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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劉文淑 第十四卷第二期,頁 101116 二○一六年十二月 從女人到女鬼-試析李昂《看得見的鬼》之 〈不見天的鬼〉 劉文淑 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摘要 李昂《看得見的鬼》承繼著李昂寫作的一貫特色,在女/性議題上著力甚深, 其中尤以之〈不見天的鬼〉可為代表,但其中又有別於李昂過去作品的特色。本 文試從本文擬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看得見的鬼》中之〈不見天的鬼〉進行分析, 並以「對父權的批判」、「女性自覺的萌芽」、「解構性別對立」及「意象的象徵隱 喻」作為討論的方向。 關鍵字:李昂、看得見的鬼、不見天的鬼、女性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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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劉文淑

第十四卷第二期,頁 101~116 二○一六年十二月

從女人到女鬼-試析李昂《看得見的鬼》之

〈不見天的鬼〉

劉文淑

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摘要

李昂《看得見的鬼》承繼著李昂寫作的一貫特色,在女/性議題上著力甚深,

其中尤以之〈不見天的鬼〉可為代表,但其中又有別於李昂過去作品的特色。本

文試從本文擬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看得見的鬼》中之〈不見天的鬼〉進行分析,

並以「對父權的批判」、「女性自覺的萌芽」、「解構性別對立」及「意象的象徵隱

喻」作為討論的方向。

關鍵字:李昂、看得見的鬼、不見天的鬼、女性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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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女人到女鬼-試析李昂《看得見的鬼》之〈不見天的鬼〉 劉文淑

From Woman to Ghost: Analyze Lee Ang’s

“Hidden Ghost” in Visible Ghost

Liu,Wen-Shu Doctoral Candidate of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Abstract

Visible Ghost has a consistent feature of Lee Ang Writing and concentrates on

the women / sex deeply. “Hidden Ghost” was the distinctive example, but it was

different from hers previous novels. The main purpose of the essay is to analyze the

“Hidden Ghost” from the view of the Feminism. Furthermore, we will also discuss “the

criticism of the patriarchy” , “the germination of women conscious”,” the

deconstruction of gender opposition”,” the metaphor of imagery”.

Keywords:Lee Ang, Visible Ghost, Hidden Ghost , Femin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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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第二期,頁 101~116 二○一六年十二月

壹、緒論

在台灣現今的文壇中,李昂的小說被公認較具有女性意識1,在性別的議題

上,李昂特別突顯出「性」的地位,並且運用大量大膽直露的文字描寫男女性愛。

也因為如此,使其備受爭議。一方面,吳錦發認為:「李昂小說中的性描寫是一種

社會反抗的象徵。2」李昂本人亦指出「性」在她的小說內只是用來批判主流思考

的工具:「『性』只是當時我關懷的,用來批判社會,或者是借用來展露一些在這

樣壓抑社會下的人性問題。3」另一方面,由於李昂太過驚悚露骨的性暴力文字

書寫,亦引起學者質疑:

李昂對於弱勢姊妹的關心,躍然紙上。但她自己的敘述位置,成了我們下

一步探詢的焦點。她對性暴力的白描,固然令人髮指,一再重複加料後,

卻讓我們懷疑她是否已不自覺的玩起 S/M紙上遊戲來了。4

而張雪媃更進一步認為:

更明白的說,李昂認同大男人,陰沈的決策者、有眾多女人圍繞的男子。

而一貫以寫『性』出名的女作家李昂,並非女性同情者。……李昂絕非女

權主義者,而是戀戰的女鬥士,熱切的讓男女無止盡的爭鬥、交纏、背離、

廝殺。5

但不可否認的,李昂擅長為邊緣族群發聲,女/性議題更是她所關注的焦點。

90年代後,李昂的視野更為寬廣,文學創作中的政治性更為明確,性與政治

逐漸成為她創作的主題,1991年的《迷園》兩性關係與政治認同的問題交互滲透,

交錯進行。她特別擅長以曖昧的態度處理性與政治兩者之間的勾纏、對比,林芳

玫認為:

1 任一鳴在《中國女性文學的現代衍進》中為女性意識下定義:「女性意識應該是女作家的主體意識之一。首先體現為女作家的性別自認,即女性的自覺。在這個大前提下,女作家以其特有的經驗關注女性生活、女性生存處境、女性命運;以其特有的目光觀照社會、過濾人生,從而對人生社會,尤其是女性生活有了更多的發現,更深的理解。」(任一鳴:《中國女性文學的現代衍進》(香港:青文書屋,1997 年),頁 23-24。 2 吳錦發,〈略論李昂小說中的性反抗-「愛情試驗的探討」〉,附錄於施淑、高天生主編:《李昂集》

《台灣作家全集‧短篇小說卷/戰後第三代》(台北:前衛,1992 年 4 月),頁 280-296。 3 邱貴芬,《「(不)同國女人」聒噪》(台北:元尊文化,1998 年),頁 99。 4 王德威,《跨世紀風華-當代小說 20 家》(台北:麥田,2000 年),頁 196。 5 張雪媃,〈李昂小說的政治性-從〈人間世〉到《自傳の小說》〉,《當代》第 202 期(2004 年 6

月),頁 9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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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女人到女鬼-試析李昂《看得見的鬼》之〈不見天的鬼〉 劉文淑

整體來說,我認為李昂主要是以女性來作為台灣的隱喻。女性可強可弱,

可進可退,可主動可被動。……以女性來代表台灣,適足以表達出台灣詭

譎的歷史所造成的主體認同上的流動性與複雜性。6

當然,這樣的模式免不了有其侷限,王德威便認為:

我感到不安的是,李昂有意無意地試圖藉象徵符號的替換,為台灣的問題

鋪陳出一條簡單的敘述。我們可以用女性主義的觀點設想台灣被邊緣化

(女性化)的歷史及政治地位,但我們不能不承認,台灣『不是』女人,

將台灣所有問題『命名』為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鬥爭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7

政治和性別之間有其雷同之處,但是完全以性別為框架則不免有僵化之嫌,不過

也可以看出李昂的作品中隱然有後殖民理論的影響。

2004年出版的《看得見的鬼》8承繼了李昂對於「性/政治」議題的關注,亦

具備了李昂書寫的一貫特色而又有所創新,一是特殊的空間場域:李昂的小說中,

充滿濃濃的鹿港氣息,早在 1978 年出版的《人間世》附錄〈鹿港-鹿港〉一文

中明確表示,「鹿港經驗」深深影響她的寫作:

我無意誇張所謂鹿港特有的魅力及強調彼此間深厚的血緣關係,可是有一

點我能深深肯確的是,到目前為止(我不知道將來會有怎樣的轉變),鹿

港是使我過去能夠寫作、現在能繼續寫下去的一個重要泉源,而這泉源更

多半緣由鹿港紛雜眾多的夢魘般的宗教,和其他邪巫神秘的部分。如果我

承認我的小說(不管好壞)的確佔我生活中相當重要的地位,那鹿港在某

一部份將永遠深切的與我結合在一起。到目前為止,我的確是這樣認為的。9

這樣的「鹿港氣息」在李昂的著作中處處可嗅聞出來,而《看得見的鬼》一書亦

是李昂藉故鄉鹿港為故事的發生地──鹿城。10在這個在鹿城國域的東、西、南、

6 林芳玫,〈《迷園》解析-性別認同與國族認同的弔詭〉,收錄於鍾慧玲主編:《女性主義與中國

文學》(台北:里仁,1997 年),頁 292。。 7 王德威,《跨世紀風華-當代小說 20 家》,頁 202。 8 李昂,《看得見的鬼》(台北:聯合文學,2004 年 1 月初版)。以下引原文處,逕標頁數,不再

贅引。 9 李昂,《人間世》(台北:大漢,1978 年),頁 228。 10 李昂在《看得見的鬼》後記說:「這『鬼國』自然會借託我的故鄉鹿港,即我小說中的鹿城。」

(李昂,《看得見的鬼》,頁 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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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第二期,頁 101~116 二○一六年十二月

北、中,各盤據著一個懷抱復仇意念的女鬼,特殊的是,故事的發生是在鹿城,

在這個隱然流動著父權意識的空間場域,原本被侷。

限在此而不得不屈從生存規則(男尊女卑的權力結構),由於身份的轉換(女

人-女鬼),突破了肉體生活的空間,變成鬼的女人們得以向下俯視,並且得以

自由遊戲穿梭於其中,進而逐漸認識自我。相較於〈殺夫〉中受虐而精神錯亂殺

夫的林市;《迷園》中機關算盡終於贏得性無能丈夫的朱影紅,她們慘酷的「勝

利」來說,女鬼們無疑是幸運的,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當在「人間」這個場域

中,當女鬼還是女人的時候,她們依然全屬於不是自殺就是被謀殺的失敗者,不

得不令人感嘆。

在《看得見的鬼》中有另一承繼原有特色而加以創新的部分,就是民間傳說

的運用。在李昂的作品中,經常可以看到大量民間傳說的運用,這民間傳說與主

軸情節相映襯,或烘托或對比,形成文本的複聲道。這毋寧也是「鹿城經驗」的

影響,如果說〈殺夫〉是以鬼怪傳說作為文本的背景音樂;《自傳の小說》以三伯

父口中的狐狸精、魔神仔等傳說為複聲道;而《看得見的鬼》乾脆就逐一將此背

景傳說做一搬演11,民間傳說正式躍上舞台,成為主角。

《看得見的鬼》全書由五個故事組成,分屬於「鬼國」的東、北、中、南、

西,國域之東的鬼〈頂番婆的鬼〉是一個在青樓賣身的「番婆」,為了討回家族原

有的土地,被官府酷刑凌虐致死,死後又陰錯陽差成為求取「明牌」的神明供奉;

國域之北的鬼是在福建泉州被男人強姦,而造成「一屍兩命」的孕婦,她心懷怨

憤,緊緊跟隨兇手渡海來台報復;國域之中的鬼〈不見天12的鬼〉是在荒謬的守貞

觀念逼迫下自殺的大家閨秀,死後開始動筆書寫台灣歷史;國域之西〈會旅行的

鬼〉是被來歷不明的唐山贅婿謀殺奪產的能幹女人,一心過海報復,最後竟游走

於海峽之間,變成會旅行的鬼,時至現代,甚至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搭飛機旅行。

每則鬼話,皆有其獨特之處,尤其以〈不見天的鬼〉更為突出,文本中的主角月

紅/月玄(璇),無意中遺失了手帕/團扇,引來流浪漢/地痞的糾纏,為維護自身

清白與家族名譽只得自盡,變為魂魄之後,她逐漸掙脫舊有「三從四德」的束縛,

探索自身的情慾本能,甚至在異質空間中,穿梭於時間的洪流內,書寫被遺忘、

被邊緣化的島嶼歷史。本文擬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看得見的鬼》中之〈不見天

的鬼〉進行分析,並以「對父權的批判」、「女性自覺的萌芽」、「解構性別對立」

及「意象的象徵隱喻」作為討論的方向。

11 李昂在《看得見的鬼》後記說:「寫作『鬼國』既要有所寓言,我便捨棄台灣的女鬼傳說,專

心虛構、創造自己的女鬼,期許每隻女鬼皆前所未見與眾不同,且每則鬼話都要故事好看精彩

可期。」(李昂,《看得見的鬼》,頁 238) 12 所謂的「不見天」指的是本該見天的街道部分,加蓋上棚、篷,遮去天光,方石鹿城名聞一

時的「不見天」,是將長達數里的一條商業大街,全街以屋頂覆蓋,連結成名副其實的「無天

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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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對父權的批判

一、命定說

現代女性主體意識逐漸覺醒的同時,對於在舊有封建社會中,女性所遭遇到

的種種問題及困境,有了更深刻的省思。這種女性的困境,在父權社會中,以一

種「命中注定」的姿態支配著女性,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ior〉在《第

二性》中提到:「男子認為女子在性慾上得不到滿足,是天經地義的,他們將女人

的苦難,很樂觀地推說是命運使然。13」李昂《看得見的鬼》中揭示了這一種傳統

女性卑微的宿命觀,並利用這一種負面書寫14的策略,凸顯男性視角下「女性命

定」的荒謬。文本每一則故事中,主人公皆有雙重的名字/符號,如<不見天的鬼

>中的月紅/月玄(璇),不同的符號稱謂代表著一群相同文化身份的女性,便如

敘事中所說:

那時候,她還有一個名字,可以是香蓮、淑麗、美貴、麗貞。(頁 72)

女性的符號可以隨意更換,似乎給予讀者多元的想像空間,但是作者對於她

們的結局卻殊途同歸,可以說,上天所安排的命運卻是不變的,〈不見天的鬼〉中

大家族的「才媛」因為一場荒謬的鳳求凰鬧劇,半被迫地投井以明心志。這一個

為了維護自身名節和家族聲威,投井自盡的女性形象—月紅/月玄(璇),而人們

的回想僅是:

不管紅月或玄月,總是災異亂象,那時節出生的月紅/月玄(璇),在

往後成為一隻鬼,便會被說成:「出生時早命中注定」(頁 74)

這種將女性命運的坎坷完全推於命運安排的思考模式,正是父權文化的展現。

二、受剝奪的女性權利

古代封建社會對女子的限制之一,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不

見天的鬼〉中的月紅/月玄(璇),是一個能詩能文的才媛,從小便接受了教育,

算起來是屬於少數幸運的女性之一:

出生世家的月紅與來自富甲一方商家的月玄(璇),始自童小,便接受到

最十足閨秀的養成。聰慧的月紅/月玄(璇),研讀古聖賢文、女論語、《孝

經》、閨則、《列女傳》等等教導女子「三從四德」的文章,一樣也不曾少。

(頁 75)

但是這種「幸運」只是世家大族為了「讓自己能詩能文光耀父親兄長,以後

還得繼續能詩能文光耀丈夫」(頁 93)所做的安排,亦是種把女性當成男性附加

13 西蒙‧波娃著,楊美惠譯,《第二性.第二卷.處境》(台北:志文,1994 年 4 月),頁 19。 14 陳玉玲認為:「任何以反父權壓迫的陰性書寫,都在呈現這壓迫的結構,……李昂的小說在回

溯女性受害者被壓迫的文本之中,達到控訴的目的。」(陳玉玲,〈李昂「殺夫」的陰性書寫〉,

《台灣文學經典研討會論文集》(台北:聯經,1999 年),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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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的父權思考。就算如此,而當月紅/月玄(璇)死後成鬼,為了避人耳目而進入

原本被拒於外的藏書閣,我們才赫然發現,原來月紅/月玄(璇)所接受的教育,

僅僅是父權社會下,所要求符合女性才德標準的範圍尺度,而並非如同男性一般,

完整的教育:

為彰顯書香門第,一定得有大量藏書,並以冊數高達近萬卷傲人。女子鬼

魂生前吟詩作詞時,也曾想入藏書閣內尋書。但已大半書籍非關女子才德,

不宜閱讀,被拒於外。(頁 91)

以父權文化的標準在嚴格要求女性,而女性甚且是不自知的去接受「父權中

心思想」的教育,而內化為自己的思想,月紅/月玄(璇)便是依著「四德」苛求,

生長為「性嫻慧、長益純靜,貌端莊」、「不輕言笑、無言語」(頁 76)的淑德之

女。月紅/月玄(璇)的命運也不是自己能夠主宰的:

女子鬼魂記得生前,曾被父親要求寫詩歌詠,說是要送給新派任的彰化知

府。當時還因而以為,自己會被送給知府大人,作他在台灣的侍妾,好讓

家族有所換取。(頁 112)

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 1908——)曾指出:「女性是父權制度

下象徵資產的符號,在父權秩序中處於從屬地位,並非自主的個體,在婚姻中擔

任『物品』的角色。 」這在婚姻關係上表現的尤其明顯:「構成婚姻基礎的相互

契約,不是建立在男人與女人之間,而是男人與男人之間,以女人為媒介。女人

僅提供交換的場所。 」可以說月紅/月玄(璇)的人生只是依循著固定的模式,

作為光耀門楣的交換物而已。

甚而死後成鬼之初,也依循著這樣的思考邏輯,一旦偏離了原本「一輩子俱

有安排」的軌道,一時之間茫然失措:

女子鬼魂細思慢想,也曾想要飛越這長條街屋,外面該不知是怎樣的景致。

只及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終對外面不知怎樣的場域有所懼

怕。(頁 88)

而女人一旦變成女鬼之後,生前所有種種限制禁忌,漸漸地消解,首先是行

動的自由:

女子鬼魂發現,她不僅不再受到三寸金蓮纏腳的限制,如今飄飄然的可輕

易到抵任何地方,飄身往上縱身向下,毫無困難,連生前視為畏途」的樓

梯,也無須攀爬。(頁 89)

於是鬼魂重尋「自過了孩提時候,便不許在到抵的所在」(頁 89),在這樣的

自由中,「鬼魂感到許久不曾有的暢快歡樂」。行動的自由、受教育的權利,原本

是生而為人,自然而然的擁有,但為了符合父權中心的價值觀,女性卻被剝奪了

這樣的自由權利,更印證了李昂所說的:「女鬼的確做到女人作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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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女性自覺的萌芽

一、身體自覺

對於女性自我的建構,除了自我意識的覺醒外,在性方面的覺醒亦扮演著重要

的關鍵地位。傑梅茵‧格里爾(Germaine Greer)在《完整的女人》一書中曾

經提到:「一個女人的肉體就是她為自由而戰的戰場。壓迫就是通過女人的肉體

來實行的,把她具體化,把她性感化,把她當作犧牲品,使她失去戰鬥力。」15

女性的身體長久以來就被男性當作所有物,女性若要爭取自由,首先必得爭取

「身體的自主權」,重塑一個以自我意志為中心的身體概念,而非是父權意識型

態下的標準身體。敘事中的月紅/月玄(璇),巧見夾在古籍堆中的古典性書,

從一開始「羞紅了臉」,到後來決心尋找男女歡愛的真諦,於是搜尋《金瓶

梅》、《肉蒲團》等過去被列為淫書的作品觀看,更興致盎然地模仿揣摩男女

性愛的姿勢,冰清玉潔的女鬼竟因此了悟男女之事,從而於加諸在女性身上的

禁錮中解放、脫逃,於是她「爆笑連連」、「咭咭怪笑,發出他做人做鬼以來最

大的聲響。」(頁 95)敘事中的月紅/月玄(璇),並不滿足於紙上談兵,更想

要實際見到真實陣仗,於是她提起勇氣,飛越一向懼怕的,供奉祖先牌位的大

廳16。但是雖然她穿

梭幻化於肉體叢林當中,但畢竟缺乏親身體驗,而在一次大陸朝廷軍隊的攻

擊中,女鬼以女性孕育生命的私密之處,承受火炮襲擊17:

便見一長道熱火強光,接連不斷直擣自身玉門,激盪衝擊。

女子鬼魂依身向後躺臥,出聲喟嘆:

「我終於懂得了。」(頁 131)

此時,月紅/月玄(璇),終於身體力行,真正了悟了男女之事。王韜認為:

女性經由「性」到達一種全然忘我的境界,真正樂在其中,享受身體的快

樂而不羞愧,讓精神層次昇華,對自我是一種解放,也是一種救贖。女性

只有破除掉身上一切男性話語的文化積澱,只剩下做為主體性的身體存在,

並從自我主體性的身體存在出發時,才能夠徹底地捍衛自己女性話語的純

潔性,而且女性真正的覺醒在於女性向著自己身體的還原。18

15 傑梅茵‧格里爾著,歐陽昱譯,《完整的女人》(天津:百花文藝,2002 年),頁 128。 16 李昂用了相當筆墨描繪月紅/月玄(璇)的心裡掙扎,當時月紅/月玄(璇)一面誦唸著:「神主

牌即假陽具」一面翻身飛越,這裡「神主牌即假陽具」不僅嘲弄了假道學,亦與學者所主張:

「祖」的本字為「且」,「像陽具之形,如此也可以當作是一個陽具形的祖先牌位來講」。(李

約瑟,《中華科學文明史 1》(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年 12 月)) 17 以女子裸露的陰戶對抗敵人的傳說,在俞蛟的《臨清紀略》早有記載:中國清乾隆三十九年,

山東王倫造反圍城,王倫軍中有一高人,槍炮不入,守城官兵急忙喚城中妓女上城牆,裸露

下身,以陰戶對準此人後開炮,即成。 18 王韜,<向著身體的還原-關於歐陽子與李昂小說中的身體哲學傾向>,《世界華文文學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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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第二期,頁 101~116 二○一六年十二月

更進一步來說,原本傳說中是「火神怕羞恥,要對付火神,只消袒露女子全

裸胴體,一絲不掛,特別是暴露女子私處,火神不敢看視,害怕不見笑,便能使

火神走避,不再來犯。」(頁 131)但是李昂卻巧妙地加以改造「害怕不見笑」的

原因,文本中使月紅/月玄(璇)以身體吸納火箭,這不僅是被動的承受,更是主

動的包容:

那帶著熊熊烈火射向「不見天」屋頂的火箭,以著眼目難辨的先後差池順

序,正一枝枝地朝她陰部私處而來,真正進入她魂體內,然後,不要說火

球消失,連箭身也不知去向。(頁 131)

一方面,李昂承認女性身體與生俱來的「接納」特質,但卻非被動的被「充

塞」、「填滿」,而是用一種「包容」、「包納」的態度面對男性,顛覆了傳統男/

女,主動/被動的行為模式。

二、女性書寫

「女性書寫」此一理論是由法國當代著名作家理論家批評家,埃萊娜‧西蘇

(Helene Cixous)所提出的。在她的理論中,寫作是一種根本性的改變主體的

顛覆性力量,利用寫作這種語言的實踐活動,使女性可通過它進入歷史。她在《美

杜莎的笑聲》中提到:

寫作。這一行為將不但『實現』婦女解除對其性特徵和女性存在的抑制關

係,從而使她得以接近其原本力量;這行為還將歸還她的能力與資格、她

的歡樂、她的喉舌,以及她那一直被封鎖著的巨大的身體領域;寫作使她

掙脫自我結構,在其中她一直佔據著一席留給罪人的位置。19

敘事中的月紅/月玄(璇),在閱讀古典性書,了悟傳統父權價值觀的荒謬

(聖賢書卷中夾有金瓶梅、肉蒲團)之後,鼓起勇氣飛出深宅大院,徘徊於「不

見天」商街,並從來往商賈口中歸結整理出種種軼聞野史、珍奇資料。於是她開

始在「不見天」的屋面板上書寫,書寫出自康熙 22 年,施琅打敗鄭克塽,統治

勢力及於台灣以降的兩百一十二年間,稱得上「大反」的十八次台灣人的抗爭(見

附錄一),而在書寫的同時,月紅/月玄(璇)以己呼應了島嶼歷史:

怎樣熟悉的悸動。女子鬼魂靜立仰頭,任那看不見的血潑灑。魂體內原本

空虛的血脈,恍若承接了不斷的血流,血脈間開始有奔流的跳躍,呼喊奔

馳-(頁 123)

鬼魂還要發現,自身一襲白衣,隨著在屋脊上滑行,那瓦片下屋面版上的

文字書寫,竟向跑馬燈一樣,一行一行的於身上長白衣顯現。川流的文字,

俱是急馳而過的屋面版上書寫重現。

(2004 年 4 月),頁 68。

19 西蘇著,《美杜莎的笑聲》,轉引自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北京大學出

版社,1992 年),頁 194-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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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女人到女鬼-試析李昂《看得見的鬼》之〈不見天的鬼〉 劉文淑

以著魂身電光石火特有的速度,女子鬼魂閱讀自身(還是自己龍飛鳳舞的

一筆草書書寫),終於出聲喟嘆:

「我,即是……」(頁 138)

歷史的書寫本身就是一種權力展現的方式,藉由月紅/月玄(璇)的書寫,大

把大把被遺忘的時間在「書寫」中重返再現。至此,島嶼的血淚歷史已與月紅/月

玄(璇)合而為一,正如敘事中女子鬼魂衝入滿街遊走,沒有完整軀體的遊魂隊

伍之時,這些遊魂傷殘的器官穿入月紅/月玄(璇)魂體中,留下的是一種「永恆

的銘記」(頁121),月紅/月玄(璇)藉由書寫而獲得了發聲的權利,在書寫的過

程中,月紅/月玄(璇)就是歷史,女子就是歷史。

肆、解構性別對立

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早認為:「在後結構主義企圖消除的所有二元對

立當中,男女之間的等級對立也許最為嚴重。」而如何消除這種二元對立呢?若

一味強調「女性我者」20與「父權他者」的不同與衝突,只會更尖銳地突出兩者的

不相容性,而李昂巧妙的運用了「雙性同體」的理論,突破了這個困境,所謂「雙

性同體」,吳爾芙(Virginia Woolf)認為這是婦女進行藝術創作的最佳心靈狀

態。她在《自己的房間》提到:「在腦子裡男女之間一定先要合作,然後創作的藝

術才能完成。」而在西蘇看來,雙性同體是解構男女二元對立這樣父權制原則的

概念,處於父權中心文化邊緣的婦女將更趨於雙性。敘事中的月紅/月玄(璇),

在觀看男女交媾時心蕩神移:

依著鬼魂一般作為,女子鬼魂只要功力足以進入眼前玉體橫陳,正被男人

穿插進出的女體,只要掌握女人軀體神志,那麼,她就能享受到下體陰戶

蔓延出的極致神妙快感。

又或者,女子鬼魂如果心嚮往那能深衝淺刺疾縱急刺的男體陽鋒,只要功

力足以進入如蚯蚓蠕動的男人軀體,掌握男人神志,那麼,她也能享受到

陽具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的樂趣。

鬼魂原就可非男非女/男男女女。(頁 108)

而西蘇則在《美杜莎的笑聲》中認為:「雙性即:每個人在自身中找到兩性的存

20 在菲勒斯中心的社會裡,男人與女人的二元對立意味著男性為正面價值,代表男性價值的菲勒

斯則是一個超驗的能指,女性只是被排除在中心之外的用以證明男性價值的「他者」。而女性

主義則顛覆了這樣的觀念,將女性定位於「女性我者」,藉以反抗菲勒斯中心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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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存在依據男女個人,其明顯與堅決的程度是多種多樣的,既不排除差

別也不排除其中一性。」21觀察西蘇的理論,可以發現﹕雙性同

體既是對立的化解,又是差異的表現,實際上是包容多元的包容性,兩性之

間非但沒有尖銳的對立,而且也不排斥其中的任何一性,並且在兩性交流中,可

以產生無窮的活力。〈不見天的鬼〉的故事結尾,亦有如此的含意,由於日本人將

拆除「不見天」,摯愛它的月紅/月玄(璇)決心與其共存亡,李昂用了一段情色

的描寫,將「不見天」的屋脊隱射為男性生殖器,敘述月紅/月玄(璇)以魂身輕

擁環抱它的過程中,正如男女交歡的情景,而最終:

吟哦聲中女子鬼魂持續緩慢擺動身軀,每一動作每一觸點,不論落在「不

見天」成串屋瓦持長屋脊,都似最終極致的碰觸,第一次、唯一、也是最

後的一次。

壓擠、廝磨、輕擦、低撫、細觸……

無盡舒坦,女子鬼魂舒展胴體。伏臥於「不見天」的輕靈魂體,青白色中

乍見嫣紅,便如花朵綻放,緩緩地安適地鋪展。(頁 142)

這種「輕鬆快意無有負擔」、「圓融如一切本該如此」、「舒坦自在渾然一體」(頁

143),正象徵著兩性和諧共生共存的理想狀態,但李昂不忘「真要直到自身大如

『不見天』才懂得放下?」(頁 143),李昂藉由月紅/月玄(璇)與不見天(物)

的纏綿,一方面彰顯了女性自給自足的情慾特性,一方面隱喻了男女性愛的極致

圓滿,也許真要兩性互相懂得尊重包容,才能真正的圓融和諧,沒有對立吧!

伍、意象的象徵隱喻

西蘇在《新生兒》裡列出了一張二元對立的表,其中把太陽/月亮作為一個

對立項,月亮是陰性的代表,亦可以將月亮比擬為女性,〈不見天的鬼〉中的月紅

/月玄(璇),在作者命名之初,就隱隱含著「以月自況」的意味,在月紅/月玄

(璇)出生之時,有所謂的災異:

那月亮怪異的腫大,而且成血紅色……然而那不該如此早生的紅月一坨血

紅,真是吸滿一盆污血,裡面深深淺淺的紅色雜質班點,更是穢體殘肢,

筋脈俱現還活著汨汨流動,脈衝分明。

李昂在這裡的描述,可以跟爾後月紅/月玄(璇)書寫島嶼歷史之際作一對

照,書寫血腥歷史的月紅/月玄(璇),就如同吸滿一盆污血的紅月一般:

長年累月,女子鬼魂仰頭抬手於「不見天」上書寫,原不設墨汁,只以麻

竹、月桃細枝劃過屋面板,便有痕跡。然很快發現,木質屋面板上,竟能

留下真正是「筆墨酣暢」的飽滿字跡,恍若瞧著細枝尖端的,真是那各大

小戰役被屠殺的人們流出的鮮血。

21 顧燕翎、鄭至慧主編,《女性主義經典:十八世紀歐洲啟蒙,二十世紀本土反思》(台北:女書

文化,1999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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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鬼魂發現,終日仰頭書寫,時間一長,仰著的臉面竟似承受著見不到

的大量鮮血,潑灑而下,先是眼眶鼻孔胸腔內溢滿鮮血,覺得自己臉面全

是血污,鯁住體內腔道,滿塞不通,連吸吐之間都有困難。還灑淋下魂身

遍體,血污穢結。(頁 117)

女子鬼魂這時不能不有所會意,不免思及是魂身體內原就潛藏著嗜血的渴

欲,才會專挑這些血流成河的大屠殺來作記載?還是,這血淚交織的殺戮

悲情,果真匯成天地之間一股洶湧血流,一經觸及,便氾濫成血災。(頁

118)

李昂作品中大量運用了「血」的意象,從〈殺夫〉中的豬血、血肉模糊的小

鴨、處女的血、月經、夢中柱子裂縫滲出的血、半生不熟豬腳的血,「血」與死亡

是分拆不開的,也是林市潛意識中的恐懼,而在《自傳の小說》中,卻以「崇拜」

的態度來呈現謝雪紅的內心意識,在農莊受訓的謝雪紅恰巧碰到經期:

參觀的時間很長,我內急找不到方便所在,到農舍後松林,連血都流在地

上。大股的血還有紅黑色血塊,滲入土裡留下深色痕跡。我不知道這痕跡

多久,會如何消逝,不過我想那濃紅色的經血還混著血塊,一定很滋補,

入土後,它會變成養分,滋養了松樹,春天到來,會有一古樹幹的新葉,

因吸取我的經血長得特別茂盛……。22

這「血」即是既恐懼又崇敬的表徵,亦可以與先民對「血」的心態作一印證。

先民對血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一方面認為血是人的精華,具有一定的神力23,一

方面又認為血可以致邪,會招致不祥。特別是和女性身體有關的血,被視為「不

潔」,是需要避忌的。24

克莉斯蒂娃(Julia Kristeva)認為:

作為生命要素的血,亦指涉著女人、豐饒,及受孕懷胎的應許。如此,血,

便成為令人迷惑的語意交叉口、卑賤的完美地域;死亡與陰性特質、謀殺

與繁衍、生命的終結與生命的活力,都在這裡匯集。25

血和女人是不可分的,可以說「女人不只在月事期間流血,她們在初潮、初

夜、生產時也流血,可以說,女人在身為女人的每個生命階段都流血,而這血帶

著生與死的雙重含義。26」李昂巧妙的融合了「血」這兩個意象,利用敘事中月紅

/月玄(璇)的書寫,呈現出她所想表達的,既腥穢恐怖卻又悲壯可泣的島嶼歷

史,藉由月紅/月玄(璇)的牽引,「被視而不見,成為看不見的血,仍如此大量

22 李昂,《迷園》(台北:麥田,2001 年 6 月,二版一刷),頁 141。 23 對人血具有特殊魔力的信仰,直到民國初年還有。魯迅的小說《藥》中描寫華老栓之子華小栓

得了肺病,為了治好兒子,華老栓在朝廷處決犯人之後,用饅頭沾犯人的血,做為兒子的藥引。

血的魔力從此可略見端倪。 24 易思羽主編,《中國符號》(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頁 185。

25 茱莉亞.克莉斯蒂娃著,彭仁郁譯,《恐怖的力量》(台北:桂冠,2003),頁 124 26 羅莎琳.邁爾斯著,刁筱華譯,《女人的世界史》(台北:麥田,1998),頁 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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湧流潑灑,不肯罷休」(頁 118)被忽略的歷史依然存在,而在月紅/月玄(璇)

的書寫中,他們死了卻仍活著,擁有生與死的雙重意義。

敘事中的月紅/月玄(璇),為了解救不見天,在大陸朝廷軍隊的攻擊中,女

鬼以女性孕育生命的私密之處,承受火炮襲擊,於是鹿城人民傳說,吸走火箭,

保護「不見天」免受摧殘的,「一定只有媽祖」(頁 132)。媽祖是東南沿海地域人

民(包括男人和女人)虔誠信仰的對象,形象莊嚴、法力無邊。弔詭的是,敘事

中的月紅/月玄(璇),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女性,在封建時代中毫無例外的在父

權社會處於邊緣,而成為女鬼之後,無疑是邊緣的更邊緣了,但是當月紅/月玄

(璇),被誤認為媽祖的時候,實際上已經顛覆了傳統男性書寫者筆下刻板的聖

母 / 妖女的女性形象,不但解構了聖母 / 妖女的二元對立,更進而透過女人-

女鬼-女神的各種女性角色,揭示了女性形象的多元性。27

雖然如此,女性的本質卻仍然具有同一性,不論是女人、女鬼或女神,都是

敘事中的月紅/月玄(璇),形象之所以不同,僅僅是父權主流價值下的視角,這

種男性霸權對女性形象的扭曲,可見一斑。

陸、結語

自從父系社會取代母系,成為人類社會基本結構型態以來,逐漸造就

了以男性話語為中心的文化型態。從男性本位出發的思想、觀點成為主流,

而女性的聲音往往被忽略、被邊緣化,漸漸沈默。

在傳統父權制條件下的文學作品,女性的形象往往是男性慾望和想像的投

射,是屬於客體。就如埃萊娜‧西蘇在《美杜莎的笑聲》中提到:「她們在自己的

歷史中始終被迫緘默,她們一直在夢境中、身體中(儘管是無言的)、緘默中和無

聲的反抗中生活。」女性在書寫中被父權意識壓制,成為「被書寫」的對象。這

種觀念在桑德拉‧吉伯特(Sandra Gilbert)和蘇珊‧古芭(Susan Gubar)合著

的《閣樓上的瘋女人》被率先提出:「男性的性是文學力量的重心,筆是陽物的象

徵。」若要反抗這種父權的壓力,就必然(或不得不然)成為瘋女人。在桑德拉.

吉伯特和蘇珊.格芭的筆下,瘋女人就是被壓抑的女性創造力的象徵,在瘋女人

的形象中,有一個叛逆者隱藏在內,這就是隱藏於父權制文本之下的「真女人」。

在《看得見的鬼》封底中,李昂自述:「女鬼的確做到女人作不到的。」另外,日

本女性主義者上野千鶴子也說:「女人一『逾越』,也會被當作鬼。」「鬼」的形象

就如同「瘋女人」一樣,一方面被父權制度所鄙視、排擠,一方面又確實是「真

女人」。

27 這不僅在〈不見天的鬼〉中有如此演繹,在〈頂番婆的鬼〉和〈會旅行的鬼〉中也有類似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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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筆下女鬼的出現,主要是替女性發聲。在〈不見天的鬼〉中,我們可以

觀察到一個恪守閨訓,遵從三從四德等男性主流價值觀的女性,如何蛻變尋找到

自我主體的價值。可悲的是,這種突破也僅能靠成為鬼之後,再來實現,女鬼形

象的出現,可說是控訴了數百年來加之於女性身上的枷鎖。李昂的敘事模式往往

以女性受壓迫的事實來反抗父權、凸出女性本身的價值,如〈殺夫〉、《迷園》

等等,這種二元對立的敘事手法,是李昂一貫的書寫特點,在《看得見的鬼》中

亦無所不在:原住民的番人相對於移民的漢人,女性相對於男性,台灣鹿城相對

於中國唐山,各組有著相似的對照關係,但李昂並未侷限於以往作品的模式—「以

『女性我者』的主體位置抵抗『父權他者』以尋求自我意義的貞定」28,而是在

〈不見天的鬼〉中,解構了性別對立,試圖營造兩性共生共處的空間,這不能不

說是李昂自己的一個突破,也開啟臺灣女性書寫的一個新方向。

28 黃洵親:《李昂小說中女性意識之研究》(台北市:萬卷樓,2005),頁 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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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一、專書

(一)李昂作品部分

《李昂集》,「台灣作家全集‧短篇小說卷/戰後第三代」(台北:前衛,1992 年 4

月)

《一封未寄的情書》(台北:洪範,1994年 4月)

《花季》(台北:洪範,1994年 4月)

《戴貞操帶的魔鬼系列-北港香爐人人插》(台北:麥田,1997年 9月)

《禁色的暗夜》(台北:皇冠文化,2000年 4月)

《自傳の小說》(台北:皇冠文化,2000年 5月)

《迷園》(台北:麥田,2001年 6月)

《殺夫》(台北:聯經,2002年 3月)

《看得見的鬼》(台北:聯合文學,2004年 1月)

(二)專書部分

王德威,《跨世紀風華-當代小說 20家》(台北:麥田,2000年)

李約瑟,《中華科學文明史 1》(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 12月)

周英雄、劉紀蕙編,《書寫台灣-文學史、後殖民與後現代》(台北:麥田,2004

年 4月)

易思羽主編,《中國符號》(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

邱貴芬,《「(不)同國女人」聒噪》(台北:元尊文化,1998年)

梅家玲編,《性別論述與台灣小說》(台北:麥田,2000年)

陳碧月,《大陸女性婚戀小說-五四時期與新時期的女性意識書寫》(台北:秀威

資訊科技公司,2003年)

黃洵親,《李昂小說中女性意識之研究》(台北:萬卷樓,2005年)

鍾慧玲主編,《女性主義與中國文學》(台北:里仁, 1997年)

顧燕翎、鄭至慧主編,《女性主義經典:十八世紀歐洲啟蒙,二十世紀本土反思》

(台北:女書文化,1999年)

顧燕翎主編,《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台北:女書, 2001年)

西蒙‧波娃著,楊美惠譯,《第二性》(台北:志文,1994年 4月)

李維史陀著,李幼燕譯,《野性的思維》(北京:商務出版社,1996年)

傑梅茵‧格里爾著,歐陽昱譯,《完整的女人》(天津:百花文藝,2002年)

茱莉亞.克莉斯蒂娃著,彭仁郁譯,《恐怖的力量》(台北:桂冠,2003年)

羅莎琳.邁爾斯著,刁筱華譯,《女人的世界史》(台北:麥田,1998年)

二、期刊論文

王韜,<向著身體的還原-關於歐陽子與李昂小說中的身體哲學傾向>,《世界華

文文學論壇》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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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女人到女鬼-試析李昂《看得見的鬼》之〈不見天的鬼〉 劉文淑

林芳玫,<《迷園》解析-性別認同與國族認同的弔詭>,收錄於鍾慧玲主編:

《女性主義與中國文學》(台北:里仁,1997年)

張雪媃,〈李昂小說的政治性-從〈人間世〉到《自傳の小說》〉,《當代》第 202

期(2004年 6月)

彭小妍,<女作家的情慾書寫與政治論述-解讀《迷園》>,《中外文學》第 24

卷第 5期(1995年 10月)。

彭小妍,<李昂小說中的語言-由<花季>到《迷園》>,收錄於鍾慧玲主編:

《女性主義與中國文學》(台北:里仁 1997年)

三、碩博論文

江足滿,《「陰性書寫/圖像」之比較文學論述:西蘇與台灣女性文學、藝術家的對

話》(私立輔仁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博士論文,2003年)

江寶釵,《論《現代文學》女性小說家:從一個女性經驗的觀點出發》(國立師範

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論文,1994年)

吳婉如,《八十年代台灣作家小說中女性意識之研究》(私立淡江大學中文研究所

碩士論文,1993年)

林慧雅,《性別/族裔與民間信仰:第三世界女作家作品中民間傳說的策略運用》

(私立輔仁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博士論文,2002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