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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東通識學報 第二卷第二期(總第三期) 2008 7 61~84 遠東科技大學 通識教育中心 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莊桂英 張忠智 * 陸游的「記」體之文,記事者多,寫景者少。陸游乃以撰史之法作記,故 其記之撰述頗類史傳,有敘議結合、昔今對比二個特點。陸游較常用的是「順敘」 之法,有時「先敘(昔今對照)後議」,有時「夾敘夾議」,偶爾也用「插敘」 (「初……」),這也是一般史書所慣用的寫法。而陸游的寫法通常是:先寫一段 與題相關之古事,次綜合敘述(或綜論),再言及宋代如何如何,通常寫與主題 「不同」者,以「反面」顯題。次則步入欲寫之「主題」,以「敘事」為主,敘 可褒揚之人與事,兼有議論,在「議」中表示讚美、期許、勖勉、感慨與批評。 關鍵詞陸游,雜記文,散文,寫作特色 * 莊桂英,遠東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講師。張忠智,遠東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

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 Far East University (Taiwan) · 記〉、〈橋南書院記〉等。或雜記奇物瑣事,如〈藏丹洞記〉、〈成都犀浦國寧觀古 楠記〉、〈居室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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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東通識學報 第二卷第二期(總第三期) 2008 年 7 月 頁 61~84 遠東科技大學 通識教育中心

    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莊桂英 張忠智*

    摘 要

    陸游的「記」體之文,記事者多,寫景者少。陸游乃以撰史之法作記,故

    其記之撰述頗類史傳,有敘議結合、昔今對比二個特點。陸游較常用的是「順敘」

    之法,有時「先敘(昔今對照)後議」,有時「夾敘夾議」,偶爾也用「插敘」

    (「初……」),這也是一般史書所慣用的寫法。而陸游的寫法通常是:先寫一段

    與題相關之古事,次綜合敘述(或綜論),再言及宋代如何如何,通常寫與主題

    「不同」者,以「反面」顯題。次則步入欲寫之「主題」,以「敘事」為主,敘

    可褒揚之人與事,兼有議論,在「議」中表示讚美、期許、勖勉、感慨與批評。

    關鍵詞:陸游,雜記文,散文,寫作特色

    * 莊桂英,遠東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講師。張忠智,遠東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The writing feature of Lu You's proses

    Kuei-Ying Chuang & Chung-Chih Chang

    General Education Center, Far East University

    Abstract

    A lot of things and few scenery had been writen in Lu You's article of the style

    of " proes ". Lu You writes proes in the way that used to being writing annals, so his

    the description in proes is similar to annals which have the feature of mixing

    description and discussion and comparing the past and nowaday. Lu You often writes

    articles in the way of following description. Sometimes he describes first and then

    discusses, sometimes he describes and discusses by turns, and sometimes he inserts

    something in sentences. These are also been used in the ordinary annals. Lu You often

    writes some ancient story which has something with the articles, inserts the

    description in it, and writes about the Song Dynasty in the way which diffents to the

    article but emphasizes it in con. Then he begins to write about the article and give

    priority to the descriptions which can praise people and things and also have

    discussion in it. In the discussion he expresses the praises, wishes, encouragements,

    sighs and criticism.

    Key words : Lu You, proses, the writing fe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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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莊桂英 張忠智

    一、前言

    陸游(1125-1210),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他不僅

    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愛國詩人,也是「南宋四大家」之一。他身處在金人入侵,

    南宋又妥協苟安的大環境之下,不僅創作了許多「寄意恢復」的愛國詩篇,不知

    曾鼓舞過多少的愛國志士,雄渾奔放,使人昂揚振奮。陸游詩今存約九千三百首,

    詞一百四十三闋,收入《全宋文》之散文有八百零七篇。詩可以說是他一生的心

    情日記,而散文,則是他積極用世、事功與學問的心血彙萃。其著作今存者有《劍

    南詩稿》八十五卷,《渭南文集》五十卷(包括《天彭牡丹譜》及《致語》一卷,

    《入蜀記》六卷,詞二卷),《放翁逸稿》二卷,《南唐書》十八卷,《老學庵筆記》

    十卷。此外,尚有《家世舊聞》、《齋居記事》、《放翁家訓》、《避暑漫抄》等,可

    說著述相當豐富,在古代詩人之中亦極為突出。陸游既被稱為「愛國詩人」,再

    加上他與唐琬流傳著浪漫淒美的愛情故事,導致在陸游的諸多作品之中,以詩、

    詞最受後人矚目,其散文作品則明顯受到冷落,本論文乃針對其雜記文之寫作特

    色進行探討。

    姚鼐《古文辭類纂‧序目》曰:「雜記類者,亦碑文之屬。碑主於稱頌功德,

    記則所紀大小事殊,取義各異,故有作序與銘詩全用碑文體者,又有為紀事而不

    以刻石者。柳子厚紀事小文,或謂之序,然實記之類也。」1陸游的雜記之文,

    收在《渭南文集》卷十七至卷二十一,共五卷,計 54 篇。雜記文編排的順序,

    大抵依照寫作時間的先後排列。若以寫作時間而言,自紹興二十七年(1157)三

    十三歲起,四十歲以前有 6 篇,至五十歲前有 8 篇,至六十歲前有 8 篇,至七十

    歲前有 8 篇,至八十歲前有 11 篇,八十歲以後有 13 篇。其寫作量有隨年齡而漸

    增的趨勢,尤其最後四年竟有 13 篇之多。而八十四歲這一年所作 6 篇為最多,

    其次為四十七歲在夔州有 4 篇。

    若就寫作地點來看,福州(在今福建福州)3 篇,鎮江(今江蘇鎮江)2 篇,

    臨安(今浙江杭州)4 篇,嚴州(今浙江嚴州)2 篇,撫州(今江西撫州)1 篇,

    四川 9 篇(夔州 4 篇、成都 3 篇、嘉州 1 篇、南鄭 1 篇),山陰(今浙江紹興) 1 見胡士明、李祚唐標校,清‧姚鼐纂集《古文辭類纂‧序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年 7月),頁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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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33 篇。以在山陰家鄉居住最久所作最多,其次為入蜀後所作,再次為臨安所作。

    由此可知,雜記文的兩個創作高峰為入蜀之後及閒居山陰之時。

    陸游的雜記文,就其所記對象而言,或記樓閣亭臺,或記寺廟祠觀,或記官

    署學校,或記社會要聞,或記奇物瑣事,其中,以佛院寺廟興修整建之記為最多。

    若就內容而言,陸游之雜記文,或表彰為善事蹟,如〈能仁寺捨田記〉、〈明州育

    王山買田記〉、〈東陽陳君義莊記〉。或記載興建功勞,如〈彭州貢院記〉、〈撫州

    廣壽禪院經藏記〉、〈常州開河記〉、〈建寧府尊勝院佛殿記〉、〈紹興府脩學記〉、〈重

    修天封寺記〉、〈嚴州重修南山報恩光孝寺記〉、〈會稽縣重建社壇記〉、〈廣德軍放

    生池記〉、〈法雲寺觀音殿記〉、〈會稽縣新建華嚴院記〉、〈邵武縣興造記〉、〈諸暨

    縣主簿廳記〉、〈智者寺興造記〉、〈常州奔牛閘記〉、〈盱眙軍翠屏堂記〉、〈仁和縣

    重修先聖廟記〉、〈法慈懺殿記〉、〈靈祕院營造記〉等,這一類的記,大多以「先

    敘後議」的方式來寫作。或寄寓恢復胸懷,如〈黃龍山祟恩禪院三門記〉、〈靜鎮

    堂記〉、〈銅壺閣記〉、〈鎮江府駐劄御前諸軍副都統廳壁記〉。或抒寫一己情志,

    如〈煙艇記〉、〈書巢記〉、〈上天竺復庵記〉、〈東籬記〉。或闡釋命名2緣由,如〈對

    雲堂記〉、〈圜覺閣記〉、〈婺州稽古閣記〉、〈湖州常照院記〉、〈吳氏書樓記〉、〈心

    遠堂記〉、〈萬卷樓記〉。或述論特殊人物,如〈灊亭記〉、〈復齋記〉、〈青州羅漢

    堂記〉、〈鎮江府城隍忠祐廟記〉、〈王侍御生祠記〉、〈東屯高齋記〉、〈樂郊記〉、〈靜

    鎮堂記〉、〈籌邊樓記〉、〈景迂先生祠堂記〉、〈嚴州釣臺買田記〉、〈廬帥田侯生祠

    記〉、〈橋南書院記〉等。或雜記奇物瑣事,如〈藏丹洞記〉、〈成都犀浦國寧觀古

    楠記〉、〈居室記〉等。

    二、陸游雜記文各期的寫作特色

    陸游成長於戰亂的年代,幼年曾隨父親避亂他鄉。他在紹興二十三年(1153,

    29 歲),赴臨安省試第一,而翌年赴禮部試,卻為秦檜所黜。直至紹興二十八年

    (1158,34 歲),始任福州寧德主簿,後除敕令所刪定官。紹興三十二年(1162,

    38 歲),孝宗即位,陸游以「力學有聞,言論剴切」3,受賜進士出身。翌年,

    隆興元年(1163,39 歲),張浚北伐,敗於符離。陸游因以「交結臺諫,鼓唱是

    2 有關建物命名,可參考:黃瑋琪《元代文人的隱逸態度─以建物命名記為考察對象兼談其文學》,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論文,2004 年。柯玲寧《蘇軾命名散文研究》,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論文,2006 年。 3 見點校本《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85 年 6 月),卷 395,頁 1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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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非,力說張浚用兵」4之罪名而遭罷職。

    乾道八年(1172,48 歲),王炎宣撫川、陜,辟游為幹辦公事,此後往返於

    成都嘉州。淳熙二年(1175,51 歲),范成大知成都府,游為參議官,以不拘禮

    法,人譏其頹放,因自號放翁。淳熙五年(1178,54 歲),奉詔還臨安。及光宗

    即位,陸游罷官家居。嘉泰二年(1202,78 歲)五月,宋寧宗宣召陸游以原官

    提舉佑神觀、兼實錄院同修撰、兼同修國史,免奉朝請,六月十四日至臨安,十

    二月,除秘書監。翌年四月,修史成,除寶謨閣待制。此時,陸游達到了一生仕

    宦的顛峰。寧宗嘉泰四年(1204,80 歲),力請致仕,時年八十。開禧二年(1206,

    82 歲),韓侂胄主張北伐,陸游曾表示支持。在嘉定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逝世

    (1210),享年八十五歲5。《宋史》卷三九五有傳。

    陸游之雜記文,以入蜀前後來區分,可分為三期,大抵亦合於四十歲以前,

    四十至六十歲之間,六十歲以後之人生斷限。今以入蜀前、居蜀、出蜀後區分為

    三個部分,分述如下:

    (一)、入蜀前

    入蜀前所作有〈雲門壽聖院記〉、〈寧德縣重修城隍廟記〉、〈灊亭記〉、

    〈煙艇記〉、〈復齋記〉、〈青州羅漢堂記〉、〈鎮江府城隍忠祐廟記〉、〈黃

    龍山崇恩禪院三門記〉等 8 篇,寫作年齡在 33 至 43 歲,從陸游初入仕途至罷官

    居山陰,此時期在內容上對仕途人生懷抱著無限的希望,在形式上則較為注意字

    與句的鍛鍊。如〈雲門壽聖院記〉中以「動詞」來推進文勢:

    游山者自‧淳化,歷

    ‧顯聖、雍熙,酌

    ‧煉丹泉,窺

    ‧筆倉,追想

    ‧‧葛稚川、王子敬

    之遺風,行聽‧‧

    灘聲而坐蔭‧‧

    木影,徘徊‧‧

    好泉亭上,山水之樂,饜飫極矣。而

    亭之旁,始得‧支徑,逶迤如線。(〈雲門壽聖院記〉)6

    在〈煙艇記〉中也有類似的運用:

    然後得一葉之舟,伐‧

    荻釣‧

    魚,而賣‧

    芰芡,入‧

    松陵,上‧

    嚴瀨,歷‧

    石門沃洲,

    4 見點校本《宋史》,卷 395,頁 12058。 5 陸游生於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10 月 17 日,逝於嘉定二年 12 月 29 日,換算成西曆已為翌年,1210 年 1 月 26 日。有的書說陸游卒時年 86 歲,只是在計算的認知上有所不同而已。 6 見《渭南文集》(孔凡禮點校《陸游集》(北京:中華書局,1976 年 11 月),第五冊),卷17,頁 2127。曾棗莊主編《全宋文》(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 8 月),卷 4941,頁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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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而還泊‧‧

    於玉笥之下,醉則散髮扣舷為吳歌,顧不樂哉!7

    這不禁使筆者聯想到秦觀的〈龍井題名記〉:

    是夕,天宇開霽,林間月明,可數毛髮,遂棄舟,從參寥杖策並湖而行,

    出‧雷峰,度

    ‧南屏,濯

    ‧足於惠因澗,入

    ‧靈石塢,得

    ‧支徑,上

    ‧風篁嶺,憩

    ‧龍井

    亭,酌‧泉據‧石而飲

    ‧之。8

    秦觀此記,給人的印象十分具體,但卻是欲畫而難就。秦觀善於用「動詞」塑景,

    如本文短短八句之中,用了「出」、「度」、「濯」、「入」、「得」、「上」、「憩」、「酌」、

    「據」、「飲」等十個動詞,全都是仄聲字,而其中還有六個是入聲字,更加快了

    景的變化感受。一個動詞就是一個場景,人在動、景也在動,意就跟著動,而畫

    紙則是有限的,所以很難畫得出,必須帶著攝影機一路跟拍才行,而且這八個句

    子又長短交錯,更增強了輕快的感覺。陸游是否有意模仿雖不得而知,但其「酌」、

    「窺」、「追想」、「行聽」、「坐蔭」、「徘徊」等動詞的運用,亦頗為成功,可達到

    迅速轉換空間的效果。

    又如「對偶」與「排比」的綜合運用:

    脩竹老木,怪藤醜石,交覆而角立;破崖絕澗,奔泉迅流,喊呀而噴薄。

    (〈雲門壽聖院記〉)9

    其高摩天,其險立壁,負者股栗,乘者心掉。(〈寧德縣重修城隍廟記〉)10

    煙雲變滅,風雨晦冥,吾視之若灊之山:樵牧往來,老稚嘯歌,吾視之若

    灊之人。(〈灊亭記〉)11

    納煙雲日月之偉觀,攬雷霆風雨之奇變。(〈煙艇記〉)12

    此一時期,因為年紀較輕,較有個性與衝勁,又懷抱著自己的理想,如〈寧

    德縣重修城隍廟記〉中,就提出「禮」重要的是「求之義而稱,揆之心而安」,

    不必皆出於「古」,錄其文如下:

    禮不必皆出於古,求之‧‧

    義‧

    而‧

    稱‧

    ,揆之心而安者,皆可舉也。斯人之

    生,食稻而祭先嗇,衣帛而祭先蠶,飲而祭先酒,畜而祭先牧。猶以為未, 7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29。《全宋文》,卷 4941,頁 84。 8 見徐培均《淮海集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卷 38,頁 1226。 9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28。《全宋文》,卷 4941,頁 82。 10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29。《全宋文》,卷 4941,頁 83。 11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29。《全宋文》,卷 4941,頁 84。 12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30。《全宋文》,卷 4941,頁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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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則凡日用起居所賴者皆祭,祭門、祭竈、祭中霤之類是也。

    城者以保民禁奸,通節內外,其有助於人最大,顧以非古黜其祭,

    豈人心所安‧‧‧‧

    哉。故自唐以來,,郡縣皆祭城隍,至今世尤謹,守令謁見,

    其儀在他神祠上。社稷雖尊,特以令式從事,至祈禳報賽,獨城隍而已。

    則其禮顧不重歟?

    寧德為邑,帶山負海。雙巖白鶴之嶺,其高摩天,其險立壁,負者

    股栗,乘者心掉。飛鸞關井之水,濤瀾洶湧,蛟鰐出沒,登舟者涕泣與父

    母妻子別,已濟者同舟更相賀。又有氣霧之毒,鼃龜蛇蠶守宮之蠱,郵亭

    逆旅,往往大署牆壁,以道出寧德為戒。然邑之吏民獨不得避,則惟神之

    歸。是以城隍祠比他邑尤盛。

    祠故在西山之麓,紹興元年,知縣事趙君詵之始遷於此。二十八年

    五月,權縣事陳君攄復增築之,高明壯大,稱邑人尊祀之意‧‧‧‧‧‧‧

    。既成,屬某

    為記。

    某曰:「幽顯之際遠矣!惟以其類可感,故古之祭者,必思其所嗜好。

    夫神之所以為神惟正直,所好亦惟正直。君儻無愧於此,則擷澗谿之毛,

    挹行潦之水,足以格神。不然,豐豆碩俎,是諂以求福也,得無與神之意

    異耶?」既以勵君,亦以自勵,又因以勵邑人。八月一日,右迪功郎主簿

    陸某記。13

    本篇作於紹興二十八年(1158,陸游 34 歲,福州)。文分五層:首先,陸游指出

    「禮」是可以通變的,只要是「求之義而稱,揆之心而安者」,都是可以的。其

    次,緊扣祭祀城隍以「保民禁奸」,是「人心所安」的倚靠,因此祭祀的禮儀超

    過其他神祠。接著,筆勢一轉,道出寧德縣因行船危險。這一段,陸游著力鋪敘,

    「帶山負海」以下,寫寧德之危勢,而山嶺「其高摩天,其險立壁」,既使「負

    者股栗」,又讓「乘者心掉」。非但「濤瀾洶湧」,且有「蛟鰐出沒」,以致「登舟

    者」往往因生死難卜而「涕泣與父母妻子別」,而「已濟者」則是「同舟更相賀」。

    再加上「氣霧之毒」與「鼃龜蛇蠶守宮之蠱」,致使已濟得全者,輒留言亭壁以

    資告戒慎勿往來寧德。一邊寫山勢海勢之高危凶險,一邊則寫往來者之恐懼惴慄,

    更以「登舟」與「已濟」者之心情兩相對照,以凸顯往來寧德之危殆,但邑之吏

    13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28。《全宋文》,卷 4941,頁 82-83。

    67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民卻「獨不得避」,借此烘托出城隍廟對寧德人心理安定之必須性與重要性。迫

    於無奈,只得求神祈福,是以城隍祠之祭祀特盛。因為愈是危險不安的地方,愈

    是有期待神明庇祐的需求,彷彿就將一切寄託給神明了。其四,指出祠之位置,

    先後經趙詵之與陳攄復之修建與增築,方能「稱邑人尊祀之意」。最後,陸游強

    調,正因為城隍之正直,故吾人只要「正直」,即使祭祀之禮微薄,城隍亦應不

    會介意,因此,也無須諂媚神明以求福報,否則,便與神明之本意相違背。陸游

    並不太重視「禮」的表面形式儀節問題,他所重視的是「義稱」與「心安」,而

    形式上祭禮的豐厚與否,則並不是那麼重要。他在《放翁家訓》中亦曾多次叮嚀

    子孫,這裡就不再贅敘。

    又如〈灊亭記〉:

    灊山道人廣勤廬於會稽之下,伐木作亭,苫之以茆,名之曰「灊亭」,

    而求記於陸子。

    吾聞鄉居邑處,父兄子弟相扶持以生,相安樂以老且死者,民之常

    也。士大夫去而立朝,散之四方,功名富貴,足以老而忘返矣,猶或以不

    得車騎冠蓋,雍容於途,以夸其鄰里,而光耀其族婣為憾。

    惟浮屠師一切反此,其出遊惟恐不遠,其遊之日,惟恐不久,至相

    與語其平生,則計道里遠近、歲月久暫以相高。嗚呼!亦異矣!

    勤公之心獨‧不然。言曰:「吾出遊三十年,無一日不思灊。」而適不

    得歸,未嘗以遠遊夸其朋儕。其在灊亭,語則灊也,食則灊也。煙雲變滅,

    風雨晦冥,吾視之若灊之山;樵牧往來,老稚嘯歌,吾視之若灊之人。疏

    一泉,移一石,藝一草木,率以灊觀之,恍然不知身之客也。

    夫人之情無不懷其故者,浮屠師亦人也。而忘其鄉邑父兄子弟,無

    乃非人之情乎?自堯、舜、周、孔,其聖智千萬於常人矣,然猶不以異於

    人情為高,浮屠師獨安取此哉?則吾勤公可謂篤於自信,而不移於習俗者

    矣。故與為記。紹興三十年十二月十二日記。14

    本篇作於紹興三十年(1160,陸游 36 歲,福州)。文分五層,先敘後議。首先敘

    灊山道人廣勤建灊亭來求記。次敘父兄子弟理應相互扶持以終老鄉邑,縱或立朝

    14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29。《全宋文》,卷 4941,頁 83-84。

    68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為官亦莫不思衣錦還鄉。三敘「浮屠師」之出遊則惟恐「不遠」「不久」,與常人

    之思想觀念大異。四則以鋪敘手法寫灊山道人廣勤:「其在灊亭,語則灊也,食

    則灊也。煙雲變滅,風雨晦冥,吾視之若灊之山;樵牧往來,老稚嘯歌,吾視之

    若灊之人。疏一泉,移一石,藝一草木,率以灊觀之。」則是無時無刻不在思灊,

    與浮屠師又截然不同。末了,陸游對「浮屠師」之「異於人情」、不「懷其故」、

    「忘其鄉邑父兄子弟」,極不認同而表示質疑,更指出其所為「非人之情」。更以

    灊山道人廣勤對「灊」懷念之深切而建「灊亭」,與浮屠師做一鮮明對照。

    其〈鎮江府城隍忠祐廟記〉云:

    漢將軍紀侯以死脫高皇帝於滎陽之圍,而史失其行事,司馬遷、班固

    作列傳,弗載也。

    維宋十一葉天子駐蹕吳會,改元乾道,正月甲子,右中奉大夫直敷文

    閣知鎮江府方滋言:「府當淮江之衝,屏衛王室,號稱大邦,自故時祠紀

    侯為城隍神,莫知其所以始。然實有靈德,以芘其邦之人。禱祈禬禳,昭

    答如響。紹興、隆興之間,虜比入塞,金鼓之聲,震於江壖,吏民不知所

    為,則惟神之歸。雖虜畏天子威德,折北不支,退舍請盟,府以無事。至

    於流徙蔽野,兵民參錯,而居處弗驚,疾癘以息,則神實陰相之,吏其敢

    貪神之功以為己力乎?謹上尚書,願有以褒顯之,以慰父兄子弟之心。」

    越三月,癸丑,有詔賜廟額曰忠祐。詔下,而方公為兩浙轉運副使,

    右朝散大夫直徽猷閣呂公擢來知府事,侈上之賜。五月癸亥,大合樂,盛

    服齊莊,躬致上命。神人協心,霧雨澄霽,靈風肅然,來享來臨。於是呂

    公以屬某曰:「願有紀焉。」

    某惟紀侯忠奮於一時,而暴名於萬世;功施於漢室,而見褒於聖宋;

    身隕於滎陽,而血食於是邦。士惟力於為善而已,豈有有其善而不享其報

    者乎?吏之仕乎是邦者,必將有事於廟,有事於廟者,必將有考於碑,其

    尚知所勉焉,毋為神羞。六月癸未記。15

    本篇作於乾道元年(1165,陸游 41 歲,鎮江),乃受鎮江知府呂公擢之命而作。

    此記主旨在表彰漢將軍紀侯之忠勇事蹟,亦以補《史》、《漢》之記載闕漏。並謂

    方當紹興、隆興之間,金虜入侵之時,鎮江府之吏民幸得以無事者,端賴城隍神

    15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32。《全宋文》,卷 4941,頁 87。

    69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紀侯之庇祐,使吏民之心神有所寄託,得以安定,故上書以褒顯之。其中,「紀

    侯忠奮於一時,而暴名於萬世;功施於漢室,而見褒於聖宋;身隕於滎陽,而血

    食於是邦。士惟力於為善而已,豈有有其善而不享其報者乎?」顯係受佛家「善

    有善報」之說而發之立論,其旨則在勸人為善。又運用「對偶」、「排比」之修辭

    技法,使文章更加警醒而條理貫暢。末了則是以「層遞」之法,推導出「吏之仕

    乎是邦者」,最後「必將有考於碑」之結論。

    其〈黃龍山崇恩禪院三門記〉云:

    自浮屠氏之說盛於天下,其學者尤喜治宮室,窮極侈靡,儒者或病

    焉。然其成也,無政令期會,惟太平久,公私饒餘,師與弟子四出丐乞,

    積累歲月而後能舉。其壞也,無衛守誰何,一日寇至,則立為草莽丘墟。

    故天下亂則先壞,治則後成。予於是蓋獨‧有感焉。

    黃龍山方南公時,學者之盛名天下,而其居亦稱焉。中更夷狄盜賊

    大亂之後,學者散去,施者弗至,昔之閎壯鉅麗者,嘗委地矣。自庚申訖

    丁亥,二十餘年之間,乃能粲然復興,樓塔殿閣,空翔地踴,鐘魚之聲,

    聞十餘里,法席之盛,殆庶幾南公時。是非兵革之禍不作,遠方之氓蕃息

    阜安,得以其公賦私養之餘及於學佛者,則此山且為虎狼魑魅之所宅矣,

    而安能若是哉!

    禪師升公於其寺門之成也,屬予為記。予謂升公方以身任道,起其

    法於將墜,門蓋未足言,獨書予所感。使凡至山中者,皆知前日之禍亂嘗

    如此,而國家之覆燾函育斯民,若是其深,吏勤其官,民力其業,相與思

    報上之施焉,升公豈不得所願哉!乾道三年正月十四日,左通直郎陸某

    記。16

    本篇作於乾道三年(1167,陸游 43 歲,山陰),係受禪師升公所託而作。陸游雖

    對浮屠氏之言與行並不表贊同,但仍受託作了不少與佛寺相關之記文。本篇行文

    採先議後敘,與他篇略有不同。陸游首先指出浮屠氏之學者,「尤喜治宮室」,且

    「窮極侈靡」,唯多經師弟子丐乞積年乃能有成。然一旦寇至,則立刻成為「草

    莽丘墟」,故其寺總是「先壞」而「後成」。黃龍山崇恩禪院,在大亂之後,因人

    民久享太平,「以其公賦私養之餘及於學佛者」,乃能興復。故陸游認為,唯有「吏

    16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32。《全宋文》,卷 4941,頁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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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勤其官,民力其業」,戮力以報上德,方能治而不復亂,此寺方不致再成為「草

    莽丘墟」。其言下之意,唯有先使國家強盛,政治清明,人民安樂,浮屠氏之寺

    院方有「粲然復興」、「閎壯鉅麗」之可能。其輕重先後之順序是極為明確的。

    (二)、入蜀後歸隱前

    此時期有 17 篇,分別是:〈王侍御生祠記〉、〈東屯高齋記〉、〈樂郊記〉、〈對

    雲堂記〉、〈靜鎮堂記〉、〈藏丹洞記〉、〈籌邊樓記〉、〈銅壺閣記〉、〈彭州貢院記〉、

    〈撫州廣壽禪院經藏記〉、〈成都犀浦國寧觀古楠記〉、〈書巢記〉、〈景迂先生祠堂

    記〉、〈圜覺閣記〉、〈能仁寺捨田記〉、〈常州開河記〉、〈明州育王山買田記〉。其

    中前 9 篇作於四川,其愛國熱情時時可見,且每在文末寄寓恢復之意。寫作年齡

    在 47 至 65 歲之間。

    如〈東屯高齋記〉云:

    少陵先生晚遊夔州,愛其山川不忍去,三徙居皆名高齋。質於其詩,

    曰次水門者,白帝城之高齋也;曰依藥餌者,瀼西之高齋也;曰見一川者,

    東屯之高齋也。故其詩又曰:「高齋非一處。」予至夔數月,弔先生之遺

    迹,則白帝城已廢為丘墟百有餘年,自城郭府寺,父老無知其處者,況所

    謂高齋乎?瀼西蓋今夔府治所,畫為阡陌,裂為坊市,高齋尤不可識。獨

    東屯有李氏者,居已數世,上距少陵,財三易主,大曆中故券猶在。而高

    齋負山帶谿,氣象良是。李氏業進士,名襄,因郡博士雍君大椿屬予記之。

    予太息曰:「少陵,天下士也。早遇明皇、肅宗,官爵雖不尊顯,而

    見知實深,蓋嘗慨然以稷*自許。及落魄巴蜀,感漢昭烈諸葛丞相之事,

    屢見於詩。頓挫悲壯,反覆動人,其規模志意豈小哉。然去國寖久,諸公

    故人熟睨其窮,無肯出力。比至夔,客於柏中丞、嚴明府之間,如九尺丈

    夫,俛首居小屋下,思一吐氣而不可得。予讀其詩,至『小臣議論絕,老

    病客殊方』之句,未嘗不流涕也。嗟夫,辭之悲乃至是乎!荊卿之歌,阮

    嗣宗之哭,不加於此矣。少陵非區區於仕進者,不勝愛君憂國之心,思少

    出所學佐天子,興正觀開元之治,而身愈老,命愈大謬,坎壈且死,則其

    悲至此,亦無足怪也。今李君初不踐通塞榮辱之機,讀書絃歌,忽焉忘老,

    無少陵之憂而有其高。少陵家東屯不浹歲,而君數世居之,使死者復生,

    71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予未知少陵自謂與君孰失得也。若予者,仕不能無媿於義,退又無地可耕,

    是直有慕於李君爾。故樂與為記。」乾道七年四月十日,山陰陸某記。17

    本篇作於乾道七年(1171,陸游 47 歲,夔州),受郡博士雍大椿之託而作。文謂

    杜甫所居之高齋有三:白帝城、瀼西、東屯,前二者早已廢,惟東屯尚存,今有

    李襄居之。其旨雖在為李襄之高齋作記,但陸游實以杜甫之遭遇自比。如「早遇

    明皇、肅宗,官爵雖不尊顯,而見知實深」,陸游之仕途正與之相類。及至巴蜀,

    有感於昭烈諸葛之事,發於詩歌,則「頓挫悲壯,反覆動人」,「其規模志意豈小

    哉」。此寫杜甫志氣之高,即寫陸游志氣之高。而「去國寖久,諸公故人熟睨其

    窮,無肯出力」,寫杜甫之「窮」,正是陸游之「窮」。又以「如九尺丈夫,俛首

    居小屋下,思一吐氣而不可得」之譬喻,寫杜甫之困境。而至「小臣議論絕,老

    病客殊方」之詩,使同病相憐之感慨更為加深。陸游謂「少陵非區區於仕進者」,

    只因深懷「愛君憂國之心」,欲以所學「佐天子,興正觀開元之治」,此「愛君憂

    國」之心,陸游亦正與杜甫同。末謂李君「無少陵之憂而有其高」,「未知少陵自

    謂與君孰失得也?」有問無答,不判高下得失,一則可令李君自行思索,二則亦

    可避免尷尬。而尤妙者,在末了,陸游以自我貶抑之法來抬高李君,曰:「若予

    者,仕不能無媿於義,退又無地可耕,是直有慕於李君爾。」陸游之語似謙非謙、

    似實又非盡實,但相信李君在閱後心中必能有所寬釋。

    其〈樂郊記〉云:

    李晉壽一日圖其園廬持示余,曰:「此吾荊州所居名樂郊者也。荊州

    故多賢公卿,名園甲第相望,自中原亂,始以吳會上流,常宿重兵,而衣

    冠亦遂散去。太平之文物,前輩之風流,蓋略盡矣。獨吾樂郊日加葺,文

    竹、奇石、蒲萄、來禽、芍藥、蘭、茝、菱、芡、菡萏之富,為一州冠。

    其尤異者,往往累千里致之。子幸為我記。」

    予官峽中,始與晉壽相識,長身鐵面,音吐鴻暢,遇事激烈奮發,

    以全軀保妻子為可鄙,其意氣豈不壯哉!

    及為客置酒,出佳侍兒,陳書畫琴弈,相與娛嬉,則雍容都雅,風

    味乃甚可愛,雖梁宋間少年貴公子不能過。蓋其多材藝知弛張如此。

    然自少時,不喜媒聲利,有官不仕,窮園林陂池之樂者,且三十年,

    17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34。《全宋文》,卷 4941,頁 90-91。

    72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每自謂泉石膏肓。及來夔州,諸公始大知之,合薦於朝。議者謂晉壽當以

    少伸於世為喜,而晉壽顧不然,獨‧眷眷於樂郊,不忍暫忘。

    嗚呼!出處一道也,仕而忘歸,與處而不能出者,俱是一癖‧

    ,未易

    是泉石、非鐘鼎,諸公之薦,蓋砭晉壽膏盲,而使為世用。異時晉壽成功

    而歸,高牙在前,千兵在後,擅畫繡之榮,以賁斯園,荊楚多秀民,尚有

    能賦其事者乎?乾道七年六月十日,笠澤陸某記。18

    本篇作於乾道七年(1171,陸游 47 歲,夔州),係受李晉壽之託而作。文首敘李

    晉壽自言樂郊為細心經營三十年而成,其中花、果、草、竹、石、禽,凡奇異難

    得之物,莫不蒐羅具備,為荊州之冠。文先寫園、後寫人,陸游隨即稱讚晉壽「遇

    事激烈奮發,以全軀保妻子為可鄙」,表其志氣不小,宜可為國效力。又謂其「多

    材藝知弛張」,「雖梁宋間少年貴公子不能過」,惟「不喜媒聲利」,甚至「有官不

    仕」,而沈寖於「園林陂池之樂」中,樂此不疲。陸游因而感慨道:「仕而忘歸,

    與處而不能出者,俱是一癖」,雖然陸游表面上說「仕」與「處」之是非難以判

    定,但仍舊期望以「異時晉壽成功而歸,高牙在前,千兵在後,擅畫繡之榮,以

    賁斯園」來打動晉壽出仕。顯然陸游仍以出將入相為最高期許,而李晉壽則「獨

    眷眷於樂郊」。若就今人角度而論,李晉壽之適情適性、自得其樂,方為順乎情

    性而自然發展,未必人人皆須以出仕為官為人生唯一出路。

    (三)、退居山陰之後

    此時期有 33 篇,,分別是:〈建寧府尊勝院佛殿記〉、〈紹興府脩學記〉、〈重

    修天封寺記〉、〈嚴州重修南山報恩光孝寺記〉、〈會稽縣重建社壇記〉、〈廣德軍放

    生池記〉、〈鎮江府駐劄御前諸軍副都統廳壁記〉、〈法雲寺觀音殿記〉、〈會稽縣新

    建華嚴院記〉、〈居室記〉、〈邵武縣興造記〉、〈諸暨縣主簿廳記〉、〈婺州稽古閣記〉、

    〈智者寺興造記〉、〈常州奔牛閘記〉、〈盱眙軍翠屏堂記〉、〈上天竺復庵記〉、〈東

    籬記〉、〈嚴州釣臺買田記〉、〈仁和縣重修先聖廟記〉、〈湖州常照院記〉、〈法慈懺

    殿記〉、〈東陽陳君義莊記〉、〈廬帥田侯生祠記〉、〈吳氏書樓記〉、〈靈秘院營造記〉、

    〈橋南書院記〉、〈心遠堂記〉、〈萬卷樓記〉。寫作年齡在 67 至 84 歲之間。其中,

    以記載興建功勞者為最多。

    18 見《渭南文集》,卷 17,頁 2135。《全宋文》,卷 4941,頁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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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六十七歲,無論是以過去或現在來看,都已到達退休的年齡,更何況在農業

    社會,已經是曾祖父的年紀了。然而,在退居山陰的初期,陸游雖然人在山陰,

    但他仍心繫國事,憂國之心時時流露。如在受友人方伯謨之託所寫的〈建寧府尊

    勝院佛殿記〉中,就以懷素歷十四年之功,建成「尊勝禪院」,批評當時之為官

    者不能為國盡力任事,中云:

    建寧城東永安尊勝禪院,成於唐僖、昭間,壞於建炎之末,稍葺於

    紹興之庚申,自佛殿始。方是時,院大壞塗地,趣於復立,以慰父老心,

    故不暇為支久計。未四十年,遽復頹圮。適懷素者來,為其長老,乃慨然

    曰:「殿大役也,舍是弗先,吾則不武。」乃廣其故基北南西東各三尺。

    意氣所感,助者四集,瓖材珍產‧‧‧‧

    ,山積雲委‧‧‧‧

    。其最巨者,石痕村之杉,修

    百有三十尺,圍十有五尺,其餘蓋稱是。凡費錢三百萬有奇,而竹木磚甓

    黝堊之施者,工人役夫之樂助者,不在是數。其成之歲月,淳熙戊申冬十

    一月庚子也。越四年,紹熙辛亥五月,予友人方君伯謨移書為懷素求文為

    記。

    予為之言曰:世多以浮屠人之舉事,誚吾土大夫,以為彼無尺寸之

    柄,為其所甚難,而舉輒有成,士大夫受天子爵命‧‧‧‧‧

    ,挾刑賞予奪‧‧‧‧‧

    ,以臨其

    吏民,何往不可,而熟視蠹弊,往往憚不敢舉,舉亦輒敗,何耶?予謂不

    然。懷素之來為是院,固非有積累明白之效,佛殿方壞,而院四壁立,今

    日食已,始或謀明日之食。懷素坐裂瓦折桷腐柱頹垣‧‧‧‧‧‧‧‧

    之間,召工人‧‧‧

    ,持矩‧‧

    度‧,謀增大其舊,計費數百萬,未有一錢儲也。使在士大夫,語未脫口,

    已得狂名,有心者疑‧‧‧‧

    ,有言者謗‧‧‧‧

    ,遂而去之久矣。浮屠人則不然,方且出

    力為之先後‧‧‧‧

    ,為之輔翼‧‧‧‧

    ,為之禦侮‧‧‧‧

    ,歷十有四年如一日,此其所以巋然有

    所成就,非獨其才異於人也。以十四年言之,不知相‧

    之拜者幾人‧‧‧‧

    ,免者幾‧‧‧

    人‧,將‧

    之用者幾人‧‧‧‧

    ,黜者幾人‧‧‧‧

    。禮樂學校,人主所與對越天地‧‧‧‧

    ,作士善俗‧‧‧‧

    與夫貨財刑獄足用‧‧

    而弼教‧‧

    。藩翰之臣,古所謂侯國者,大抵倏去忽來‧‧‧‧

    ,吏

    不勝紀。彼懷素固自若也,則其有成,曷足怪哉?且懷素之為是院,不獨

    致力於佛殿,凡所謂堂寢之未備者‧‧‧‧‧‧

    ,廊廡之朽敗者‧‧‧‧‧‧

    ,皆一新之。今老矣,

    無他徙意。使不死,復十四年,或過十四年,皆未可知也。則是院之葺,

    又可前知耶?而士大夫凜凜拘拘‧‧‧‧

    ,擇步而趨,居其位不任其事,護藏蠹萌,

    傳以相諉,顧得保祿位,不蹈刑禍,為善自謀,其知恥者,又不過自引而

    7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去爾。天下之事,竟孰任之?嗚呼!是可嘆也已。懷素,三衢人,少從道

    行禪師游,能得其學。伯謨名士繇,莆陽人。六月甲申,中奉大夫、提舉

    建寧府武夷山冲佑觀陸某記。19

    本篇作於紹熙二年(1191,陸游 67 歲,在山陰)六月甲申,乃應友人方伯謨之

    請而作,旨在表彰懷素之興建功勞,並由此批評當時官吏之不能勇於任事。首敘

    懷素見尊勝禪院之頹圮,慨然興起修殿大役。因其「意氣所感」,使「助者四集」,

    致「瓌材珍產,山積雲委」。其所費「錢三百萬有奇,而竹木磚甓黝堊之施者,

    工人役夫之樂助者,不在是數」。其次,陸游對浮屠人「無尺寸之柄,為其所甚

    難」,舉事「輒有成」,而士大夫「受天子爵命,挾刑賞予奪」,舉事卻「輒敗」,

    提出他的看法。他認為懷素初到之時,「非有積累明白之效」,但因其勤奮與努力

    不懈,「坐裂瓦折桷腐柱頹垣之間,召工人,持矩度」,一心一意只在操心如何修

    建,「計費數百萬,未有一錢儲也」。陸游也指出,這種情形,如果是在官場上,

    必定遭致「語未脫口,已得狂名,有心者疑,有言者謗,遂而去之久矣」。然而,

    浮屠人卻不會如此,他們是「出力為之先後,為之輔翼,為之禦侮」,歷十四年

    如一日,終於興建完成,陸游認為「非獨其才異於人也」。就官場來說,十四年

    之中,不知「相之拜者幾人,免者幾人,將之用者幾人,黜者幾人」,官吏任免

    來去之速,可謂多至不可勝記,又幾人能使「貨財足用」而「刑獄弼教」?且懷

    素不僅是興修「佛殿」而已,凡是「堂寢之未備者,廊廡之朽敗者」,都重新修

    建。懷素十四年的努力,已見出如此成績,若再一個或兩個十四年又將是何等光

    景?反觀士大夫之為官者,「凜凜拘拘,擇步而趨,居其位不任其事,護藏蠹萌,

    傳以相諉,顧得保祿位,不蹈刑禍,為善自謀」,遇事推諉,只求明哲保身,安

    享祿位,怎能為天下國家人民,真正做一番有意義的事來?至於那些不肯同流合

    污的人,又不過「自引而去」,對人民又有何助益呢?因此,陸游不得不感嘆:「天

    下之事,竟孰任之?」誰能像懷素這樣勇於承擔大任來救國救民呢?全文先敘後

    議,敘者少議者多,陸游直指為官者遇事推諉以全身避禍之醜態,可說不如浮屠

    人懷素遠矣。從文中可以看出,六十七歲的陸游仍然火氣不小,雖然身在山陰之

    野,而卻仍是心繫朝堂之上,其憂國憂民之心,並未因時地而變異。

    陸游在六十八歲所作的〈重修天封寺記〉中,則稱讚是慧明得道,又能文有

    才,是以四方之士願來問道,更為其徒「發明大事因緣」,重在「心智」的啟迪,

    19 見《渭南文集》,卷 19,頁 2149。《全宋文》,卷 4942,頁 106-107。

    75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當然不是尋常「庸道人」只知「走衢路」、「丐乞聚畜」者可比。末陸游論道:「予

    嘗患今世局於觀人,妄謂『長於此者必短於彼,工於細者必略於大』,自天封觀

    之,其說豈不淺陋可笑也哉?」因此,有無「真才實學」,才是關鍵,以慧明入

    主「天封寺」之前後對照即可知。

    陸游在六十九歲所作的〈嚴州重修南山報恩光孝寺記〉末云:

    予行天下多矣,覽觀山川形勝,考千載之遺跡,未嘗不慨然也。晚至是邦,

    觀烏龍似赤甲白鹽,南山似錦屏,一水貫其間,紆餘澄澈似渭水,而南山

    崇塔廣殿‧‧‧‧

    ,層軒修廊‧‧‧‧

    ,山光川靄‧‧‧‧

    ,鐘鳴鯨吼‧‧‧‧

    ,游者動心‧‧‧‧

    ,過者駭目‧‧‧‧

    ,又甚

    似漢嘉之凌雲,蓋兼天下之異境而有之。騷人墨客,將有徙倚太息援筆而

    賦之者。予未死,尚庶幾見之。20

    陸游在觀覽山川之際,目中所見,心中所感,所謂「似渭水」、「似漢嘉之凌雲」

    云云,只因其心中常存渭水、漢嘉,念茲在茲,故觀覽之時,對昔日之回憶,瞬

    間又襲上心頭。

    陸游七十二歲所作的〈會稽縣重建社壇記〉21則是借祀事以指出「為政之道」

    在「知先後緩急之序而已」。同年所作的〈廣德軍放生池記〉22則指出,古未聞

    有「以羽毛鱗介之族,祈其君之福者」,而今則為「廣聖澤之餘」而「修放生故

    事」,曾侯於重明節(九月四日,光宗誕辰)「放鱗介千計」,陸游則認為「賦役」、

    「訟獄」等與人民生活密切相關之事,比「放生」更形重要。七十六歲所作的〈邵

    武縣興造記〉23中,讚美縣令史定之「為政期年」,使「家無弗伸之冤,庭無弗

    直之訟。善無濫刑,惡無佚罰。」這也可以看出陸游所關心的,還是人民生活之

    安適與正義公理之申張。

    接著,再舉陸游七十七歲所作的〈諸暨縣主簿廳記〉為例,看看陸游的心態

    是否有所變化?其文云:

    建炎、紹興間,予為童子,遭中原喪亂,渡河沿汴‧‧‧‧

    ,涉淮絕江‧‧‧‧

    ,間

    關兵間以歸。方是時,天子暴衣露蓋‧‧‧‧

    ,櫛風沐雨‧‧‧‧

    ,巡狩四方,曾不期月休

    也。大臣崎嶇於山海阻險之地,草行露宿‧‧‧‧

    ,不敢告勞,亦宜矣。況於州牧

    20 見《渭南文集》卷 19,頁 2152。《全宋文》,卷 4943,頁 111。 21 見《渭南文集》卷 19,頁 2153。《全宋文》,卷 4943,頁 112-113。 22 見《渭南文集》卷 19,頁 2155。《全宋文》,卷 4943,頁 113-114。 23 見《渭南文集》卷 20,頁 2160。《全宋文》,卷 4943,頁 119-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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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郡守以降,籧篨一廈以治其事者相望,又況降而為縣令丞簿者哉!及王室

    中興,內外粗定,然郡縣吏寓其治於郵亭民廬僧道士舍‧‧‧‧‧‧‧‧

    者,尚比比皆是。

    積累六七十年,四聖相授,天下日益無事,兵寢歲登‧‧‧‧

    ,用度饒餘,然後皆

    得稍復承平之舊。至於縣,則有迨今苟且因循者。主簿在縣官中,卑於今

    丞,而冷於尉,非甚有才,則其舉事為尤難。

    若諸暨主簿丁君崇者,可謂才矣。君海陵人也,今居吳,世有顯人,

    為吏精察‧‧

    而平恕‧‧

    ,學工文辭,而不忽簿書期會之事。嘗兼攝丞,久之,得

    添給,不取一錢,皆用以新主簿之廨。諸暨舊無丞,元豐間置丞,徙主簿

    以居之。而主簿更得廨,乃故鹽廥,藉濕支傾,殆不可居。然閱百二十年,

    為主簿者凡幾人,至君乃更新之,不亟不徐‧‧‧‧

    ,不侈不陋‧‧‧‧

    ,不費於公‧‧‧‧

    ,不斂‧‧

    於民‧‧

    ,竹箇木章‧‧‧‧

    ,瓦甓丹堊‧‧‧‧

    ,不蠹,不苦窳‧‧‧

    ,不漫漶‧‧‧

    。堂後舊有池,自君

    來,比二歲,產異蓮駢跗,邑人讙傳,以為君且通貴之祥,相與名其池上

    之亭曰雙蓮。君故不喜怪,而邑人之意如此,亦足知其得民也。君與予之

    子子虡游,乃因子虡請記歲月,予不得辭也。昔我藝祖肇造區夏,當乾德

    六年二月癸亥,嘗詔郡縣吏代歸者,皆上其官舍敝壞。或興葺之數於有司,

    以為殿最。嗚呼!祖宗明詔,具在汗簡,而近世乃有相戒以為非急務,且

    徒速謗者,獨安取此哉!予嘗備太史牛馬走,獲窺金匱石室之藏,故敢并

    記之,以曉他在仕者。嘉泰元年十月二十七日,中大夫、直華文閣、山陰

    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致仕陸某記。24

    本篇作於嘉泰元年(1201,77 歲,山陰)十月二十七日,乃因陸游子子虡之請

    而作,旨在表彰丁崇之修建主簿官舍。然而,欲說丁崇,須先說主簿,而欲敘主

    簿,則不得不先敘天子大臣。故本文由建炎、紹興間之「中原喪亂」講起,謂當

    時天子、大臣猶且「暴衣露蓋」、「草行露宿」,「不期月休」、「不敢告勞」,更何

    況是「州牧郡守」及「縣令丞簿」呢?及南渡稍安之後,郡縣官吏「寓其治於郵

    亭民廬僧道士舍者,尚比比皆是」,可見動亂時期之艱苦。在經過六、七十年之

    努力,「兵寢歲登,用度饒餘」,方能「稍復承平之舊」。然而,縣級單位,卻仍

    有「苟且因循」,未見興復者。至於「主簿」,在縣官之中,地位卑下,「卑於今

    丞,而冷於尉」,若非極有才幹,則「其舉事為尤難」。以上敘述,全在為引出主

    簿丁崇做鋪壂,自上及下,由尊至卑,其目的就在道出主簿之難為。也正因如此,

    24 見《渭南文集》,卷 20,頁 2161。《全宋文》,卷 4943,頁 1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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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才能凸顯主簿丁崇之才幹。丁崇之為吏,可說是「精察而平恕」,又「學工文辭,

    而不忽簿書期會之事」。陸游既述丁崇有如此好之才能,又將「兼攝丞」所得之

    外快,悉以用之修整主簿之官舍。諸暨縣之主簿官舍,乃「故鹽廥」,「藉濕支傾」,

    實難以居住。但竟然在歷經一百二十年之後,其間亦不知為主簿者有幾人,直到

    丁崇方始更新之。走筆至此,前面所伏「主簿……則其舉事為尤難」,至「至君

    乃更新之」,方應。其於修建主簿官舍之時,能夠「不亟不徐」,既「不費於公」,

    也「不斂於民」,而使「竹箇木章,瓦甓丹堊,不蠹,不苦窳,不漫漶」,達到「不

    侈不陋」的成果。其時,堂後池中,恰有「異蓮駢跗」,故使「邑人讙傳」,以為

    此乃丁崇將「通貴」之祥瑞,遂將池上之亭命名為「雙蓮」。由此,亦可知丁崇

    之甚得民心。敘述及此,應當已屬圓滿完結,但陸游卻又搬出史料謂藝祖曾經「詔

    郡縣吏代歸者,皆上其官舍敝壞或興葺之數於有司,以為殿最」,但近世有人卻

    「相戒以為非急務,且徒速謗者」,豈不是無視於藝祖的明詔嗎?總而言之,陸

    游認為縣主簿位卑於令丞,角色極不易扮演,非有卓越才幹不能任事。但畢竟事

    在人為,只要能勇於任事,認真負責,不僅是天降瑞應,更能得到人民的擁戴。

    「為」與「不為」,才是成與敗的真正關鍵所在,這也是陸游一貫的思想主張。

    陸游七十八歲,在臨安修國史時所作的〈婺州稽古閣記〉中謂:「學而不親

    見聖人,猶未學也。親見不疑,而不用於天下,則有命焉。進則不負所學,退則

    安吾命而無慍。」25其實,陸游的意思是:若為君所用,則是「不負所學」,若

    不為所用,則亦當「安命」而「無慍」。那是因為他已在朝修史,故有此語。八

    十一歲作的〈上天竺復庵記〉26,則指出「進而忘退」,為士大夫之通病,皆因

    不能體認「死生去來無常」之故。而廣慧法師卻在「如日麗天」之際,「傾竭橐

    裝,無所顧惜」,築退居於「復庵」,以傳授講習梵唄。

    最後,來看看陸游於八十四歲所作的〈靈秘院營造記〉,陸游的思想觀念又

    是如何?

    出會稽城西門,舟行二十五里,曰柯橋靈秘院。自紹興中,僧海淨

    大師智性築屋設供,以待游僧,名接待院,久而寖成,始徙廢寺故額名之。

    海淨年九十,坐八十三夏而終,以其法孫德恭領院事。

    恭少嘗學於四方,有器局,迨今二十年,食不過一簟‧‧‧‧‧

    ,衣不加一稱‧‧‧‧‧

    25 見《渭南文集》,卷 20,頁 2162。《全宋文》,卷 4943,頁 122-123。 26 見《渭南文集》,卷 20,頁 2167。《全宋文》,卷 4943,頁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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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而惟眾事是力。夕思晝營‧‧‧‧

    ,心揆手畫‧‧‧‧

    ,施者自至,魔事不作,用能於二十

    年間,或改作‧‧‧

    ,或增葺‧‧‧

    ,光明偉麗‧‧‧‧

    ,毫髮無憾,上承先師遺志‧‧‧‧‧‧

    ,下為子孫‧‧‧‧

    基業‧‧

    。閎堂傑閣‧‧‧‧

    ,房奧廊序‧‧‧‧

    ,棲鐘之樓‧‧‧‧

    ,櫝經之堂‧‧‧‧

    ,館客之次‧‧‧‧

    ,下至庖廚

    湢浴,無一不備。為屋僅百間,自門而出,直視旁覽‧‧‧‧

    ,道路繩直‧‧‧‧

    ,而原野‧‧

    砥平‧‧

    。一遠山在前,孤峭奇秀,常有煙雲映帶其傍。卜地者以為在法百世

    不廢,且將出名僧。今院方一傳,其興如此,後烏可量哉!

    院之崇成也,恭來請記曰:「先師之塔,公實與之銘。今院當有記,

    非公誰宜為哉?」予報之曰:「子廬於此,凡東之會稽‧‧‧‧

    、四明與西入臨安‧‧‧‧

    者,風帆日相屬也。彼其得志於仕宦‧‧‧‧‧

    ,獲利於商賈者‧‧‧‧‧‧

    ,寧可計耶?有能家‧‧‧

    世相繼‧‧‧

    ,支久不壞‧‧‧‧

    ,如若之為父子者乎‧‧‧‧‧‧‧‧

    ?有能容眾聚族‧‧‧‧‧‧

    ,燮和安樂‧‧‧‧

    ,如若‧‧

    之處兄弟者乎‧‧‧‧‧‧

    ?至於度地築室‧‧‧‧

    ,以奢麗相誇,斤斧之聲未停‧‧‧‧‧‧

    ,丹堊之飾未‧‧‧‧‧

    乾‧,而盛衰之變

    ‧‧‧‧已遽至矣。亦有如若之安居奠處

    ‧‧‧‧,子傳之孫,孫又傳之子

    者乎?此無他,彼其初與若異也。雖曰有天數‧‧

    ,然人事‧‧

    常參焉。人事不盡,

    而諉之數,嗚呼,其可哉!」嘉定元年夏五月庚申記。27

    本篇作於嘉定元年(1208,84 歲,山陰)夏五月庚申。此文也是先敘後議,雖

    然看起來平平淡淡,似乎沒什麼特別,但卻仍呈現出陸游對於事物成敗的一貫看

    法。他認為「人為」比「天數」重要,靈秘院在經由海靜大師之法孫德恭的「夕

    思晝營,心揆手畫」下,終於「閎堂傑閣,房奧廊序,……無一不備」。反觀那

    些「得志於仕宦,獲利於商賈」的人何其多,但都不如海靜、德恭之「家世相繼,

    支久不壞」、「容眾聚族,燮和安樂」、「安居奠處,子傳之孫,孫又傳之子」。陸

    游認為,此「雖曰有天數,然人事常參焉」,因此,將寺院營造興建之成敗,歸

    之於「人為」的努力,而不是諉諸「天數」。

    在〈靈秘院營造記〉作後經三十日,陸游有〈橋南書院記〉,名為書院之記,

    卻是寫人。其文云:

    吾友西安徐載叔,豪雋人也,博學,善屬文,所從皆知名士。方其

    少壯時,視功名富貴猶券內物,一第直浼我爾。然出游三十年,蹭蹬不偶,

    異時知己,零落且盡。家資本不薄,載叔常糞壤視之,權衡仰俯,算籌衡

    縱,一切不能知,惟日夜從事於塵編蠹簡中,至食不足,不問也。中年,

    27 見《渭南文集》,卷 21,頁 2177。《全宋文》,卷 4945,頁 139-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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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卜居城中,號橋南書院,地僻而境勝‧‧‧‧‧

    ,屋庳而人傑‧‧‧‧‧

    ,清流美竹‧‧‧‧

    ,秀木芳草‧‧‧‧

    可玩而樂者,不一而足。載叔高臥其中,裾不曳‧‧‧

    ,刺不書‧‧‧

    ,客之來者日益

    眾。行者交跡‧‧‧‧

    ,乘者結轍‧‧‧‧

    ,呵殿者籠坊陌,雖公侯達官之門不能過也。名‧

    不可妄得‧‧‧‧

    ,客不可強致‧‧‧‧‧

    ,載叔蓋有以得此於人矣。乃者數移書於予,請記

    所謂橋南書院者。嗟乎!漢梁伯鸞入吳,賃舂於皋伯通廡下,至今吳有皋

    橋,蓋以伯鸞所寓得名。載叔之賢,不減伯鸞,而橋南乃其居,則後世不

    埋沒決矣,尚何待記?然載叔之請,不可終拒也,乃為之書。嘉定元年夏

    六月庚寅,山陰陸某務觀記。28

    本篇作於嘉定元年(1208,84 歲,山陰)夏六月庚寅,乃以記寫人,記徐載叔

    少壯便有豪氣,「視功名富貴猶券內物」,不務功名,不戀財貨,然自視頗高,謂

    「一第直浼我爾」。其為學勤奮,每至欣然忘食,「惟日夜從事於塵編蠹簡中」,

    雖至「食不足」,亦「不問」。及中年,居橋南書院,「裾不曳,刺不書」,四方賓

    客卻不召而至,「行者交跡,乘者結轍」,乃至「訶殿者籠坊陌,雖公侯達官之門,

    不能過也」。因此,陸游下了一個結論:「名不可妄得,客不可強致」。假若沒有

    真才實學而徒具虛名,在沒有權勢的護持之下,是絕無可能真正受人推崇而與之

    交游的。末以漢代之梁伯鸞曾寓於「皋伯通廡下」,至今「吳有皋橋」為例,以

    示徐載叔之橋南書院,必可傳之後世而不致湮沒。

    三、陸游雜記文與當代作家之比較

    柳宗元之記,以寫景者居多;三蘇、王安石之記,以議論居多。陸游之記文,

    多以「先敘後議」的方式撰寫,其寫作方式顯然與前述諸家有所不同。其子子遹

    在《渭南文集‧跋》中曾言及陸游之散文淵源說:

    先太史之文,於古則《詩》《書》《左氏》、《莊》《騷》《史》《漢》,於唐則

    韓昌黎,於本朝則曾南豐,是所取法。然稟賦宏大,造詣深遠,故落筆成

    文,則卓然自為一家,人莫測其涯矣。29

    宋代在印刷術發達的傳播下,學者廣泛向前人學習,已成為普遍的共識。而每個

    人的氣質個性不同,同是學習前賢,其所愛慕與喜好自亦有異。在子遹所言之書

    28 見《渭南文集》,卷 21,頁 2178。《全宋文》,卷 4945,頁 140-141。 29 見《陸放翁全集》(台北:世界書局,1990 年 11 月 5 版),頁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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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冊中,《詩》《書》《左氏》、《莊》《騷》《史》《漢》,已幾乎是其時士子之所必讀,

    而成為讀書人的共同根底。而韓愈與曾鞏的寫作技法,可能才是陸游就近取法的

    對象。但若以雜記文觀之,就筆者之研讀體會認為,恐應再加上歐陽脩,尤其是

    「先敘後議」的筆法。

    陸游雜記文所取法者,大都有修史的經驗,如韓愈曾修《順宗實錄》,歐陽

    脩曾修《新五代史》、《新唐書》,曾鞏曾校訂《南齊書》、《梁書》、《陳書》、《戰

    國策》等,而陸游自己也曾修《南唐書》。而「記」的本身,就有許多「敘述」

    的成分,因此,很自然的,就會借用寫「史」的筆法來寫記,再加上宋人的「好

    議論」的為文風氣,「先敘後議」或「夾敘夾議」,就成為陸游寫作記文的主要模

    式。

    吳小如在〈陸游散文研究〉30一文中,曾就陸游散文學習曾鞏這一特點有約

    略的分析。他指出二人之相同點有三:一、曲盡事理,長於概括。二、斂氣蓄勢,

    舒緩回旋。三、謹嚴工巧,雅正雍容。二人相異之處則有二:一、曾鞏慣於說理

    而陸游長於敘記,二、曾文平淡務實,陸文俊逸清爽。並認為陸游散文「裁制既

    富,變境亦多,但不論長文短論均謹嚴高法,結構上整飭明晰,節奏上舒綬安雅,

    這確是學習曾鞏散文的結果」31。

    此處就以歐陽脩的〈畫舫齋記〉與陸游〈煙艇記〉為例,將陸游對歐陽脩散

    文學習的一個側面進行分析,玆錄〈畫舫齋記〉如下,以利說解: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為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

    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戶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溫室之奧,

    則‧穴其上以為

    ‧‧明,其

    ‧虛室之疏以達,則

    ‧欄檻其兩旁,以為

    ‧‧坐立之椅。凡偃

    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於兩簷之外,

    又似汎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故因以舟名焉。周易之象,

    至於履險蹈難‧‧‧‧

    ,必曰涉川,蓋舟之為物,所以濟險難‧‧

    ,而非安居‧‧

    之用也。

    今予治齋於署,以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嘗以罪謫走

    江湖間,自汴絕淮,浮於大江,至於巴峽,轉而以入於漢沔,計其水行幾

    萬餘里,其羈窮不幸‧‧‧‧

    而卒遭風波之恐‧‧‧‧‧

    ,往往叫號神明‧‧‧‧

    以脫須臾之命‧‧‧‧‧

    者,數

    矣。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

    ,則必仕宦‧‧‧‧

    ,因竊自歎,

    30 吳小如〈陸游散文簡論〉,《杭州大學學報》,第 27 卷,第 4 期,1997 年 12 月,頁 106-111。 31 同上,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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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賴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

    負,列官於朝,以來是州,飽廩食‧‧‧

    而安署居‧‧‧

    ,追思曩時山川所歷,舟檝之

    危,蛟鼉之出沒,波濤之洶歘,宜其寢驚‧‧

    而夢愕‧‧

    ,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

    名其齋,豈真樂於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遠去江湖之上,終身

    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苟非冒利於險,有罪而不得已,使順風恬波,

    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

    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

    將乞其大字以題於楹,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於壁。

    壬午十二月十二日書。(卷 39)

    本篇作於宋仁宗慶曆二年(1042,歐陽脩 36 歲)十二月十二日,而陸游之〈煙

    艇記〉(引文見本章第二節第四項)則寫於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陸游 37

    歲,在臨安)八月一日,初看似無任何關聯,但經筆者細細思繹,其實不然。仔

    細推算,陸文的寫作時間,上距歐陽脩之作〈畫舫齋記〉,恰好一百二十年,整

    整兩個甲子,這未免也太巧合,以中國人而言,一個甲子二個甲子的整數,往往

    會具有持別的意義。然而,陸游的〈煙艇記〉到底是不是從歐陽脩的這篇〈畫舫

    齋記〉得到寫作靈感的呢?筆者就其寫作內容推敲,認為應該是不可能沒有的。

    歐文先解說將齋取名為舟之原因是「齋廣一室,其深七室,……凡入予室者,如

    入乎舟中,……凡偃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又似汎乎中流,……故

    因以舟名焉」,而陸游只簡單地說:「其隘而深,若小舟然,名之曰煙艇」。這兩

    篇記也同樣都以議論為主,歐文以《易經》來闡釋舟「涉川」之「履險蹈難」,

    其用在「濟險難」,而非「安居」,自己卻以舟為名而求「燕安」,恐或不妥。但

    他又以己身「浮於大江」萬餘里數遭「風波之恐」的經驗說:「當其恐時,顧視

    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則必仕宦,因竊自歎,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

    肯至是哉?」那些冒著生命的危險而乘舟「履險」的,不是為了經商便是為了仕

    宦之利,而在平安抵達,一旦「飽廩食而安署居」之後,遂「忘其險阻」,反而

    「以舟名其齋」,歐陽脩認為「豈真樂於舟居者邪」?又指出那些「逃世遠去江

    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的人,一定是「有所樂」的。如果不是「冒利於險」,

    或者「有罪而不得已」的話,若能「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

    那麼,乘舟而行「豈不樂哉」?且「舫」是「宴嬉之舟」,取以名齋,又有何不

    可?歐文認為舟是可憂可喜、可悲可樂的,就看當事者以什麼心態與情緒去乘

    舟,而歐陽脩則是從「宴嬉」這個「樂」的角度去看待舟的。陸游的〈煙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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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莊桂英張忠智〈陸游雜記文寫作特色〉

    完全是寫一己的情志,他說:「予少而多病,自計不能效尺寸之用於斯世,蓋嘗

    慨然有江湖之思。而飢寒妻子之累,劫而留之,則寄其趣於煙波州島蒼茫杳靄之

    間,未嘗一日忘也。」很顯然的,陸游以舟命名,是用以「寄其趣」的。待其「衣

    食麤足」之後,「得一葉之舟,伐荻釣魚,而賣芰芡,入松陵,上嚴瀨,歷石門

    沃州,而還泊於玉笥之下,醉則散髮扣舷為吳歌,顧不樂哉!」然而,陸游也明

    白,「萬鐘之祿」與「一葉之舟」,雖是「窮」、「達」異途,但也都是「外物」。

    他也想像著可以「納煙雲日月之偉觀,攬雷霆風雨之奇變」,即使是坐在「容膝

    之室」,卻「常若順流放櫂,瞬息千里」,那麼又怎知此室「果非煙艇」呢?歐文

    側重在以過去的舟楫危險經歷,對照那些「逃世遠去」的人,指出何者才是真樂?

    而陸游的「煙艇」,則純粹出以一己之想像,借「煙艇」以自喻,謂胸中自有天

    下。從謀篇與寫法來看,陸游不僅曾對歐文仔細研讀過,而且有意要從不同角度

    來書寫,筆者認為,若從「簡潔」來看,陸游的〈煙艇記〉較歐陽脩的〈畫舫齋

    記〉是略勝一籌的,也更有「美」的想像空間,若說陸游心中沒有想要超越前賢

    的意圖,恐怕就太小看陸游的努力了。

    四、結語

    陸游的「記」體之文,記事者多,寫景者少,即或有之,亦是簡單數筆帶過。

    筆者以為,陸游乃以撰史之法作記,故其記之撰述頗類史傳,大抵有二個特點:

    一、敘議結合,二、昔今對比。陸游較常用的是「順敘」之法,有時「先敘(昔

    今對照)後議」,有時「夾敘夾議」,偶爾也用「插敘」(「初……」),這也是一般

    史書所慣用的寫法。而陸游的寫法通常是:先寫一段與題相關之古事,次綜合敘

    述(或綜論),再言及宋代如何如何,通常寫與主題「不同」者,以「反面」顯

    題。次則步入欲寫之「主題」,以「敘事」為主,敘可褒揚之人與事,兼有議論,

    在「議」中表示讚美、期許、勖勉、感慨與批評。陸游是寫駢文的高手,使用對

    偶與排比,幾乎篇篇可見,他往往以虛字「而」來銜接對偶與排比句。陸游的雜

    記文,也有助於考查陸游的社交情形,及其在當時文壇的地位,亦有助於考查當

    時的社會實況,而最直接的,就是考查陸游的官職變化,依其文末所署之不同,

    有十八種之多。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渭南文集》云:

    83

  • 《遠東通識學報》第 2 卷第 2 期(總第三期)

    游以詩名一代,而文不甚著。集中諸作,邊幅頗狹,然元祐黨家,世承文

    獻,遣詞命意,尚有北宋典型。故根柢不必其深厚,而修潔有餘;波瀾不

    必其壯闊,而尺寸不失。土龍清省,庶乎近之,較南渡末流,以鄙俚為真

    切,以庸沓為詳盡者,有雲泥之別矣。32

    但宋人張淏在《會稽續志》中則稱讚陸游:

    自少穎悟,學問該貫,文辭超邁,酷喜為詩;其他志銘記序之文,皆深造

    三昧;尤熟識先朝典故沿革、人物出處。以故聲名振耀當世。33

    可見陸游在南宋人的評價中,不僅僅是詩寫得好,他同時也被視為是優秀的散文

    家。雖然陸游並未以散文名世,但這也並不能否定其散文之價值。且陸游「明確

    提出了文章的功用在於『娛憂舒悲』,即抒發個人真實感情,不為社會功利所束

    縛的主張,并在創作實踐上,以大量筆意精逸、情韻悠邈的小品文字,為沈溺卑

    弱的南宋文壇帶來一股清新自然的風氣。」34

    陸游的散文,有南宋「中興大家」35之譽,朱東潤也稱讚陸游說:「南宋時代,

    陸游和朱熹同稱為當時的古文家,有人甚至認為他的散文是南宋第一。平心而

    論,陸游的散文和唐宋八家比較,遠在蘇洵、蘇轍之上,明人茅坤選《八大家文

    鈔》,不錄朱熹、陸游,所見不可謂不偏,後代對於陸游散文的注意不夠,可能

    正由於此。」36姑且不論各家之評論是否有所偏好,就實質而言,陸游之散文,

    個性鮮明,與其詩詞作品,同樣具有不朽之生命力。

    32 見《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 1 月),卷 160,集部 13,別集類 13,頁 2143。 33 見張淏《會稽續志》,卷五。引自孔凡禮、齊治平編 《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彙編‧陸游卷》,頁 51。 34 見苗洪選注《唐宋小品十家:陸放翁小品》(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 年 1 月),前言,頁 7。 35 祝允明〈書新本渭南集後〉(四部叢刊本《渭南文集》附)云:「放翁文筆簡健,有良史之風,故為中興大家。」 36 朱東潤〈陸游的散文〉,《陸游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61 年 9 月),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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