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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观象 2017 年 11 月 5 日 星期日 责任编辑 李金哲 美术编辑 施伟杰 联系我们 [email protected] 甫跃辉 每年会把鲁迅先生的书翻出来 读一读。有一篇《这也是生活》,其中 一段话我反复诵读:“街灯的光穿窗 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 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 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 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 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 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 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 坠入了睡眠。” 诵读之时,我不再是孤独的了, 哪怕是在夜里,哪怕有着墙壁的阻 隔。我仿佛看到,在这无边的世界里, 有渺小的我的一个位置,而且,这个位 置不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它和“无穷的 远方,无尽的人们”连接在一起。 古人也有类似的想法,说得很有 气魄。《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 《淮南子》说,“天地宇宙,一人之身 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制也。”国外也 不乏类似说法,比如海明威《丧钟为 谁而鸣》开篇即引用的英国诗人约 翰·多恩的名句:“没有人是一座孤 岛,可以自全。……任何人的死亡都 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自有一种迫人警醒的语调。相 比之下,我仍然最喜欢鲁迅先生的说 法。在先生这儿,“我”是柔弱的,孤 独的,又是勇毅的,且时时在自我审 —这个“我”,在努力认清世界, 也在努力认清自我。这也是写作时, 我想要的那个“我”。 在不久前,我还和朋友说,很反 感以故事发生的地域来划分作品。 对所谓“乡土文学”“城市文学”之类 的提法,我一直持怀疑态度。当然 了,为了言说的方便,这些简单粗暴 的命名无可厚非。但难道真的就因 为乡土和城市有所不同,写到这两者 的文学就有所不同?“城市文学”表现 出什么决然不同于“乡土文学”的特 质了?似乎没有。但如果“城市文 学”和“乡土文学”仅仅只是书写的地 域不同,别的无甚区别,又似乎是不 对的。按说,文学是现实的投影,从 乡土到城市,人类的生活模式发生了 巨大改变,思维模式也随之改变。两 者的改变,应该是相互匹配的。思维 模式变了,那与之对应的文学自然也 该变。所以,“城市文学”之所以区别 于“乡土文学”,根本在于人变了。 —文学几千年,一直在变。内 容在变,形式也在变。为什么要变 呢?根本上,也是因为时代在变,环 境在变,人在变。“文学是人学”,人变 了,文学自然跟着变。这个变,不单 是内容的变,形式也在变。形式总是 为了最恰切地呈现内容。 也就是说, “城市文学”或者别的什 么地域的文学之所以能够成立,必然是 因为这些地域里的人,呈现出了某种 不同寻常的心理或者行为吧?—由 此,大可不必对“乡土文学”“城市文 学”等粗暴的概念太过反感。 那呈现出了什么不同呢?这是需 要作为写作者我的竭力去发现的。怎 么才能发现,在我看来,就是让世界成 为“我”,也让“我”成为世界。 三十一年来,我所看见的世界,当 然不止于“乡土”和“城市”,至少还有 “小镇”,还有那个我们总想到达却总也 无法到达的“远方”。那么,把最近三年 写下的短篇小说结集出书时,不如就将 作品按照地域分为四辑吧。如此,东南 西北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安妥了。 我的“城市”部分,包含《饲鼠》 《坼裂》《普通话》三篇。讲的还是我 讲过很多次的顾零洲的故事。顾零洲 和我一样,生活在上海,老家在云南。 他在这两个地方辗转,似乎都找不到 一个安放自己的位置。他很像我。但 他又不是我。我在写作这一系列作品 时,我看到“我”,也看到“非我”。可我 又似乎很难保证那些“非我”不是 “我”。它们或许只是来不及在我身 上发生的真实吧?比如《饲鼠》里的 顾零洲,他的孤独、残忍和堕落。我 没有他孤独,没有他残忍,也没有他 堕落。可谁又知道呢?会不会某一 天,我真的变成这样一个让我惕然心 惊的人呢?文学,能否把我拯救出来? 我的“乡村”部分包含《鬼雀》《乱 雪》和《母亲的旗帜》三篇。乡村不再 是那个田园牧歌的乡村。这儿的乡 村荒乱、诡谲,却仍残留温存。我让 《鬼雀》里的鬼雀作为人世和生死的 见证,我让《乱雪》里的死者复活去尽 孝,我让《母亲的旗帜》升起一面不可 忘却的旗帜。“在乡村,人和动物一 样,忙着生,忙着死。”书写乡村,我总 想到萧红这句话。 我的“小镇”部分包含《秋天的喑 哑》《秋天的声音》和《秋天的告别》。 三部小说题目近似,内容也相互关联, 事关青春和死亡、沉默和倾诉、人的相 互交流和不可交流。我的初中,就是 在一个类似的小镇度过的。那些小镇 聒噪而栖惶的青年,让我念念不忘。 我的“远方”部分包含《安娜的火 车》和《朝着雪山去》两篇。远方,不 仅仅是地域上的远方,还是内心里的 远方。安娜有她无法抵达的远方,关 良有他抵达了却又迷失的远方。当 我们被生存或情感的重负拘囿于此 时此地,总会去期待一个远方的吧? 因为有远方,才确认了此时此地的存 在。存在,也才能变得有血有肉。 “我记得那些广阔且沉寂的乡 村,混乱而蓬勃的小镇,繁华也破败 的城市,陌生又熟悉的远方;我也记 得,在那些乡村、小镇、城市和远方 里,浮现又消失的面孔。无尽的远 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我在 书的腰封上写过这么一段话。我要 让世界进入我的血脉,也要让自己变 成世界。《风俗通》说,“俗说天地开 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五 运历年记》则说,“首生盘古,垂死化 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 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 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 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 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 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神可化身万 物,万物亦可化身为人。远古的神话 世界,恰如写作的世界。我希望我所 有的文字,都与这世界息息相关。 和我有关的世界 甫跃辉肖像 陈婉清 绘 甫跃辉 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在俄罗斯圣 彼得堡。二十多岁的最后几天,我在 圣彼得堡的文学版图里游荡,或者 说,朝圣。看了很多,听了很多,去了 普希金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阿赫 玛托娃家、纳博科夫家……我穿着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家买的印有陀思妥 耶夫斯基绘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头 像的衬衫,度过三十岁生日。陀思妥 耶夫斯基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之 一。如此度过而立之年的生日,真是 美好的缘分。 时光的流逝,在谁身上都不舍昼夜。 此时,人间出版社出版我在台湾 的第一本书,也是美好的缘分。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各有缘 分。写作是我此生碰到的极大缘分。 有时候,我会想:假如不写作,我 现在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2003 年,我考上复旦,离开云南 保山,到上海上学。起初,对文学也 就是喜欢,直到大三,才开始学写小 说。起初,发表自然是很艰难,真是 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大学毕业时, 我发表的小说不过三四篇。那时候 很困惑,心想着,如果工作,大概是很 难把写作这事儿维系下去的吧?加 之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工作。好一阵 子,都焦虑得不行。就这时候,听说 复旦开设了一个新的研究生专业:文 学写作专业。我想,何不试试呢?真 够幸运的,很顺利地被录取了。又过 了一年,在研二的时候,我正式成为 作家王安忆老师的学生。 研究生毕业后一年,也就是2011 年底,我出版了第一本书,中短篇小 说集《少年游》。这是幸运之神的又 一次惠顾。去年五月,我又出了我的 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动物园》。 眼耳鼻舌身意,这是我们感知世 界的所有方式。但世界究竟是怎样 的?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每个 写作者笔下的世界,也自各异。 世界只有一个,永远在此时此 地,小说看似在写作者笔下,实则是 个遥远的存在。 它是世界的倒影,却并不对世界 亦步亦趋,它有着自己独立的法则。 世界是让我容身其中的空间和时间, 而小说呢,更像是沙漠里浮现的海市 蜃楼。它悬浮半空,能够让我寄予所 有的想象或者梦想。夸父追日,对我 来说,日头就是小说吧。 假如不写作呢,我会成为什么样 的人? 研究生毕业了找工作,我找了一二 十家,有政府部门,也有国企外企。我 可以去做公务员,也可以去做白领。如 果我不写作,我肯定会去这些地方当然,这并不是说做这些工作就不能写 作。那样,我也会活得挺好吧? 因为写作,我现在就活得更好 了?我也不知道。因为写作,我是不 是真的活成我想成为的那个人了? 我是不是能够让自己和这世界互不 为敌了?我是不是能够让内心和身 体和平相处了?……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写作是一条路,但我不知道 这条路通往何方。 “要有光,就有了光。”这话真叫 人感动,确实足以开启一个世界。但 我不知道我的前方有没有光—其 实谁又知道?有时候就会沮丧,会绝 望,甚至深陷在难以自拔的虚妄里。 这时候,写作是一个无力的影子,与 我互相搀扶。 忽然想起青年学者黄平兄对我 的一段评论: “甫跃辉需要克制内心的 鬼气,他和顾零洲们一样,都要找到转 化内心惊悚的道路,而不是直接把获 救的途径抛到外部,变成不可知的灵 异。怎么以文学的方式形式化地处 理我们内心的获救之源,在现实中找 到对应的故事,这大概是刺猬的工作 了吧。甫跃辉在问自己:刺猬,还是狐 狸?他一定知道这句名言来自古希 腊诗人阿寄洛克思,原话是:‘狐狸知 道很多的事,刺猬则知道一件大事’。” 这世界,那小说

责任编辑李金哲 美术编辑施伟杰 2017年11月5日星期日 观象 05 和 …€¦ · 哑》《秋天的声音》和《秋天的告别》。 三部小说题目近似,内容也相互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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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5观象2017年11月5日星期日责任编辑李金哲 美术编辑施伟杰

    联系我们 [email protected]

    □甫跃辉每年会把鲁迅先生的书翻出来

    读一读。有一篇《这也是生活》,其中

    一段话我反复诵读:“街灯的光穿窗

    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

    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

    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

    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

    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

    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

    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

    坠入了睡眠。”

    诵读之时,我不再是孤独的了,

    哪怕是在夜里,哪怕有着墙壁的阻

    隔。我仿佛看到,在这无边的世界里,

    有渺小的我的一个位置,而且,这个位

    置不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它和“无穷的

    远方,无尽的人们”连接在一起。

    古人也有类似的想法,说得很有

    气魄。《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

    《淮南子》说,“天地宇宙,一人之身

    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制也。”国外也

    不乏类似说法,比如海明威《丧钟为

    谁而鸣》开篇即引用的英国诗人约

    翰·多恩的名句:“没有人是一座孤

    岛,可以自全。……任何人的死亡都

    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自有一种迫人警醒的语调。相

    比之下,我仍然最喜欢鲁迅先生的说

    法。在先生这儿,“我”是柔弱的,孤

    独的,又是勇毅的,且时时在自我审

    视——这个“我”,在努力认清世界,

    也在努力认清自我。这也是写作时,

    我想要的那个“我”。

    在不久前,我还和朋友说,很反

    感以故事发生的地域来划分作品。

    对所谓“乡土文学”“城市文学”之类

    的提法,我一直持怀疑态度。当然

    了,为了言说的方便,这些简单粗暴

    的命名无可厚非。但难道真的就因

    为乡土和城市有所不同,写到这两者

    的文学就有所不同?“城市文学”表现

    出什么决然不同于“乡土文学”的特

    质了?似乎没有。但如果“城市文

    学”和“乡土文学”仅仅只是书写的地

    域不同,别的无甚区别,又似乎是不

    对的。按说,文学是现实的投影,从

    乡土到城市,人类的生活模式发生了

    巨大改变,思维模式也随之改变。两

    者的改变,应该是相互匹配的。思维

    模式变了,那与之对应的文学自然也

    该变。所以,“城市文学”之所以区别

    于“乡土文学”,根本在于人变了。

    ——文学几千年,一直在变。内

    容在变,形式也在变。为什么要变

    呢?根本上,也是因为时代在变,环

    境在变,人在变。“文学是人学”,人变

    了,文学自然跟着变。这个变,不单

    是内容的变,形式也在变。形式总是

    为了最恰切地呈现内容。

    也就是说,“城市文学”或者别的什

    么地域的文学之所以能够成立,必然是

    因为这些地域里的人,呈现出了某种

    不同寻常的心理或者行为吧?——由

    此,大可不必对“乡土文学”“城市文

    学”等粗暴的概念太过反感。

    那呈现出了什么不同呢?这是需

    要作为写作者我的竭力去发现的。怎

    么才能发现,在我看来,就是让世界成

    为“我”,也让“我”成为世界。

    三十一年来,我所看见的世界,当

    然不止于“乡土”和“城市”,至少还有

    “小镇”,还有那个我们总想到达却总也

    无法到达的“远方”。那么,把最近三年

    写下的短篇小说结集出书时,不如就将

    作品按照地域分为四辑吧。如此,东南

    西北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安妥了。

    我的“城市”部分,包含《饲鼠》

    《坼裂》《普通话》三篇。讲的还是我

    讲过很多次的顾零洲的故事。顾零洲

    和我一样,生活在上海,老家在云南。

    他在这两个地方辗转,似乎都找不到

    一个安放自己的位置。他很像我。但

    他又不是我。我在写作这一系列作品

    时,我看到“我”,也看到“非我”。可我

    又似乎很难保证那些“非我”不是

    “我”。它们或许只是来不及在我身

    上发生的真实吧?比如《饲鼠》里的

    顾零洲,他的孤独、残忍和堕落。我

    没有他孤独,没有他残忍,也没有他

    堕落。可谁又知道呢?会不会某一

    天,我真的变成这样一个让我惕然心

    惊的人呢?文学,能否把我拯救出来?

    我的“乡村”部分包含《鬼雀》《乱

    雪》和《母亲的旗帜》三篇。乡村不再

    是那个田园牧歌的乡村。这儿的乡

    村荒乱、诡谲,却仍残留温存。我让

    《鬼雀》里的鬼雀作为人世和生死的

    见证,我让《乱雪》里的死者复活去尽

    孝,我让《母亲的旗帜》升起一面不可

    忘却的旗帜。“在乡村,人和动物一

    样,忙着生,忙着死。”书写乡村,我总

    想到萧红这句话。

    我的“小镇”部分包含《秋天的喑

    哑》《秋天的声音》和《秋天的告别》。

    三部小说题目近似,内容也相互关联,

    事关青春和死亡、沉默和倾诉、人的相

    互交流和不可交流。我的初中,就是

    在一个类似的小镇度过的。那些小镇

    聒噪而栖惶的青年,让我念念不忘。

    我的“远方”部分包含《安娜的火

    车》和《朝着雪山去》两篇。远方,不

    仅仅是地域上的远方,还是内心里的

    远方。安娜有她无法抵达的远方,关

    良有他抵达了却又迷失的远方。当

    我们被生存或情感的重负拘囿于此

    时此地,总会去期待一个远方的吧?

    因为有远方,才确认了此时此地的存

    在。存在,也才能变得有血有肉。

    “我记得那些广阔且沉寂的乡

    村,混乱而蓬勃的小镇,繁华也破败

    的城市,陌生又熟悉的远方;我也记

    得,在那些乡村、小镇、城市和远方

    里,浮现又消失的面孔。无尽的远

    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我在

    书的腰封上写过这么一段话。我要

    让世界进入我的血脉,也要让自己变

    成世界。《风俗通》说,“俗说天地开

    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五

    运历年记》则说,“首生盘古,垂死化

    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

    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

    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

    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

    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

    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神可化身万

    物,万物亦可化身为人。远古的神话

    世界,恰如写作的世界。我希望我所

    有的文字,都与这世界息息相关。

    和我有关的世界

    甫跃辉肖像 陈婉清 绘

    □甫跃辉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在俄罗斯圣

    彼得堡。二十多岁的最后几天,我在

    圣彼得堡的文学版图里游荡,或者

    说,朝圣。看了很多,听了很多,去了

    普希金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阿赫

    玛托娃家、纳博科夫家……我穿着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家买的印有陀思妥

    耶夫斯基绘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头

    像的衬衫,度过三十岁生日。陀思妥

    耶夫斯基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之

    一。如此度过而立之年的生日,真是

    美好的缘分。

    时光的流逝,在谁身上都不舍昼夜。

    此时,人间出版社出版我在台湾

    的第一本书,也是美好的缘分。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各有缘

    分。写作是我此生碰到的极大缘分。

    有时候,我会想:假如不写作,我

    现在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2003年,我考上复旦,离开云南

    保山,到上海上学。起初,对文学也

    就是喜欢,直到大三,才开始学写小

    说。起初,发表自然是很艰难,真是

    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大学毕业时,

    我发表的小说不过三四篇。那时候

    很困惑,心想着,如果工作,大概是很

    难把写作这事儿维系下去的吧?加

    之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工作。好一阵

    子,都焦虑得不行。就这时候,听说

    复旦开设了一个新的研究生专业:文

    学写作专业。我想,何不试试呢?真

    够幸运的,很顺利地被录取了。又过

    了一年,在研二的时候,我正式成为

    作家王安忆老师的学生。

    研究生毕业后一年,也就是2011

    年底,我出版了第一本书,中短篇小

    说集《少年游》。这是幸运之神的又

    一次惠顾。去年五月,我又出了我的

    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动物园》。

    眼耳鼻舌身意,这是我们感知世

    界的所有方式。但世界究竟是怎样

    的?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每个

    写作者笔下的世界,也自各异。

    世界只有一个,永远在此时此

    地,小说看似在写作者笔下,实则是

    个遥远的存在。

    它是世界的倒影,却并不对世界

    亦步亦趋,它有着自己独立的法则。

    世界是让我容身其中的空间和时间,

    而小说呢,更像是沙漠里浮现的海市

    蜃楼。它悬浮半空,能够让我寄予所

    有的想象或者梦想。夸父追日,对我

    来说,日头就是小说吧。

    假如不写作呢,我会成为什么样

    的人?

    研究生毕业了找工作,我找了一二

    十家,有政府部门,也有国企外企。我

    可以去做公务员,也可以去做白领。如

    果我不写作,我肯定会去这些地方——

    当然,这并不是说做这些工作就不能写

    作。那样,我也会活得挺好吧?

    因为写作,我现在就活得更好

    了?我也不知道。因为写作,我是不

    是真的活成我想成为的那个人了?

    我是不是能够让自己和这世界互不

    为敌了?我是不是能够让内心和身

    体和平相处了?……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写作是一条路,但我不知道

    这条路通往何方。

    “要有光,就有了光。”这话真叫

    人感动,确实足以开启一个世界。但

    我不知道我的前方有没有光——其

    实谁又知道?有时候就会沮丧,会绝

    望,甚至深陷在难以自拔的虚妄里。

    这时候,写作是一个无力的影子,与

    我互相搀扶。

    忽然想起青年学者黄平兄对我

    的一段评论:“甫跃辉需要克制内心的

    鬼气,他和顾零洲们一样,都要找到转

    化内心惊悚的道路,而不是直接把获

    救的途径抛到外部,变成不可知的灵

    异。怎么以文学的方式形式化地处

    理我们内心的获救之源,在现实中找

    到对应的故事,这大概是刺猬的工作

    了吧。甫跃辉在问自己:刺猬,还是狐

    狸?他一定知道这句名言来自古希

    腊诗人阿寄洛克思,原话是:‘狐狸知

    道很多的事,刺猬则知道一件大事’。”

    这世界,那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