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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屆國家文藝獎文學類得主鄭清文,1999年以作品 《三腳馬》英譯本,榮獲美國「銅山環太平洋書卷獎」小 說獎,是首位獲此殊榮的台灣作家。 1932年生於桃園的鄭清文,週歲那年,79歲高齡、 纏著小腳的外祖母,從新莊走了五個小時的路到桃園,硬 把他背回新莊,過繼給膝下無子、在新莊開設家具店的舅 舅,但寒暑假還是常回桃園生母家。 對於自己擁有兩個童年,鄭清文只 淡淡的說:「我的一生充滿著偶然,怎麼 想,也不會有成為作家的條件。」因為他 有兩個父親,三個母親(養母過世後養父 續絃),全都不識字,六位兄姐最多只讀 到小學。 契訶夫 為弱者發言 國小畢業時,養父有意要他學木工繼 承家業,但適逢大東亞戰爭末期,物資缺 乏,家具店開不成,也無法培養學徒,鄭 清文才有機會考入私立中學繼續讀書。 就讀台北商業職業學校二年級時,遇 長達半世紀的寫作生涯 中,小說家鄭清文以豐 沛深邃的生命智慧,為 台灣的文學創作立下里 程碑。 小學五年級時,鄭清文第一次逃學回桃園生母家,適巧家人 準備拍家族照寄給被日軍徵召到馬尼拉當兵的二哥,打著赤 腳的鄭清文(後排左一)和家人留下難得的合照,前排右 二、右三為鄭清文的親生父母。(鄭清文提供) 上影響他日後創作的周良輔老師,「周老 師一再強調胡適先生所說,『賣衣服、當 田地,也要買一部好辭典』,我真的用多 年的零用錢買了一部《辭海》,引發我對 語文的興趣,也奠下基礎。」 高商畢業後,參加就業考試,分發到 華南銀行,當時華南銀行獎勵員工進修, 只要任滿兩年,考上大學可辦理留職停 薪,1954年他考入台大商學系,開始接觸 舊俄文學,拓展文學視野。 一本日本新潮社出版的《俄羅斯三人 集》;果戈里、契訶夫、高爾基,對他日 後的思考與寫作風格影響深遠,其中,影 18 文學饗宴 19 文學饗宴 文.攝影/水筆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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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屆國家文藝獎文學類得主鄭清文,1999年以作品

《三腳馬》英譯本,榮獲美國「銅山環太平洋書卷獎」小

說獎,是首位獲此殊榮的台灣作家。

1932年生於桃園的鄭清文,週歲那年,79歲高齡、

纏著小腳的外祖母,從新莊走了五個小時的路到桃園,硬

把他背回新莊,過繼給膝下無子、在新莊開設家具店的舅

舅,但寒暑假還是常回桃園生母家。

對於自己擁有兩個童年,鄭清文只

淡淡的說:「我的一生充滿著偶然,怎麼

想,也不會有成為作家的條件。」因為他

有兩個父親,三個母親(養母過世後養父

續絃),全都不識字,六位兄姐最多只讀

到小學。

契訶夫 為弱者發言

國小畢業時,養父有意要他學木工繼

承家業,但適逢大東亞戰爭末期,物資缺

乏,家具店開不成,也無法培養學徒,鄭

清文才有機會考入私立中學繼續讀書。

就讀台北商業職業學校二年級時,遇

▲ 長達半世紀的寫作生涯中,小說家鄭清文以豐

沛深邃的生命智慧,為

台灣的文學創作立下里

程碑。

▲ 小學五年級時,鄭清文第一次逃學回桃園生母家,適巧家人準備拍家族照寄給被日軍徵召到馬尼拉當兵的二哥,打著赤

腳的鄭清文(後排左一)和家人留下難得的合照,前排右

二、右三為鄭清文的親生父母。(鄭清文提供)

上影響他日後創作的周良輔老師,「周老

師一再強調胡適先生所說,『賣衣服、當

田地,也要買一部好辭典』,我真的用多

年的零用錢買了一部《辭海》,引發我對

語文的興趣,也奠下基礎。」

高商畢業後,參加就業考試,分發到

華南銀行,當時華南銀行獎勵員工進修,

只要任滿兩年,考上大學可辦理留職停

薪,1954年他考入台大商學系,開始接觸

舊俄文學,拓展文學視野。

一本日本新潮社出版的《俄羅斯三人

集》;果戈里、契訶夫、高爾基,對他日

後的思考與寫作風格影響深遠,其中,影

18 文學饗宴 19文學饗宴

文.攝影/水筆仔

響最深的當屬契訶夫,「當時帝俄社會並

不富裕,存在著相當明顯的階級問題,文

學家的創作筆法也以社會寫實為主,契訶

夫本身就是屬於農奴階級,所以更能貼切

反映社會底層的悲歡離合。」

契訶夫有一篇小說〈哀傷〉,描寫

馬車夫的兒子死了,馬車夫對乘車的貴人

說:「我兒子死了。」卻沒有人理會,最

後,馬車夫只能對他的馬說:「我兒子死

了。」這就是契訶夫作品的基調;永遠站

在弱者的角度。

納布可夫在討論契訶夫的文學時提

到,「契訶夫寫好人,那些好人,卻不能

文,為了徹底瞭解作品內容,他還特地選

修法文。

提到法文,曾在家族中鬧出趣聞。

當孩子們還小的時候,鄭清文會在日常生

活中教些法文單字,但孩子們總是敷衍

了事,直到小女兒結婚時,他發現女婿也

學過法文,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不是客氣

寒暄,而是先考考女婿「貓」的法文怎麼

說,女婿可能緊張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以為岳父大人在測試腦筋急轉彎,直接脫

口說:「喵──」。

從1958年在聯合報副刊發表第一篇作

品〈寂寞的心〉至今,創作時間足足半世

紀的他,經常被問到:一個銀行員怎麼寫

起小說來了?鄭清文強調:「銀行員,日

常接近金錢與數字,人會趨於務實,其實

銀行也是個形形色色的大社會,每天接觸

不同階層的人、事、物,豐富我對人性的

觀察。」創作,成了他表達看法的管道。

從小成長於以「忠厚人」為尚的環境

中,讓鄭清文在描繪讓人恨得牙癢癢的人

物時,會在他們的成長背景或經歷的事件

中留下伏筆,不是為他們的罪行說項,而

是點出人性的脆弱。

這不禁讓人想起,一生堅持反對死

刑的美國知名律師克萊倫斯‧丹諾,在68

歲那年,親自為「里波路‧婁伯」兩位引

誘鄰童後以殘忍手法加以殺害的大學生辯

護,丹諾在法庭上從歐洲戰爭談到南北戰

爭:「人是很懦弱的,犯罪像其他任何疾

病一樣,是有其原因的。在這種戰爭氣氛

中長大的孩子,被訓練成這麼殘忍,這種

影響要50年的時間才可能自人類的心靈中

抹去,如果能抹去的話。」

有著「冰山」個性的鄭清文,不像丹

諾那麼具英雄色彩,只是平淡地在故事脈

動間鋪陳;突顯教育制度未能因材施教的

〈檳榔城〉、職場中慾念取捨與道德齟齬

的〈龐大的影子〉、為了哺育幼兒不惜作

賊差點被丈夫砍頭的〈髮〉,他都秉持敦

厚心性,留給讀者自己做道德評判;對與

錯、罪與罰,只有一線之隔,端看從什麼

角度解讀。

寫童書 尋生命救贖

「我寫作並不迷信,也不相信一支

筆有多大的力量。我寫作是在尋找自己,

並希望能在尋找自己的過程中,逐漸純化

自己。」一向十分保留自我的鄭清文,卻

在書寫童書時打開心窗,返身凝視「那

個我」的生命原點,尋覓生命中的種種留

痕,並運用智慧找出救贖出口。

《天燈‧母親》一書中,主角「阿

旺」儼然是鄭清文的化身,在虛實交揉的

故事脈絡中,童稚時期的鄭清文隱約可

見。儘管舅舅對他視如己出,但不能在親

▲ 鄭清文1 9 9 9年以作品《三腳馬》英譯本,榮獲美國「銅山環太平洋書卷

獎」,是首位獲此殊榮的台灣作家。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水筆仔攝)

▲ 鄭清文1998年自銀行界退休,同年出版一套七冊的《鄭清文短篇小說全

集》。(麥田出版社/水筆仔攝)

做好事。」這句話讓鄭清文深有所感,也

讓他在日後的創作中,抱持同情心理來描

寫這些小人物,若引用契訶夫的說法,就

是「如果你有一件重大的事,就輕輕的說

出來」而這正是鄭清文的寫作風格。

修法文 鬧家族笑話

閱讀俄國書籍的過程中,最煞費苦

心的當屬大一暑假購得托爾斯泰英文版的

《安娜‧卡列尼娜》,整整花了一年的時

間,邊查字典邊看,由於帝俄時期上流社

會的貴族們喜歡說法語彰顯自己的身份、

地位和高雅,但是英文版中並未翻譯法

20 文學饗宴 21文學饗宴

生父母家中長大,是否曾是他生命歷程的

一種缺憾?所以,故事主角阿旺的母親在

難產中生下他便過世,從小失去母愛,加

上左手多長出一根指頭,「十一根指頭」

讓阿旺時常受到嘲笑。

其實阿旺在割斷臍帶當大人的過程

中,歷經同儕「阿灶」被毒蛇咬死、與心

愛的老牛分別,他似乎也慢慢理解,身體

上先天的缺憾,既然無法避免,便要加以

釋懷:

每一次,阿旺都注意到稻草人的手

指。稻草人沒有手指,阿旺不但有手

指,而且還多了一根。他漸漸瞭解,

太多和太少,是一樣的不好。

故事的最後描寫阿旺去看人家放天燈

可挽回的悲劇。」

以他親身的經驗來說,民間習俗中,

嫁女兒時,父母要準備一杯水,禮車開

動時要將水潑在地上,以示「嫁出去的女

兒,潑出去的水」,從此女兒就成了「外

人」。對於這項儀式,鄭清文頗不以為

然,自己辛苦拉拔長大的親生骨肉,怎麼

嫁出門就成了「外人」呢?

小女兒婚禮當天,雖不能免俗的還

是準備了一杯水,但禮車準備離開時所有

人都忙成一團,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水潑了

沒,鄭清文就把水杯「收起來」;女兒是

嫁出去了,但可不是潑出去的水。

兩年前他到法國巴黎旅遊,看到很多

建築物從二樓開始,家家戶戶都有陽台,

每個陽台都有鐵欄杆,但每戶人家欄杆的

花樣和設計都不相同,讓他讚嘆不已,因

為,巴黎的欄杆維持傳統風格,但每一戶

都有自己的樣式,「傳統不是死的,不是

什麼都不能動,只有『有人性』的傳統,

才能讓生命更美麗。」

近年來,受邀演講時經常被問:「怎

樣才能成為一個小說家?」他的標準答案

通常是:多觀察、多讀書、動手練習寫。

他說,現在國人出國旅遊的機會增多,但

如果回國時只記得去哪個國家,但是對景

點卻一問三不知,這樣的人就是「視而不

見」,無法發揮觀察能力,當然就很難成

時撿到一個天燈,他不知道天燈可以救贖

在鬼界的母親,他只想放天燈給母親看,

同時要告訴母親,老師要帶他到鎮上開

刀,把多餘的手指切掉,也要帶他回去上

學。

天燈已升到三、四棵樹的高度。阿旺

知道,母親就要飛上去了,以後就不

能再看到她了。阿旺想哭,但是他不

能哭。阿旺知道,母親也一定是一樣

的心情。母親受了那麼久,又那麼多

的苦,現在能夠脫離,是應該高興

的。

在救贖母親的同時,阿旺(或該說

是鄭清文)也揮別被嘲弄、自卑的童年,

透過重回學校,重新進入社會化,邁向成

長。

小說家 觀察需敏銳

喜歡下圍棋的鄭清文認為:「寫文章

和下棋相仿之處,就是追求平衡的境界;

下一盤好棋,需要棋士的成熟,寫一篇好

文章,也需要作者的成熟。」

他的作品,經常用簡單的故事,讓讀

者自己體會,過去很多傳統和看法並不一

定合理,「傳統當然很寶貴,但是人在進

步,很多過去認為對的事,是需要被修正

的,如果不能改變不合理的傳統觀念,就

會讓人的想法因此變得僵硬,甚至造成不

為作家。

長達半世紀的寫作生涯中,獲獎無

數:台灣文學獎、吳三連文學獎、金鼎

獎、時報文學獎推薦獎、小太陽獎、銅山

環太平洋書卷獎、國家文藝獎,鄭清文始

終平淡以對,他比喻,就像到餐廳點固定

的商業午餐,得獎,只是餐桌上多了朵點

綴的花。但這位擅長說故事的小說家,以

「冰山」筆法探索人性,引誘讀者,必須

潛下水去,才能一窺「冰山」全貌,才能

做出正確的人性審判。

▲ 由小女兒鄭谷苑執筆的《走出峽地》2007年底出版,讀者可以更深入瞭解鄭清文的人生故事。(麥田出版社/水筆仔攝)

▲ 一向十分保留自我的鄭清文,卻在書寫童書時打開心窗,《天燈‧母親》一書

中的主角「阿旺」儼然是他的化身。

(玉山社出版社/水筆仔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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