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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適與轉化—晚明入華耶穌會士對漢語的學習、研究與指導
發表人：高雄師大國文系 王松木
異質文明的接觸
引燃創意的火花
聖方濟‧沙勿略（ St. Francis Xavier ， 1506-1552 ）
范禮安（ Alessandra Valignano,1539-1606 ）利瑪竇（ Matteo Ricci,1552-1610 ）
耶穌會士積極學習漢語、漢字
羅明堅、利瑪竇《葡漢字典》（ 1585-1586 ）
利瑪竇《西字奇跡》（ 1606 ）
金尼閣《西儒耳目資》（ 1626 ）
本文的研究取向
語音史 學習史 思想史
語音史—透過傳教士對於漢語的紀錄與論述，重構漢語的歷史樣貌及其演變規律
漢語學習史—分析傳教士的書信、札記、語文工具書等相關資料，探究傳教士如何掌握「聽說讀寫」的語言能力
音韻思想史—以傳教士之漢語研究論著為材料，觀察傳教士如何體認漢語的特點，如何將西方音韻學概念與傳統切音之學相融合
皮亞傑（ Jean Piaget,1896-1980 ）
認知發展理論
在學習新知的過程中，認知結構與外在環境互動而進行調整，發展階段為：
同化
順應
平衡
指導者學習者 研究者調適 轉化
學習者
研究者
指導者
Part 1耶穌會士對漢語的認知與模仿
1. 耶穌會士是否具備學好漢語的個人特質與外在條件呢？
2. 傳教士對於漢語、漢字有何體認？3. 傳教士如何挑選學習標的？4. 學習過程中，產生哪些語音干擾現象？
•開放學習性（ Openness to experience ）•勤奮謹慎（ Conscientiousness ）•熱情外放（ Extraversion ）•親和力（ Agreeableness ）•情緒穩定（ Neuroticism ）
具備學習外語的人格特質
欠缺適合的師資與教材
澳門的中國教友，已經改變為歐洲的生活方式。從大陸來的商人們，目的只為經商，不習於說官話也不習於講葡語，本地的商人都懂官話，但說得不好，因為習慣於講方言，大多根本不會寫中國字，即使寫字也是商業上的文字
--利瑪竇《中國傳教史》
對漢語、漢字的認知
中國語文較希臘文和德文都難；在發音上，有很多同音而義異之字，許多話有近千個意義，除掉無數的發音外，還有平上去入四聲……中國文字的構造實難以形容，除非親眼見、親手去寫，就如我們今天正在學習的，真不知從何說起-- （利瑪竇 1583 年 2 月 13 日〈致巴都阿德‧富爾納里神父書〉
漢語難學嗎？
經過首批入華耶穌會士的努力探索，隨後入華的耶穌會士能夠有所憑藉，省去不必要的盲目摸索與無謂的恐懼
學習標的—各省通行的官話
中國十五省都用同一的文字，但每省發音不全一樣，各地都有方言，這裡較多用的語言稱作官話，即官場所用的話之意。我們目前所學習的，正是這官話
-- 利瑪竇 1592 年〈致羅馬前初學院院長德‧法比神父書〉
官話是士大夫階層的共通語，欠缺嚴格的規範而具有地域變異。傳教士如何逐漸掌握典型的官話呢？
1601-1610
利瑪竇在中國的傳教行程
1595-1598 1599-1600
1583-1594
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部分）
明末官話的基礎方言為何？
負責遠航隊的太監高高興興地乘船走了，把他在南京買的一個男孩作為禮物留給了神父們，他說他送給他們這個男孩是因為他口齒清楚，可以教龐迪我神父純粹的南京話
--利瑪竇《中國札記》
語音干擾 --母語對第二語言學習的影響
語音干擾分成四種類型：
1. 音位的不完全分化
2. 音位的過度分化
3. 重新解釋區別特徵
4. 音素的替換
• 明末官話無 b 、 d 、 r 、 z四個濁輔音聲母，但有輕（不送氣） / 重（送氣）之區別特徵
• 相較之下，在漢語輔音聲母的辨識與發音上，耶穌會士似乎並不感到特別困難
聲母的對比與學習
利瑪竇、金尼閣所標記的明末官話韻母系統，有兩項較為特異的現象：
1.設立了 -e- 、 -o-兩種不見於現代漢語官話的特殊介音
2.增添標示元音開口度大小的附加符號 --甚、次、中
韻母的對比與學習
• -e- 、 -o-介音的分佈狀態大抵上與 -i- 、 -u- 互 補 ， 即 ： 介 音 -e- 只 出 現 在leao 、 leam二個音節中， -e-前接舌尖流音聲母 [l-] ，後接低元音 [a] ；介音 -o-多數前接唇音、喉音聲母
• 此舉應是因母語遷移而產生的過度分化現象，但也可能是為了刻意湊足 50攝以符合所謂大衍之數
增立 -e- 、 -o-二種介音
• 標示印歐語中少見的舌尖元音– e （次）、 u （次）分別標示漢語之舌尖後元音與舌尖前元音
• 以甚、次區辨元音開口度大小–以完聲 /半聲、粗 /細、開唇 /閉唇三組區別特徵區辨相近元音之發音狀態與聽覺感受
甚、次、中：辨析元音的特殊術語
調名 標號 區別特徵 調值
清 － 中平 33
濁 低降 21
上 ˋ 次低降 42
去 ˊ 高升 35
入 ˇ 次高升 24
聲調的對比與學習
人們確實不懂得音調或重音是什麼，只有詩人才懂得，還有我們在中國的神父，他們有了這種知識，就容易學會這一語言，否則他們不吃大苦就不能懂得它。我們把音調這一奇特和有益的考察提交給郭居靜神父（ F. Lazaro Cattaneo ）。同時我盡力用音樂家的譬喻去解釋它
-- 安文思《中國新史》（ 1688 ）
以樂律揣摩聲調的高低變化
學習者
研究者
指導者
Part 2耶穌會士對漢語的分析與歸納
調適調整已有的知識學習全新的概念
1. 耶穌會士自覺到哪些學習難點？2. 如何釐清漢語的結構模式與使用規則，並設計出有效的學習策略？
聲調高低升降之細微變化，是傳教士學習漢語的最大難點
音韻之學，旅人之土產，平仄之法，旅人之道聽。音韻敢吐，平仄願有請焉，何也？平仄、清濁、甚次，敝友利西泰首至貴國每以為苦，惟郭仰鳳精於樂法，頗能覺之，因而發我之蒙耳
--《西儒耳目資‧問答》
金尼閣（ Nicolas Trigault,1577-1628 ）
音節 po有十一種寫法，構成十一個字，表示十一種不同的東西。……這些變化來源於聲音、音調或重音的讀法，有輕有重，高、低或低昂音；還有明顯或不明顯的氣音。發音中重音的不同，由音調的變化得知
--安文思《中國新史》
ō ô ò ó ǒ ǒ ●
p 波 播 簸 剝 不p 坡 婆 頗 破 潑 僕
記憶術
如何克服語言符號的任意性，讓語音與意義之間產生緊密的連結呢？
記含有所，在腦囊，蓋顱囟後，枕骨下，為記含之室。……蓋凡記識，必自目耳口鼻四體入。當其入也，物必有物之象，事必有事之象，均似以印印腦
--利瑪竇《西國記法‧原本篇》
處所與影像是古典記憶術的兩個關鍵要素
凡學記法，須以本物之象及本事之象，次第安頓於各處所，故謂之記象法也
--利瑪竇《西國記法‧明用篇》
塞莫尼底斯（ Simonides ）的古典記憶術
信息在大腦中是分佈式儲存；想要有效提取分散儲存的信息，必須藉由生動具體的形象產生聯想來加以
激活
圖中兼容讀書音（四正）與口語音（中央與四隅）之聲調系統
將清、濁、上、去、入分別安放於圓圖中的不同位置，藉由位置之高低對比，引發學習者對不同調值的聯想與記憶
以不同處所安放聲調
1.清平
2.去聲
3.上聲
4. 入聲
5.濁平
以手指位置類比聲調之升降高低
《西儒耳目資》有許多傳統等韻學中前所未見的特殊圖表，這些圖表的設計理念為何？創意從而何來？
盧爾主義（ Lullism ）的記憶術
音韻思想史的思考
在古典記憶術裡是記憶用的建築物裡放滿了影像……盧爾藝術使用代數的符號，打破靜態設計，變成會旋轉的新組合
--葉茲《記憶之術》（ 1966 ）
法蘭西絲‧葉茲（ Frances Yates ， 1899-1981 ）
布魯諾—融合古典記憶術與盧爾主義
布魯諾（ Giordano Bruno ，1548-1600 ）
布魯諾《概念的影子》「記憶之輪」 （ 1582 ）
金尼閣《西儒耳目資》「萬國音韻活圖」 （ 1626 ）
布魯諾《概念的影子》「記憶之輪」 （ 1582 ）
金尼閣《西儒耳目資》「元母生生總圖」 （ 1626 ）
布魯諾《影像之組成》 （ 1591 ）
金尼閣《西儒耳目資》「切母字母法圖」（ 1626 ）
以活圖創造安置影像的處所
透過圓輪的輪轉組合，創造出不同的處所，藉以有序地安置所欲記憶的影像；其的源頭可遠溯至盧爾的組合藝術，而與布魯諾記憶術有更為直接、緊 密 的 關 連
學習者
研究者
指導者Part 3耶穌會士對中西音學概念的詮釋與轉化
轉化站在學習者的立場思考選擇合宜方式表達概念
1. 如何化解中士的猜忌與疑惑？2. 如何透過隱喻方式，引導中國士人認知印歐語言的音韻學概念 ？
中士對西儒音韻之學的質疑
清代熊士伯批判《西儒耳目資》云：切韻一道，經中華歷代賢哲之釐定，固有至理寓乎其中，知者絕少，因其不知，遂出私智以相訾謷，過已！
-- 《等切元聲‧閱西儒耳目資》（ 1703 ）
如何化解中士的猜忌與疑惑？
理性分析
感性說服
理性分析 -- 《西儒耳目資》的創發
細相較勘，西儒創發此中嚮來所未有者，蓋至五十餘款之多。觀者肯一細心理會，自見良工苦心，應不疑余有偏嗜矣
--王徵〈《西儒耳目資》釋疑〉
王徵， 1571-1644
感性說服—引述古希臘畫家 Apelles 的故事
語音範疇—聲、韻、音、言
言 聲韻音
聲之總名，在字學之外，茲不必論。言在訓詁之內，旅人不敢以為知，音、韻屬耳資，可昌言之
--金尼閣《西儒耳目資‧問答》
phonelexislogos
音素的聚合關係—同鳴、自鳴
同鳴—輔音（ consonant ）自鳴—元音（ vowel ）
音素的組合關係—字父、字母與字子
字父—音節首輔音（ onset ）字母—韻（ rhyme ）字子—字父與字母所組成的音節
中西合璧的拼音法—四品切法
結語
耶穌會士會通中西文明，在與漢語、漢字直接接觸的過程中，同時扮演著學習者、研究者、指導者三種不同的角色，以「他者的眼光」，從不同角度、不同距離觀察漢語在不同情境下所展現的各種樣態
耶穌會士聯繫歐亞文明，是中西文化雙向交流的使者，如同古羅馬的門神亞努斯 (Janus) ，同時有著兩張面孔
耶穌會士兼具三重角色，有如三稜鏡一般，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到漢語與印歐語言相互接觸所折射出的繽紛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