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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3 第 291 期 责任编辑:刘秀娟 2017年1月4日 星期三 土地与生长 经过四年多的努力,我们编辑的《秦兆阳文集》 终于完成并由武汉出版社出版了。这是一份献给父 亲百年诞辰的礼物。 1994年,父亲在医院病榻上嘱我为他出一本散 文集。后来,我们找出他整理的文稿,编辑了《举起 这杯热酒》和《回首当年》两本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 当时我先生陈恭怀问我,怎么不给你父亲出套 文集呢?我没有答话,心里却明白,这事应该做,但 并不容易。 陈恭怀认为,出文集是迟早的事,就把文集大概 的框架和顺序做了初步设计,并大略拟出了父亲的 生平年表。 我们想,既然出文集有困难,不如先把父亲没 有结集出版过的早年创作的诗歌、剧本、画作和印 章先编辑起来。 2008年,曾经访问过我父亲的印刷学院李频先 生,出于对父亲的感念和敬佩,要编一本编辑家秦兆 阳研究,约我们整理父亲的年谱。这对我们来说是 一个极大的促进,需要做大量的查证搜集工作,由此 我们更加清晰地理清了父亲的生平经历和文学创作 的脉络,并把作品名称、笔名、出版刊载刊物一一落 实,也陆续地找出了一些手稿和未发表作品。期间, 我得了严重的眼疾,但坚持下来了。 2012年,我们应邀参加了父亲家乡湖北团风县 举办的“秦兆阳文学奖”颁奖活动,期间,黄冈市宣传 部副部长刘民华和团风县宣传部长陆续中,正式提 出要给父亲出文集的事。我们非常高兴,很感谢家 乡人的深情厚意。这时,李频、王瑞主编的《编辑家 秦兆阳研究》和我们夫妇主编的《笔下流情》分别由 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出版了。 我们全力投入到父亲文集的编辑工作中,不断 到首图和国图查找、复印父亲在报刊上发表过的零 散旧作,核实了一些作品发表的报刊和时间。妹妹 秦燕子在网上还淘到了一本现在非常罕见的、父亲 1951 年编写的《美术教学参考资料》。弟弟万里和 燕子整理父亲的照片和字画,挑选、剪辑,并在电脑 上一幅一幅仔细地修饰。幸亏万里电脑操作得好, 给后来的图片印制提供了很多方便。他为《文集》 写的序,得到许多人的好评,他对父亲作品的理解 是深刻的。 更要感激父亲。虽然早年他在报刊上发表的 东西在“文革”中损失殆尽,但 80 年代以后的文章 和出版的书籍他都精心保存下来了。奇怪的是,他 在战争年代留下的战地笔记和“反右”时期几份资 料手稿,以及一些当年批判他的内部材料,竟然也都 幸存下来。 根据父亲作品的题材和发表出版时间,我们把 文集编排为六部分。我们的原则是,尊重父亲生前 的意愿,并且充分客观地通过他的作品反映他的思 想历程和创作经历。 1950 年 1 月,《人民文学》发表了他的短篇小说 《改造》。我注意到,在 80 年代和 90 年代的两本小说 选中,父亲都没有选用。更有意思的是,1950 年,这 篇小说发表后不久,他就又发表了对《改造》的检 讨。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与其让别 人批判,不如自己先批判。在他的遗稿中,我们还找 到了他重新写的《改造》手稿,不过已改名为《地主王 有德》了。因为仍有余悸,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出集子 的时候,对这篇小说选不选、发不发,他还是决策不 下。可见,他对这篇小说很忌讳,却又很看重它。这 一次是我们帮他下了决心,把《改造》选入了《文集》, 让《文集》保持历史的原貌。 《改造》和另一篇名为《沉默》的小说,在反右运 动中,一直是他的“罪状”之一。 有人对我说,你父亲也批判过胡风。我说,是 的。我们尊重事实,所以把这篇《论胡风的“一个基 本问题”》也选进去了。其实他对此类无休无止的 批判活动从骨子里极为反感,从这篇文章之后,他 就再也不参与了。这是他一生中惟一的批判别人 的文章。 上世纪70年代末,父亲还写了几篇反思性的小 说和随笔,有的发表过,有的没发表,在我看来,还不 够成熟,写得有些表面化,我们把它选入,因为这和 他的真实经历是无法分开的。 翻看父亲的书稿,透过文字,当年的许多场景依 稀可见。在河北农村,他骑一辆飞鸽车,一前一后带 着我和妹妹,在乡村的土道上穿行,去大清河洗澡。 那里的农村有炊烟,有柴草,有庙会,有喜事丧事的 热闹和吆五喝六的集市。能看见缠着小脚的妇女挑 着一篮干粮、一罐稀饭向田里送饭的情景。还能看 见老百姓赶着自己的马车,拉着收获的粮食的那种 喜悦。于是,一篇篇充满生活情趣的田园牧歌式的 小说在他的笔下不断喷涌而出。 1956年是青春焕发的年代,3月中旬,中国作协 召开了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会议结束前,父 亲带我一起去了。整个会场人山人海,人们激情澎 湃,都是一些年轻人,还有很多青年学生,一个个拿 着小本,举着笔,一圈一圈地围着作家们等着签名。 我看见了赵树理、艾青、马烽、康濯,父亲也被围了起 来要求签名,这或许是因为他的那些短篇小说陆续 在报刊发表,受到读者们广泛的喜爱吧。 “编辑家最适合我”,这是父亲说过的话,他的理 论文章、小说,许多都是从编辑工作中得到启发而产 生的。比如《沉默》,他说:“当时我就是给编辑部同 人写的一篇范文。”(见 1958 年《秦兆阳言论》中的揭 发材料)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的晚上,在小羊宜宾胡同3 号人民文学编辑部院内,藤萝架下,父亲常和葛洛、 吕剑热烈地讨论有关文学的事情。有一次我发高烧 躺在屋里的沙发上,听着院子中间的谈话,他们似乎 都很激动,所以声音特别大,一直到很晚很晚…… 在小羊宜宾胡同人民文学编辑部,推开他的房 门,经常是烟雾缭绕,他坐在桌前,背朝我,一手拿 烟,一手拿着笔在工作,因为太投入了,烟还把书桌 烧了一个碗大的黑疤。有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 胃病,需要把热水袋敷在肚子上。他做编辑做得津 津有味,作者发表了好作品,他高兴地请作者吃饭也 是常有的事。《文集》中有两篇 80 年代在《当代》谈话 的记录稿,因为谈的都是办刊的事,所以也选上了。 他的编辑生涯中也有失误和值得反思的地方, 他当时写的关于《九月寓言》的几点意见也是他精心 保存的一份文件,我们也选进《文集》了。父亲的胸 襟是坦荡的,我们要向他学习。 他对构思 20 余年的《大地》十分珍爱,书出版 后,曾在两本书上都做了校勘,对印刷中的错漏和需 要修改处都做了更正。我把两本中的更正合而为 一,作为修正本编进了《文集》。父亲不会想到,他珍 藏多年、早年发表的诗作、漫画、剧本,以及他钟爱的 书法和画作,这次也被我们编入文集了,这些作品充 分体现了他的多才多艺和对生活的热爱。最后我先 生把编辑的意图和序列,都详细地写在了《文集》的 《编者前言》里,只是疏忽了署上自己的名字。 我们最大的遗憾,就是父亲在数十年的编辑工 作中写下了大量的书信,那是他从内心深处呕出的 心血和对文学创作多年经验的积累,但它们分散在 许多作家手中,我们已无力搜集和编入集子了。 令我们深感欣慰的是,在去年 11 月 15 日的《文 集》发布会上,有那么多父亲的老同事、老朋友,虽年 近耄耋,仍精神矍铄地到会祝贺发言,赞扬父亲毕生 的文学成就,特别说到的是《现实主义—广阔的道 路》,认为这篇文章不仅在当时,而且至今仍有其现 实意义。 朋友没有忘记他,家乡也没有忘记他。大家都 对《文集》的设计、排版、装帧表示赞赏。记得《文集》 清样出来后,我们对第一卷的顺序做了大的调整,给 责编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他们毫无怨言地完成 了。我们很感激他们付出的心血。 我们夫妇俩都古稀之年了,为了看清书稿上的 字,我常常不得不像父亲当年一样,戴着老花镜,手里 拿着放大镜,一点点地辨识。我先生担负着打字的繁 重任务,几十万字差不多都是经他手汨汨流出,积少 成多,终于累积成为厚厚的六大本《秦兆阳文集》。 那天我先生捧着《文集》,笑着对我说:“当年我 还是个不晓事的小屁孩,在东总布胡同22号大院里 就认识了你爸,一直景仰他的高大和谦和。真没想 到六十年后,我竟会给他编《文集》。” 写到这里,我们仿佛看到父亲睿智、深邃、慈祥 的目光,从我们眼前越过,深情地凝望着广袤的山川 大地…… 他会满意吗? 秦兆阳文集 秦兆阳文集 》: 》: 献给父亲的礼物 献给父亲的礼物 和哈尔滨今冬第一场大暴雪前后脚,我第二次来到东 北。行前有同事和朋友不理解,问我:你的《中国战场之表 里山河》要写的是山西的抗战,跑东北去干什么?的确, 2015年出版的《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写的是红军东征山 西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如今正在写作中的续篇《中国战 场之表里山河》当然也是写山西的抗战;就连同时入选 2016年度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和作家定点深 入生活名单的长篇小说《巨树》,公布的定点深入生活地也 是我的故乡洪洞县的一个村落,我为什么要连续两次千里 迢迢去东北呢? 我去东北,不是去采访什么人,而是去“采心”的。 我是在2014年创作《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的过程中, 慢慢发现在所有的创作准备中,比资料准备、人物准备、思 想准备更加重要的,是心灵准备。去年9月,我只身飞到了 东北,为的只是感受一下我在长篇小说《中国战场之共赴国 难》的开篇写到的“九一八”事变时的季候和气温,抬头望一 眼当年东北军撤入关内时的天空和云彩。一个多年沉浸在 抗战历史中的作家的心情不是读者都能感知的,我在作品 出版之后才来“采风”,看上去是“马后炮”,实际上是在为接 下来的《中国战场之表里山河》的创作做心灵准备,小说的 历史背景和人物塑造可以通过打通史料来完成,但那些穿 越时空贯通作家和人物灵魂的神秘的信息,只能用心灵的 雷达来捕获。 那次在东北,朋友听说我来,特意安排了两次抗战文学 报告,因为我的时间紧张,报告在同一天进行,上午在鞍山 市政协,下午在铁东区委、区政府。在交流中我问大家:在 座谁能够理解当年东北军撤退的时候扔下几百架飞机、数 千门大炮,置白山黑水三千万父老于不顾,到底是为什么? 没人能够回答我,历史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沉默。我之所以 痴迷于抗战史的研究和小说创作,除了爱国的基本情感,何 尝不是为了解答自己心灵的困惑。而今我再度来到东北 “采心”,只是为了领略一下风雪中的严寒,感受一下在极寒 的环境中那些在野外坚持斗争的抗联战士的身体和心灵经受的考验,还有那 些生活在沦陷区的爱国人士胸中滚动的热流和这令人缩手缩脚的气候的矛盾 与融合,或许他们不会成为我笔下的人物,但我正在创作的太原沦陷期间人们 千方百计地不当汉奸的民族气节,同样也是对他们心灵的书写和灵魂的再 现。像巴尔扎克那样惊人的创造力,也不是凭空想象,他在小说中若要写到某 种场景,只要有可能,他都要去做实地考察,有时不惜作长途旅行去看一看他 要描绘的某条街道或者某所房子。我要写抗战,要感受当年民族危亡的氛围, 怎么能不去东北的黑土地上多走几次?好作品都是走心的,哪怕纪实文学也 是这样。 2016年的国庆节,我利用假期回到故乡洪洞县,来到我准备创作的长篇 小说《巨树》的定点深入生活地:大槐树镇营里村。我把定点深入生活地点放 在这里是有私心的:我爷爷出生在这个村庄,他是从这里的阎家过继到20里 外的甘亭镇李村的。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对这里充满了寻根的好奇。在我的 笔下,营里村原来叫皂铁庄,因为抗战时阎锡山的晋绥军警卫营曾在这里驻 扎,所以改名为“营里” —这实在是一种想象的移植,因为营里村历史上处于 汾河和涧河的交会处,犹如二龙戏珠,春秋末期即名“龙坡”,东魏孝静帝时派 大将木耳连杰在此扎营防御异族,改名为营里。而我杜撰的“皂铁庄”,原型则 要沿着汾河南行十几里水路,是汾河滩涂上一座被遗弃了30多年的老村落, 那是我外公的村庄,我孩提时曾在沟渠间的那棵巨大皂角树下玩耍,这棵象征 着人民力量的巨大皂角树就是书名《巨树》的由来。每次当我读到穆旦的诗句: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都会失神地想起那棵春天黄色的花蕊如同鸟雀的黄 嘴,而秋天又满树悬挂着如铁如刃的皂角树来。在创作这部作品的过程中,我 需要不断地回到这里,观察这里的植被种类、季候变化、风土人情,我需要不断 地和老老少少的人们交谈,听老年人回忆,审视年轻人身上残存的祖辈的影子, 在田野的风中感受心灵的交汇如同历史的天空风云际会间游走的闪电。 我总在不断地回到故乡,每一次都感觉到似返回心灵牧场和精神家园般, 如沐春风。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富矿,离不开自己最充沛的生活资源,那 里有他最熟悉的人们,有赋予他灵感和激情的土地。即使在把抗战历史作为 主要创作方向的现阶段,我也没有中断乡土文学的创作,因为“魂梦系之”,那 些人物和他们的命运故事常常自己就“入梦来”,成为我笔下的形象。每次回 乡,我都没有带着“采风”的功利目的,我是回到生养我的晋南沃土上去修养心 灵的,但每次离开时,除了汽车后备箱里被塞满了米面瓜果豆角红薯,心里也记 住了七叔八舅三姑四婆,足够我在一段相当长的岁月里慢慢咀嚼,慢慢书写。 《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出版之后,作为一种休息和调整,我完成了长篇小 说《众生之路》。这部作品,可以说是《母系氏家》的续篇,不同的是,《母系氏 家》是我依赖对乡村生活和人物的记忆创作完成的,时间跨度是从上世纪50 年代到世纪末我离开乡村的时候;而《众生之路》则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直到 现在,是在我结束四年的挂职生活离开故乡,又不断地回到故乡的过程中,看 着、听着、想着、写着,几乎是亦步亦趋地完成的,写了一个小村庄固守了三千 年的传统农耕文明,在本世纪初迅疾生长的工业文明摧枯拉朽般的冲击下,终 于变成工业园区的过程,也记录了男女老少们的坚守与妥协、生与死、爱和 恨。乡村精神乌托邦的毁灭过程,令我感到触目惊心,心灵的隐痛有口难言, 我没有权利成为评判者,我能做的只是用文学的方式去呈现。令我欣慰的是, 从《母系氏家》到《众生之路》,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成熟,对于时代痛感的 把握也越来越自觉。 我有痛感,是因为我的根扎在这片土地上,我和那里的人们魂梦相依,在 乡村城镇化的进程中,他们离开祖先的土地,扯断世代盘根错节的根须时,怎 么会不感到疼痛呢?我的写作,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人们有一天可以从我 的作品里寻找到他们的乡愁。 秦兆阳 秦兆阳 秦兆阳短篇小说《偶然听到的故事》插图 广 西 西 2017 年第一期要目 新锐 唐诗云小说 花花绿绿(中篇) 张漫青 杀死一只小花狗(短篇) ……………… 吴昭桥 白野鸡(短篇) …… 陆建华 柳宗宣的诗 ……… 柳宗宣 陈鱼观的诗 ……… 陈鱼观 朱顶红 …………… 谈瀛洲 木的意象 ………… 在有声画与无声诗之间 ……………… 志明与小平 ……… 双雪涛 双雪涛:多写多喝多踢球 ……………… 赵志明 《他们》记事 ……… 我所知道的“他们” 自传与公传:一九八一(四) ……………… 董学仁 肖恩·卡顿:生活是一场巨大的 幻觉(上) 采访: 邓菡彬 曾不容 曾不容

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献给父亲的礼物download.people.com.cn/zuojia/wyb3B170104_Print.pdf · 这是一份献给父 亲百年诞辰的礼物。 1994年,父亲在医院病榻上嘱我为他出一本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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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期

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李骏虎

责任编辑:刘秀娟 2017年1月4日 星期三副 刊

■土地与生长

经过四年多的努力,我们编辑的《秦兆阳文集》

终于完成并由武汉出版社出版了。这是一份献给父

亲百年诞辰的礼物。

1994年,父亲在医院病榻上嘱我为他出一本散

文集。后来,我们找出他整理的文稿,编辑了《举起

这杯热酒》和《回首当年》两本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

当时我先生陈恭怀问我,怎么不给你父亲出套

文集呢?我没有答话,心里却明白,这事应该做,但

并不容易。

陈恭怀认为,出文集是迟早的事,就把文集大概

的框架和顺序做了初步设计,并大略拟出了父亲的

生平年表。

我们想,既然出文集有困难,不如先把父亲没

有结集出版过的早年创作的诗歌、剧本、画作和印

章先编辑起来。

2008年,曾经访问过我父亲的印刷学院李频先

生,出于对父亲的感念和敬佩,要编一本编辑家秦兆

阳研究,约我们整理父亲的年谱。这对我们来说是

一个极大的促进,需要做大量的查证搜集工作,由此

我们更加清晰地理清了父亲的生平经历和文学创作

的脉络,并把作品名称、笔名、出版刊载刊物一一落

实,也陆续地找出了一些手稿和未发表作品。期间,

我得了严重的眼疾,但坚持下来了。

2012年,我们应邀参加了父亲家乡湖北团风县

举办的“秦兆阳文学奖”颁奖活动,期间,黄冈市宣传

部副部长刘民华和团风县宣传部长陆续中,正式提

出要给父亲出文集的事。我们非常高兴,很感谢家

乡人的深情厚意。这时,李频、王瑞主编的《编辑家

秦兆阳研究》和我们夫妇主编的《笔下流情》分别由

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出版了。

我们全力投入到父亲文集的编辑工作中,不断

到首图和国图查找、复印父亲在报刊上发表过的零

散旧作,核实了一些作品发表的报刊和时间。妹妹

秦燕子在网上还淘到了一本现在非常罕见的、父亲

1951年编写的《美术教学参考资料》。弟弟万里和

燕子整理父亲的照片和字画,挑选、剪辑,并在电脑

上一幅一幅仔细地修饰。幸亏万里电脑操作得好,

给后来的图片印制提供了很多方便。他为《文集》

写的序,得到许多人的好评,他对父亲作品的理解

是深刻的。

更要感激父亲。虽然早年他在报刊上发表的

东西在“文革”中损失殆尽,但80年代以后的文章

和出版的书籍他都精心保存下来了。奇怪的是,他

在战争年代留下的战地笔记和“反右”时期几份资

料手稿,以及一些当年批判他的内部材料,竟然也都

幸存下来。

根据父亲作品的题材和发表出版时间,我们把

文集编排为六部分。我们的原则是,尊重父亲生前

的意愿,并且充分客观地通过他的作品反映他的思

想历程和创作经历。

1950年1月,《人民文学》发表了他的短篇小说

《改造》。我注意到,在80年代和90年代的两本小说

选中,父亲都没有选用。更有意思的是,1950年,这

篇小说发表后不久,他就又发表了对《改造》的检

讨。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与其让别

人批判,不如自己先批判。在他的遗稿中,我们还找

到了他重新写的《改造》手稿,不过已改名为《地主王

有德》了。因为仍有余悸,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出集子

的时候,对这篇小说选不选、发不发,他还是决策不

下。可见,他对这篇小说很忌讳,却又很看重它。这

一次是我们帮他下了决心,把《改造》选入了《文集》,

让《文集》保持历史的原貌。

《改造》和另一篇名为《沉默》的小说,在反右运

动中,一直是他的“罪状”之一。

有人对我说,你父亲也批判过胡风。我说,是

的。我们尊重事实,所以把这篇《论胡风的“一个基

本问题”》也选进去了。其实他对此类无休无止的

批判活动从骨子里极为反感,从这篇文章之后,他

就再也不参与了。这是他一生中惟一的批判别人

的文章。

上世纪70年代末,父亲还写了几篇反思性的小

说和随笔,有的发表过,有的没发表,在我看来,还不

够成熟,写得有些表面化,我们把它选入,因为这和

他的真实经历是无法分开的。

翻看父亲的书稿,透过文字,当年的许多场景依

稀可见。在河北农村,他骑一辆飞鸽车,一前一后带

着我和妹妹,在乡村的土道上穿行,去大清河洗澡。

那里的农村有炊烟,有柴草,有庙会,有喜事丧事的

热闹和吆五喝六的集市。能看见缠着小脚的妇女挑

着一篮干粮、一罐稀饭向田里送饭的情景。还能看

见老百姓赶着自己的马车,拉着收获的粮食的那种

喜悦。于是,一篇篇充满生活情趣的田园牧歌式的

小说在他的笔下不断喷涌而出。

1956年是青春焕发的年代,3月中旬,中国作协

召开了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会议结束前,父

亲带我一起去了。整个会场人山人海,人们激情澎

湃,都是一些年轻人,还有很多青年学生,一个个拿

着小本,举着笔,一圈一圈地围着作家们等着签名。

我看见了赵树理、艾青、马烽、康濯,父亲也被围了起

来要求签名,这或许是因为他的那些短篇小说陆续

在报刊发表,受到读者们广泛的喜爱吧。

“编辑家最适合我”,这是父亲说过的话,他的理

论文章、小说,许多都是从编辑工作中得到启发而产

生的。比如《沉默》,他说:“当时我就是给编辑部同

人写的一篇范文。”(见1958年《秦兆阳言论》中的揭

发材料)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的晚上,在小羊宜宾胡同3

号人民文学编辑部院内,藤萝架下,父亲常和葛洛、

吕剑热烈地讨论有关文学的事情。有一次我发高烧

躺在屋里的沙发上,听着院子中间的谈话,他们似乎

都很激动,所以声音特别大,一直到很晚很晚……

在小羊宜宾胡同人民文学编辑部,推开他的房

门,经常是烟雾缭绕,他坐在桌前,背朝我,一手拿

烟,一手拿着笔在工作,因为太投入了,烟还把书桌

烧了一个碗大的黑疤。有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

胃病,需要把热水袋敷在肚子上。他做编辑做得津

津有味,作者发表了好作品,他高兴地请作者吃饭也

是常有的事。《文集》中有两篇80年代在《当代》谈话

的记录稿,因为谈的都是办刊的事,所以也选上了。

他的编辑生涯中也有失误和值得反思的地方,

他当时写的关于《九月寓言》的几点意见也是他精心

保存的一份文件,我们也选进《文集》了。父亲的胸

襟是坦荡的,我们要向他学习。

他对构思20余年的《大地》十分珍爱,书出版

后,曾在两本书上都做了校勘,对印刷中的错漏和需

要修改处都做了更正。我把两本中的更正合而为

一,作为修正本编进了《文集》。父亲不会想到,他珍

藏多年、早年发表的诗作、漫画、剧本,以及他钟爱的

书法和画作,这次也被我们编入文集了,这些作品充

分体现了他的多才多艺和对生活的热爱。最后我先

生把编辑的意图和序列,都详细地写在了《文集》的

《编者前言》里,只是疏忽了署上自己的名字。

我们最大的遗憾,就是父亲在数十年的编辑工

作中写下了大量的书信,那是他从内心深处呕出的

心血和对文学创作多年经验的积累,但它们分散在

许多作家手中,我们已无力搜集和编入集子了。

令我们深感欣慰的是,在去年11月15日的《文

集》发布会上,有那么多父亲的老同事、老朋友,虽年

近耄耋,仍精神矍铄地到会祝贺发言,赞扬父亲毕生

的文学成就,特别说到的是《现实主义——广阔的道

路》,认为这篇文章不仅在当时,而且至今仍有其现

实意义。

朋友没有忘记他,家乡也没有忘记他。大家都

对《文集》的设计、排版、装帧表示赞赏。记得《文集》

清样出来后,我们对第一卷的顺序做了大的调整,给

责编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他们毫无怨言地完成

了。我们很感激他们付出的心血。

我们夫妇俩都古稀之年了,为了看清书稿上的

字,我常常不得不像父亲当年一样,戴着老花镜,手里

拿着放大镜,一点点地辨识。我先生担负着打字的繁

重任务,几十万字差不多都是经他手汨汨流出,积少

成多,终于累积成为厚厚的六大本《秦兆阳文集》。

那天我先生捧着《文集》,笑着对我说:“当年我

还是个不晓事的小屁孩,在东总布胡同22号大院里

就认识了你爸,一直景仰他的高大和谦和。真没想

到六十年后,我竟会给他编《文集》。”

写到这里,我们仿佛看到父亲睿智、深邃、慈祥

的目光,从我们眼前越过,深情地凝望着广袤的山川

大地……

他会满意吗?

《《秦兆阳文集秦兆阳文集》:》:

献给父亲的礼物献给父亲的礼物□□秦秦 晴晴

和哈尔滨今冬第一场大暴雪前后脚,我第二次来到东

北。行前有同事和朋友不理解,问我:你的《中国战场之表

里山河》要写的是山西的抗战,跑东北去干什么?的确,

2015年出版的《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写的是红军东征山

西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如今正在写作中的续篇《中国战

场之表里山河》当然也是写山西的抗战;就连同时入选

2016年度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和作家定点深

入生活名单的长篇小说《巨树》,公布的定点深入生活地也

是我的故乡洪洞县的一个村落,我为什么要连续两次千里

迢迢去东北呢?

我去东北,不是去采访什么人,而是去“采心”的。

我是在2014年创作《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的过程中,

慢慢发现在所有的创作准备中,比资料准备、人物准备、思

想准备更加重要的,是心灵准备。去年9月,我只身飞到了

东北,为的只是感受一下我在长篇小说《中国战场之共赴国

难》的开篇写到的“九一八”事变时的季候和气温,抬头望一

眼当年东北军撤入关内时的天空和云彩。一个多年沉浸在

抗战历史中的作家的心情不是读者都能感知的,我在作品

出版之后才来“采风”,看上去是“马后炮”,实际上是在为接

下来的《中国战场之表里山河》的创作做心灵准备,小说的

历史背景和人物塑造可以通过打通史料来完成,但那些穿

越时空贯通作家和人物灵魂的神秘的信息,只能用心灵的

雷达来捕获。

那次在东北,朋友听说我来,特意安排了两次抗战文学

报告,因为我的时间紧张,报告在同一天进行,上午在鞍山

市政协,下午在铁东区委、区政府。在交流中我问大家:在

座谁能够理解当年东北军撤退的时候扔下几百架飞机、数

千门大炮,置白山黑水三千万父老于不顾,到底是为什么?

没人能够回答我,历史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沉默。我之所以

痴迷于抗战史的研究和小说创作,除了爱国的基本情感,何

尝不是为了解答自己心灵的困惑。而今我再度来到东北

“采心”,只是为了领略一下风雪中的严寒,感受一下在极寒

的环境中那些在野外坚持斗争的抗联战士的身体和心灵经受的考验,还有那

些生活在沦陷区的爱国人士胸中滚动的热流和这令人缩手缩脚的气候的矛盾

与融合,或许他们不会成为我笔下的人物,但我正在创作的太原沦陷期间人们

千方百计地不当汉奸的民族气节,同样也是对他们心灵的书写和灵魂的再

现。像巴尔扎克那样惊人的创造力,也不是凭空想象,他在小说中若要写到某

种场景,只要有可能,他都要去做实地考察,有时不惜作长途旅行去看一看他

要描绘的某条街道或者某所房子。我要写抗战,要感受当年民族危亡的氛围,

怎么能不去东北的黑土地上多走几次?好作品都是走心的,哪怕纪实文学也

是这样。

2016年的国庆节,我利用假期回到故乡洪洞县,来到我准备创作的长篇

小说《巨树》的定点深入生活地:大槐树镇营里村。我把定点深入生活地点放

在这里是有私心的:我爷爷出生在这个村庄,他是从这里的阎家过继到20里

外的甘亭镇李村的。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对这里充满了寻根的好奇。在我的

笔下,营里村原来叫皂铁庄,因为抗战时阎锡山的晋绥军警卫营曾在这里驻

扎,所以改名为“营里”——这实在是一种想象的移植,因为营里村历史上处于

汾河和涧河的交会处,犹如二龙戏珠,春秋末期即名“龙坡”,东魏孝静帝时派

大将木耳连杰在此扎营防御异族,改名为营里。而我杜撰的“皂铁庄”,原型则

要沿着汾河南行十几里水路,是汾河滩涂上一座被遗弃了30多年的老村落,

那是我外公的村庄,我孩提时曾在沟渠间的那棵巨大皂角树下玩耍,这棵象征

着人民力量的巨大皂角树就是书名《巨树》的由来。每次当我读到穆旦的诗句: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都会失神地想起那棵春天黄色的花蕊如同鸟雀的黄

嘴,而秋天又满树悬挂着如铁如刃的皂角树来。在创作这部作品的过程中,我

需要不断地回到这里,观察这里的植被种类、季候变化、风土人情,我需要不断

地和老老少少的人们交谈,听老年人回忆,审视年轻人身上残存的祖辈的影子,

在田野的风中感受心灵的交汇如同历史的天空风云际会间游走的闪电。

我总在不断地回到故乡,每一次都感觉到似返回心灵牧场和精神家园般,

如沐春风。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富矿,离不开自己最充沛的生活资源,那

里有他最熟悉的人们,有赋予他灵感和激情的土地。即使在把抗战历史作为

主要创作方向的现阶段,我也没有中断乡土文学的创作,因为“魂梦系之”,那

些人物和他们的命运故事常常自己就“入梦来”,成为我笔下的形象。每次回

乡,我都没有带着“采风”的功利目的,我是回到生养我的晋南沃土上去修养心

灵的,但每次离开时,除了汽车后备箱里被塞满了米面瓜果豆角红薯,心里也记

住了七叔八舅三姑四婆,足够我在一段相当长的岁月里慢慢咀嚼,慢慢书写。

《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出版之后,作为一种休息和调整,我完成了长篇小

说《众生之路》。这部作品,可以说是《母系氏家》的续篇,不同的是,《母系氏

家》是我依赖对乡村生活和人物的记忆创作完成的,时间跨度是从上世纪50

年代到世纪末我离开乡村的时候;而《众生之路》则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直到

现在,是在我结束四年的挂职生活离开故乡,又不断地回到故乡的过程中,看

着、听着、想着、写着,几乎是亦步亦趋地完成的,写了一个小村庄固守了三千

年的传统农耕文明,在本世纪初迅疾生长的工业文明摧枯拉朽般的冲击下,终

于变成工业园区的过程,也记录了男女老少们的坚守与妥协、生与死、爱和

恨。乡村精神乌托邦的毁灭过程,令我感到触目惊心,心灵的隐痛有口难言,

我没有权利成为评判者,我能做的只是用文学的方式去呈现。令我欣慰的是,

从《母系氏家》到《众生之路》,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成熟,对于时代痛感的

把握也越来越自觉。

我有痛感,是因为我的根扎在这片土地上,我和那里的人们魂梦相依,在

乡村城镇化的进程中,他们离开祖先的土地,扯断世代盘根错节的根须时,怎

么会不感到疼痛呢?我的写作,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人们有一天可以从我

的作品里寻找到他们的乡愁。

■纪 念

秦兆阳秦兆阳

秦兆阳短篇小说《偶然听到的故事》插图

广 告

西西 湖湖2017年第一期要目

新锐 唐诗云小说花花绿绿(中篇) … 张漫青杀死一只小花狗(短篇)

……………… 吴昭桥白野鸡(短篇) …… 陆建华柳宗宣的诗 ……… 柳宗宣陈鱼观的诗 ……… 陈鱼观朱顶红 …………… 谈瀛洲木的意象 ………… 陈 年在有声画与无声诗之间

……………… 东 君志明与小平 ……… 双雪涛双雪涛:多写多喝多踢球

……………… 赵志明《他们》记事 ……… 小 海我所知道的“他们”… 曹 寇自传与公传:一九八一(四)

……………… 董学仁肖恩·卡顿:生活是一场巨大的

幻觉(上)… 采访:邓菡彬曾不容

曾不容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