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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
154 弘道 2015 年第 3 期 / 總第 64 期
術動態
自宗教學傳入中國以來,對道教的學術研究已經接近百年。這百年以來的研究使人們對道教在中國文化和中國社會中的作用、地位有了更加全面的認識,而這樣的研究和探索還僅僅是開始,仍有許多道教的問題需要更加深刻的探討和研究。復旦大學中華文明國際研究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Studies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Fu Dan)基於推進學術界對中華文明的研究和促進國內中青年學者與國際宗教一流學者交流的目的,已經連續三年成功舉辦「中華文化與中國宗教暑期研修班」。2015 年,第三期「中華文化與中國宗教暑期研修班」以道教和民間信仰為主題,邀請到台灣政治大學文學院李豐楙教授和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丁荷生(Kenneth Dean)教授主講系列講座,為學員們展示了現代宗教的研究成果和方法,讓學員們有機會接近現代
宗教研究的學術前沿。2015 年 8 月 16 - 18 日,李豐楙
教授於復旦大學光華樓進行了為期三天的系列講座,以道教文學和民間信仰研究為主要內容。
在〈暴力修行:道教謫凡神話下的忠義水滸敘述〉一講中,李教授以道教的謫凡架構解讀了《水滸傳》的敘事結構,認為小說以出家、修行傳為敘述體系:從一開始天書揭秘,到一百單八將的星君出身,最後經過人間的生活修行正果的過程。在人間修行的過程中暴力始終伴隨始終,暴力與修行的關係可以解讀為:第一,暴力與修行;第二,在暴力中修行;第三,將暴力作為修行。而在《水滸傳》的結局中,寫定者在不同的人生價值判斷中包含了對當時歷史與社會現實的諷喻(「朝封」與「道封」的比較和「功成名遂」之後的悲劇)。在〈有法有破:《西遊記》中的非常變
走進現代道教研究
—— 復旦大學「中華文化與中國宗教暑期
研修班」第三期擷萃
郭鴻玲 四川大學宗教學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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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一講中,李教授從語言神話、古代典籍中梳理了上古到中古時期的「非常」觀念,並以「常與非常」的生命觀來看待宗教活動中的精怪克制理論,以及這一理論在文學作品中的運用。在以上兩講中,李豐楙教授從宗教的角度解讀了中國古代的兩部重要文學經典《水滸傳》和《西遊記》,他認為中國文化中傳統的宗教資源滋潤了文學家的藝術創作。李教授解讀中國傳統宗教對文學作品的影響,不僅僅局限於古典小說中對某些傳統宗教概念或內容的運用,而是從《水滸傳》和《西遊記》整體文本的架構出發闡釋了傳統宗教對文學創作中一些根本敘述結構和價值判斷的影響。這些影響的產生,讓我們從更深刻的層面認識到了中國傳統宗教文化在中國古代文化中的價值和地位。
在〈從解土儀到謝土儀:道教「土
地安鎮」中的神道智慧〉一講中,李教授追溯了解土、謝土儀式的歷史淵源,並回溯了解土、謝土儀式在道教科儀中發展的形態。分析了在解土、謝土儀式中蘊含的神道宇宙觀念(動土起造即象宇宙創始,營造歸地司九壘所轄,動土根源於崑崙),以及謝土儀式在神道上的文化象徵(大小宇宙創世神話,混沌開鑿後土地秩序的恢復,依神道而安人道)。在〈五營守衛:「中央—四方」空間模型的保境信仰〉一講中,李教授從台灣和馬來西亞的社會調查實例出發,提出了如何界定漢人社會的界域,漢人社會界域的區分除了依據自然的地理邊界和行政區劃分割以外,還需要依據神道界定社會聚落之境。這種劃分聚落邊境的辦法,在移民向新的地理空間轉移的過程中,也會依據其社會中的傳統信仰理念重新界定新的生存領域。在
台灣政治大學文學院李豐楙教授在進行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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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社會中,漢人逐漸形成了一種禮制與政制合一的理想空間模型——「中央—四方」空間模型。這種空間模型以「五營守衛」的形式至今任然存在道教的科儀體系和民間祭祀活動中,並且被清末大規模的海外移民帶到了今天的東南亞地區。在〈斯土斯神:在「理念性移植」的兩種類型〉一講中,李教授通過大量台灣和南洋地區的田野調查資料為我們展示了在移民社會中不同的宗教信仰形態,以及漢人社會中「理念性移植」的祭祀習慣。第一種類型以媽祖信仰為例,是由原居住地信仰的大神大道以「分香、子廟」的形式進入移民的社會聚居區。第二種類型以當地的「土地」信仰和在地神明為例,這些信仰和祭祀制度的出現以傳統漢人社會普遍的祭祀觀念為基礎形成,尤其是在地神明
的祭祀(以有功於民眾等)。這些不同的信仰類型集中體現了移民的心理需要,即在新的生存空間中的宜居感、領域感和報恩感。
在〈非常性狂歡或瘋狂:儒道二教在代巡和行瘟中的兩種觀點〉一講中,李教授通過考察禮生團體模擬、仿襲巡守禮而舉行的「代巡」儀式,並將這一儀式與道教的「行瘟」、「送瘟」儀式進行了系統性比較。在面臨整體性的社會災難時,不同的社會群體都會有不同的因應之道。禮生團體的「迎王、送王」儀式,以模擬禮制的形式踐行了原儒到新儒所強化的義理,面對佛道二教的競合關係,以教化民眾的本意進行神道設教,禮生團體以實踐聯繫了政治性儒家和哲學性儒家。道教科儀,則以劫運和救劫的理論來解說瘟疫的流行。
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丁荷生(Kenneth Dean)教授(圖右)在講座中
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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態動術
李豐楙教授提出了重要的「常與非常」理論模型解說傳統宗教信仰對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影響,這其中「常與非常」的關係如同八卦的陰陽圖,並沒有嚴格的畛域,而是互相含蘊的關係。
接下來 2015 年 8 月 21 - 23 日,丁荷生教授於上海嘉定萬佛講寺為與會學員進行了為期三天的系列講座。丁荷生教授是美籍學者,國際著名的中國民間宗教研究專家。在為期三天的講座中,丁教授為學員展示了豐富的田野調查資料,並運用 GIS 等現代化手段,展現了閩南、台南、東南亞等地的民間信仰網絡分佈及其與地方社會的關係。
在主題為〈東南亞華人廟宇與「信用」的生產〉講座中,丁教授為學員展示了基於現代科學技術手段建立的地理信息系統(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s,簡稱為 GIS)。丁教授告訴學員:借助這個信息系統,你可以看出一個地方不同層面的文化分佈及其互動關係,還能慢慢看到很多新問題,然後你還要重新回到田野,繼續做調研和分析——它所浮現的這些新問題會讓你一直追問下去,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好像變成了地理信息系統的奴隸。丁教授的研究以福建莆田為基礎,致力於實現以下目標:提供一個更具包容性、地方性和跨國性的宗教史與文化史的研究視角;展現地理環境因素對區域史與跨國網絡的影響;通過呈現莆田平原與東南亞地區的宗族、士大夫和地方諸神廟宇,分析文化因素的空間分佈;從下而上來解讀中國的區域史和文化史,為從
上而下建立帝國的述說方式提供另類的研究角度;為研究包括前清的儀式理論、圖志方式和記錄方式在內的多元化的儀式傳統提供新的研究方式。
丁教授的調查首先從福建莆田開始,在十五年的時間裏丁教授和他的同事詳細研究了 724 個位於莆田平原的村莊,這些村莊共有 153 個儀式聯盟。這裏的每個村莊大約有一千多人口,每年好幾個村莊會結合在一起舉行共同的儀式和遊神活動。這些村莊共有兩千五百多座廟宇,廟宇裏供奉有一萬多尊神像,涉及一千多種神靈,其中大部分是地方性的神靈,有近一半的神明只出現在一個村莊。丁教授和同事將這 153 個儀式聯盟標注在地圖上,然後發現每一個儀式聯盟與明朝規定里社制度的邊界基本重合。同時發現,這些儀式聯盟與當地的水利系統有密切的關係,在這些儀式聯盟中宗教信仰成為處理地方有限資源供給問題的一種方式。之後,聯繫東南亞地區廟宇的實際調查結果,構建出莆田人在東南亞地區的廟宇文化網絡。清末時期莆田平原的水利系統逐漸衰落,生存危機促使人們大規模往東南亞地區遷徙。很多村莊在向海外發展時,傳統的宗教信仰體系成為移民建立社會組織、形成新聚居地的重要文化資源。莆田人宗教遷移的第一站是新加坡,神童到達新加坡後就開始建廟,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再遷往別處,如丁宜(Tebingtinggi),然後是雅加達(Jakarta),繼而是棉蘭(Medan),接著是芙蓉(Seremb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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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古晉(Kuching)等地區。在海外定居的莆田人並沒有在穩定之後切斷與福建的聯繫,他們建立了一個跨國的網絡系統,在其中有廣泛的經濟、宗教等方面的交流。據丁教授的研究,海外華人廟宇,即會館,是一個做生意的地方,也是一個祭拜各種神明的空間。每個廟宇都由同姓或同鄉經營,有店鋪、股份和丁口錢,還有董事輪流投資,廟宇管理者會將這些錢集中起來借給有需要的人。廟宇在這裏不僅具有宗教空間的功能,而且是與人們世俗生活息息相關的信貸系統,以神明為基礎建立起人們之間的信用紐帶。這些海外華人廟宇中供奉的神明大部分由僑鄉的祖廟分香而來,20 世紀 80 年代,移居海外的僑民開始重新回到福建等僑鄉,於是這些廟宇網絡開始重新回傳到僑鄉祖廟。
研修班的講座不僅內容豐富,還與學員交流了新的宗教研究方法,觸發了學員在宗教研究中對一些基本問題的深入思考。一方面,宗教學是一門產生於近現代西方社會的人文學科,其中基本概念的形成主要以西方宗教作為模型。在將「宗教」一詞介由日本引入中國之時,學術界便用這一概念界定中國社會中的一類文化現象,在我們接受這一概念的同時不免要接受它的概念分類體系。我國的道教研究也是在這樣的學術背景下發展起來,於是我們不得不面對將西方宗教學的研究方法、概念體系移植於道教研究時出現「水土不服」的現象。例如,我們如何界定「道教」概念的問題,這不僅會限制研究的畛域,
而且會影響對道教與其他宗教信仰關係的分析考察。尤其就中國古代社會的道教研究而言,若是不加限制的運用現代宗教概念去判斷一種宗教信仰是否為道教,往往會形成削足適履的結論。就道教研究而言,我們不妨以宗教學的方法來研究中國歷史中的道教,將道教還原於中國社會歷史的語境之下,以歷史事實為基本出發點去看待道教的發展歷程。例如,在文史研究中「道家」和「道教」概念的劃分,我們今天對於「家」的理解是基於一種哲學學說,對「教」的理解則基於「宗教」的概念,學者們往往致力於釐清兩種概念的聯繫與區別,而忽視了這兩個詞語使用的歷史語境。在傳統的知識結構中,知識階層對於「家」和「教」的理解不僅與今天不同,而且每個時代都可能有差別,所以我們應當在歷史的語境中理解人們是如何使用這兩個概念的,而不應以今天的學科知識體系去清理古人的知識系統。
另一方面,道教在中國歷史上是具有非常強地域色彩的宗教信仰,並且與地方宗教信仰有密切的聯繫。近現代以來的道教研究往往以近現代的行政區劃作為道教研究的地理分界,道教發展和傳播的邊界很有可能會越過人為的政區限制,或者在同一行政區域內存在道教的不同宗派,這樣的地理視角會限制我們對道教的客觀認識,可能人為分割了道教流傳發展的區域。所以,我們應該以一種道教歷史發展的角度重新考量道教研究的地理邊界,以期從更加完整
的角度研究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