亘在我的回忆里。岁 月越久远,那个场景愈加清晰。 稻田里,半个月前还是浓绿簇拥的 那道景色,不断发生难以抵抗的绿色遁 逃。越来越多的稻叶被阳光和空气过度 稀释掉肌体里的汁液,有的已经卷曲起 来,耷拉着,颓然露出惶惑的色泽。 燥热的风在山谷中盘桓着,拂动母 亲稀疏的头发,也吹痛了我们焦灼的心 事。母亲拄着锄头,失落地查看开始出现 裂缝的稻田和无精打采的稻禾,深陷的 眼睛里溢出了泪水。我默默地望着辛劳 而愁苦的母亲,空落的心里像被什么挤 压着,沉甸甸的。 “热呀!热呀!”在植物世界一片沉默 的无奈中,知了心慌地叫唤,一下一下 地,把庄稼人的心揪得紧紧的。 已经连续20多天没下雨了,稻田里 的水一天一天地干下去。 那天下午,我和母亲把稻田里仅剩 的已经露出脊背的十几尾鲤鱼捉了。我 们已经说好借家族里一个婶娘家在寨边 的那口小塘放养这些鱼,等到过年时由 两家人平分。我提着小木桶去找来清水 给盛在大木桶里的那些鱼“换水”,回来 时却见母亲坐在田埂上哭。母亲的两只 脚上还裹着厚厚的田泥。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母亲,其实在那 样的境地里,我的无助和茫然已经无处 存放。 那是刚刚分了责任田的日子。我们 家只有那两亩多的农田,全家五口人的 口粮就靠它,可是,正在拔节分蘖的水稻 却缺少水的滋润,怎能不让人心焦呢? 我的父亲那时刚刚经受了一次大手 术,还未从那场大病中缓过来,帮不上什 么,母亲便整天蓬头垢面、风风火火地奔 忙在田间地头。我已到30多里外的镇上 读初中,懂了些事,学校放农忙假,我回 到家里,每天除了打柴割草喂猪,就跟着 母亲去抗旱。 抗旱保苗的日子是很磨人的。我们 的责任田离家有四五里路,母亲常常天 不亮就出门,很晚才回来。她整日守在沟 渠边,顶着毒日头,佝偻着身子去疏理水 沟里的泥渣和枯草落叶,以便把那点已 经小得可怜的水引到田里去。 中午,我割来了牛草,喂了猪,便给 母亲送饭。有时我也到沟渠边接替母亲, 这样母亲才能腾出手来去忙其他农活。 我给母亲送晚饭时,总要带上几把 干葵杆,好在夜里为母亲照照亮。夜里常 常有人到引水沟里向自家的责任田放 水,他们的稻田靠水源近些,有的也干 了。有的人,见我们母子俩还在那里守 着,不忍再去分那点水,便走了。 熬了几天,我实在困得不行,常常在 母亲望着沉沉的夜空说着什么的时候, 我便坐着打起盹儿来。母亲怕我受不了 夜里的寒气,送我回家,然后,她又打着 火把往田里赶。 那些日子,旱魔无情地消耗着人们 的耐心,但对我们来说,只要有水,就有 希望,苦些累些都是值得的。然而,随着 旱情的加重,原来活泼欢快的那条小溪 也瘦得不成样子,引水沟也干了,靠近水 源的两户人家还为争水而打了起来。 酷暑依旧,干旱的阴影蛮霸地笼罩 着那片焦渴的土地。母亲的话也变得越 来越少。 一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发现放在门 边的那两把干葵杆没有了。母亲会不会 又到田里去了呢?父亲知道了,也很是着 急。我扶着父亲,乘着月色,急匆匆地往 田里走去。 快到田边的时候,我惊呆了,在迷朦 的夜色里,母亲正挑着两桶水,桶里晃漾 着淡淡的光正随着脚步移动,一摇,一 晃。母亲低着头,从沟底下的小水塘边一 步一步地走上一小段很陡的土坎,然后 把水倒进稻田里。 父亲说:“二,那是你妈。”我回过神 来,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我流着泪奔到母亲面前,母亲只是 笑笑,为我擦了脸上的泪水,就挑着水桶 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月亮高挂天空,照着我那段辛酸 的往事,我已记不清那个沉沉的夜晚 是怎么天亮的,但我在那时却突然长 大了许多。 第二天,我也挑着木桶跟母亲去挑 水保苗。水,一桶一桶地让我从沟塘里挑 到田里。一个上午下来,我满身满脸都是 汗,过路的人都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 我们母子俩。我挺着胸,一趟接一趟地挑 着,说不出那是一种自豪还是一种悲壮, 只觉得那汗、那咸咸的感觉一直渗到心 里去,浸润了生命里一段最难忘的日子。 当我第50次走上土坎,把水倒进田 里后,我去看我插在田里的草标,那汪着 的水,还是没有漫到草标的根部。我很是 失望,母亲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 着说: “是禾苗喝了,它们渴呢。” 忙着忙着,眼看半个月的农忙假只 剩几天了。正是水稻抽穗扬花的时节,我 和母亲每天都去挑水保苗,月光好的夜 晚,我们也去。星月争辉的夏夜是迷人 的,可是,为生活而奔命的人谁还会有闲 情去恣肆地消受那些诗意呢?空旷的田 野里只有我们母子俩在劳动,此起彼伏 的蛙声和虫鸣,更使人感到困乏。累了, 我们母子俩就坐在田埂上歇一下,这时 母亲会唱上几支歌,那歌声幽幽的、涩涩 的,却又暖暖的,在夜风中荡漾开来…… 母亲不识字。不识字的母亲却是山 寨里的一名歌师,我上学后刚学写字就 经常为母亲记录乡间的民歌歌词,这让 我对母亲的身世充满了好奇。 劳作的日子,我就常常听到母亲唱 起这样的歌: 唱支山歌来解闷, 喝口凉水润润喉。 凉水解得心头火, 歌声解得忧愁人…… 慢慢长大,我也渐渐体悟到,母亲的 那一肚子歌都是日子里的盐咸醋酸腌制 出来的。也许,在尘世深处和生活的低 处,本来就需要这样的歌唱来点缀和提 神,这可能是山里人与命运和解的一种 方式。我的家乡一带流传着一句谚 —“唱歌是苦情的解药”,人生一世, 稻禾一季,生命的青葱或枯黄,已经有太 多的无解,歌声里深藏着的沉郁与顿挫, 或许会把俗常日子里的苦涩冲淡一些。 不仅仅是母亲在唱歌。每到冬天,我 家那个小火塘间,常常有本村和邻寨一 拨拨的姐姐们带着手工针线或打草鞋的 “猫凳”,围着火塘坐着。大家一边忙着手 中的活计,一边跟我母亲学歌,火塘里欢 跃的柴火映着一张张绯红的脸庞。质朴 而饱满的歌声,从木楼中飘出来,唱暖了 一个个冬天的夜晚。 有一次,在我们母子俩放下水桶歇 气时,我突然对母亲说: “娘,打比我是这 田头的一根稻子,娘会把我拔走,放到水 塘里让我饱饱地喝水吧?”母亲沉默了一 会,才说:“不!娘就让你长在田里,娘担 水来养。”那一刻,燥热的夜风和混杂的 虫鸣好像突然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吸走 了,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鼻子发酸。 担水保苗的日子里,扁担磨破了我 肩膀上的皮肉,汗水浸湿了我青涩的记 忆,但生活的另一枚种子却已播撒进我 的心灵沃土中。两年后,一个稻香飘满山 村的日子,母亲挑着我的行李走了50里 山路,送我到县城赶车去外县的师范学 校读书,后来我成了家乡的一名小学教 师。12年后的又一个秋日,我去省城上 学,母亲送我登上了从家乡山寨开往县 城的客车,我再次从故乡出发,离开了大 山深处那个古老的村庄,离开了母亲和 那片土地上的农事。 一年又一年,我一次次返回故乡,在 曾经洒过汗水的田畴中行走、缅想,在乡 野的星月下默默仰望……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18年了。时光逝 去,想念母亲的日子里,我渐渐明白,其 实我就是一根稻子,生活早已把我栽植 在母亲的生命里,在我成长的岁月中,无 论遭逢怎样酷旱的日子,我都在母爱的 清泉里青青绿绿地生长着。

少数民族文艺 38 - Peopledownload.people.com.cn/zuojia/wyb8B171106_Print.pdf · 责任编辑:黄尚恩 少数民族文艺 2017年11月6日 星期一 38 艺术 中国 广西是我除了故乡内蒙古之外,来过最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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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责任编辑:黄尚恩 2017年11月6日 星期一少数民族文艺

艺术中国

广西是我除了故乡内蒙古之外广西是我除了故乡内蒙古之外,,来过最多的地方来过最多的地方。。

19831983年年,,父亲第一次到大西南便选择广西父亲第一次到大西南便选择广西,,参加了参加了““三三

月三月三””的壮乡歌节的壮乡歌节。。新华社摄影记者周家国恰好捕捉到了父新华社摄影记者周家国恰好捕捉到了父

亲头戴草帽亲头戴草帽、、手拿绣球的瞬间手拿绣球的瞬间,,身旁是欢笑而淳朴的壮家青身旁是欢笑而淳朴的壮家青

年男女年男女。。这张照片后来刊登在这张照片后来刊登在《《光明日报光明日报》》上上,,引起了相当的引起了相当的

社会反响社会反响,,成为蒙古族与壮族成为蒙古族与壮族,,一南一北相距一南一北相距40004000公里的公里的

两个民族之间交流的写照两个民族之间交流的写照,,同时也诱发了我对这个遥远南同时也诱发了我对这个遥远南

国的向往国的向往。。1313年后年后,,我终于踏上了广西这片土地我终于踏上了广西这片土地。。2020多年多年

来来,,我无数次往来于广西和北京之间我无数次往来于广西和北京之间,,足迹几乎踏遍了广西足迹几乎踏遍了广西

全区全区,,广西已经成为我记忆中最美丽广西已经成为我记忆中最美丽、、最亲切的所在最亲切的所在,,直至直至

今天依然吸引着我随时出发今天依然吸引着我随时出发,,重温那秀美的山河和可爱可重温那秀美的山河和可爱可

亲的朋友们亲的朋友们。。

在我的印象里在我的印象里,,金城江是一个独特的地方金城江是一个独特的地方,,作为河池市作为河池市

政府所在地政府所在地,,它仿佛是广西的一个缩影它仿佛是广西的一个缩影,,是广西所有景致和是广西所有景致和

民风民情的微观体现民风民情的微观体现,,也是改革开放近也是改革开放近4040年来我国少数民年来我国少数民

族偏远山区翻天覆地变化的一个有力见证族偏远山区翻天覆地变化的一个有力见证。。7070年多前年多前,,作家作家

巴金先生途经此地巴金先生途经此地,,写过一篇散文写过一篇散文《《金城江金城江》,》,记述了上世纪记述了上世纪

4040年代初金城江的风貌年代初金城江的风貌::““金城江金城江,,神秘的地方神秘的地方。。娼妓娼妓、、赌博赌博、、

打架……没有一样它没有打架……没有一样它没有。。人们的钱花得像江水一样人们的钱花得像江水一样,,去了去了

就不会流转回来就不会流转回来。。在这里住几天在这里住几天,,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带走带走

一些东西一些东西,,也许会有人带着美丽的回忆离开的也许会有人带着美丽的回忆离开的,,但是更多的但是更多的

人从这里带去了痛苦的记忆人从这里带去了痛苦的记忆。。””而今而今,,经过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经过新中国成立以来的

建设建设,,尤其是经过改革开放尤其是经过改革开放,,金城江已经成为广西乃至全国金城江已经成为广西乃至全国

最富特色也最有生机与活力的地域之一最富特色也最有生机与活力的地域之一。。然而然而,,这次金城江这次金城江

之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叫之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叫““姆洛甲姆洛甲””的地方的地方。。

““姆洛甲姆洛甲””壮语又叫壮语又叫““米洛甲米洛甲””,,俗称俗称““姆六甲姆六甲””。。““米米””在壮在壮

语里是妈妈的意思语里是妈妈的意思,,是壮族神话传说中的创世女神是壮族神话传说中的创世女神。。有说有说

是是““布洛陀布洛陀””之妻之妻,,也有说是也有说是““布洛陀布洛陀””的母亲的母亲。(。(““布洛陀布洛陀””被被

壮族人奉为壮族人奉为““始祖公始祖公””,,是壮族先民口头文学中的神话人物是壮族先民口头文学中的神话人物,,

是创世神和道德神是创世神和道德神。)。)““姆洛甲姆洛甲””女神峡便由此得名女神峡便由此得名。。相传相传

““姆洛甲姆洛甲””的神性是万能的的神性是万能的,,最早人类还没有天地之说最早人类还没有天地之说,,““姆姆

洛甲洛甲””吹了一口气吹了一口气,,便创造了天便创造了天,,然后抓把棉花贴上去就形然后抓把棉花贴上去就形

成了云成了云。。天造好了天造好了,,却发现天太小却发现天太小,,无法盖住大地无法盖住大地,,她便用她便用

针线将地的边缘缝合起来针线将地的边缘缝合起来,,然后一扯然后一扯,,天空就像一个锅盖笼天空就像一个锅盖笼

罩在大地上了罩在大地上了。。由此地面就起了皱纹由此地面就起了皱纹,,于是于是,,凸起来的部分凸起来的部分

形成了山脉形成了山脉,,凹下去的部分便成了江河湖海凹下去的部分便成了江河湖海。。这个神话与这个神话与

中原的中原的““女娲补天女娲补天””异曲同工异曲同工,,也反映了原始人类共同的想也反映了原始人类共同的想

象和认知象和认知。。

““姆洛甲姆洛甲””女神峡由天门峡女神峡由天门峡、、凉风峡凉风峡、、龙门峡组成龙门峡组成,,恰好恰好

与长江三峡的瞿塘峡与长江三峡的瞿塘峡、、西陵峡和巫峡形成对应西陵峡和巫峡形成对应,,所以所以““姆洛姆洛

甲甲””又被当地人誉为又被当地人誉为““小三峡小三峡””。。所谓小就是它不比长江三峡所谓小就是它不比长江三峡

的雄浑的雄浑、、宽阔和深远宽阔和深远,,也没有它的声名显赫也没有它的声名显赫。。但是它却比长但是它却比长

江三峡险峻奇崛江三峡险峻奇崛,,更富有原生态的气质更富有原生态的气质。。这一点可以从它的这一点可以从它的

““小小””处着眼处着眼,,即从细节来考察即从细节来考察。。如果你荡舟顺龙江而下如果你荡舟顺龙江而下,,你你

会被她奇特的身姿与风采所震撼会被她奇特的身姿与风采所震撼。。站在船头站在船头,,但见江两边山但见江两边山

峰陡立峰陡立,,水天一线水天一线;;绝壁处绝壁处,,刀削斧砍刀削斧砍,,堪比神工堪比神工。。水面青绿水面青绿

平缓平缓,,水质清澈纯净水质清澈纯净;;小船慢慢驶过小船慢慢驶过,,划过山体青翠的倒影划过山体青翠的倒影,,

如临仙境一般如临仙境一般,,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又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又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忘忘

却俗间所有的烦扰与牵挂却俗间所有的烦扰与牵挂。。下了船下了船,,走进山中走进山中,,却见古藤挂却见古藤挂

天天,,钟乳倒悬钟乳倒悬;;远处翠竹依依远处翠竹依依,,野蕉漫漫野蕉漫漫。。在神秘的桫椤谷在神秘的桫椤谷,,

我还看到了被称为我还看到了被称为““活化石活化石””的国宝级濒危珍稀植物的国宝级濒危珍稀植物———桫—桫

椤椤,,它的茎杆或高大笔直它的茎杆或高大笔直,,直冲云霄直冲云霄,,或矮小细嫩或矮小细嫩,,亭亭玉亭亭玉

立立,,它的树叶也尤为奇特它的树叶也尤为奇特,,细密有序细密有序,,如一把把羽扇如一把把羽扇,,树冠又树冠又

似一支巨大的罗伞似一支巨大的罗伞,,远看如华盖一般远看如华盖一般,,高贵且神奇高贵且神奇。。而附在而附在

叶瓣上的那一排排红色的果粒叶瓣上的那一排排红色的果粒,,又似南国的相思红豆又似南国的相思红豆,,给人给人

以无尽的遐想以无尽的遐想。。传说释迦牟尼圆寂时选择的就是拘尸那迦传说释迦牟尼圆寂时选择的就是拘尸那迦

城外的桫椤双树林城外的桫椤双树林。。唐代诗人殷尧藩在唐代诗人殷尧藩在《《赠惟严师赠惟严师》》一诗中一诗中

写道写道::““谈禅早续灯无尽谈禅早续灯无尽,,护法重编论有神护法重编论有神。。拟扫绿阴浮佛拟扫绿阴浮佛

寺寺,,桫椤高树结为邻桫椤高树结为邻。。””所以所以,,桫椤树也象征了古人对大彻大桫椤树也象征了古人对大彻大

悟的人生境界的理解和追求悟的人生境界的理解和追求。。此刻此刻,,我站在桫椤树下我站在桫椤树下,,望着望着

这些差不多从这些差不多从22亿年前存活到今天的物种亿年前存活到今天的物种,,想象着恐龙时想象着恐龙时

代的兴盛与衰亡代的兴盛与衰亡。。其实历史不只是写在书上其实历史不只是写在书上,,更多的是深藏更多的是深藏

在这些生物的样本之中在这些生物的样本之中。。

当然当然,,““姆洛甲姆洛甲””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龙江河岸边那些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龙江河岸边那些

民风淳朴民风淳朴、、自然完整的村寨自然完整的村寨,,以及那些善良乐观的壮族以及那些善良乐观的壮族、、瑶瑶

族兄弟姐妹族兄弟姐妹。。游览完了女神峡游览完了女神峡,,我们一行人又走访了金城江我们一行人又走访了金城江

区六甲镇的一座古村落区六甲镇的一座古村落———梦古寨—梦古寨。。六甲镇党委书记覃琴六甲镇党委书记覃琴

是土生土长的壮族人是土生土长的壮族人,,年轻年轻、、漂亮漂亮,,脸上总是带着热情的微脸上总是带着热情的微

笑笑。。她穿着鲜艳的壮族服装她穿着鲜艳的壮族服装,,宽大的头巾镶着银饰和刺绣宽大的头巾镶着银饰和刺绣,,

掐腰的三角围裙掐腰的三角围裙,,更显出她健美的身材更显出她健美的身材,,乍眼看去乍眼看去,,我眼前我眼前

仿佛是村里哪个邻家的新媳妇仿佛是村里哪个邻家的新媳妇。。与我同行的几位诗人与我同行的几位诗人、、作家作家

纷纷要求与她合影留念纷纷要求与她合影留念。。

这时这时,,寨里的少男少女送上当地自酿的桑椹酒寨里的少男少女送上当地自酿的桑椹酒,,一边唱一边唱

着山歌一边向我们敬酒着山歌一边向我们敬酒。。我与壮族作家李约热我与壮族作家李约热、、土家族作家土家族作家

田耳田耳、、仫佬族作家何述强仫佬族作家何述强,,还有瑶族诗人寒云围坐在一起还有瑶族诗人寒云围坐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也开始随着少男少女们唱起山歌来不知不觉中也开始随着少男少女们唱起山歌来::““喝吧喝吧,,来来

自山外的朋友自山外的朋友//莫说山里人不会待客莫说山里人不会待客//一见面一见面,,就给你就给你//端上端上

一碗酒……一碗酒……””

知道我在写作之余还画水墨知道我在写作之余还画水墨,,在我们吃中饭的当口在我们吃中饭的当口,,覃覃

琴让人在村口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巨大的画案琴让人在村口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巨大的画案,,铺上毛铺上毛

毡毡,,摆上笔墨和纸摆上笔墨和纸。。我画了一幅水墨我画了一幅水墨《《骏骨图骏骨图》,》,并题上了元并题上了元

代书画家赵孟頫的两句诗代书画家赵孟頫的两句诗::““骏骨不得朽骏骨不得朽,,托兹书画传托兹书画传。。””我我

想想,,这匹骨骼鲜明的古意之马这匹骨骼鲜明的古意之马,,恰与周围拔地而起的一丛丛恰与周围拔地而起的一丛丛

奇峰怪石形成呼应奇峰怪石形成呼应,,也表达了我对这片俊美山川的留恋和也表达了我对这片俊美山川的留恋和

敬意敬意。。

之后之后,,我又画了一匹长鬃白马送给一直陪同我们的金我又画了一匹长鬃白马送给一直陪同我们的金

城江区的区长曾朝伦城江区的区长曾朝伦。。我向他介绍我向他介绍::““在蒙古族的传统文化在蒙古族的传统文化

里里,,白色一直象征着纯洁白色一直象征着纯洁、、真实真实、、正直和美好正直和美好。。献给客人的哈献给客人的哈

达是白色的达是白色的,,蒙古族的主要食物奶制食品是白色的蒙古族的主要食物奶制食品是白色的,,甚至我甚至我

们还把春节称为们还把春节称为‘‘白节白节’’,,表达对新的一年表达对新的一年‘‘初始初始’’、、‘‘开元开元’’的的

吉祥的愿望吉祥的愿望。。白马被视为我们马背民族灵魂的象征白马被视为我们马背民族灵魂的象征。。””我把我把

这匹马送给他这匹马送给他,,希望他作为地方的父母官希望他作为地方的父母官,,能够为金城江的能够为金城江的

百姓带来福祉百姓带来福祉。。

写到这里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巴金先生的那段文字我又想起巴金先生的那段文字,,来到金城来到金城

江江,,““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就必须留下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确实如确实如

此此,,在金城江短暂的几天里在金城江短暂的几天里,,我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和生我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和生

机的小城以及它周围广阔的山川机的小城以及它周围广阔的山川。。我必须留下我的马我必须留下我的马,,

留下欢笑留下欢笑,,同时带走一些东西同时带走一些东西,,那就是对金城江的美丽回那就是对金城江的美丽回

忆和想念忆和想念。。

金城江金城江,,我还会回来的我还会回来的。。

难忘的难忘的““姆洛甲姆洛甲””□□兴兴 安安((蒙古族蒙古族))

去年夏天,我抱着寻根的念头去往景宁畲族

自治县郑坑乡。许多年以来,我背负着已经无法

厘清的N分之一畲族血统,像一粒成分不明的药

丸,失去了独特的气味和药性。在江南,在客家

风情的重重包裹之下,我的父辈、祖辈,早已把畲

族的许多传统习俗丢失了,更遑论非遗。

此时正值郑坑首届畲族“非遗”文化节举

办。进入大门的时候,一排身着民族盛装的妇女

手持彩带,笑得如许灿烂。她们将彩带一一围在

客人的脖子上,这是送给客人的礼物。我弓了身

子,接受这一份热情的迎接。传统的畲族姑娘自

五六岁时起就跟着母亲或姊妹学织带,一生中织

得最漂亮的那一条,只送给她的心上人。如今,

手工编织彩带的人自是不多了,但畲族彩带编

织技艺已被列入浙江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

产。真的,在畲乡,你一不小心就会和“非遗”

撞个满怀。

在我看来,祭祖舞、传师学师和功德舞虽属

传统的祭祀仪式,但更像一场繁复的舞蹈表演。

台下锣鼓有节奏地敲响,台上男子戴香火帽、头

冠,着乌蓝衫、赤衫,相对而立,忽然击掌起舞,步

履轻盈,风一样地旋转、穿梭。他们且走、且唱、

且舞,伴以木刀、木拍、铃刀、龙角、扁鼓、铃钟等

道具,或吹或摇或碰击出声,一个接一个的程序,

有条不紊地演绎着。天气如此炎热,他们的长衫

却那样厚实,表演的时间亦如此冗长,似乎总也

没有结束的时候。阳光照在他们黧黑的面庞上,

我看到有汗水滑落下来,但没有难以忍耐的表

情。这就是山哈,强悍、质朴、奉献、坚韧,如果可

以,我愿意把这些也算作“非遗”的一部分。

此前只从文本上熟悉“上刀山下火海”这样的

词汇,知道是比喻极其艰难危险的事情,全当是个

神话或臆想。没想到在郑坑,却观赏到了真正的

“上刀山、下火海”表演。

刀是真正带着利刃的刀,一把一把均匀地钉

在木梯上,下方以红布覆盖。照例是冗长的祭祀

和表演,法师头戴神额,身着红色长裙,手持龙

角、灵刀、震铃,吹一阵,跳一阵,唱一阵,誓要吊

足了看客的胃口才徐徐走向刀梯。我不错眼珠

地盯着那双脚,踩过一层一层的利刃,毫毛未

伤。在梯子的最高处,他还悠闲自在地从腰带上

拔出了龙角,又来了一番煞有介事的表演。

火是货真价实的燃烧的炭火,如果阳光不这

么耀眼,应能看见火红的烈焰。远远地靠近火

堆,便炙得人脸庞生疼。而那个下火海的法师,

不仅要自己从火中穿过,还要领着一群素不相识

的游客下火海。法师为每位游客的脚底喷水、画

符,念我们所不能懂的咒语,据说这样做足了法

事便可保不被烫伤。果然,法师身先士卒地从火

海中跑过、跳过、滚过之后,开始领着弟子们纷纷

从火堆上穿过。那么大的一堆炭火,近百度的高

温,他们的赤脚从火海中踏过后,除了沾染上乌

黑的炭灰,竟然无一丝一毫的烫伤。刚走过“火

海”的游客被亲友团拉住,问长问短,却没有人能

解释出一个所以然。

任何人看了这样的表演都会好奇,我后来还

专门去网上搜索了一下其中的原理。原来,“上

刀山”的“刀”是稍斜着放的,这样可以增大脚和

刀的接触面积;而“下火海”所喷的“水”则是硼

砂、朱砂,这些晶体在溶解时能够吸收大量的热

量,因此人才有可能赤脚走上去却安然无恙。虽

然一经科学解释,这些民俗表演的神秘性降低了

很多,但大家在参与表演中所感受到的那份惊奇

和喜悦永远不会降低。

后来,我见到了67岁的蓝土成老人。他坐

在木制的矮桌前,桌上赫然立着一块“非遗”文

化传承人的牌匾,由丽水市政府授予。他所掌

握的牌位雕刻技艺,即将面临失传。

在畲族,祭祖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每个村

一般都建有祠堂,内供祖先的牌位,没有祠堂的,

也会在二楼正中的位置摆放牌位,供奉祖先。牌

位的雕刻、上漆,每一道工序都需经手工完成。

可是现在,这里能找到的牌位雕刻人,似乎只有

蓝土成老人了。

我问老人,你有徒弟吗?老人摇摇头,用含

混的语音说没有。而他的这手技艺,还是在20

多岁做木工时,偶遇一位 80多岁的老人学来

的。当时老人指着祠堂对他说,这些牌位如果没

人做,就要失传了,以后祠堂就会空空的。斯人

将去,祖风难存,我能想象一个80多岁老人的怅

然。这份怅然果然打动了蓝土成,他拿着老牌位

自行研究,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雕刻技艺。

现在,各村各家摆放的牌位,多出自蓝土成之

手。40多年光阴转瞬即逝,他却至今没有找到

一个合适的传人。

为什么不带徒弟呢?他说,带过几个的,但

是牌位雕刻要很细心、很耐心,所以他们坐不牢

了,就去打工了。老人粗布蓝衫,身前摆着一个

半成品的牌位,他拿着几块木板配件合拢给我们

看。桌上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刻刀,刀锋尖方圆

扁形态各异。他说,这些刀具都是他自己制作

的。细读他淡淡的表情,似有自豪,也有失落。

再过20年,还有谁将拿起这些刻刀?

这些非一般人所能掌握的“非遗”项目,该怎

样传承下去?畲族没有文字,一切民族的、传统的

东西仅靠口耳相传。当年轻人再也不甘做一名地

道的山客,当他们大量地涌入城市文明,为现代物

质所浸淫,还有多少人愿意留在畲族村寨,愿意跟

着上一辈人学习这些似乎看不到什么效益的技

艺?还有多少人愿意回归和坚守最古老的遗风?

归途中,郑坑乡“80后”青年雷李江告诉我,

他接下来准备组织起一支“非遗”队伍,让村里的

年轻人都去学。且景宁畲族自治县已经出台了

相关政策,用以保护和传承“非遗”项目。我知

道,“非遗”的生存空间虽已日渐逼仄,但只要有

人,有心,就有希望。

畲乡遇“非遗”□朝 颜(畲族)

畲族位牌雕刻

“上刀山,下火海”表演之前热热身

那是30多年前一段汗水浸泡的日

子,乡村、土地和亲人馈赠我的爱与哀

愁,经由岁月的窖藏,已沉淀为我生命里

无法析出的盐质。

荷锄的母亲又一次从田塍上走来,

她疲惫单薄的身姿在烈日下像一道游移

的幻影,随着弯曲起伏的小路忽隐忽现。

恶辣的阳光,泼蛮地横扫着天地间的一

切,我看到空气里的浮尘在旋转、飞舞,

随风扬起又落下,我便开始担心母亲随

时会被酷烈的热浪蒸发掉。少年时这份

莫名的惊悸,一直横亘在我的回忆里。岁

月越久远,那个场景愈加清晰。

稻田里,半个月前还是浓绿簇拥的

那道景色,不断发生难以抵抗的绿色遁

逃。越来越多的稻叶被阳光和空气过度

稀释掉肌体里的汁液,有的已经卷曲起

来,耷拉着,颓然露出惶惑的色泽。

燥热的风在山谷中盘桓着,拂动母

亲稀疏的头发,也吹痛了我们焦灼的心

事。母亲拄着锄头,失落地查看开始出现

裂缝的稻田和无精打采的稻禾,深陷的

眼睛里溢出了泪水。我默默地望着辛劳

而愁苦的母亲,空落的心里像被什么挤

压着,沉甸甸的。

“热呀!热呀!”在植物世界一片沉默

的无奈中,知了心慌地叫唤,一下一下

地,把庄稼人的心揪得紧紧的。

已经连续20多天没下雨了,稻田里

的水一天一天地干下去。

那天下午,我和母亲把稻田里仅剩

的已经露出脊背的十几尾鲤鱼捉了。我

们已经说好借家族里一个婶娘家在寨边

的那口小塘放养这些鱼,等到过年时由

两家人平分。我提着小木桶去找来清水

给盛在大木桶里的那些鱼“换水”,回来

时却见母亲坐在田埂上哭。母亲的两只

脚上还裹着厚厚的田泥。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母亲,其实在那

样的境地里,我的无助和茫然已经无处

存放。

那是刚刚分了责任田的日子。我们

家只有那两亩多的农田,全家五口人的

口粮就靠它,可是,正在拔节分蘖的水稻

却缺少水的滋润,怎能不让人心焦呢?

我的父亲那时刚刚经受了一次大手

术,还未从那场大病中缓过来,帮不上什

么,母亲便整天蓬头垢面、风风火火地奔

忙在田间地头。我已到30多里外的镇上

读初中,懂了些事,学校放农忙假,我回

到家里,每天除了打柴割草喂猪,就跟着

母亲去抗旱。

抗旱保苗的日子是很磨人的。我们

的责任田离家有四五里路,母亲常常天

不亮就出门,很晚才回来。她整日守在沟

渠边,顶着毒日头,佝偻着身子去疏理水

沟里的泥渣和枯草落叶,以便把那点已

经小得可怜的水引到田里去。

中午,我割来了牛草,喂了猪,便给

母亲送饭。有时我也到沟渠边接替母亲,

这样母亲才能腾出手来去忙其他农活。

我给母亲送晚饭时,总要带上几把

干葵杆,好在夜里为母亲照照亮。夜里常

常有人到引水沟里向自家的责任田放

水,他们的稻田靠水源近些,有的也干

了。有的人,见我们母子俩还在那里守

着,不忍再去分那点水,便走了。

熬了几天,我实在困得不行,常常在

母亲望着沉沉的夜空说着什么的时候,

我便坐着打起盹儿来。母亲怕我受不了

夜里的寒气,送我回家,然后,她又打着

火把往田里赶。

那些日子,旱魔无情地消耗着人们

的耐心,但对我们来说,只要有水,就有

希望,苦些累些都是值得的。然而,随着

旱情的加重,原来活泼欢快的那条小溪

也瘦得不成样子,引水沟也干了,靠近水

源的两户人家还为争水而打了起来。

酷暑依旧,干旱的阴影蛮霸地笼罩

着那片焦渴的土地。母亲的话也变得越

来越少。

一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发现放在门

边的那两把干葵杆没有了。母亲会不会

又到田里去了呢?父亲知道了,也很是着

急。我扶着父亲,乘着月色,急匆匆地往

田里走去。

快到田边的时候,我惊呆了,在迷朦

的夜色里,母亲正挑着两桶水,桶里晃漾

着淡淡的光正随着脚步移动,一摇,一

晃。母亲低着头,从沟底下的小水塘边一

步一步地走上一小段很陡的土坎,然后

把水倒进稻田里。

父亲说:“二,那是你妈。”我回过神

来,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我流着泪奔到母亲面前,母亲只是

笑笑,为我擦了脸上的泪水,就挑着水桶

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月亮高挂天空,照着我那段辛酸

的往事,我已记不清那个沉沉的夜晚

是怎么天亮的,但我在那时却突然长

大了许多。

第二天,我也挑着木桶跟母亲去挑

水保苗。水,一桶一桶地让我从沟塘里挑

到田里。一个上午下来,我满身满脸都是

汗,过路的人都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

我们母子俩。我挺着胸,一趟接一趟地挑

着,说不出那是一种自豪还是一种悲壮,

只觉得那汗、那咸咸的感觉一直渗到心

里去,浸润了生命里一段最难忘的日子。

当我第50次走上土坎,把水倒进田

里后,我去看我插在田里的草标,那汪着

的水,还是没有漫到草标的根部。我很是

失望,母亲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

着说:“是禾苗喝了,它们渴呢。”

忙着忙着,眼看半个月的农忙假只

剩几天了。正是水稻抽穗扬花的时节,我

和母亲每天都去挑水保苗,月光好的夜

晚,我们也去。星月争辉的夏夜是迷人

的,可是,为生活而奔命的人谁还会有闲

情去恣肆地消受那些诗意呢?空旷的田

野里只有我们母子俩在劳动,此起彼伏

的蛙声和虫鸣,更使人感到困乏。累了,

我们母子俩就坐在田埂上歇一下,这时

母亲会唱上几支歌,那歌声幽幽的、涩涩

的,却又暖暖的,在夜风中荡漾开来……

母亲不识字。不识字的母亲却是山

寨里的一名歌师,我上学后刚学写字就

经常为母亲记录乡间的民歌歌词,这让

我对母亲的身世充满了好奇。

劳作的日子,我就常常听到母亲唱

起这样的歌:

唱支山歌来解闷,

喝口凉水润润喉。

凉水解得心头火,

歌声解得忧愁人……

慢慢长大,我也渐渐体悟到,母亲的

那一肚子歌都是日子里的盐咸醋酸腌制

出来的。也许,在尘世深处和生活的低

处,本来就需要这样的歌唱来点缀和提

神,这可能是山里人与命运和解的一种

方式。我的家乡一带流传着一句谚

语——“唱歌是苦情的解药”,人生一世,

稻禾一季,生命的青葱或枯黄,已经有太

多的无解,歌声里深藏着的沉郁与顿挫,

或许会把俗常日子里的苦涩冲淡一些。

不仅仅是母亲在唱歌。每到冬天,我

家那个小火塘间,常常有本村和邻寨一

拨拨的姐姐们带着手工针线或打草鞋的

“猫凳”,围着火塘坐着。大家一边忙着手

中的活计,一边跟我母亲学歌,火塘里欢

跃的柴火映着一张张绯红的脸庞。质朴

而饱满的歌声,从木楼中飘出来,唱暖了

一个个冬天的夜晚。

有一次,在我们母子俩放下水桶歇

气时,我突然对母亲说:“娘,打比我是这

田头的一根稻子,娘会把我拔走,放到水

塘里让我饱饱地喝水吧?”母亲沉默了一

会,才说:“不!娘就让你长在田里,娘担

水来养。”那一刻,燥热的夜风和混杂的

虫鸣好像突然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吸走

了,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鼻子发酸。

担水保苗的日子里,扁担磨破了我

肩膀上的皮肉,汗水浸湿了我青涩的记

忆,但生活的另一枚种子却已播撒进我

的心灵沃土中。两年后,一个稻香飘满山

村的日子,母亲挑着我的行李走了50里

山路,送我到县城赶车去外县的师范学

校读书,后来我成了家乡的一名小学教

师。12年后的又一个秋日,我去省城上

学,母亲送我登上了从家乡山寨开往县

城的客车,我再次从故乡出发,离开了大

山深处那个古老的村庄,离开了母亲和

那片土地上的农事。

一年又一年,我一次次返回故乡,在

曾经洒过汗水的田畴中行走、缅想,在乡

野的星月下默默仰望……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18年了。时光逝

去,想念母亲的日子里,我渐渐明白,其

实我就是一根稻子,生活早已把我栽植

在母亲的生命里,在我成长的岁月中,无

论遭逢怎样酷旱的日子,我都在母爱的

清泉里青青绿绿地生长着。

人生一世

人生一世

稻禾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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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廷

杨秀廷((苗族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