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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論文摘要 本研究嘗試以突顯兩個個案的「差異」(difference )來探討馬來(西)亞華 人新村的歷史,藉由歷史與生活面貌的重建來說明新村「去異質化」的現象,並 提出在新村差異背後所確立的一個「想像的新村居民共同體」概念。 從文獻與言論的解讀中發現,新村議題出現「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各 自表述的分歧。「殖民論述」是美╱簡化新村歷史與面貌的政府角度,而「住民 觀點」則推翻前者的言論,指出生活的匱乏與不便。儘管兩方觀點各持己見,但 在它們言論的背後卻共同出現「沒有差異」的思維。在它們的話語裡,舉國上下 四五百個新村都是一樣的,而數以百萬計的居民也只有一張華人的臉孔。 為了突破這個思維瓶頸,本論文希望重建兩個新村個案——兵如港新村 Kampung Baru Pasir Pinji )與丹那依淡新村(Kampung Baru Tanah Hitam )的歷 史與生活面貌來說明華人新村的主體性,並對全體新村被去異質的現象提出質 疑。 在章節安排方面,本論文在〈諸論〉的部份敘述研究動機、背景、範圍、方 法以及問題重釋等事項。〈文獻探討〉則納入第一章來單獨處理,利用完整的一 章來闡述前述「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兩種觀點長期並存的現象,最後提出 一個「差異」的概念作結。第二章與第三章在處理兵如港與丹那依淡兩個新村個 案的討論,分別以遷徙過程、生活面貌、公共設施以及管制情況四個項目作為檢 驗指標,敘述新村成立初期的歷史與生活面貌。第四章是兩個個案的比較分析, 筆者試著從前兩章所「建構」的歷史圖像中進行「解構」,提出一個刻板的、同 質的新村圖像是「想像的」產物。最後的〈結論〉套用班乃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 )的理論,嘗試進一步提出在每一個「想像的」的圖像中,卻確實都居 住著一群「被想像」的村民,他們就是「想像的新村居民共同體」。 關鍵字:華人新村、殖民論述、住民觀點、集體回憶、生活史、想像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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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文摘要

    本研究嘗試以突顯兩個個案的「差異」(difference)來探討馬來(西)亞華

    人新村的歷史,藉由歷史與生活面貌的重建來說明新村「去異質化」的現象,並

    提出在新村差異背後所確立的一個「想像的新村居民共同體」概念。

    從文獻與言論的解讀中發現,新村議題出現「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各

    自表述的分歧。「殖民論述」是美╱簡化新村歷史與面貌的政府角度,而「住民

    觀點」則推翻前者的言論,指出生活的匱乏與不便。儘管兩方觀點各持己見,但

    在它們言論的背後卻共同出現「沒有差異」的思維。在它們的話語裡,舉國上下

    四五百個新村都是一樣的,而數以百萬計的居民也只有一張華人的臉孔。

    為了突破這個思維瓶頸,本論文希望重建兩個新村個案——兵如港新村

    (Kampung Baru Pasir Pinji)與丹那依淡新村(Kampung Baru Tanah Hitam)的歷

    史與生活面貌來說明華人新村的主體性,並對全體新村被去異質的現象提出質

    疑。

    在章節安排方面,本論文在〈諸論〉的部份敘述研究動機、背景、範圍、方

    法以及問題重釋等事項。〈文獻探討〉則納入第一章來單獨處理,利用完整的一

    章來闡述前述「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兩種觀點長期並存的現象,最後提出

    一個「差異」的概念作結。第二章與第三章在處理兵如港與丹那依淡兩個新村個

    案的討論,分別以遷徙過程、生活面貌、公共設施以及管制情況四個項目作為檢

    驗指標,敘述新村成立初期的歷史與生活面貌。第四章是兩個個案的比較分析,

    筆者試著從前兩章所「建構」的歷史圖像中進行「解構」,提出一個刻板的、同

    質的新村圖像是「想像的」產物。最後的〈結論〉套用班乃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理論,嘗試進一步提出在每一個「想像的」的圖像中,卻確實都居

    住著一群「被想像」的村民,他們就是「想像的新村居民共同體」。

    關鍵字:華人新村、殖民論述、住民觀點、集體回憶、生活史、想像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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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bstract New Village was planned when Malayan Communist Party started an armed revolt in 1948. During the Emergency period (1948-1960), the British colonial government compelled about 1.2 million rural dwellers and squatters, including Chinese, Malay, Indian and Orang Asli, into about 600 new settlements. These artificial, unnatural New Villages, which through regroupment and resettlement process, were therefore formed to fight against the communists under the Briggs Plan at that moment. Yet, there are still 452 New Villages existing around Malaysia up to now. What is interesting is, one can easily to discover two kinds of images while reading the works of New Villages studies. One of them is ‘colonial discourse’ while the other is ‘native view’. The former, which on the government favor, always beautified and simplified the settlement of New Villages. On contrast, the latter which speaks from the native side, pointed out the opposite aspects of the former. Behind these two voices, it is obviously that there is only unilateral images without heterogeneous for all New Villages and it people now and then. This thesis, thesis is trying to stress on the difference among Chinese New Villages in Malaysia. To emphasis the subjectivity of the New Villages, I study and do fieldwork in the history and livelihood on two cases, one is Kampung Baru Pasir Pinji, which locates beside Ipoh city in Perak state, the other one is Kampung Baru Tanah Hitam, which 25 km away from Ipoh. The objectivity of this study is to try to find out differences among New Villages, and re-present its heterogeneous characteristic. Totally, there are five chapters in this thesis. The introduction chapter, illustrates the motivation, background, objectivity and research method of the study. Chapter one is literature review, to discuss and analysis academic works on ‘colonial discourse’ and ‘native view’ studies, and emphasis the concept of ‘difference’. Chapter two and three are cases study, which including four indicators (moving process, ways of life, public amenities, and social control), to use to delve into the history and world of everyday experiences of each case study. Chapter four is to compare two cases, and to de-construct what had been constructed as homogeneous historical image before. Lastly in the conclusion, my study will conclude that these New Villagers are merely imagined as ‘imagined community’ by ‘themselves’ or ‘others’. And, it is important and essential to acknowledge that each New Village and it people is different and unique. Keywords: Chinese New Villages, colonial discourse, native view, collective memory, everyday experience, imagine commu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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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 錄

    諸 論 1 一、新村成立的背景簡述 2

    二、研究動機與目的 5

    三、研究範圍 7

    四、問題重釋 10

    五、研究方法 12

    六、研究概況 19

    第一章 「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文獻探討與分析 22 一、正義的保護者——文獻中的「殖民論述」 23

    二、悲苦的生活經驗——墾耕者的「住民觀點」 32

    三、差異背後的共同謬誤——「一個新村、一種華人」的思維邏輯 42

    第二章 個案研究之一——兵如港新村 45 一、背景簡介 45

    二、新房舍舊材料——新村的搬遷過程 48

    三、檢驗新村的基本設施 57

    四、堵不住「麻甩黨」的圍籬——談新村的生活面貌 70

    五、相對從寬的圈禁生活——新村的管制情況 84

    第三章 個案研究之二——丹那依淡新村 90 一、藍天翠林、黑色土壤——背景簡介 90

    二、遙遙無期的「一年半載」——新村的遷徙過程 94

    三、「齊全」建設與禁閉人生——談新村的基礎設施 104

    四、意識形態的「夾心餅」——談新村的生活面貌 117

    五、戒嚴、「大鑊飯」、裝甲大砲——談新村的管制情況 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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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從「建構」到「解構」——想像的新村圖像 147 結 論 新村居民——想像的共同體 155

    參考書目 161 附 錄: 附錄一 第一章(外文)引文一覽表 168

    附錄二 第二章(方言)引文一覽表 172

    附錄三 第三章(方言)引文一覽表 181

    附錄四 新村訪談問題設計暨資料表 193

    附錄五 兵如港新村訪談案例 197

    附錄六 丹那依淡新村訪談案例(一) 206

    丹那依淡新村訪談案例(二) 218

    附錄七 圖片 233

    圖表目次 圖0-1 馬來西亞地圖 9

    圖2-1 兵如港新村平面簡圖 46

    圖3-1 丹那依淡新村平面簡圖 93

    表0-1 新村受訪者基資料名單 16

    表2-1 兵如港新村基本實施一覽表 58

    表3-1 丹那依淡新村基本實施一覽表 105

    表3-2 丹那依淡新村「其他管制手段」一覽表 137

    表4-1 新村基本設施比照表 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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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緒 論

    本研究嘗試以突顯兩個個案的「差異」(difference)來探討馬來(西)亞 1華

    人新村(Chibese New Villages, or Kampung Baru Cina)的歷史,藉由歷史與生活

    面貌的重建來說明新村「去異質化」的現象,並提出在新村差異背後所確立的一

    個「想像的新村居民共同體」概念。

    新村是緊急狀態時期( Emergency, or Darurat, 1948-1960)以來的歷史產物。

    殖民政府利用圈地集中管理人民(尤其華人)的措施來達到剿共的效果。政府認

    為,居住在森林周邊的華人「墾民」(squatters, or setinggan)2都曾或自願或被迫

    資助馬來亞共產黨(簡稱馬共),是馬共獲得物資補給的來源。因此,新村的成

    立主要是為了遷移大批「墾民」到指定地點居住管理,以斷絕其對共黨的援助。

    一九五○年代以來,數以百計的新村在馬來亞國內如雨後春筍般迅速建立起

    來。根據一九五四年的新村人口統計資料顯示,當年受影響的人口共計 572,917

    人,其中86%是華人,9%是馬來人,只有4%的印度人和1%的其他人口。3由於

    涉及遷徙的人口眾多,其人口結構又呈現嚴重偏差,因而成為日後衍生諸多資源

    分配不均爭議的問題根源。此後,相關新村的經營和政策都成為社會的重要議

    題。久之,它們被談論的方式也愈來愈失去各自的主體性。社會創造出各種專有

    名詞——包括「新村」、「新村居民」、「新村議題」、「新村問題」… … 等來看待這

    些村落以及這些人口,而每個新村的「名字」全被隱埋了。換言之,新村由一開

    始便被集體的力量單一化、去異質化,失去其主體面貌與聲音。

    1 新村成立於一九五○年代,當時馬來亞仍在英國殖民統治之下。一九五七年馬來亞政府宣佈脫離英國殖民,惟獨立後仍稱馬來亞(Malaya)。一九六三年,馬來亞與新加坡、北婆羅洲的砂勞越和沙巴合併建國,是為馬來西亞(Malaysia)。因此,新村雖建立在馬來亞時代,但因其延續至今,為突顯其年代之跨越,遂特書以「馬來(西)亞」。不過,必須特別說明的是,本研究中馬來(西)亞所指僅限於「時間」切面,並未意指「空間」上所含括的國家領域概念。 2 日據時期,居住在城鎮中的華人居民不僅在商業活動上大受影響,更因對外運輸中斷而面對糧食短缺。為了填飽肚子並且躲避戰禍,城鎮居民逐漸移向郊區,闢地耕作,自給自足。這些逃到偏遠地區或森林邊緣開墾的人民,為數愈眾,遂被統稱為「墾民」。在中文文獻中,「墾民」亦被譯作「墾耕者」、「非法居民」或「非法佔住民」等。基於「馬來人保留地制度」(Malays Reservation),華人當時無法合法擁有鎮郊或鄉區土地,故華人「墾民」在理論上皆為「非法」。因此,上述幾種譯法所指涉的內容基本上沒有差別,唯一不同的是名詞背後蘊含的意識型態與價值判斷。「墾民」、「墾耕者」比較中性、正面,而後者則帶有某種道德譴責的意味。 3 Kernial Singh Sandhu, “Emergency Resettlement in Malaya”, in Gordon, Shirle, eds., Chinese New Villages in Malaya: A Community Study. Singapore: MSRI, 1973. pp. xxix-L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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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本研究嘗試通過歷史人類學的方法來進行新村社會的生活史研究,企

    圖藉由「新村生活面貌」的重建來說明「新村歷史」的「差異」根源。本研究期

    待突破沒有異質的「新村研究」。這個努力可望透過重建集體回憶(與失憶)的

    工作來達成。

    一、新村成立的背景簡述

    「新村」(New Village, or Kampung Baru)是現今馬來西亞華人社會中一個

    重要的社會型態。「新村」之所以稱作「新村」,乃因為絕大多數這些「村」並不

    是自然生成的,亦非漸進形成的,而是透過強大的國家機器在極短的時間內「大

    量生產」出來的。為了與傳統的馬來農╱漁村(Kampung,甘榜)作區分,因此

    這些「被製造」出來的非自然村落統稱為「新村」。

    新村的設立跟馬來亞共產黨(以下簡稱馬共)在森林的游擊活動有關。一九

    四五年當太平洋戰爭結束後,馬共因抗日有功,遂獲得重返馬來亞的英殖民政府

    承認,成為一合法政黨。一九四八年,馬共決定放棄戰後以來所採取的議會政治

    路線,改採武裝鬥爭路線,並遁入森林展開游擊戰鬥。為了與外界聯繫並取得擙

    援,馬共便在森林邊緣地區廣泛建立外援網絡,或招募或脅迫居住在森林邊緣墾

    植的華人「墾民」提供資源。馬共把這些華人「墾民」視為主要的補給來源,將

    他們編制入其「人民運動」(People’s Movement, or Min Yuen,簡稱「民運」)組

    織。因此,「民運」成為馬共重要的外圍組織,並站在馬共活動的第一線上。「民

    運」人員的任務廣泛而複雜,他們不但是馬共軍隊的來源,也是該軍的後勤部隊,

    從事物資的補給、經費籌募和情報收集等工作。他們隱身在民眾之中,與老百姓

    無異,很難識別。

    為了打擊馬共從「民運」組織中獲得補給,英國殖民政府在馬來亞規劃了一

    連串的剿共措施,甚至在一九四八年頒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4然而,「緊急

    4 一九四八年六月十六日,馬共之「敢死隊」(Killing Squad)在霹靂州和豐(Sungai Siput,Perak)地區連續殺死三名英國籍膠園經理。三名英籍人士遇害當天的下午,殖民地最高長官愛德華˙欽

  • 7

    狀態」頒布初期的剿共效果並不彰顯,殖民政府檢討認為癥結出在有關單位的協

    調和配合問題上,乃決定委派森林作戰專家布利克斯准將(Lieutenant-General Sir

    Harold Briggs)前來馬來亞出任作戰指揮官,負責籌劃、協調和指揮軍警聯合作

    戰的任務。5布利克斯抵達後,立刻發表了他的作戰計劃,亦即以他命名的「布

    利克斯計劃」(Briggs Plan)。布利克斯認為,在偏遠地區或森林邊緣開墾的華人

    「墾民」都曾經或自願或被迫資助過馬共分子。6因此,設法把大批華人隔離開

    來,以避免他們成為馬共的「後援隊」乃是當務之急,遂有「新村計劃」的提出,

    將涉嫌的華人移殖(resettlement)到特定的地點或範圍之中。在此計劃下,受影

    響的人口多達 50餘萬人,主要的遷移對象是華人。

    基於上述的因素,「布利克斯計劃」即刻在全馬來亞各地雷厲執行,數以百

    計的新村迅速建立起來。7當時,成千上萬的「墾民」以及那些被歸入遷徙範圍

    內的民眾,包括大批的耕農、膠工、礦工等,被迫放棄原來居住的家園,遷入指

    定的新村重建屋舍。因為戒嚴與距離的關係,許多人不得不因此轉業,或離鄉謀

    生。在新的環境裡,人民用粗木板、鋅片、「亞答」(palm-thatch, or atap)等材

    料搭建房屋。大規模的遷徙導致建材短缺,為此,人民多利用原居處拆除的材料

    到新村搭建「新居」。基於「防共」的需要,政府宣稱將在新村建設諸多便利,

    令新村擁有相對完善的硬體設施,如警察局、民眾會堂、醫療所、華文小學、「巴

    剎」(pasar,菜市場)、雜貨店、道路以及水電供應等。不過,並不是每一個新

    村自始即擁有上述設施,除了警察局必備之外,大多數的新村設施都是在往後的

    日子裡逐漸齊備的。當然,我們也發現某些新村至今未曾享用過人們津津樂道的

    「便利」。因此,以下針對新村生活面貌的描述僅就一般情況而論,並不含蓋全

    體。

    被遷徙到新村居住的居民開始過著一種「半開放半管制」的生活型態。首先,

    德(Edward Gent)立即宣佈霹靂州進入「緊急狀態」,24小時後再宣佈全馬進入「緊急狀態」。六月廿四日,「緊急狀態」的範圍擴大到新加坡。於是為期 12年的「緊急狀態時期」正式展開。 5 Miller, Harry, The Communist Menace in Malaya. New York: Frederick A. Praeger, 1955. P.138. 6 Loh Kok Wah, Francis , Beyond the Tin Mines: Coolies, Squatters and New Villagers in the Kinta Valley, Malaysia, c. 1880-1980. Singapo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P.121. 7 一九五○年開始,殖民政府在馬來亞各地迅速建立數以百計個新村,至一九五二年即大致完成。此後的年月裡,新村數字以小幅成長,截至一九七○年仍有新村成立。不過與其同時,也有另一些新村陸續遭到撤銷。

  • 8

    新村的周邊都圍有帶刺的鐵絲網籬笆(barbed-wire fence),有的新村甚至在數十

    尺外的範圍重圍一層,以避免物資從「笆內」傳╱擲出。村內設有瞭望台(watch

    towers),有警衛輪值站崗,村口還有大閘,人民必須在每晚關閘前返回。在新

    村中,人民受到軍警管制。夜裡,他們會上門來查點人數,如果家中有親友來訪,

    必須事前向保長報備。在飲食方面也有諸多規定和限制,一些新村不能在家煮

    飯,吃飯時要到公共廚房(communal kitchen)去領取「大鑊飯」;另一些新村則

    是配給「米牌」,只能購買足夠自家食用的份量。此外,每個普通百姓規定只能

    擁有七天的存糧,如果購買罐頭食品或乾糧必須在商店裡當場打開,使之無法貯

    藏。8

    最令居民感到不便的是宵禁與戒嚴。每日,居民早上六時以後才能通過閘門

    出外工作,下午七點以前就必須回到新村裡,晚上超過十一點以後就不准在戶外

    逗留。人們外出時必須隨身攜帶身份證(俗稱「登記」或「 IC」,即 Identity Card)。

    某些特定地區或情勢吃緊的時刻,經常有延長宵禁或實施長時間戒嚴的情形。有

    時,政府的執法手段極為蠻橫,例如一個村子被懷疑與馬共合作,全村人民將會

    遭到集體的處罰,包括延長宵禁、減少米糧的配額、遷移村民到另一收容所、甚

    至消滅觸犯禁令的村子等等。9

    無疑,新村是在強烈的剿共動機下促成的。一九六○年代剿共工作收到基本

    成效後,新村也隨著政策收效而延續下去。10經過五十年的演進和發展,新村基

    本上已成為馬來西亞國家的一個特殊的社會型態,它們不但改變了自己的原貌,

    並且建塑了一個新的社會面貌。今日,許多城市內、外圍的大、小型新村都面對

    到都市化的衝擊。那些跟上國家發展腳步的新村大多在都市化的過程中失去原來

    的面貌,逐漸發展轉型成為新市鎮,而那些地處偏遠,發展條件不佳的新村,不

    但沒能跟上發展的步調,反成了落後地區,普遍面對各種社會問題與生活壓力。

    8 王錫圭,《馬共與中共之關係》,(台北:國立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碩士論文,1975),頁 98-99。 9 Victor Purcell著,張奕善譯註,《近代馬來亞華人》,(台灣:商務,1966),頁 97。 10 原則上,新村成立的動機在於「剿滅」共黨活動,但在實踐上,政府更專注於「防共」的消極效果。基於此,政府採取集體隔離的方式,阻遏民眾與共黨接觸並提供物資與援助。

  • 9

    二、研究動機與目的

    從事新村生活歷史研究的動機可以分兩為個部份,一方面是填充歷史的空

    白,另一方面則為保存遺落的歷史記憶。

    在以中文作為媒介的馬來西亞華人移民史載中,對最早的馬六甲青雲亭時代

    到獨立前後爭取公民權以及捍衛母語教育發展的相關議題都有相當關注,惟獨自

    一九五○年代以來才產生的新村歷史在史載中缺席。11這個遺漏當然是可以理解

    的。談到新村的成立,人們不可避免地將它與馬共活動聯想在一起。馬共的議題

    一直處在十分敏感的地帶,其敏感度直到近年來才稍為鬆弛,不至引起政治或族

    群間的緊張情緒。因此,新村歷史向來備受忽略,它在歷史教科書中遭到簡╱美

    化和扭曲,在華人社會輿論中從缺反而是很正常的事。不過,由於馬共已於一九

    八九年底宣佈解除武裝,多年來一直未有活動,形同解散以後,相關馬共的談話、

    研究也就日見開放。例如,林水檺等人合編的《馬來西亞華人史新編》12中就收

    錄了一篇探討新村歷史的文章。在某個意義上,這蘊含了一個指標,意味著目前

    正是開發新村歷史研究的最佳時機,並且在議題上也不再像過去般受限於特定的

    面向,如經濟發展、社會、教育、貧困落後等當代議題;現階段的研究範圍和領

    域當可更多樣、更開闊,許多歷史的隱諱如今也該當敞開心扉,暢所欲言。有鑒

    於此,本研究嘗試透過兩個新村個案的歷史與生活面貌的局部重建,希望藉此達

    到填充這段歷史空白的功能。

    另一方面,本研究也希望通過田野調查來搶救歷史記憶的遺落,保存一段

    寶貴的庶民歷史可免於埋沒在歷史洪流之中,無人聞問。新村是英國殖民政府

    在馬來亞剿共氛圍下製造出來的歷史社會產物。這個非自然生成的社會產物,

    其歷史記錄和記憶,如今已在時間流逝中逐漸消散凋零。更有甚者,它們受到

    扭曲和隱沒。今日,大多數的新村已回歸到一個單純的「居住環境」,仿佛是一

    個非關歷史的「地理名詞」,如同它當初被「大量製造」後,按插入歷史進程時

    11 一九八○年代初期,開始有學者以社會人類學的研究途徑進行新村的田野研究,並以英文作為媒界撰寫博士學位論文,如:Loh Kok Wah, Francis , Beyond the Tin Mines: Coolies, Squatters and New Villagers in the Kinta Valley, Malaysia, c. 1880-1980. Singapo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Siaw, K.L., Laurence, Chinese Society in Rural Malaysia: A Local History of the Chinese in Titi, Jelebu. Kuala Lumpu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3等。不過,由於學術著作較難在一般社會中廣為流傳,因此這些著作也未能在華人社會中引起注目。 12 早在一九八四年,吉隆坡留台聯總就已出版了同是林水檺等人合編的《馬來西亞華人史》,但當時並未收錄有關馬來亞共產黨或新村的專章。

  • 10

    一般身不由己。那些經歷過新村變革的村民已是垂垂老者,中生代民眾對新村

    歷史所知既不完整,也不確定,而新生代的年輕人就更顯無知了。因此,新村

    歷史的研究如果再不展開,未來可以挖掘的面貌與發現的空間就更為稀少。在

    這個意義上,本研究的開展就顯得及時且迫切。

    由於後見之明,我們了解到「新村」這種歷史產物深深地影響了今日馬來西

    亞國內的社會結構,也為國家營造了許多無論在發展上、文化上、族群上或社會

    上的種種問題。眾所周知,新村是因為剿共而設的。但是,甚少人會去追究,新

    村的建立究竟對整個新村社群╱華人社會造成多少衝擊與影響。當新村議題政治

    化以後,它們發展輝煌的一面自然獲得誇張、放大地宣揚,而它們貧困落後的一

    面竟也不能倖免地遭到渲染,在選戰競賽中從未缺席。

    然而,當社會大眾一邊炫耀新村發展的成功典範,一邊對其他貧困落後的新

    村案例表達「悲傷」的同時,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這數以百計個新村的主體存在。

    當人們高喊「新村發展」的訴求時,仿佛這只是「一個新村、一種華人」的呼聲。

    事實上,每個新村無論在面積規模、人口結構、方言型態、經濟型態、地理條件

    上都存在個別差異,而這些外在的客觀因素也導致每個新村在各方面的生活遭受

    到差別待遇。英國殖民政府對每一個新村所施行的管制措施寬嚴有別。一般情況

    下,靠近城市的新村管制比較寬鬆,而設址在郊區或林邊的新村則戒備森嚴。無

    論是客觀條件上的懸殊,或管制方面的差異,每個新村都散發著不一樣的訊息。

    然而多年以來,新村的「差異」不但沒有得到彰顯,反而一再地被簡╱美化成為

    單一面貌——鐵絲網圍籬、警察局、小學、水電… … 。人們對新村面貌及新村歷

    史的概念只保留了外在環境的刻板印象以及教科書上的簡短灌輸,僵化而無人文

    關懷。最後,新村被化約成為「一個新村」,而村民也成為「一種華人」的化身。

    因此,本研究嘗試透過兩個新村個案的歷史及其生活面貌的挖掘與重建,提

    出一個尊重主體、保全「差異」的觀點。

    一段庶民歷史的保存與記錄是重要的。本研究無意於從事狹隘的歷史勾沉工

    作,也不準備追隨「鄉土關懷」、「本土意識」的熱潮,只希望透過一個學術論文

    的撰寫過程,嘗試貫徹並且實際操作「民眾歷史」(History From Below)的史學

    信念。另一方面,本研究也企圖通過歷史學、社會學以及人類學等學科的理論與

    方法,從事社會生活史的探討,以落實科際整合的理念與目標。

  • 11

    三、研究範圍

    本論文的研究範圍可分為空間上與時間上兩個面向來討論。就空間上而言,

    本研究選定了馬來西亞霹靂州(Perak)怡保市(Ipoh)內的兵如港新村(Kampung

    Baru Pasir Pinji)以及距離該市二十五公里外的丹那依淡新村(Kampung Baru

    Tanah Hitam)作為研究個案。兵如港是距離怡保市中心最近的新村之一,地處

    以產錫開礦聞名於世的近打河流域(Kinta Valley),屬於近打縣境(Daerah

    Kinta)。該縣區自英國殖民時代開埠以來便一直是華人集聚之地,而怡保市更是

    馬來西亞國內著名的華人城市之一。因此,以這個地區的一個「市內新村」作為

    研究指標是有其代表性的。

    丹那依淡新村同位於近打縣境內偏北的烏魯近打區(Hulu Kinta)13,距離

    怡保市大約二十五公里。丹那依淡新村與其他鄰近的新村(如拱橋新村、瓜拉光

    新村、珠寶新村)相比,它的位置顯得更深入、更偏遠。該新村四面環山,地段

    獨立隔絕,與外界的接觸較不頻仍,亦無甚發展的契機。基於其地理環境的因素,

    一直到一九七○年代,這個新村仍被形容為「共產黨黑區」。

    本論文選取兵如港新村與丹那依淡新村為研究個案,主要是為了突顯兩個相

    近區域(近打區與烏魯近打區同屬近打縣境內)的新村因其主客觀條件的不同而

    產生「差異」。基於這個動機,筆者以此二同時具有相似及相異特質的新村作為

    個案研究的對象。相似特質包括兩新村的人口結構均以華人為主;兩地亦以粵、

    客方言群人士佔多數。由於地域相近,二新村的居民對周邊環境也有共同的理

    解,譬如對城內的建設╱築的所在、區域內的動態與民生的經濟型態等,都有共

    同的了解和認知。而相異的部份則包含了客觀地理型態的差別(城市 vs.鄉村)、

    方言群的聚╱混居情形(丹那依淡新村出現不同省籍方言群混居、同縣方言群聚

    居的現象)以及長期的生活經驗差異(丹那依淡新村居民長期經歷的戒嚴肅清、

    吃「大鑊飯」及有關於馬共的認知均非兵如港新村居民所能體會的。)

    換言之,如果兩個具有某種「同質性」的新村都不能說明「一個新村」的存

    在,則全馬來西亞現存 452個新村中,又如何能得出「一種居民」、「一種華人」

    的結論?另一方面,既然兩個新村具有前述諸多的先決差異,這不正好可以說明

    兩者之間由一開始就有所不同?有鑑於此,本論文以遷徙過程、公共設施、生活

    13 Hulu即上端、上游之意,Hulu Kinta亦即近打區上游的意思。

  • 12

    面貌以及管制情況四個項目作為檢驗指標,14就上述兩個新村個案進行「歷史重

    建」的工作,試圖透過這樣的努力提出一個正視新村主體的觀點。也就是說,無

    論新村之中有多少共同特質,它們之間必然也存在許多差異。新村雖然可以歸

    類,但沒有任何兩個以上的新村是完成相同的。當我們談論新村時,應以個別討

    論,不宜整體觀之。本文選取兵如港和丹那依淡新村為研究個案,正是為了特別

    彰顯此一動機,並且希圖突破新村論述單一化的迷思。

    在空間面向上,必須特別指出的是,本研究雖以「馬來(西)亞」華人新村

    為題,但此處的「馬來(西)亞」所指僅限於西馬來西亞半島地區,並未包含東

    馬的沙巴與砂勞越二州。換言之,「馬來(西)亞」在這裡是根據其時間上的延

    續性而定,該名詞並不指涉空間上對國家領域的概念。

    就時間面向而言,本研究並沒有非常明確的時間斷線。雖然新村自一九五○

    年「布利克斯計劃」宣佈以後才開始建立,但本研究大致上採一九四八年作為一

    個起始點。15因為,當時英國殖民政府為了圍剿馬共的活動而頒佈了緊急狀態法

    令,而該法令的執行直接導致了全國數以百計的新村成立。因此,將研究起點往

    前追溯兩年似有其必要。

    基本上,本研究的焦點將集中在新村歷史的開展與早期生活圖像兩個方面的

    探討,因此,研究的時間斷線原則上設定在一九六○年,馬來亞政府正式宣佈結

    束長達十二年的「緊急狀態時期」為止。然而,由於人類生活是不會斷裂的,研

    究者當然也不能斷然抽取其中割裂的部份進行獨立研究,罔顧前後脈絡的連續

    性。因此,本研究並不嚴格限定研究範圍的時間終點,極力嘗試透過前述四個指

    標的檢驗,重新建構兵如港新村與丹那依淡新村的歷史經驗與早期生活樣態,希

    望能通過這一幅幅不同的生活圖像去透視整個新村歷史面貌的時代與社會意義。

    14 檢驗指標選定的詳細說明,見本章第四節〈問題重釋〉。 15 事實上,某些新村早在該計劃以前便告成立,如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的亞沙新村(Kampung Baru Rasah)就是成立於一九四九年初的「自由新村」之前身。「自由新村」是全馬來亞第一個成立的新村。

  • 13

    圖 0-1:馬來西亞地圖及本研究新村個案之地理位置(怡保)

    四、問題重釋

    怡保地區

    (Ipoh)

  • 14

    過去許多談論關新村的方式通常以「一個新村,一種華人」為假設基調,本

    研究嘗試以個案研究的方式破除這種迷思,以捍衛新村主體為出發點,建構不同

    新村的歷史生活面貌,同時解構那些屹立在文獻以及社會大眾心目中的刻板印象

    與觀念。

    在「新村」與「華人」的依存關係中,除了「一個新村,一種華人」以外,

    還可以有多種排列組合,如「一個新村,多種華人」、「多個新村,一種華人」、「多

    個新村,多種華人」等等。在這裡,「個」純粹是指新村的單位。自一九五○年

    代新村成立以來,新村的數量時有更變,有的地方不斷成立增建新村,而另一些

    地方的新村卻遭到連連合拼甚至關閉。多年以來,新村的數目維持在 450至 600

    個之間,確切的數目很難掌握。16不過,目前全馬來西亞半島的新村數字確定為

    452個。

    然而,「x 種」華人在這裡卻不單純指「種族」而言。無論是「一種」或者

    「多種」華人,除了指出「族群」之外,還可以廣加指涉為「職業類群」、「方言

    社群」等多種定義。如果以職業群分的話,新村華人的形象可以窄化為農民、膠

    工、礦工等幾大種類;若以方言群分類的話,新村華人的類型也可以變成為廣府

    人、客家人、福建人、海南人、潮洲人… … 等類別,甚至還可以進一步細分下去。

    由此觀之,新村華人可謂「種類」繁多。

    本研究在捍衛新村主體的主張之下,在上述多種組合之中,原則上支持「多

    個新村,多種華人」的觀點。每一個新村都有可能在各種主客觀因素之下產生差

    異,而在不同界定下的華人也會展現其獨特的風貌。換言之,居住在一個新村中

    的華人,都有可能由單一方言群單一職業型態、單一方言群混雜職業型態、單一

    職業型態混雜方言群、混雜職業型態混雜方言群… … 等各種情況組合而成,更有

    甚者,由不同種族混居的新村亦或能產生另一番生活新風貌。以此觀之,「新村」

    與「華人」的關係即便有其共同特點,亦斷無可能沒有差異。但是,縱觀文獻資

    16 地理學者 Humphrey所收集到的資料卻比這個數字更高,介於 440個到 614個之間。他解釋這些數字的差異可能是由於某些資料將部份或全部馬來人的移殖區也包含進去。不過,他本人的論文認為,從一九五○年至一九五九年之間,全馬來亞總共建立了 592個新村。見:Humphrey, J.W., Population Resettlement in Malaya . Ph. D. Thesis,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1971. P. 185.另一方面,根據一九五八年出版的一項調查指出,在一九五○年至一九五八年之間,全馬總共有582 個新村,其中包括雪蘭莪州(Selangor)一個正在建設並擬於次年(一九五九年)啟用的新村。見:Malayan Christian Council eds., A Survey of the New Villages in Malaya. Kuala Lumpur: Malayan Christian Council, 1958. P. 2.

  • 15

    料以及社會輿論,不難發現「去異質化」的現象已經確立,並且持續擴大。在大

    部份關於新村研究的討論中,我們不但沒有看到新村華人的異質面貌,甚至連職

    業與方言類群的差異也在他們的形象與分類之中遭到消音。

    為此,本研究透過個案研究的方式,嘗試重建新村成立的歷史及其時的生活

    面貌,破除「一個新村,一種華人」這種錯誤的刻板觀念,以突顯個中差異來解

    構「沒有異質」的新村印象。

    另一方面,針對前述四個檢驗指標(遷徙過程、公共設施、生活面貌以及管

    制情況)的選定,也在這裡作進一步的說明。此四個選項雖各有考量,但均以突

    顯其對新村的重大影響為前提。首先,「遷徙過程」及其時的運作手法是民眾展

    開「新村生活」的關鍵開端。殖民政府執行政策的手法溫和或者強硬將對民眾的

    心理感受造成決定性的影響。過程溫和是指民眾獲得充裕的時間搬遷、財物得以

    保全、協助搬運的管道暢順等情況下將是次遷徙視為「搬遷」。過程強硬則指民

    眾是在時間短促、損失慘重、態度粗暴的情況之下被「迫遷」進入新村居住。同

    樣在「不得不搬」的局勢之下,兩者的差異將可突顯民眾在接受或服從法令時的

    心情狀態。

    一個新村裡的「公共設施」的設置可以影響村民對生活物質及物資方面的需

    求與品質。「公共設施」此指警察局、華文小學、瞭望台、鐵刺網圍籬、醫療所、

    馬路、排水溝渠、水管、電流、公廁、「巴剎」、商店、民眾會堂、運動場… … 等

    等。通過新村遷徙前後人民對生活認知的比較,將能檢討居民對公共設備與生活

    環境的滿意度及其中的差異。若新村硬體設施齊備完善,居民將享有較便利的生

    活環境,生活品質相對提昇或起碼保持遷徙前的水準;然而在公共設備短絀欠缺

    的情況下,村民生活不便,居住環境差劣,很可能造成新村生活品質不但未獲提

    昇反而較前下降。因此,在人民追求改善生活的前提下,居住者的情緒是否得到

    適當的安撫,其對生活品質的感知,均可藉由該村「公共設施」的齊備完善或短

    絀欠缺的認知差異來決定。

    「生活面貌」主要指涉民眾在管制時間之餘的生活樣態與感受。生活空間與

    環境自由與否將影響村民的心靈。如果活動空間大而自由,生活環境和品質可期

    待,則村民承受的壓力趨緩,心情放鬆;但如果生活空間狹小、不自由,村民面

    對生活與謀生的雙重壓力,則心情相對緊張驚懼。生活空間的寬窄直接影響居民

    的生活樣態,同時也直接反映出居住者的情緒。因此,「生活面貌」上的差異也

    將展現出不同新村對相同政策之應對方式與心情感受上的差異。

  • 16

    就某個角度而言,新村生活的「基礎」奠立在其管理控制的手段方法上。新

    村的「管制情況」寬嚴有別:寬者,實施基本管制,如圍籬、設閘,限制米糧買

    賣額數等。這類新村很快就能宣佈成為「白區」,亦即已免除在共產黨威脅之外

    的區域;嚴者則施行諸多嚴厲管制,除了(不止一層的)圍籬、限制進出的大閘

    以外,還有其他各種管制措施,譬如戒嚴(包括 gate curfew 和 house curfew)、

    糧食統制、路障臨檢、戶口調查、清點人數、搜屋、禁止炊煮(米飯)、集體懲

    罰(繳納「罰款」、延長戒嚴、斷水斷電)等等。這些管制手段令人生畏,普遍

    造成恐懼心理,以致民眾在日常生活中處處戒備,對人事事防範。村民在居住及

    謀生方面均受影響,居家生活亦受干擾,既不便利也無隱私。由此觀之,新村管

    制的寬嚴差異,對村民無論是在心理感受、日常以及經濟生活上,均能造成重大

    影響。

    縱觀上述分析,除了個別意義以外,本研究所指定的四項檢驗指標尚有其共

    同的重要性。當某一個新村的「生活歷史」與「歷史生活」通過遷徙過程、公共

    設施、生活面貌以及管制情況四個面向拼湊重建起來後,其必能與另一個新村的

    歷史面貌顯現「差異」(即便不能呈現兩個極端)。突顯「差異」的意義在於強調

    各個新村的主體性,而「重建差異」便是尊重與捍衛新村主體存在的具體表現。

    另一方面,通過上述四個指標進行個案研究,亦可檢驗文獻中常見的兩極觀點。17本研究企圖游走於具體的口訪資料中,希冀在「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之

    間取得某種平衡。

    五、研究方法

    由於歷史學本身欠缺理論性資源,而它又必須運用這類資源來寫出立論堅實

    的作品,因此本研究擬從一個歷史社會學與人類學的觀點及方法作為研究取徑。

    《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佈》作者班乃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曾謂:「所有比成員之間有著面對面接觸的原始村落更大(或許連這

    種村落也包括在內)的一切共同體都是想像的。」(按:原文如此)18然而,「想

    17 筆者將美化新村圖像的文獻歸納為「殖民論述」類型文獻;而將同情新村居民與生活的文獻歸類為「住民觀點」類型文獻。詳見第一章〈「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文獻探討與分析〉。 18 Anderson, Benedict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佈》,(台北:時報,

  • 17

    像」並不意味著「捏造」,而是形成任何群體認同所不可或缺的認知過程(cognitive

    process),因此,提出「想像的共同體」其實同時也暗示了「真實的共同體」的

    存在。19

    套用安德森的理論,本研究認為居住在新村的人們也是經過一個不可或缺的

    認知過程而逐漸形成「新村居民」的群體認同。這是一個結合了內外一致力量而

    達成的結果。所有經驗過——集體移殖、圈禁戒嚴、鐵絲網圍籬— — 的新村生活

    的墾耕者、割膠工人、礦工、無業者以及其他居民,都開始界定自己是「新村居

    民」。而新村之外的殖民者、政府當局、其他族群、城市居民、學者… … 也逐漸

    將他們想像為沒有異質、經驗一致、利益一致、背景一致… … 的「新村居民」。

    最後,所有的「差異」都被他們集體居住的地理環境以及共同經歷的歷史脈絡所

    掩蓋了。這個認知過程的形成與完成結合了新村內外各界以及各種群體集團的力

    量,最終所形塑出來的「新村居民」的集體認知,正如同安德森對「民族」或「民

    族主義」所分析的一般,其實是一種「想像的共同體」。

    遵循著這個理論架構,本研究將進一步採取兩種基本研究方法,試圖透過文

    獻解讀與田野工作的兩種途徑,分別收集動、靜態兩個面向資料。以下將具體說

    明上述研究途徑及其經過:

    (一)文獻與出版品的運用

    文獻資料的收集、解讀以及分析是一項基礎工作。由於新村議題的研

    究向來不是十分熱門的主題,因此相關文獻的收集採取細和廣的態度。換

    句話說,除了有學術價值的研究專著以外,同時也廣泛收集坊間流傳的非

    學術性資料與刊物,如剪報、特刊、個人出版的書籍等。為了審慎起見,

    這些非學術性材料僅只供作參考與發現問題使用,鮮少在正文引用,引用

    時也特別附加說明。在學術著作方面,以新村議題的研究作品為優先考

    量,其次是同時期或前後時期的研究著作,如緊急狀態議題及馬來亞共產

    黨議題的研究等。

    另一方面,某些統計調查的資料,如Malayan Christian Council編 A

    Survey of the New Villages in Malaya(1958);馬來西亞華校教師總會編《新

    1999),頁 11。 19 Anderson, Benedict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佈》,頁 xi,11。

  • 18

    村華小資料匯編》(1994)以及林廷輝、宋婉瑩著《馬來西亞華人新村五

    十年》書後有關〈全國452個新村的成立年分及人口進展〉、〈全國新村國

    民型華文小學概況〉的附錄資料等等,也提供了研究者很好的參考。此外,

    文獻的部份仍包括地方地圖、新村平面圖與檔案圖片的收集,它們對研究

    者的寫作過程助益甚大。

    儘管上述文獻僅限於二手資料20,但仍能清楚展現新村的整體風貌及

    其研究概況,並且足夠讓研究者在這個基礎之上作出進一步的比較分析

    (詳見下節的研究概況及第一章〈文獻探討與分析〉)。為了彌補欠缺一手

    文獻的缺憾,本研究乃採取田野調查作為輔助途徑。

    (二)田野調查——實地考察與口述歷史

    田野調查的工作主要包含參與觀察(participant observation)和口述

    歷史(oral history)兩個部份。在參與觀察的部份,筆者展開仔細的實地

    考察,針對新村個案的現貌、平面圖與採訪蒐集的原初面貌進行比對分

    析。筆者透過步行的方式在新村來回往還,觀察新村房屋建築、公共建設

    的位置,以及整體的空間規劃,同時也留意村民的生活樣態及區域間的差

    異。21此外,筆者也沿著新村邊界考查鐵絲網圍籬的位置,以及其他現已

    不存在的設施原址。透過實地考察的探查,研究者對新村今昔面貌的變化

    過程便有較完整的印象與概念,同時對口述採訪對象的語言與思考跳躍22

    也能有更好的掌握。

    20 在新村議題的研究上,除了國家檔案(National Archives of Malaysia)以外似乎很難談得上有其他書寫的一手資料。惟馬來西亞國家檔案館的地點座落在無任何公共交通工具(包括計程車)往返的高速大道旁,且其館藏使用程序相當費時,經親往了解後,故而作罷。此外,筆者也曾前往位在怡保市的國家檔案館霹靂州分館(National Archives of Malaysia, Perak Branch)查詢並蒐集資料,結果除了後經証實的錯誤訊息及幾張被館員印得模糊不清的檔案照片外(訪客不得自行影印),一無所獲。 21 由於新村的現今生活樣態非本研究主旨,這裡只提一、二有趣的觀察。兩個新村個案中有一些共同之處,如:早上十時菜市場收市以後,新村變得異常安靜,街道上無甚人影,偶有一兩輛車呼嘯而過,隨即又重歸平靜。這種情況將一直維持到午後的下班、下課時間。午後,茶餐室傳來陣陣在四方城裡廝殺的吆喝聲以及麻將的撞擊聲,特定的日子還有賭馬時的投注聲。走過新村巷弄間,家家傳來港劇的對白聲,顯示觀看影片已取代收聽「麗的呼聲」(一種有線廣播電台)成為老人與主婦們的午間休閒方式。假日期間,丹那依淡新村明顯多了許多年輕臉孔,音響一家比一家扭得大聲,卡拉 OK的伴唱歌聲也不絕於耳。 22 這種語言與思考的跳躍常常是因為「大多數人們對於日曆的年份不如對於他們自己的年份那麼感興趣,並且也不以日期標誌來安排他們的記憶」所造成。Thompson, Paul著,覃方明等譯,《過去的聲音——口述歷史》,(香港:牛津,1999),頁 126。

  • 19

    在田野工作中,最主要的任務乃是口述歷史,針對一九五○年代以

    前出生的新村老人進行質化訪談(Qualitative Interviewing)。訪談對象的

    選擇以三個條件為前提,即:1. 曾親歷研究個案新村的遷徙過程,2. 曾

    於初遷新村時期或至今仍居住在研究個案新村者,以及 3. 記憶、言語無

    礙,同時願意接受訪談者23。大部份受訪者是在實地考查的過程中發現,

    初步以外貌研判,待筆者道明來意並核證資格後,同意接受採訪。另一小

    部份受訪者則透過他人引荐認識,同樣以對方同意受訪為原則。訪談之

    前,筆者首先擬訂一基本問題設計(見附錄四:新村訪談問題設計),但

    訪談時仍鼓勵受訪者發揮話題、表達感受。問題設計本身的作用在於製訂

    基本研究範圍,同時在受訪者過份漫無邊際、超越時間界限時及時發揮引

    導功能。

    在表 0-1的地方,記錄了兩個新村個案受訪者的名單與基本資料。

    兵如港新村共有十六名受訪者,由於其中有兩組受訪者同時接受採訪,及

    一人因噪音干擾太甚而錄音無效24,遂總共製成十三份訪談稿本。淡那依

    淡新村共有十四名受訪者,同樣有兩組人同時受訪,並有兩人因技術問題

    造成錄音損毀25,故總共製成十份稿本。大多數訪談在受訪者家中(起碼

    在門前庭園)或家店內進行,亦有人在茶餐室內或友人家╱店中接受採

    訪,只有一位從事小販行業的受訪者在路邊進行訪談。由於某些受訪者心

    感疑慮,因此筆者全面使用姓氏為標記;為了取信於人,訪談時也只問出

    生年份、籍貫、學歷程度、職業等較不涉及隱私的資料(見附錄四:新村

    訪談對象資料表)。各受訪者的訪談時間長短有別,從十五分鐘到九十分

    鐘不等。這種時間差距由幾個因素造成,如受訪者個性(達觀、活潑 vs.

    慎重、孤僻)、說話方式(健談、滔滔不絕 vs.簡短、詞不達意)、理解能

    力(伶俐敏銳 vs.反應遲緩)、態度(大而化之 vs.驚疑隱諱)等等。一般

    而言,具有正面特質的受訪者,其訪談內容對研究者的助益較大。他們經

    常帶動話題、舉一反三,更樂於為筆者詳細解說事情始末

    23 在尋訪受訪者的過程中,接受與拒絕受訪的村民比例參半。拒絕受訪者的理由千奇百怪,一口回絕的包括「記不得了」、「我不說」、「不得空」、「我不住這裡」、「沒心記這些事」等;另外比較特別的包括欲拒還迎、粗話驅赶、不理不睬無動於衷以及表示記不得後卻拉著筆者訴說婚姻不幸身體不好甘苦談長達十五分鐘等等。 24 這位受訪者當時正在裁縫師友人家中,由於縫紉機的聲音太吵,導致錄音無效。 25 這兩位受訪者接受訪談時因機器故障造成錄音帶受損,未能製作稿本,所幸兩位受訪者的談話均不超過十五分鐘,屬於不具代表性的訪談對象。此外,兵如港新村的受訪者中亦有四人的訪談因故沒有錄音,但筆者當時以筆記及記憶方式記錄訪談內容,並於訪談後立即謄製稿本。

  • 20

    表0-1:新村受訪者基本資料名單

    姓 名 籍 貫 出生年份 (退╱現任)

    職 業 居住新村 受訪地點╱備註

    陳先生 廣東省潮州縣 1937年 退╱小販 兵如港 家店門前

    李生先 廣東省鶴山縣 1946年 現╱店員 兵如港 雜貨店

    梁先生 廣東省梅縣(嘉應州) 1943年 現╱小販 兵如港 蔗水攤

    黃先生 廣東省潮州縣 1934年 退╱新村書記官 兵如港 家中

    黃先生 福建省浦田縣英化 1925年 退╱腳踏車商 兵如港 家中

    顏女士 福建省 1931年 家庭主婦 兵如港

    蘇先生 福建省 1921年 退╱小販 兵如港

    家中,二人為

    夫妻關係

    鐘先生 廣東省赤溪縣 1935年 退╱書記 兵如港 家中

    蔡先生 福建省南安縣 1939年 退╱推銷員 兵如港 茶餐室,賽馬投注

    陳先生 廣東省南海縣 1931年 退╱鞋商 兵如港 家門前

    曾先生 廣東省臺山縣九山鎮 1934年 現╱雜貨商 兵如港 家店門前(雜貨店)

    廖女士 福建省 1911年 家庭主婦 兵如港 家門口,隔開閘門

    陳先生 福建省福州縣 1947年 現╱印刷技工 兵如港 友人裁縫店中

    黃先生 廣東省花縣 1933年 退╱鞋商 兵如港

    高先生 廣東省三水縣 1933年 退╱木板商 兵如港

    兵 如 港 發 展 委 員

    會,二人同時受訪

    林女士 廣東省梅縣(嘉應州) 1946年 家庭主婦 兵如港 家中

    張先生 廣東省揭陽縣(河婆) 1937年 現╱水電技工 丹那依淡 家中,現任村長

    張先生 廣東省開平縣 1929年 現╱雜貨商 丹那依淡 雜貨店,前任村長

    李先生 廣東省清遠縣 1935年 退╱木材商 丹那依淡 茶餐室

    黃先生 廣東省花縣 1937年 退╱建築商 丹那依淡 家中

    張先生 廣東省茂名縣(高州) 1923年 退╱錫、膠、農 丹那依淡 家門前

    尹先生 廣東省清遠縣 1934年 退╱木工 丹那依淡 家中

    林先生 廣東省臺山縣 1934年 退╱木材商 丹那依淡

    張先生 廣東省揭陽縣(河婆) 1928年 退╱工人 丹那依淡

    菜市場,二人

    同時受訪

    梁先生 廣東省花縣 1914年 退╱伐木 丹那依淡 家中

    張先生 廣東省揭陽縣(河婆) 1939年 退╱耕種 丹那依淡 家中庭院

    陸女士 廣東省清遠縣 1929年 家庭主婦 丹那依淡 家中庭院

    黃先生 廣東省池水縣(?查無此縣) 1942年 現╱採錫 丹那依淡 家中

    莫女士 廣東省英德縣 1931年 退╱農、膠、錫 丹那依淡

    杜女士 廣西省容縣 1941年 退╱農、膠、錫 丹那依淡

    鄰家糖果店內,

    二人同時受訪

    並舉例說明當時的境況。而相反特質的受訪者卻經常出現緊張、吞吐的情

  • 21

    形,甚至有受訪者在訪談過程中逐漸表現驚懼、抗拒,令訪談的氣氛突然

    顯得尷尬異常。

    因此,在總共廿三份稿本中,真正具有代表性的文本只占半數。但

    是,這並不意味著否定其他稿本的價值。因為,質化訪談的優點在於受訪

    者的答覆不受限於形式,它們不但可以彼此比對、增強某些描述的可靠程

    度,同時也可以單獨挖掘有用的材料。整體而言,兩個新村個案的訪談均

    以廣府方言進行,其中只有一位客籍受訪者以客家話發言。儘管表 0-1的

    資料清楚顯示受訪者的籍貫各不相同,但他們不僅諳熟廣府話,並以其為

    日常生活的溝通語言。這個現象在以怡保市為中心的近打河流域十分普

    遍。

    在田野調查中進行的口述歷史,一向受到某種質疑,因為口頭資料

    來自於回憶,而人類的記憶卻有太多不確定的偏見與漏失。這裡,我們分

    兩個部份來討論這個問題:一是口述╱記憶以外其他資料的建構性質;二

    是口述╱記憶本身在實踐上的價值。前者以標示出書寫╱文獻資料同是建

    構的實事,將口述╱記憶資料提升到同等地位,進行理論性的對話;後者

    則力爭口述╱記憶資料在實踐工作上意義,以積極的態度看待並運用它的

    長處。

    首先,我們必須承認,大多數以文字書寫的資料也是回憶性的。任

    何文字記錄,如新聞報導、調查報告、會議記錄、備忘錄、檔案、日記、

    書信、傳記、個人回憶錄… … 無一不是充斥著主觀的、記憶的、轉化言說

    的記錄方式。它們不但有可能出現偏見、紕漏、竄改、隱瞞、誇大等種種

    扭曲,還涉及權力關係的介入,透過選擇、過濾、淘汰以後,令其保存下

    來,並擺放成被我們發現它們時的狀態。這已不只關係到回憶的問題,而

    且還牽涉到詮釋與過度詮釋,以及其他證據的問題。至此,文字資料的建

    構特質已昭然若揭。

    文字記錄的建構,甚至是虛構的過程,有時是有意識的落實,有時

    卻是無意識的發生。無論如何,上述的可能性均已令它們永遠蒙上污點,

    降格到跟其他所有依靠記憶追述的資料同等的地位。這一點,令口述╱記

    憶資料在實踐上的優勢獲得生存的空間。

    雖然記憶資料的可靠程度並沒有提升到可以應付一切的問題的地

    步,但在某些研究主題的實踐上,確有其不可忽視的重要性。實驗證明,

  • 22

    回憶過去的實際事務比回憶過去的態度可靠許多,因此口述歷史用在描述

    日常生活的事態上最為可信。此外,個人的理解與興趣也會影響記憶的可

    靠性,因為一個表達清楚並能引起受訪者興趣的問題,將有助於激發他們

    回憶的意願。這一點針對老人回憶的問題上亦然。

    事實上,一個人記憶的增強與衰退過程並不會影響到一位身體健壯

    老人回憶時的可靠性。因為,人們通常在 30歲以後開始出現直接記憶衰

    退而整體記憶儲藏卻增加的情形。也就是說,記憶從 30歲以後將緩慢地

    持續地衰退,但不會迅速惡化。因此,一位老人如非年歲太大、臥病在床

    或承受重大創傷,如喪偶等,他的訪談績效仍然是很可觀的。

    當然,在田野進行口述歷史時,我們還是常常可以發現記憶重疊的

    問題。許多受訪者面對一些問題時會不知覺地將兩個分離的事件或不同時

    段發生的事情迭套(telescoping)起來,在描述上出現時序的錯亂,或將

    兩個時期(如日據時期與戰後殖民時期)所發生相類似的管制(如戒嚴、

    肅清)及感受(如溫飽、安頓)等混為一談。這時,研究者的洞察力便受

    到極大的考驗。很多時候,研究者很快便能從談話當中發現蹊蹺,並且立

    時作出澄清,導正受訪者的誤會。如果未能及時察覺,研究者還可以在謄

    稿及多次閱稿時把握發現錯誤的機會。記憶世界裡的重疊、錯亂與遺忘,

    錯綜複雜,對粗心者陷阱重重,卻為性喜複雜的研究者帶來意想不到的樂

    趣與收獲。

    其實,依靠回憶產生的口述歷史,它作為一種輔助性材料有助於填

    充書寫資料的不足,並且重新審視文獻中的偏見與弱點。就庶民歷史的角

    度言,口述歷史傳達普通人的話語和感情的意義更甚於它的歷史動機。在

    田野的經驗中,口述歷史的回憶反而較少刻意虛構的問題。因為,很少人

    會在接受「突如其來」的訪談時思慮如何有意識地虛構答案。受訪者也許

    有不確定的時候,也許會信口開河、誇人其詞或敷衍了事,但他們同樣也

    會在無意識中透露最真實、最深刻的經驗回記憶。許多時候,一句看似無

    關重要的話語,研究者只要細心體察,便可能發現話中的微言大義。其實,

    研究者在運用記憶╱口述資料時,只要抱持對待書寫資料一般的審慎態

    度,並且發揮個人的學術良知,則材料的可靠與否並不端視其表面形態。26

    26 關於記憶及口述歷史證據的可靠性等相關問題的討論,請參閱 Thompson, Paul著,覃方明等

  • 23

    六、研究概況

    新村議題雖然在不同的場合常常被人提及,但真正鎖定歷史與生活面貌作為

    探討主題的新村研究卻不多。雖然大部份新村研究的著作都有這方面的描述,甚

    至專僻一章作為背景介紹,但卻很少以此為焦點。在各專著文獻中,對新村歷史

    與其生活面貌著墨最多的當算 John W. Humphrey著 Population Resettlement In

    Malaya(1971)。Humphrey 的論文分為兩個部份來討論是次集體遷徙的歷史事

    件,他首先處理墾民問題、緊急狀態的歷史脈絡,再進一步介紹布利克斯准將及

    鄧普勒將軍(General Sir Gerald Templer)前後兩任執行官任內的政策和績效;

    接著在第二部份的地方,作者詳細地描繪了新村的內外在形貌及整體的生活圖

    像,並且以柔佛州( Johor)的淡杯新村(Tampoi)及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

    的丹那美那C新村(Tanah Merah C)為個案作簡單的比較研究,最後以討論遷

    徙新村的優缺點作結。

    Ray Nyce著的 Chinese New Villages in Malaya: A Community Study(1973)是

    一部屬於社會人類學範疇的新村研究,作者鎖定特定的新村為個案,以參與觀察

    與訪談等田野方法進行,最後透過十四個章節來討論新村生活的各個層面,其中

    包括新村家庭的結構、節慶、教育、方言群、商業活動、政治、族群關係等。這

    是一部觀察入微、具有堅實基礎的社會人類學調查研究,作者的研究旨趣在於探

    討新村居民日常生活的關係網絡,對村民之間的互動以及對外關係方面的觀察有

    鉅細靡遺的描述,對本論文在背景知識的了解和掌握有很大的裨益。

    附錄在 Chinese New Villages in Malaya: A Community Study書前的「導言」篇

    章,乃是由 Kernial Singh Sandhu所撰寫的 “Emergency Resettlement In Malaya”

    一文。這篇論文原刊載在一九六四年的 Journal of Tropical Geography。作者透過

    大量的統計數字和圖表來闡述這一個緊急遷徒的背景與經過,對當時英國殖民政

    府的遷徙政策作出清楚梗概的說明分析。Sandhu 這篇論文很受學界認可,其中

    的資料亦廣為後學者所引用,至今仍具有其權威性的地位。

    Francis Loh Kok Wah著 Beyond the Tin Mines: Coolies, Squatters and New

    譯,〈證據〉,《過去的聲音——口述歷史》,頁 95-138。

  • 24

    Villagers in the Kinta Valley, Malaysia, c.1880-1980(1988)的主旨乃是敘述近打河

    流域的百年興衰史。雖然此地仰賴錫礦開埠,但作者關心的卻是「礦工以外」的

    其他華工——苦力、墾民和新村居民。作者要探討的是,在社會、經濟及政治的

    結構底下,近打河流域的華人在此一百年間的生活面貌,以及他們如何在各種變

    換的情況下適應和改進他們的基本生活。作者將論文分為三大部份,首先敘述錫

    礦工業與墾耕現象的背景與原因,含蓋的時間從一八八○年到一九四一年太平洋

    戰爭爆發以前。第二部份討論戰爭爆發以來至獨立為止的馬來亞社會,首論日據

    時期錫礦工業的崩潰及英國人返回後的重建工作,以及在戰時衍生的非法墾耕問

    題跟共產勢力的糾葛,最後敘述政府力量全面介入及新村的建立。第三部份的敘

    述包含了獨立以來到整個一九七○年代在社會、經濟和政治方面的變化。從這個

    章節安排來看,這篇論文雖然題為「錫礦之外」,但其整個研究脈絡仍從錫礦出

    發,通過錫礦經濟在近打河流域近百年的發展史及其危機史,來貫穿在該地區之

    華人居民的生活面貌,以及他們如何在因應錫礦工業起落所造成的影響和轉變。

    Francis Loh以四個座落於烏魯近打地區(Hulu Kinta)的新村為研究個案,其中

    包含本論文研究個案之一的丹那依淡新村,十分具有參考價值。

    Lim Hin Fui(林廷輝)所著 Poverty and Household Economic Strategies in

    Malaysian New Villages(1994)是一部以經濟角度切入探討新村問題的專著。作

    者選擇以霹靂州(Perak)內的三個新村作為研究對象——巴拉灣(Pelawan)、

    東興港(Tronoh Mines)和峭山(Padang Rengas),研究主旨在於探討華人╱新

    村居民的貧窮問題。

    Laurence Siaw著 Chinese Society in Rural Malaysia: A Local History of the

    Chinese in Titi, Jelebu(1983)乃是一部以社會人類學方法完成的地方華人史。作

    者透過大量的官方檔案、地方文獻以及耆老口述資料,記錄森美蘭州日叻務

    (Jelebu)地區知知港(Titi)的開埠興衰,比起 Francis Loh的區域研究,這篇

    論文顯然是更純粹的地方志形式著述。兩位作者的共同點是以地區的發展和沿革

    為研究主軸,新村歷史的敘述只是該區域發展脈絡下的支線。

    嚴格上來說,Harry Miller著的 The Communist Menace in Malaya(1955)稱

    不上是學術著作。作者是一名資深記者,曾於一九五一年一月始伙同另一名華人

    同事走訪全馬來亞各地,為期兩個月。他們親身體驗緊急狀態時期的防共戰事及

    了解遷徙新村事宜,並作出深入的報導。作者後來綜合各方面的資料及親身見聞

    的經驗,集結出版這本書。他以記者的敏銳、時人的觀察及優雅悲憫的筆觸,捕

  • 25

    捉當時的人生百態與各種生活面貌。談及遷徙新村的原因和過程,作者更陷入一

    種徘徊在榮耀帝國與人道精神的衝突情境中,呈現某種矛盾但真實的情感。整體

    而言,這是一本文字平實、資料充實的報導文學著作。

  • 26

    第一章「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 ——文獻探討與分析

    本章乃透過以往的研究資料分析,從比較的觀點來探討有關馬來(西)亞華

    人新村文獻的撰寫角度和立場,並嘗試突顯一個「差異」(difference)的概念。

    在新村歷史的文獻材料中,充斥著兩種特殊而衝突的論述,雖矛盾卻並存。這些

    資料一方面顯出,「正義」的殖民地「保護者」正搖晃著無私的、反共的大旗幟

    在具體建設;另一方面,那些被遷徙的「墾耕者」(squatters)卻訴說著他們在生

    活上的無奈和淒苦。乍看之下,新村歷史文獻中出現的這種各自表述的情況,仿

    佛互不抵觸,長期見容於馬來西亞各階層社會,無論是一般的公眾領域或者學術

    場域。在這個奇特的現象背後,其實早已暗中蘊含了「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

    兩股對立的力量,既互相拉扯,又各取所需。這兩股力量的角力場域顯然就是「新

    村歷史」論述了。

    本章首先將新村歷史文獻中的「殖民論述」與「住民觀點」區劃成兩大陣營,

    然後取其中的重要句子段落作為引文,再就其作進一步的分析與佐證。在引文的

    部份,主要鎖定的焦點為相關於遷徙過程、公共設備、生活面貌以及管制情況等

    四大項目的文字。最後,本章將嘗試提出一個「差異」的概念作結。質言之,本

    章的結論將發現,在敘述同一個歷史╱生活經驗的同時,出現了兩種迥異的論

    述,這個「差異」乃源自於兩股對立力量(執行者╱支配者 vs.被遷徙者╱被支

    配者)的立場與觀察角度。然而,在「差異」之下,兩者之間卻又存在著一個共

    同之處,亦即「一個新村,一種華人」的思維邏輯。不論在「殖民論述」抑或「住

    民觀點」觀點之中,不變的是雙方共同存在的一種單一化的、去異質性的思維。

    在這個思維之下,「新村居民」逐漸被化約、被想像為一個「共同體」。

    一、 正義的保護者——文獻中的「殖民論述」

  • 27

    在新村歷史文獻中出現「殖民論述」是一種常態。無論是用英文、馬來文或

    中文書寫的材料,都很難避免出現「殖民論述」的意識型態;無論是外國藉人士

    (特別是英國籍作者)、馬來學者或者是華人作者的寫作,也都能挖掘出充斥「殖

    民論述」味道的資料。27換言之,「殖民論述」基本上是一種思維方式或意識型

    態,跟語文和族群沒有絕對的因果關係。

    在新村歷史文獻中出現的「殖民論述」主要可以分為:主觀與決斷性用詞、

    「嚴控保護論」、「設備完善論」以及政府的合法性地位等四個面向來討論。通常,

    這些「論調」會同時並存在被概括入「殖民論述」類的文獻之中。換言之,在描

    述新村歷史的時候,這些文獻不約而同地出現上述「論調」,而且言詞之相似幾

    乎可謂同出一徹。以下便針對新村歷史文獻的「相關部份」28,從文本中舉例,

    一一分析與解讀其中的「殖民論述」。

    Malayan Christian Council在一九五八年所做的調查報告 A Survey of The New

    Villages in Malaya,可謂是新村成立以後首部最詳盡的調查資料。29這個基督教

    團體對緊急狀態時期與新村建立的背景顯然是持正面的立場:

    「… … 已故哈德羅‧布利克斯准將認為很需要說服居民們,在他們生活裡

    所有這些混亂不僅是為了政府的方便而作的安全考量,而是對他們的一種

    保護,同時給予他們和╱尤其他們的小孩一個新的機會。」(頁 1)

    它們的調查認為,新村是因緊急狀態而設立,因為:

    「恐怖分子現在非常依賴民眾,尤其是鄉村地區的人民提供糧食、衣物和

    金錢,拒絕這些事情發生,同時保護人民免於遭到報復唯一的方式是將他

    們居住的整個區域清除掉,並移殖在新村裡,在那裡,他們可以自我防衛,

    並可在監督之下獲得糧食供應。」(頁 1)

    27 特別需要說明一點是,上述指出的三種語文和三種族群之間並無對等關係,除了外籍人士一般利用英文寫作外,有的華人也以英文或馬來文寫作,另外也有馬來人用英文寫作。 28 「相關部份」指該文獻中有關新村歷史的部份,如「墾民」問題、新村起源、「布利克斯計劃」等議題的討論,其他有關新村議題諸如新村發展、教育、貧困問題等則不在本文處理範圍。 29 A Survey of the New Villages in Malaya乃是教會團體所進行的調查報告,主要作為傳教工作的參考之用。由於其非嚴謹的學術研究調查,內容錯誤極多,資料的整合也缺乏一致性。

  • 28

    在這份報告中,透露了一個新村生活面貌與環境最典型的描述:

    「新村被鐵刺網圍繞,通常是雙重的籬笆,圍著中間一條寬長的空地以便

    食物不能從籬笆裡扔出去,而圍籬通常也會用聚光燈照明。人民被限制在

    一或兩個柵門裡進出村子,每個柵門都駐守了警察或防衛隊,有幾名男女

    搜身員在小屋子裡值勤,為通過的村民搜身檢查。在圍籬裡,人民獲得土

    地建蓋房子,馬路和溝渠已經舖設好,還有一些木材和水泥、鐵釘和鐵板,

    讓大家搭蓋新的家園。」(頁 1)

    這份調查也提到,在馬共出沒頻仍的「黑區」(black areas)裡,戒嚴(curfews)

    常常發生,軍警的權力也很大,他們可以自由地射擊「任何移動之物」(free to shoot

    down “ anything that moved ” in them)。30在新村裡,戒嚴分為「閘內戒嚴」

    (gate-curfew)和「屋內戒嚴」(house-curfew)兩種。如果只是一般的「閘內戒

    嚴」,對大多數村民的影響不大,因為他們也很少在深夜裡出門或離開村子。但

    一旦發生「屋內戒嚴」的話,則是一種集體懲罰(communal punishment)的形

    式。這意味著當局已經懷疑有村民援助共黨分子。31

    在 Edgar O’Ballance著 Malaya: The Communist Insurgent War, 1948-60(1966)

    中,從書名的 Insurgent 字眼即可以發現作者的意識型態。文中也多次出現「叛

    亂分子╱活動」(insurgent fighters / activity)、「華人恐怖分子」(Chinese terrorists)

    等主觀用詞。作者如此描述新村的搬遷過程:

    「軍隊被動員來協助這個龐大的計劃。保秘是成功的要素,不然那些墾民

    將寧願在混戰中藏匿到森林裡,也不願意搬遷。通常,軍警會在黎明之前

    包圍墾民的駐扎地,然後將軍車開進,遷移居民、他們的物品和家畜… … 。

    政府對任何搬遷時造成的損失都會給予賠償。」(頁 110)

    在生活和公共設施方面,作者說:

    30 Malayan Christian Council, A Survey of the New Villages in Malaya. P. 1. 31 Malayan Christian Council, A Survey of the New Villages in Malaya. P. 5.

  • 29

    「新村,在園丘和靠近錫礦的地方,所有食物都集中烹煮和食用;沒有人

    可以將糧食帶走,即便是工人的家裡。店屋或房屋常常被搜查,也有個人

    被懷疑走私或持有非法食品。」(頁 121)

    「在新村,他們形成一個可以方便保護和管理的緊密社區,享有店鋪、醫

    療所和學校的福利。首先接好自來水,不久也接上電流,做一些事情開始

    提昇他們的生活水準,並提供他們一些之前從未曾享有過的舒適環境。」

    (頁 119)

    作者也描述了被移殖到各個新村的人民所受到的嚴格管制,在他的觀點中,人們

    是在戰略防禦的目標下被移殖,並以有刺的鐵絲圍籬來「保護」(protected),甚

    至被特種警察(Special Constable)管制。32不過,作者仍然認為各個新村開始安

    頓下來,並且生活更「舒適」(comfortably)和「保安」(securely)。33

    Gwee Hock Aun 所著 The Emergency in Malaya(1966)一書顯然相當認可「布

    利克斯計劃」所執行的任務,他說:

    「無論如何,移殖是一項龐大且複雜的任務。首先要調查移殖的地點(後

    來因為心理的因素被統稱為『新村』)。設計馬路和溝渠,用木板、鐵釘和

    鐵刺網建蓋一排排的屋子,也以健康和衛生的觀點挖掘水井,搭建廁所。」

    (頁 52)

    Gwee在文中用「盜匪」(bandits)來形容馬共分子,他相信「布利克斯計劃」能

    達成「保護」人民和打擊馬共活動的目標。34同時,作者也高度讚賞英國軍警,

    認為他們「傳統的友善、機智、親切和樂於助人」的特質在這次遷徙中扮演了重

    大的角色。35

    James D. Clarkson在 The Cultural Ecology of A Chinese Village: Cameron

    Highlands, Malaya(1968)也稱馬共為「盜匪」(bandits),這顯示了作者的基本

    意識型態。金馬崙高原(Cameron Highlands)上的巴登威利(Bertam Valley)地

    32 O’Ballance, Edgar, Malaya: The Communist Insurgent Wa r, 1948-60. Hamden: Archon Books, 1966. P. 109. 33 O’Ballance, Edgar, Malaya: The Communist Insurgent War, 1948-60. P. 129. 34 Gwee Hock Aun , The Emergency in Malaya. Kuala Lumpur: Sinaran Brothers, 1966. P. 50. 35 Gwee Hock Aun , The Emergency in Malaya. P. 52.

  • 30

    區是作者的研究個案,他描述當時居民被迫遷徙的情況:

    「… … 在一九四八年的一次突襲裡,他們從巴登威利中撤退了八十戶人

    家,大約共三百人。一些人被告知很快就可以返回。其他人知道他們將會

    被迫遣返中國(這的確發生在他們一些人身上)。除了那些可以穿著或帶

    走的,所有的財物都留下來了。一個月後,英軍再來燒毀每間居所及其物

    品。」(頁 107)

    而巴登威利建立新村後的生活和管制情況,與一般文本裡所描述的相似:田地、

    自來水、電流、高牆、保衛隊、公共食堂、宵禁、… … 。36

    跟前面幾位作者一樣,Noel Barber也在其著 The War of The Running Dogs:

    How Malaya Defeated the Communist Guerrillas, 1948-60(1971)中稱馬共為「盜

    匪」(bandits)和「共產恐怖分子」(Communist Terrorists, CTs)。作者非常肯定

    「布利克斯計劃」的目標,他說:

    「… … 布利克斯計劃清楚意味著,從現在開始保安部隊將防禦無人居住的

    地區,切斷共產恐怖分子與村民的連繫,並且逼迫共產恐怖分子出來戰

    鬥。」(頁 97-98)

    此外,Barber也非常讚揚英國士兵在這次大規模遷徙行動中的表現,他認為這數

    以千計無名的英國軍官是「世界上最大的傢俬搬運組織的成員」(members of the

    world’s largest furniture-removing organization)。37同時,作者也認為新村的成立

    讓居民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便利——警察哨崗、學校、醫療所、電流、水管、馬

    路和店鋪。38

    Kernial Singh Sandhu著的“Emergency Resettlement in Malaya”(1973)是一

    篇附錄在 Ray Nyce所著 Chinese New Villages in Malaya: A Community Study一書

    前的導論文章。作者雖然很能感知新村生活的困苦,但他始終對「布利克斯計劃」

    36 Clarkson, James D., The Cultural Ecology of A Chinese Village: Cameron Highlands, Malaya.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68. Pp. 108-109. 37 Barber, Noel, The War of The Running Dogs: How Malaya Defeated the Communist Guerrillas, 1948-60. London: Collins, 1971. P. 102. 38 Barber, Noel, The War of The Running Dogs: How Malaya Defeated the Communist Guerrillas, 1948-60. P. 101.

  • 31

    的執行持正面的評價:

    「在鐵刺網背後的生活是困苦的,但布利克斯計劃最主要的目標是達成

    了。… … 因此移殖這些人民成為必要。」(頁 Li)

    因為 Sandhu認為,「布利克斯計劃」設法在森林邊沿建立一條軍事警戒線,一方

    面「保護」墾區的居民,另一方面也防範他們與馬來亞人民解放軍(Malayan Races’

    Liberation Army, M.R.L.A)連繫。39Sandhu描述新村的遷移過程以及其基本設施

    時說:

    「遷移的程序各地有異。有一些地方是在沒有預警下執行,通常在黎明時

    分,以避免健壯的人逃走。該地區被包圍,居民們被告知去收集他們的物

    品和集合到準備好的交通工具上。搬不走的財物賠償會在現場清點,不過

    是以後才清還。空出來的民居和作物會在那時被燒毀,但是這樣的殘忍和

    無情的是特殊情況。」(頁 xLii)

    「無論如何,新村地區的發展通常會被設想,而任何可能的和必須的新耕

    地會劃在附近。加上每個新村——這些新遷徙的中心一般被如此通稱——

    被期待有如電流、公路、一間學校、自來水、大會堂等等這樣的舒適環境。」

    (頁 xxxix)

    「標準的新村擁有如此的舒適環境,如一個警察哨崗、發藥的診療站、學

    校、大會堂,以及在有嚴重糧食管制的村子,一個公共食堂。」(頁 L)

    Anthony Short 所著的 The Communist Insurrection in Malaya, 1948-1960

    (1975)一書也充斥著反共的意識型態,他認為唯一能杜絕居住在森林邊沿的墾

    耕者資助馬共的方法,就是建立守衛森嚴、重重圍籬的新村。40他說:

    「因此,理想中,當居民在新置地點之內,他們與敵人(的連繫)將完全

    39 Kernial Singh Sandhu, “Emergency Resettlement in Malaya.” P. xxxviii. 40 Short, Anthony, The Communist Insurrection in Malaya, 1948-1960. London: Frederick Muller, 1975. P. 391.

  • 32

    切斷;在工作上受到某種程度的保護;在保安部隊的運作下(使人民)從

    敵人的暴力中區離出來。」(頁 392)

    Laurence K. L. Siaw著 Chinese Society In Rural Malaysia: A Local History of

    the Chinese in Titi, Jelebu(1983)也是一篇針對個案作田野調查的研究成果。作

    者選擇的個案對象是日叻務的知知港,是森美蘭州一個著名的客家村莊。作者描

    述當時的搬遷情況以及軍警工作表現的兩極看法:

    「軍車和警察的吉普車被用來運載人民和他們的物品到新安置的地區。涉

    及的軍士和警察在協助遷徙時被指稱對墾民們表現粗暴。另一方面,官方

    卻記錄這是一次優異的表現,其過程以有系統和有紀律的程序迅速完成。

    整個行動被嚴格的督導,墾民必須順從所有對他們所作的安排——何時準

    備好、多少東西可以包裝免費運載、在哪裡集合,同時也包括所有各種最

    後一分鐘改變計劃的安排。」(頁 100)

    知知港的人民搬遷進入指定地點後,所有圍籬以外的房屋都被拆除和燒毀。

    人們被驅離原來的住處後,生活情況相當清苦。一開始,他們一邊在分配到的地

    點紮營,一邊用木板和亞答搭建屋子。他們必須為了這些花費而動用自己的積蓄

    或向人舉債。這段期間,借貸的利息很重,連雜貨店也要漲價才肯讓人賒帳。41

    另一方面,人們出外工作時都會遭到檢查,以避免武器、糧食或藥物流入共黨的

    手中。警察或保安部隊常常到民居去搜索,受懷疑者將會被帶到警察局去盤問。42

    從 Laurence K. L. Siaw描繪村民生活情況的文字中發現,作者雖然很能正視

    當時被遷徙者所面對的困境和問題,但仍可見出他對殖民政府當局語帶偏袒的維

    護心態,仿佛當局的粗暴行為都是因為「不合作的人」(unco-operative people)

    所造成,如日叻務鄉下的華人;而軍警動粗只是「發脾氣」(lost their tempers)

    和「不耐煩」(impatient)而已。43

    41 Siaw, Laurence K. L., Chinese Society in Rural Malaysia: A Local History of the Chinese in Titi, Jelebu. Kuala Lumpu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3. Pp. 101-103. 42 Siaw, Laurence K. L., Chinese Society in Rural Malaysia: A Local History of the Chinese in Titi, Jelebu. P. 89. 43 Siaw, Laurence K. L., Chinese Society in Rural Malaysia: A Local History of the Chinese in Titi, Jelebu. Pp. 89-90.

  • 33

    E. D. Smith在 Counter-Insurgency Operations: 1 Malaya and Borneo(1985)

    一書中認為,新村的設立不但有「保護」(protected)的作用,讓華人「首度」(first

    time)可以在馬來亞「合法建蓋他們自己的房屋和土地」(able to build their own

    houses and farm land that was to be theirs in the eyes of the law),同時也可「孤立恐

    怖份子」(isolated the terrorists),切斷他們的糧食供應,逼迫他們走出森林。44Smith

    在書中的說法固然可議,不過,他無疑是典型持「殖民論述」觀點的學者。

    前新加坡駐外大使李炯才在其著《追尋自己的國家——一個南洋華人的心路

    歷程》(1989)中提到新村時如此表示:

    「英國於一九五○年調派五十五歲的布立斯將軍(Briggs)到新加坡任軍

    事行動總監。他到任後,隨即展開計劃清拆叢林邊沿的木屋,把居民安置

    在有鐵絲網圍繞、守衛嚴密的新村落裡。居民可以養雞種菜,在新村外兩

    哩內,每家人還可以劃兩畝地自種糧食。」(頁 138)

    李炯才認為,「布立斯計劃」(按:本文譯為「布利克斯計劃」)在全馬來亞各地

    展開,不但妥善安置了木屋居民,而且還讓他們選舉自己的地方政府。因此他覺

    得,人民的生活比共產黨統治之下的赤貧好得多了。45

    Robert Jackson 著 The Malayan Emergency: The Commonwealth’s wars

    1948-1966(1991)所持的論點也跟其他相關著作一樣,對「布利克斯計劃」的

    執行和成果相當肯定:

    「在『布利克斯計劃』之下,華人墾民和其他受到共黨威脅的人被遷移到

    新的地點去安置,或者仍集中在相同的地點,但將舊的地點更改為『新

    村』,被鐵絲網和警察局所保護。」(頁 20)

    住進新村的居民獲得耕作的土地,一些新村還有自來水供應、電燈、學校、大會

    堂等等,人們也獲允管理自己的事務。因此 Jackson認為,這是華人墾民第一次

    參與馬來亞的政治與社會制度。46

    44 Smith, E. D., Counter-Insurgency Operations: 1 Malaya and Borneo.London: Ian Allan, 1985. P. 18. 45 李炯才,《追尋自己的國家——一個南洋華人的心路歷程》(台北:遠流,1989),頁 138。 46 Jackson, Robert, The Malayan Emergency: The Commonwealth’s wars 1948-1966. London: Routledge, 1991. P. 21.

  • 34

    Modh. Reduan Haji Asli 所著的 Pemberontakan Bersenjata Komunis di

    Malaysia(《共產武裝鬥爭在馬來西亞》,1993)一書雖然用馬來文撰寫,但其中

    的內容卻也充斥著反共立場與「殖民論述」。他認為把華人移殖到各個新村中的

    計劃非常重要,因為共產活動的成功乃是得到華人墾民的支持:

    「一般上,他們以提供食物援助、金錢和情報的方式來同情或支持共產黨

    的鬥爭。… … 從安定(保衛)的角度來看,移殖的步驟非常重要,因為這

    些華人墾民所給予的支持導致共產活動的成功。」(頁 65-66)

    作者認為,移殖的策略和集中居民到一個地方的計劃並不只是防御,更主要的目

    的是要建立起堅固的網絡和可以獲得有效「保護」的基地,阻止共產黨與人民聯

    繫,並且逼迫他們向北邊移動。47談到新村設備時,Mohd. Reduan與其他著者一

    樣,認為新村為居民提供了很多便利,包括學校、巴剎、醫藥中心及其他。因此

    他的結論認為,這些鄉村的墾民社會變得更進步,而他們的經濟也開始鞏固起

    來。48

    雖然 Donald Mackay 著的 The Malayan Emergency 1948-60: The Domino That

    Stood是一九九七年出版的作品,但該著中仍然出現「盜匪」(bandits)、「共產恐

    怖份子」(communist terrorist)這類強烈的字眼和措詞。Mackay認為,當局對新

    村計劃的策劃與執行非常盡心盡力,動員軍警搬物和保安只是最細微的任務,其

    他如甄選學校教師和醫務人員、接駁高品質的水源、建築鐵刺的長圍籬、召募和

    指定華人連絡員、修路、購買和裝置發電機等等事務更是費盡心力。49他說:

    「… … 要做成千上萬的事,簡言之,這將對這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