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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渊传
第 1 章
月光明，云淡天阔，一溪风月水声瑟瑟。
她是来赴约的，月光花影，独自提着一壶好酒，踩碎了一地的月光。
穿梭在如此飘渺的山涧，仿佛是秋夜里的一朵山云。
我挑着灯，向前望，却听见来人的笑声，我看不见她，但是脑中还是立刻浮现出那熟悉
的身影，她丰神俊逸的含笑，长襟飘荡，御风而来。
很久很久以前，叶笑冷这个名字就是这样如同一场销魂的秋雨沁进了一整个江湖。
“你来 了。”我抬起细长的眉目看着她渐渐由远及近，许许多多年过去，她依旧带着能
让人微微晕眩的能力，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只觉很多往事都浮上了心头，那些年的日子仿佛依
稀又在眼前。
“好久不见了蝶渊。”她轻轻纵身落在了我立着的山崖，一头长发不束不扎，散在风里
像一个狂生。我看到她的眼里有喜悦的光亮。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有五年了吧。
“有些时候了。”我举高了灯，暖黄色的光，照上了来人的脸，想仔细看看她，却见她
一提白玉壶先自喝了一大口，喉头咕咚咕咚的动了起来。
五年前的时候，她是不喝酒的。
我知道她这五年一定也改变了很多，就像断情……
“你跟着谷主自然是有些忙，不像我们这些闲人。”笑冷递酒，我没有接。早在断孽谷
杀手生涯的开端，我已经养成了习惯，滴酒不沾。笑冷看着我，淡淡一笑 也不介意。
如今身份有别，她已经不做杀手了，自是可以喝个痛快。而我却还陪在断情的身边，在
风雨飘摇的江湖里不敢逾越。
“有个事我想交给你。”我说的直接，看着她的脸，眉目如画，带着些许的傲。
“你不应该来打扰我的清净。”叶笑冷收回了酒。
“不是你想的。这个事，我想应该交付给你。”我解释，心中想起断情有些惶恐。
“是什么。”她问我。
我的心突然就沉了起来，没有说话，看着身后的大石，却见月光下一个幼小的身影走了
出来。
一个小小的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很怕生的低着头。
叶笑冷淡定的目光突然就变的有些发热，紧紧盯着她脖子上系着 的红绳，那块玉，她
是识得的。
“她……”叶笑冷问着。
“她是槿希的女儿。断孽谷的规矩，断情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告诉她我找到了这
个孩子，我偷偷带她来想交给你，希望你带着她。”我伸手拉过孩子，把她护在怀里，如同
一个宝贝十分不舍。
“你这么做，断情知道了不会放过你。”叶笑冷看着我的面容。
“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带大她的，对吗？”我抚摸着孩子的头，
很想笑冷答应。
四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槿希已经去世，断情成为谷主，自己追随着她，笑冷淡出了
江湖。
倾情山的传说，已经逐渐无人得知。
我们已经渐渐的苍老。
我看见笑冷终于点点头，我把孩子交付给她，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紧了那个幼小的身
躯。
“你快回去吧，断情知道你来找我，她可能会伤害你。”笑冷抱着孩子，看着我，我也
有些不舍，只是确实不能待的太久。
“我已经送了她一个名字叫绿笙，你照顾好她。”我看着那个可爱的孩子，她的眉目很
像槿希，长大了也该是个如母亲一样的美人。
五年不见，我看着笑冷跟她话别，她放下孩子，俯身过来轻轻的抱着我。我闻到她身上
那股淡淡的酒味，竟然有些莲花般的香气。
“你回去，如果断情欺负你，你就来找我。”笑冷对我说着。我苦笑着点头，心中所想
却还是断情的脸，她冰冷夺目的黑色眸子。
笑冷带着幼小的绿笙走了，我动身返回断孽谷。
回去的路上，我走的很慢，我不担心断情知道了这件事会真的动手杀了我。我只是想知
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告而别来找笑冷再也不回断孽谷，她会不会来找我……
倾情山，断孽谷。我们四个人是在这里长大的。
笑冷，我，断情，槿希。
我是四个人中最小的，她们都比我年岁要长，很多事都是她们教导我的。
我们四个与其他普通杀手是不一样的。我们是老谷主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是要做接班
人的。
为什么会有断孽谷的存在，这个世上也没人能说清楚了。
只是既然有这么个地方，有这么一些人，自然是要继续传下去的。
我们除了练功，学些武艺，其余的时间都很悠闲。并且很早就拥有自己的名字。
老谷主对我们都很好很疼爱我们，她常说练成这样就可以了，你们几个练一个时辰好过
资质差一点的练上一天。
我知道杀手是个职业。这个职业与其他职业也没有特别大的不同。这个世上的人就算你
不杀他，他自己也会死，杀手只是提前了这个过程。
我想起断情幼时做任务回来的时候的话，她说，她告诉那个要死的人，你走路会不小心
被马车踏死，吃多了东西会噎死，甚至喝口水也可能会被呛死，与其这样莫名其妙的去世，
我来送你，你要觉得荣幸。
断情的话我至今还记得。她的话总让我觉得很难过，仿佛人生来世上是为了死亡的。每
天死亡的人那么多，被杀手杀死的其实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点。
这样算来，杀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江湖少了杀手也还是会有风浪，少了杀手，那
些要死的人也还是会死，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我们四个有事做的时候少，没事做的时候其实更多。
值得杀的人确实很少，大千世界，活着的人多数庸庸碌碌，自然死亡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能被荣幸用熟练手法送上一程的，凤毛麟角。
我们幼时的感情很好，四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唱歌跳舞，似乎不知道今夕何夕。
槿希最长，她一直照顾我们三个妹妹。
笑冷最聪明，她常常做出各种小玩具来逗我开心。
破坏这些玩具惹哭我的，只有断情。
曾经还以为四个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老，互相陪伴不必孤单。
老谷主倒有些发愁，四个人谁能接替她。
我想着那些往事，往回走。
花间月下，我仿佛又听见，槿希在唱一首歌。
天寥寥，地寥寥
秋风到处雨逍遥
叶飘飘，花飘飘
寒声到处人生老
她总是那么忧郁，宽大的衣衫因为瘦而显得越发空荡。我记得她立在风里，唱着这首歌，
笑冷走出来紧紧抱着她。
我孤单的站在楼上，体味着那些唱词，觉得莫名的苍凉，断情却转身离去。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当时不懂，现在反倒明白槿希为什么会在少年的时候担心苍老。
只是几年，我们似乎都已经老了……
我回到断孽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稀疏的鸟鸣，让山谷越发幽静。
走在长满苔藓的石阶上，一步一步，这里的环境对我来说如此熟悉，仿佛昨夜我并没有
披星戴月带着绿笙敢的那么急，去倾情山的那一半山找笑冷。我只是晨起在谷中散了会儿步
罢了。
可是我的脚步不由自主走向了断情的院落。一夜不见，我突然如此想念她。
我沿着石阶走上去，山顶上就是断情的院子。
我推开木门，走了进去，院子不大，一切从简，她一个人住了五六年。
而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陪她住了进来。
每天夜里，抱着她在怀里才觉得安心。
我轻轻走进房间的时候，她还躺在木质的地板上熟睡。身下垫着很薄的毯子，很多年她
一直习惯睡在地上。
我静静的走过去，躺在她 的身边，看着她的眉目，她的头发散落在脑后。
五年之前，她练绝心决，练成了一头苍白的头发。她与我和笑冷比，似乎苍老的更加厉
害。
我去抚她纯白色，银丝一样的头发，想起往事心中很疼。
五年之前，我十八岁的时候，老谷主快要谢世了，决定选一个人继续维持断孽谷的一切。
谁知道在这个时候槿希被老谷主发现，她已经怀有了身孕。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爱上了什么人。
槿希的爱情，似乎发生在更早。
那个男人，也很好，来救她了。
他们一路厮杀逃了出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只是我知道，槿希被关起来的时候，笑冷就悄悄去看她了。
他们能从断孽谷中逃走，笑冷可能做了什么。
我忽而就失去了一个非常心爱的人。
老谷主派了很多人去追杀他们。却都一直没有音信。
我想槿希的一生虽然很辛苦，但是终究是有一个肯与她亡命天涯的人……
但是她走了，我们还要继续。那是个艰难的决定，对于我来说，杀槿希就好像是要从自
己身上割肉。
老谷主看着我们三个，终于是开了口。
谁去杀槿希？
我看着笑冷，她往后退了一步，我们终究是无法对槿希下手的。
“我去吧。”断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我跟笑冷一起看向了她。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一头黑发的样子。老谷主传了她绝心决。
天寥寥，地寥寥
秋风起时云飘摇。
风潇潇，雨潇潇
叶儿枯时情亦老。
雨因秋落，叶因风飘
酒因境多，人……
人因情老……
断情一夜之间，满头白发，却只是因为练了绝心决。老谷主却在她功成的时候耗力过多
谢世了。
她奉了师父遗命去杀槿希，一走就是半年多。
那段时间似乎是断孽谷最黑暗漫长的子。老谷主过世，槿希出走，断情去寻她，笑冷又
去寻断情。只有我，她们都吩咐我留在谷中。
然而无数的正义之士闻风而来想要剿灭断孽谷。
杀手与义士，尸体密密麻麻布满的山谷，野狼出没，到处都是骨头与血肉。
我一走，如何支撑下去。我每日心急如焚的等待着她们其中的一个能够回来。
然而只等来断情……
她不发一语带回了两具尸体。
断情从此当上了谷主住在了山顶的院子。而笑冷再也没有再回来。失去槿希以后，我再
次失去了笑冷。
她们都太决绝，而我在她们中间，显得孤单。
她搬来了院子，独自住着。
我却来找她。
那一晚，她问我是不是来给槿希报仇。
我拿着剑却下不了手。
失去了槿希与笑冷后，我想我只剩下断情了……
我抚着断情的头发，如雪的色泽，衬着微亮的天光显得寂寥。我低下头去吻她的唇，一
直以来，我其实最怕失去的，是断情。
她睁开了眼。
推开我，却把我压在了身子低下。
她满头银发散落下来覆在我脸上，目光锐利，盯着我，我的心只觉得很害怕。
似乎有一万年那么长。她俯身狠狠的吻在了我的唇上。
我知道她是霸道的。甚至不近情理。
她吻的很狠，似乎已经不再是吻。我的嘴唇被她咬破流出了鲜血。
血腥味泛进嘴里的时候，我又一次难受的想要呕吐。
她离开了我的唇，按着我，一头银发神情癫狂，像一只饥饿的野兽，五年里她变的越来
越敏感暴躁。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谷主传了她那套绝心决的原因。
她按着我，扯破了我的衣服，眼里只有发怒的神色。
而我的身体，早已经青红皂白什么颜色都有。断情每一次索要，都会留下很疼的伤。
而我被她按着，并不想反抗。
这种山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故人，我不想失去她。即使是痛苦，我也想拥有她。
她的动作越来越粗暴，我咬着牙，不吭声。
“疼吗？”她按着我冷冷的问。
“阿情……”我流着眼泪没有出声说疼。她的心越来越冷，似乎无法再拥有情感。
“你去找叶笑冷了？”断情掐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问着。看见我流泪，她并没有动
心。我只是她用来发泄情欲的工具似的。五年来，她除了折磨我，并没有带给我任何温暖 。
不可置否，我只能点头。
我不知道她如何晓的，大概是直觉。
一耳光上来的时候，我的嘴角渗出了血。
她像头突然发怒的野兽，怒视着我，没有丝毫的情谊。
我知道，她的心里都是恨。
五年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之所以去了那么久，是因为她在与槿希争斗的时候，笑冷为
了救槿希伤了她一剑，那一剑伤的很深，她差点送命，半年后才痊愈。直到槿希死，她们两
个从此成了恩怨很深的仇人。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她对我冷道，她俊美的脸上满是怒意。
想开口，又不知道跟她说什么。我们都是杀手，杀过人太多太多，她若要杀我，这简直
是件不需要多问的事。
自从槿希死后，我才知道，所谓杀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得能杀所有人，包括你心里的亲人。
我们四个只有断情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我不说话，看着断情，她也看着我，我们之间似乎隔了很多东西。我永远也无法知道，
她的心到底在想什么。她冰冷冷的，就像是这秋天迷迷蒙蒙的晨光，透着寒凉与萧索。我似
乎已经忘了，她是不是会有感情。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冬夜，她似乎也流露过温柔。我第一次杀人回来，扶着墙一直吐到
都是清水，却还是在吐。
雪密密麻麻的下着，血腥的气味让我难受不已。
我只记得伸手轻抚我的背的人，是断情。
她抱我在怀里，没有说话，只是抚着我的背。
那一晚，她一直抱着我直到我睡着。
其实没有告诉她，这么多年来，那是我睡的最好的一晚……
可是她杀了槿希……
我无法想象爱着槿希的笑冷心中会有多么的伤痛。
我愣愣的看着槿希的尸体，一头白发的断情提着剑就在尸体的边上，她没有任何表情。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突然觉得很冷，仿佛是冬天已经来了。
我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我想我也不过是又一个槿希，要被她杀死。她杀人因为她是
杀手。
冰凉的地板，我一身是伤头发散乱被她按在地上。断情的目光盯紧了我，我看到了天光
渐渐变得透亮，她的白发美的有一些哀艳。
第 2 章
她终究是没有杀我，她打我入了地牢。
我被铁链锁在幽暗潮湿的地底。终于为了救绿笙去见笑冷，付出了代价。
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反反复复，想念着年幼时候的日子。四个人都在，所有的一切都很
美好。
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们，让一切变的不可理喻。
昏昏暗暗里，我又想起了槿希唱的歌。
天寥寥，地寥寥
秋风到时雨逍遥
叶飘飘，花飘飘
寒声到处人生老
我想槿希是因为思念她爱的人才唱这首歌，而笑冷应该一早就知道了她的境遇。
而我呢，似乎永远如此的寂寥。这样也好，在这地牢里逐渐腐朽死去，十分的安静。
我不知道，断情锁了我多久。
只是她一直没有来看我，似乎已经把我忘记。
而我逐渐似乎也忘记了一切。
只是偶尔还是会唱槿希唱的那首歌。
那一日，我听见脚步声心中忐忑。
突然就有了些光亮。刺的我睁不开眼。
“蝶渊，是我，我来带你走！”
我听见有人对我喊话，声音那么熟悉，我的心轻轻的颤了起来，脑中印出她的容颜，是
笑冷。她来找我了。
“笑冷……”我念着她的名字只是睁不开眼睛看她。
“蝶渊，不要怕，我会带你走。”笑冷砍断了锁链。我突然失去了重心倒了下去，但是
笑冷却抱住了我。
她抱着我，带走了我。
在她怀里，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我失去了力气，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笑冷的房间里。
躺在软软的床上，我睁开了眼睛。
“蝶渊，你醒了。”笑冷问我。
“笑冷，你不该冒险来救我……”我勉强开口。
“她，她怎么能这样折磨你……我看到你身上的伤了……”笑冷伸手抚上我的脸，我看
到她眼中的疼惜，她一直这么好。
“不要说了，笑冷。”我闭上眼睛，无力在想五年里我跟断情之间的种种，她的一头白
发突然变得那样刺目，她留给我的伤让我在笑冷面前十分羞愧。
笑冷很好，我不说，她就再也没提。她守在我的身边，细心的照顾我，我的身体渐渐恢
复。
我才知道，我被断情关在地底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冬季都已经来了。
笑冷带着我和绿笙，我们安静的住在离断孽谷很远的山里。
我似乎已经忘记发生过什么。
绿笙十分可爱，我身体渐好的时候，可以下地走路我就带着她，把她抱在怀里逗她开心，
她笑起来很漂亮，眉眼十分像槿希，只让我更加疼爱她。
笑冷看着我们两个，难得笑的十分开心。
这一个月以来，真是累坏她了。
大雪封山，她又要照顾我们两个，又要准备过冬的食物，每日还要劈柴烧碳。我看着她
忙里忙外，心里突然很温暖。
我们三个生活在一起，仿佛是一场恩赐。
山里的冬那么冷，夜里西北风呼啸而过。笑冷的茅屋很小，我们三个挤在一张床上。
我犹记得，小绿笙笑的呵呵的，扑过来亲我的脸蛋，甜甜的叫我妈妈。
我心里当真是好幸福。
绿笙抱着我，很粘我。
大概是因为，是我寻到了她。
我知道槿希还有个孩子的时候，我一直在找她。
据说，当时槿希一路被人追杀，早已经保胎不易，孩子是提前两个月出生的，她知道这
个状况无法保护孩子，早一步已经藏起了孩子，断情伤好找来的时候没有得到孩子的下落。
我得知她的下落她已经被槿希藏在农户家里有五年了。我给了那家很多钱，答谢他们照
顾了我的小侄女。
思前想后，我带走了绿笙。断情迟早会找到她，与其交给断情，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我只好来找笑冷，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保护绿笙 的，也只有笑冷。
想不到现在，她要保护的人，居然还有我……
绿笙抱着我，在我怀里睡的很甜。我看着孩子觉得槿希的一生都十分的值得。
“你也累了，快睡吧。”笑冷看着我开了口。
恩。我笑着轻点着头，抱紧了怀里幼小的孩子，睡在笑冷身边，她温柔的为我们折着被
角。
恍然之间，我只觉得这是一场梦。
我多么希望，槿希还没有死，她若看见她的女儿张的这么好一定十分欣慰。
断情……
如果她没有杀死槿希呢？
这一切是不是又不会一样。我可以不必觉得思念她是一种可耻的罪过。
依偎着笑冷，她那么温暖，让人心安。
山中安稳，岁月静好。
雪还是在下，清晨的时候，我依偎在笑冷的怀里陪她一起在门边看雪。绿笙还睡在床上。
我们的生活安静的仿佛那些过往的情仇都是不存在的。
“蝶渊，我会一直照顾着你们，等雪化了，我带你跟绿笙去外面走走吧，看看城里的热
闹。绿笙也应该去见见人，老在山里对她很不好。”笑冷抱着身体还是那么差的我。虽然她
尽力医治我，但是我的身体早已经如同腐朽的零件，似乎经不起唤不出更多的活力。
我一笑，点点头。
“你再也不要回断孽谷，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在一起吧。”她说着。
我点头答应，对于这样的生活充满的欢喜。
“谢谢你一直这么好，照顾着我们。”
“你说谢谢做什么。”笑冷看着我表示不满。
我知道，有些事是不必说的。她是个重情的人，照顾我在她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心里
感激她带给我的生活，我想说谢谢。
如果槿希还活着……
如果断情还……
看着漫天的风雪，一地的白色。我眼前一晃，仿佛是看见了她那一头如雪的白发。
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山顶的那个院子里还好吗？
我走了这么久，她果然没有来寻我……
然而，我错了，她还是找来了。
她不是来寻我，她是来寻我们三个。
那一日，天气很好，风停雪消，这座山的冬季大概是要过去了吧。笑冷决定要进城买些
物品和药。我身体不好，不能陪她去。绿笙闹着要进城去玩，笑冷扭不过孩子只好带着她一
起去。
我独自留在家里，等她们回来。笑冷的武功那么高，自是可以放心她去。
天很好，太阳也好，照的这一片地方都在闪闪发亮。我立在院子里，享受冬日的阳光，
那么温暖仿佛能抚摸我僵直的心脏。
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搂进了怀里。
我以为是笑冷跟我开玩笑。回头的时候却对上了断情的脸。
她的白发如此刺目。
我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她，以为是错觉。
“蝶渊，好久不见了。”她的声音冷冷的，响在我 的耳边。
“阿情……”我的嘴唇哆嗦着喊着她的名字。
“我以为你们都把我忘记了。”她抱着我，抱的我那么疼，在我耳边说着话。
“……”我不知道还能回答她什么。她让我感到绝望。
“你是不是很想念我。”她轻声问我，眼角带笑把我的耳朵咬进了嘴里，轻轻 的挑逗我
敏感的部位。
我咬着嘴唇生怕发出了声音。
“我很想你。”她温柔的说着。我的心觉得在震。
“阿情……”我的眼睛不听话的开始发酸。
她没有说话，一把抱起我往屋里走。
进了屋，她把我放在床上，压着我，目光如水让我心动。
“让我吻你好吗？”她低着头看我，问的温柔。我从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的神色，我以为
她终究是在乎我的……
我的脸开始发烫，我看着她，我无法拒绝断情的请求。我心中爱她，想念她，比什么都
来的要浓。
她慢慢褪去我的衣衫，俯身一寸一寸吻上我的皮肤。那些旧伤还在，她看着我，抚摸着
伤痕，问我，疼吗？
这是她的习惯，她总是会问我疼吗。
只是我每一次都忍着，摇头。
“阿情……”我开了口。
“什么？”她问我。
“我很想你。”我看着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她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轻易的沦陷，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我要如何告诉她，其实我一直都那么爱她。即便是她杀死了
槿希，我也无法恨她。即使她一直在伤害着我，我也无法离开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她的满头白发就觉得怜惜。
她会懂吗？我这么多年来近乎于有些疯狂的执着。
我赤裸着在她怀里，终于失声痛哭。
仿佛是憋了一整个冬天的雨水。
断情没有开口。她一遍又一遍的吻着我。动作也越来越狂乱。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她有些粗暴的索取。
只是这一次，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了忧郁的神色。
“断情！你在做什么？！”
听见这声喊的时候，我的头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我眼前一阵模糊，看见断情的嘴角滑过一丝诡笑，她的手从我的身体里抽出。
“你想看的更清楚吗？”断情冷冷的开了口，伸手按住我的头。我闻到她手指上体液淡
淡的腥味。
当着笑冷的面，我几乎羞愧欲死。
“你放开她！”笑冷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压在我身上的断情。怜惜的抱着我在怀里。
断情并不着急，仿佛在看什么好戏，冷笑着退到一边。
笑冷抱着我，我只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无比下贱的妓女，一次又一次被断情玩弄在股掌之
间。这一次竟然是当着笑冷的面……
我侧着头不敢看她。笑冷只是紧紧 的抱着我，我的脸上湿答答的时候，我知道她哭了。
我心中悔恨，只是无法再说什么。
“小蝶，你不要怕，我护着你。”笑冷开了 口，我看见她神色痛苦，伸手拉过被子把我
紧紧的包裹起来。这一刻我的心只是好感激她。
“护什么？你没在外面听见她的声音吗？她喜欢着呢。”断情开了口，笑的十分妖娆。
“你住嘴！不许你侮辱她！”笑冷看着断情。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时候，我听见绿笙在喊。
“妈妈，我要妈妈。”
她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冲进了房间。她看见一头白发的断情站在一角，吓的就没了声音。
断情看见她进来，整个人都楞了。
“笙儿过来。”笑冷招呼她过来，她就快步跑到了笑冷的身边。笑冷抱起她，把她放在
床上护在身后。
绿笙趴在我身边，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又病了。我羞愧难当，只觉得无法面对她纯真的
眼睛。
“她……她是槿希的那个孩子！”断情的眼神变的狂热，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孩子，她
长的如此像槿希，简直叫人难忘。
“这不关你的事，如果你要伤害孩子和小蝶，我不会放过你！”笑冷护着我们。
我没有听见断情的冷嘲热讽，我却听见她哈哈大笑着。
她笑着，变得有些癫狂，我一直觉得她的心智自从练了绝心决后变得缺失。
她的血越来越冷。
我不知道老谷主都没有出现过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每逢十五的时候，她体内的寒气甚至能把自己的静脉冻成冰。
我看着断情，心中悲痛，她彻底的疯了。
“你这个疯子！”笑冷大骂。
“疯！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叶笑冷！这么多年我与你的恩怨，总该了结了吧！我今天来
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月底，我要与你在倾情山顶决以生死。我忍了你这么多年，我要杀了你！”
断情指着笑冷无比的愤怒，恨不得把她给撕碎。
“奉陪！”笑冷吐出两个字。看着我和孩子，她的眼中满是怜惜。
我不开口，断情却不放过我。
她走过来看着我，眼中都是不屑。
“不许你接近小蝶。”笑冷挺身护在我前面。
我听见断情开了口。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爱她，我就是要你也尝尝你最爱的人被人折磨的滋味！你害死我的
槿希，我要你受尽折磨然后再杀死你！”
我的头脑轰然一声，只觉得血液在身体里倒流。
第 3 章
一瞬间，天塌地陷。我不敢相信断情的言语。
断情大笑着离去。绿笙早被她吓躲进了被子。
我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前方，呆滞而麻木。
“小蝶！”笑冷过来看我。她 的声音焦急，包含爱怜。
我无法再思考，只觉得整个人在往下沉。
“是你杀了槿希吗？”我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的爱恨，我的执着，突然就这样被
断情伸手撕烂，变成了一堆可笑可怜的破烂。她不爱我，从来都不，我只是她用来报复笑冷
的的工具，而我一直执迷。还以为她只是练功走火入魔……
真正爱我的人，竟然是笑冷。
“不是我。我没有杀她。”笑冷看着我。
“那槿希到底是怎么死的？”不是你，不是断情，槿希是怎么死的呢……
“她……她是自杀的……”笑冷低下了头，神情哀伤。
这一天，笑冷告诉了我所有的真相。
我怀里抱着早已经熟睡的绿笙，听她跟我讲那些我没有看见的事……
对于槿希的爱，她一早就熟知。她为她保密，让她可以去见情郎。
而断情，自小孤僻的断情，一直深爱着我们视为姐姐的槿希。
槿希的事终于被发现了。
那个男人夺走了槿希，放走他们的正是笑冷。
师父问的时候，断情一心只想找回槿希，她请命而去，并不是想杀死槿希。
相反，她为了救槿希杀了师父……
她趁师父传功完毕十分虚弱，打在她的心口。
然而师父毕竟是师父，师父临死前一击，打伤了她的经脉……
断情一夜之间，落了满头的白发。
她带着伤，带着满头的白发，丢下谷中的一切去寻找槿希。
她要带她回来……
断情一路追去，想带回槿希，槿希却不肯，误会她是来杀自己的。
她们争斗，断情身上有伤，勉强支撑。
笑冷敢去的时候，问也没有问，伸手刺了断情一剑。
断情滚下山坡，差点丧命。
往后的六个月里，她拼命挣扎，只是不想死，想见到槿希。
“后来呢？”我问着笑冷。
“她伤好以后还是找到了我们……她伤后之后，变的更强，我与槿希败给了她。”笑冷
看着我答着。
“槿希是被她逼死的吗？”我躲避着笑冷的目光。我还不习惯她这样看我。从前这样看
着我的人，只会是断情……
“是那个男人……”笑冷的神情变的充满的恨意。
我才听到，一直以来，我缺场的那一段。
笑冷一直分享着槿希的爱情。她以为那是童话。
然而，经过腥风血雨 的洗礼，终究成为了泡沫。
在年少的岁月里，槿希一直是我们的榜样与指南。她照顾我们，教导我们，让我们温暖。
我们学习着，学习着她的一切。
包括爱情。
在笑冷的心里，她的爱情曾经是一个上天赐予的梦幻。
然而，突然就破灭了。
那一天，夕阳西下，芳草连天。大风刮过，云朵翻飞着从天边涌来。
半年的逃亡生涯，已经让他饱受摧残，他终于是屈服了。
笑冷与槿希倒在断情的剑下。
他跪在宛如修罗的断情脚下。哀求饶命。答应愿意交出槿希，永世不再相见。
断情仰天大笑，笑声不见欣喜只觉得悲凉。
笑冷为槿希为自己觉得不值。一怒之下，手起剑落，杀死了那个男人。
轰轰的雷声。
夏日的傍晚，燥热无比，一场白雨姗姗来迟。
大雨里，三个人对着一俱尸体沉默着互相望着。
也许是心死，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殉情。
槿希自刎而死。
笑冷瞪大眼睛看着她倒下，她的血溅了自己与断情一身。
断情披散着一头白发，跪在雨里抱着槿希的尸身，哭的惊天动地。
笑冷看着她，不知所措。
往后的事，就想我知道的那样。
断情带回了尸体，接任了谷主。
而笑冷，再也没有回过山谷。
我听完这个故事，只觉得好累好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应该出现什么画面。
她们一直相互纠缠，而我似乎连插也插不进去。
就像很小的时候，她们三个年龄相近总在一起玩，但是不带我。我只有站在很远的地方
看着，看着槿希，看着笑冷，看着断情。
我抱着绿笙，她睡的很沉，仿佛是幼年的槿希。而我也好像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恍惚之间，我感到，绿笙就是槿希，我是年幼的蝶渊，身边的笑冷亦是年幼的笑冷。我
感到温暖。
只是，独独不见了断情……
想起她满头的白发，我的心还是觉得很疼惜。
天寥寥，地寥寥
叶儿枯时情亦老。
人因情老。
断情永远不会再年幼了。
我没有指责笑冷，换做是我，我也会那样做。
至于槿希，我想她也是对的。
这个故事里，不仅没有我，连对错都模糊了。
我流着眼泪，不知道是为什么要哭。
笑冷伸手抹去我的眼泪，俯过身轻轻的吻我。
我侧过头无法面对她的温柔。
我知道她的心疼，长久以来断情利用我折磨着笑冷，即使她走的再远她的心还是锁在断
孽谷里无法逃脱。
“你会杀了她吗？”我问着。
笑冷却不开口。
她们恩怨太深，早已经无法化解。
“她之所以等到月底，是因为她的寒毒每一个月只有月底的那一天才不会发作。你打不
过她的。”我开了口，看着笑冷的脸。我亦不愿意她死。
“你不用担心我。这五年我一直没有荒废武功。”她的神色十分自信。
我不再多说。有些事无法避免，不如就让它发生吧。
“你不要担心了，就让老天来抉择吧。”笑冷开口。
我点点头。
这一夜，笑冷抱着我们两个睡的很沉。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三个人，在找断情，却始终无法找到，我们把她丢了……
等待的日子里，一如既往。
冬日的阳光很暖，我带着绿笙一起唱歌，晒太阳，笑冷像最让人欢喜的爱人，守着我们，
带给我快乐与温暖。
恍惚之间，我忘记了她与断情有一场生死之争。
我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绿笙喊着我妈妈。
我却再也不让她这么叫，我告诉她，她的妈妈叫做槿希。
她似懂非懂，还是改不过口。
也就这么含糊的叫着，一天又一天。
直到月底的时候。
笑冷走了。我抱着绿笙送她到山外。
明天的这个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
倾情山上，笑冷与断情决斗。
剑与血，是每一个杀手最熟悉的东西。
我看着只觉得她们很癫狂。
断情一头白发，翻飞着叫人怜惜。
笑冷苦苦支撑，然而终究是不敌。
断情的剑刺向笑冷的时候，我拔剑而出。
“小蝶！”笑冷惊恐的看着我。
“是你。”断情回头看我。
我一掌拍开笑冷，长剑从断情的胸膛直穿而过。
“阿情……”我看着她，喊她的名字。
“好，好，好！”她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蝶你怎么跟来了！你应该在家！”笑冷爬起来往过冲。
我却被断情一把抓在肩头，她笑着看着我：“来的好。你不让我杀她，我先杀了你！”
“我想你，想见你，所以我要来。”我只觉得她抓的我肩胛骨已经碎成了粉末。我直直
的瞪着她，我的剑还留在她的胸膛。她看着我笑，笑的很明艳。
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的这样美丽。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能感到她内心的喜悦。
“不要，不要伤害小蝶！你杀我吧！”笑冷冲了过来，断情长剑架在了我的脖子。
“哈哈哈，不是我要杀她，她来就是来求死的！”断情疯狂的笑着。一语道破我的心，
世间上最了解疯子的人，果然只剩下疯子。
我们两个都疯了……
笑冷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害怕断情伤害我。
“笑冷，绿笙在山下的农家。你找到她，带走她。照顾她一辈子！”我看着她告诉她绿
笙的下落。
“断情，你放了她！”笑冷急的大喊。
断情笑着摇头。
我看着她的脸终于也笑了，我想我们两个终于有了些许的默契。她放下驾在我脖子的剑，
嘴里渗出血液，闻到这个味道我就觉得难受。她逐渐失去了力气，我抱着她，不让她跌倒。
“小蝶！你跟我走，我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笑冷看起来甚至是在哀求我。
“笑冷，你保重。欠你的来生再还了。”我望着她笑。
我抱着断情，纵身跳下了万丈云海。
风声呼啸在耳边的时候，我听见笑冷喊我的名字。
然而我看见断情笑着跟我说：“你真是个大傻瓜。”
“这一次，换我陪你去找槿希。”我抱着她跟她说。不知道当时如果是我陪她去找槿希，
一切会不会发生改变。
“有什么不同吗？”
“不知道啊，我舍不得离开你……”
“万一我爱上你呢？”
她问我。笑的很漂亮。
然而一切都已经变的如同一颗流星，急速的下坠，再也无法挽回。
我闭上了眼睛。
笑冷跪在悬崖边，喊着她们的名字，整整一夜。直到声音嘶哑。
不久以后笑冷找到了绿笙。
她带着她回到了断孽谷，做了新的谷主。
不知道为什么会回来，只觉得除开倾情山再也不想去别的地方。
绿笙逐渐长大，常常看着笑冷独自一个人带着一壶酒走上山顶。
一个人一待就是一天。
有一日，尾随着笑冷想去看看她到底在山顶做什么。
然而白等了半天，发现她只是一个人在发呆。
讨了个没趣，独自下山，却遇到了一个在拾柴的妇人。
“老太太，你怎么在这里拾柴，这里野狼很多。我送你回山下的村子吧。”绿笙开了口。
那位妇人回了头，轻轻一笑：“谢谢你了小姑娘，我自己识得路的。”
绿笙不在多事，自己先回来了。
坐在家里，左思右想，总觉得那一头 白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就是再也想不起来。
等笑冷回到家的时候，她跑去缠着笑冷。却发现她失魂落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那一刻，绿笙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笑冷，我好像看到妈妈了！”她惊呼着，想起那张脸好像就是蝶渊。
“你说什么？你看到什么了？”笑冷问她。
绿笙想再开口，又觉得很模糊，蝶渊是不可能有一头白发的，即使活到现在也不该有。
绿笙跟笑冷都不再说话。
那个妇人终于成 了一个谜。再也寻不到她。
白色头发的妇人。
是断情，还是蝶渊。
她们谁还活着，或者又都活着。
绿笙看着窗外，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