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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JYDB 绿原 2018 年 5 月 19 日 星期六 编辑 郭路路 美编 彭浩然 邮箱 [email protected] 热线(028)86110109 本报全国发行 邮政编码: 610041 报址:成都市锦江区上南大街 49 邮发代号: 61-30 广告联系电话: 028-86140497 定价 1.50 元 本报法律顾问:万刚律师 电话: 13908091146 广告发布登记编号:川广登字[2017]045 号印刷:成都博瑞数码科技有限公司 董改正 风的样子 王慧 上班时间仓促,午餐多是在外 面解决。一般只图方便,点个炒面 炒饭,或者盖浇饭之类,打发饥饿 肚肠,即食而走。 冬天且不说食材,温度成了 要紧事。无论饭菜还是茶汤,我 都喜欢入口稍烫的感觉,如果是 温吞的,再美味我也不领情。因 为这个原因,我选择食物时多了 一份对“热度”的挑剔,于是苦 苦寻觅那个能够封存温度的容 器。偶遇一家“百碗香”,做各类 煲仔砂锅和盖浇饭,喜欢服务员 慢悠悠端来一碗“专供”的煲仔 饭,有低价买至尊的享受,此后 我成了那儿的常客。 一个炉灶一只煲,器物刚从火 上撤下,移到已被熏烫得油亮的竹 制碗套里。黑色瓦煲沉着内敛,端 上来时,盛装的饭粒肉粒和香菜混 合着汤汁,在温度的作用下吱吱暗 响,一枚小口铁勺挖下去,一丝白 烟冒着热气从眼前飘过,缕缕香气 让人未尝先醉。 品尝了煲仔饭的美味,有一 天,我顺便打包了一份带给儿子 吃。没想到拿回家儿子只吃到三 分就弃之,嫌说太干巴了。看着 纸盒内黄灿灿的锅巴被冷落,我 很诧异那样的美食离开了原装的 容器之后,会遭致被扔掉的地 步。 我不甘心。这天买饭,点了一 份红烧排骨煲仔饭,付账时特意要 求店家允许我“租碗”,即交付押 金,连煲一起带走。收银员无助地 说:“这种情况我还从没遇到过,待 我请示一下老板好吧?”等她打完 电话,征得同意之后,我满怀信心 拎了这份原装煲仔饭回家,让儿 子再尝。这下可好,小家伙津津 有味地把瓦罐掀了个底儿朝天, 仍感到意犹未尽,“妈妈想的主意 真好,纸盒与石碗盛的饭简直有 天壤之别。”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 知义。”《礼记 · 学记》的“器”,指人 的度量、才干。不成器,则指人资 质平平,又不学好,没什么出息,无 所成就。要成器,学瓦罐,土石质 地耐高温,原本慢火细焖的做法已 经把煲中食物的滋味“逼”出来,同 时通过长时间的焖制,使煲内食材 充分吸收酱汁佐料,味道浓郁鲜 香。此时再让米饭从瓦煲分离,那 种让人回味无穷的滋味当然也就 荡然无存了。若不对比,真难想象 入口酥烂、软糯喷香的口感是由器 具润渍出的。 容器造就食材,人也可随环 境而改变。橘逾淮为枳,是因为 水土异也,所以味不同。其实, 物质能够感染心境。宋人朱弁 《曲洧旧闻》中写到司马光与范蜀 去嵩山游玩,偶然见到范蜀盛茶 的小木盒,由衷感叹,“精丽极世 间之工巧,而心犹未厌。”经年拘 役的人,竟为一只容器得到内心 欢愉。 林语堂说:“只要有一把茶壶, 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是快乐的。”茶 本无形,置于容具中而得其所哉; 人生路上,找到适合的环境,如同 给食物配备适宜的容器,好味道才 肯来到你面前。 只有在乡村,才会有暮色四 合的感觉。城市则没有,因为还 没等夜幕织成,灿若星海的灯光 已如一哄而飞的群鸟,将这薄薄 的暮色撞得七零八碎。 在村庄,你能看得到暮色 从四面八方慢慢涌来,渐渐围 拢。这时的夕阳红了脸,像一 个圆圆而又厚实的橘子,挂在 西边的山峰之上。似乎离村庄 很近,好像一个孩童只要踮起 脚来,一伸手就能够得着。但 它急着要下山去,似乎山那边 是它的家。它拽着夜的幕布, 每往山那边坠下去一点,山这 边的暮色便浓一点。 最早感受到暮色渐渐降临 的,是在街上扎堆说闲话的妇人, 扭头一看,太阳马上就要下山去 了,其中一位便会立马打住话头, 说:“呀,马上就黑天了,我家那口 子回来后要是看到晚饭还没做, 又要发火了。”另外几位也异口同 声说,是啊是啊,该回去做饭了。 于是,一缕缕炊烟袅袅地升 起来。烟是青色的,但夕阳给它 镶上了一层金边。这炊烟是一声 声呼唤,田野里的牧羊人远远地 看到了,一甩羊鞭,一声唿哨,羊 乖乖地围拢来,拥挤着踏上回家 的路。 野地里割草的孩子也看到了 炊烟,一看筐子,还没盖过底来 呢,光顾着玩了,便慌了神,俯下 身,急急地割上几把,但还是不太 够,不要紧,有办法,在筐底撑上 几根粗一点的草棒,看起来便满 满当当的了。这样挎回家去,母 亲一高兴,说不定还会给一个熟 鸡蛋的奖赏呢。 村口青幽幽的大树,此时被 夕阳罩了一层古铜色,如老汉的 一张古铜色的脸,它坐在黄昏里, 静静地迎接着牧羊人和他的羊 群、割草的孩子们,还有,犁地归 来的耕牛,突突响的拖拉机…… 树梢上,麻雀叽叽喳喳,一定要开 完一天最后一个碰头会,然后才 肯飞回各自的屋檐下。 当屋顶的炊烟渐渐矮下来, 一声声呼唤开始被暮色裹着,被 风携着,穿行在村庄的大街小 巷。“大牛、二狗……”一个个土里 土气的乳名,被母亲们亲昵地喊 出来。街上贪玩的孩子听到了, 赶紧一溜烟跑回家,不然,屁股会 接受母亲手里笤帚的问候。 暮色是温柔的。它会让一个 平日里严厉的人在此刻显现出柔 和的一面来。一位平日里对孩子 说话总是粗声大气的父亲,这时 候望着饭桌前如乳燕待哺的孩 子,心底会不由自主地泛出一丝 丝慈爱。即将到来的夜晚,将会 让他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梳理和 安置自己内心的情感。 在傍晚,即便是一个正在为 生活忧虑的人,紧绷的脸也可能 会松懈下来,也许,还会浮上一层 淡淡的笑意。暮色稀释了他心中 的焦灼。夜晚来临了,不想了,明 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灯火亮起来。一家人在灯 下,围桌坐着,吃着,说着。 窗外,夜色已经合拢。 “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春渐老,又听见布谷鸟叫了,但 这些年,一直没见过它。 家乡是稻作区,上世纪 80 年代 时,麦子也间有种植。村里人说,布 谷鸟这是叫大伙“割麦插禾”了。仔 细听,溪水潺潺,一声一声的,果真 就是“割麦插禾!” “割麦插禾!” 那年去河南,火车停在宁陵小 站,已是午夜,人声渐歇了。灯光昏 暗,站台空落,几个旅客提着行囊上 车,蓦地听见布谷声。对面那个伏 在案几上睡着的老人仓促醒来,恍 惚说道:“快黄快熟!快黄快熟!麦 子是要黄了。” 仔细听,真是河南腔的“快黄快 熟!快黄快熟!”在夜里,空远得很。 天下的布谷鸟,叫声究竟是一 样还是不一样?是否食一方水土, 就有一方的方言?还是当地的民 众,以己心度鸟声,便有了千般说 法?亲爱的布谷,哪一句才是你的 真心? 陕西人听来,是:“快黄快熟,老 婆放牛。媳妇攒脚,蒜薹泡馍!”麦 熟了,忙了,男人们干重活,老婆婆 放牛,年轻的女人们小脚收拾利索 了。吃点啥就别讲究了,地里蒜薹 正好,就蒜薹泡馍吧!干活要紧! 在粤语地区的百姓听来,是: “家婆打我。”家婆就是婆婆了。这 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粤语地 区的小媳妇们一直都憋屈着,老是 被婆婆欺负着。她们熬着,等着变 成“家婆”,哼,那时候…… 淮人强悍,他们听来是“郭嫂打 婆”,看来这地区婆婆不好当。 说客家话的百姓听来,是:“滑 哥煲粥。”滑哥不是人,是塘鲺,又叫 胡子鲶,我们这叫鲶胡子,周身滑咕 咕的,抓不起来。这个名字很生动, 加个“哥”是否表示它很厉害呢? 在西南官话区的农村,布谷的 叫声被认为是“豌豆儿包谷”。 山东人听来,是“光棍多怵,你 在哪住?吃嘞啥饭?面条浇醋。”这 果真是光棍听来的了。 浙江人听来是“一百八个”。一 百八个什么呢?不知道。浙江常山 人听来,是“沙糖卖裹。”是否倒装句 式, “卖裹砂糖”? 吴中人听来,是“各家播禾”,与 “割麦插禾”“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相类。 一个非洲兄弟在中国,大家让 他说说听到了什么,他龇着大白牙 说:“one more bottleone more bottle!”再来一瓶,他难道是俄罗斯 的非洲人吗? 杭州人听了,认为是“札山看 火”。杭州市盛产丝绸,杭人多养 蚕。育蚕就茧时,要在蚕山下燃火 恒温。在寂夜里,听布谷殷勤叮咛, 满脸倦容,当可会心一笑。蚕事完 成后,他们就听作是“家家好过” 了。所以,就有人感叹:“盖不待异 地,而其音且因时变异矣。” 就是这样吧?每个地方、每个 人,如果仔细听来,将心中人、心中事 联想上,布谷都可以替你唱出来。古 人推想鸟语,也是人同此心吧?有人 说从鸟鸣中倒推古汉语的发音,虽不 可操作,却是一个可爱的念头。 春末,去寂静里听一听布谷,看 看自己能对应出那句话来。套一句 流行语,这一句里,就有你读过的 书、爱过的人、走过的路。哪句才是 它的心里话呢?你想到的,都是,最 起码是你的。 “噗” —屋梁上垂下一只蜘 蛛,半空中晃悠,似乎打了几个秋 千,又手脚麻利地援丝上去了。 奶奶说:“喜蛛!喜蛛进门利 家宅,它是来报喜的!”我说:“它更 像报到的吧,知会我们一声:‘就在 你们家安家啦!’”小时候,我住在 奶奶家,旧式的老屋,常有蜘蛛傍 人而居。 及长,有了自己的家,住新式 的楼房,仍有蜘蛛不辞辛苦地寻 来,与我拼房。对蜘蛛,我说不上 喜欢,也并不十分讨厌。它们似乎 懂得为客之道,不进客厅,不入卧 室,在较为隐蔽的卫生间落户,尽 量不惹人嫌。于是,我们彼此相 安。 夏日,卫生间也是蚊子蛰伏的 地方,它们常伺机爬上我的臀和 腿,用利锥刺,让我皮肤发痒、鼓 包,并被吸走血—人其实是蚊子 的食物,人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却 常受低等生物欺凌。蚊子饱食后, 洋洋得意地翩翩起舞,一不小心, 撞进罗网,于是成了蜘蛛的盘中 餐。真是一报还一报,或者说这就 是生物链,一环套一环。感谢蜘 蛛! 蛛网是捕食的利器,也是蜘蛛 的居室。人在不经意间,会看到蜘 蛛织网。王安石曾在一首诗中写 道:“万事悠悠心自知,强颜于世转 参差。移床独卧秋风里,静看蜘蛛 结网丝。”(《省中二首》之一)当时 王安石政治上失意,心情沉郁,看 蜘蛛结网是百无聊赖。不过,他肯 定没有发现蜘蛛结网的妙趣,否则 这首诗是另一种写法。 我观察,蜘蛛织网很有规律, 它们先用几根丝搭框架,相当于人 类居室的栋梁,再由中心牵出等分 的丝,辐射出去,然后,一圈一圈地 从外圈盘旋到里圈。大约经过十 几分钟,一张网就织好了,精巧、细 密,网眼恢恢,疏而不漏。蜘蛛是 可以与蜜蜂媲美的建筑师。 网结成了,它们便俨然是“小 小诸葛亮,独坐中军帐,摆下八卦 阵,专捉飞来将”。蜘蛛捕获到猎 物后,先给其注射消化液,使之化 成汁,然后慢慢啜食,那原汁原味 的汤液一定异常甘美吧?蜘蛛的 小日子过得肥实滋润,守着自己的 家,悠然自得。 但更多时候,蜘蛛的生活并不 安宁。蛛网显然也不是安居工程, 随时都可能倾覆。一次,我进卫生 间洗浴,打开水龙头,一只窝在壁 角的蜘蛛惊惶地弹起,其迅捷不亚 于长腿蚱蜢,同时它的网被水冲破 了一个大洞。我连称:“对不起,对 不起!”我洗完澡,看见蜘蛛从顶端 的罅隙里钻出来,沿墙壁上下看了 看,它很无奈,网破了,就要重新 织,重新生产建筑材料—从肚腹 里汩汩地挤出银白、透明的丝,换 个地方重新织。我有些同情这不 懈努力的小生命。 蜘蛛捕食不是三天打鱼两天 晒网,而是日复一日地固守网上, 我还没见过哪种虫豸像蜘蛛那样 矢志不渝。而且,我还发现,蜘蛛 安于本分,只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 地,无论收成好坏,绝不去别人家 的网上掠食。 深秋了,我的卫生间墙角上 端的蛛网上,趴着一只小蜘蛛, 我每天都看见它默默地守在那 里。天凉了,蚊子稀少,它有吃 的吗?那天,我偶尔拍死了一只 蚊子,小心地粘在它的网上,心 想它一定会兴高采烈地爬过来, 然后大口吸食,结果,它却毫无 知觉地一动不动。我用手指触了 触它,才发现,它早已死了,是 饿死的,它的肚腹是空的,几近 透明。其实它原本可以移居,或 求食于它的同类街坊邻居,我 想。然而它终究死去了。 大自然的创造无所不在,我们 周围总有些弱小的生命和我们比 邻。尊贵如人和卑微如蚁者,在生 存的本能上,大体是一致的。和我 们一样,它们活得真实、有时也有 趣,却也艰难万分。 如果文化是一棵树, 那我愿做一个种树的人。 我给这棵树取了一个名字, 它叫“常青树”。 它有着粗壮的躯干, 它有着茂密的秀发, 它结着累累的硕果。 它的枝头挤满活泼的小鸟, 正叽叽喳喳地歌唱。 常青树啊! 你千秋万代屹立不倒的 身姿因着那纵横绵延的 繁衍不绝的 生生不息的 源远流长的 匍匐大地的 根啊! 才有了九州, 才有了华夏, 才有了一代又一代的, 炎黄子孙! 我愿做一个种树的人, 核心思想, 传统美德, 人文精神, 那些都是根的肥料。 落地呵,生根。 根深呵,蒂固。 根正呵,苗红。 护根呵,铲草! 我愿我们都是种树的人, 一棵,两棵, 三四棵, 文化的树, 常青的树! 唯愿千树成林, 万林成海! 唯愿林海听涛, 涛声依旧! 如果文化 是一棵树 黄静 哪句是你心里话 暮色 四合 曹春雷 皆在容器中 皆在容器中 潘姝苗 蜘蛛小房客 苗连贵

哪句是你心里话 如果文化 - jydb.scedumedia.comjydb.scedumedia.com/upload/201805/b/18521104515480.pdf · 容器造就食材,人也可随环 境而改变。橘逾淮为枳,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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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YDB 绿原 2018 年 5 月 19 日 星期六 编辑 郭路路 美编 彭浩然 邮箱[email protected] 热线(028)86110109

本报全国发行 邮政编码:610041 报址:成都市锦江区上南大街49号 邮发代号:61-30 广告联系电话:028-86140497 定价 1.50 元 本报法律顾问:万刚律师 电话:13908091146 广告发布登记编号:川广登字[2017]045号 印刷:成都博瑞数码科技有限公司

■ 董改正

风的样子 王慧 摄

上班时间仓促,午餐多是在外

面解决。一般只图方便,点个炒面

炒饭,或者盖浇饭之类,打发饥饿

肚肠,即食而走。

冬天且不说食材,温度成了

要紧事。无论饭菜还是茶汤,我

都喜欢入口稍烫的感觉,如果是

温吞的,再美味我也不领情。因

为这个原因,我选择食物时多了

一份对“热度”的挑剔,于是苦

苦寻觅那个能够封存温度的容

器。偶遇一家“百碗香”,做各类

煲仔砂锅和盖浇饭,喜欢服务员

慢悠悠端来一碗“专供”的煲仔

饭,有低价买至尊的享受,此后

我成了那儿的常客。

一个炉灶一只煲,器物刚从火

上撤下,移到已被熏烫得油亮的竹

制碗套里。黑色瓦煲沉着内敛,端

上来时,盛装的饭粒肉粒和香菜混

合着汤汁,在温度的作用下吱吱暗

响,一枚小口铁勺挖下去,一丝白

烟冒着热气从眼前飘过,缕缕香气

让人未尝先醉。

品尝了煲仔饭的美味,有一

天,我顺便打包了一份带给儿子

吃。没想到拿回家儿子只吃到三

分就弃之,嫌说太干巴了。看着

纸盒内黄灿灿的锅巴被冷落,我

很诧异那样的美食离开了原装的

容器之后,会遭致被扔掉的地

步。

我不甘心。这天买饭,点了一

份红烧排骨煲仔饭,付账时特意要

求店家允许我“租碗”,即交付押

金,连煲一起带走。收银员无助地

说:“这种情况我还从没遇到过,待

我请示一下老板好吧?”等她打完

电话,征得同意之后,我满怀信心

拎了这份原装煲仔饭回家,让儿

子再尝。这下可好,小家伙津津

有味地把瓦罐掀了个底儿朝天,

仍感到意犹未尽,“妈妈想的主意

真好,纸盒与石碗盛的饭简直有

天壤之别。”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

知义。”《礼记·学记》的“器”,指人

的度量、才干。不成器,则指人资

质平平,又不学好,没什么出息,无

所成就。要成器,学瓦罐,土石质

地耐高温,原本慢火细焖的做法已

经把煲中食物的滋味“逼”出来,同

时通过长时间的焖制,使煲内食材

充分吸收酱汁佐料,味道浓郁鲜

香。此时再让米饭从瓦煲分离,那

种让人回味无穷的滋味当然也就

荡然无存了。若不对比,真难想象

入口酥烂、软糯喷香的口感是由器

具润渍出的。

容器造就食材,人也可随环

境而改变。橘逾淮为枳,是因为

水土异也,所以味不同。其实,

物质能够感染心境。宋人朱弁

《曲洧旧闻》中写到司马光与范蜀

去嵩山游玩,偶然见到范蜀盛茶

的小木盒,由衷感叹,“精丽极世

间之工巧,而心犹未厌。”经年拘

役的人,竟为一只容器得到内心

欢愉。

林语堂说:“只要有一把茶壶,

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是快乐的。”茶

本无形,置于容具中而得其所哉;

人生路上,找到适合的环境,如同

给食物配备适宜的容器,好味道才

肯来到你面前。

只有在乡村,才会有暮色四

合的感觉。城市则没有,因为还

没等夜幕织成,灿若星海的灯光

已如一哄而飞的群鸟,将这薄薄

的暮色撞得七零八碎。

在村庄,你能看得到暮色

从四面八方慢慢涌来,渐渐围

拢。这时的夕阳红了脸,像一

个圆圆而又厚实的橘子,挂在

西边的山峰之上。似乎离村庄

很近,好像一个孩童只要踮起

脚来,一伸手就能够得着。但

它急着要下山去,似乎山那边

是它的家。它拽着夜的幕布,

每往山那边坠下去一点,山这

边的暮色便浓一点。

最早感受到暮色渐渐降临

的,是在街上扎堆说闲话的妇人,

扭头一看,太阳马上就要下山去

了,其中一位便会立马打住话头,

说:“呀,马上就黑天了,我家那口

子回来后要是看到晚饭还没做,

又要发火了。”另外几位也异口同

声说,是啊是啊,该回去做饭了。

于是,一缕缕炊烟袅袅地升

起来。烟是青色的,但夕阳给它

镶上了一层金边。这炊烟是一声

声呼唤,田野里的牧羊人远远地

看到了,一甩羊鞭,一声唿哨,羊

乖乖地围拢来,拥挤着踏上回家

的路。

野地里割草的孩子也看到了

炊烟,一看筐子,还没盖过底来

呢,光顾着玩了,便慌了神,俯下

身,急急地割上几把,但还是不太

够,不要紧,有办法,在筐底撑上

几根粗一点的草棒,看起来便满

满当当的了。这样挎回家去,母

亲一高兴,说不定还会给一个熟

鸡蛋的奖赏呢。

村口青幽幽的大树,此时被

夕阳罩了一层古铜色,如老汉的

一张古铜色的脸,它坐在黄昏里,

静静地迎接着牧羊人和他的羊

群、割草的孩子们,还有,犁地归

来的耕牛,突突响的拖拉机……

树梢上,麻雀叽叽喳喳,一定要开

完一天最后一个碰头会,然后才

肯飞回各自的屋檐下。

当屋顶的炊烟渐渐矮下来,

一声声呼唤开始被暮色裹着,被

风携着,穿行在村庄的大街小

巷。“大牛、二狗……”一个个土里

土气的乳名,被母亲们亲昵地喊

出来。街上贪玩的孩子听到了,

赶紧一溜烟跑回家,不然,屁股会

接受母亲手里笤帚的问候。

暮色是温柔的。它会让一个

平日里严厉的人在此刻显现出柔

和的一面来。一位平日里对孩子

说话总是粗声大气的父亲,这时

候望着饭桌前如乳燕待哺的孩

子,心底会不由自主地泛出一丝

丝慈爱。即将到来的夜晚,将会

让他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梳理和

安置自己内心的情感。

在傍晚,即便是一个正在为

生活忧虑的人,紧绷的脸也可能

会松懈下来,也许,还会浮上一层

淡淡的笑意。暮色稀释了他心中

的焦灼。夜晚来临了,不想了,明

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灯火亮起来。一家人在灯

下,围桌坐着,吃着,说着。

窗外,夜色已经合拢。

“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春渐老,又听见布谷鸟叫了,但

这些年,一直没见过它。

家乡是稻作区,上世纪 80年代

时,麦子也间有种植。村里人说,布

谷鸟这是叫大伙“割麦插禾”了。仔

细听,溪水潺潺,一声一声的,果真

就是“割麦插禾!”“割麦插禾!”

那年去河南,火车停在宁陵小

站,已是午夜,人声渐歇了。灯光昏

暗,站台空落,几个旅客提着行囊上

车,蓦地听见布谷声。对面那个伏

在案几上睡着的老人仓促醒来,恍

惚说道:“快黄快熟!快黄快熟!麦

子是要黄了。”

仔细听,真是河南腔的“快黄快

熟!快黄快熟!”在夜里,空远得很。

天下的布谷鸟,叫声究竟是一

样还是不一样?是否食一方水土,

就有一方的方言?还是当地的民

众,以己心度鸟声,便有了千般说

法?亲爱的布谷,哪一句才是你的

真心?

陕西人听来,是:“快黄快熟,老

婆放牛。媳妇攒脚,蒜薹泡馍!”麦

熟了,忙了,男人们干重活,老婆婆

放牛,年轻的女人们小脚收拾利索

了。吃点啥就别讲究了,地里蒜薹

正好,就蒜薹泡馍吧!干活要紧!

在粤语地区的百姓听来,是:

“家婆打我。”家婆就是婆婆了。这

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粤语地

区的小媳妇们一直都憋屈着,老是

被婆婆欺负着。她们熬着,等着变

成“家婆”,哼,那时候……

淮人强悍,他们听来是“郭嫂打

婆”,看来这地区婆婆不好当。

说客家话的百姓听来,是:“滑

哥煲粥。”滑哥不是人,是塘鲺,又叫

胡子鲶,我们这叫鲶胡子,周身滑咕

咕的,抓不起来。这个名字很生动,

加个“哥”是否表示它很厉害呢?

在西南官话区的农村,布谷的

叫声被认为是“豌豆儿包谷”。

山东人听来,是“光棍多怵,你

在哪住?吃嘞啥饭?面条浇醋。”这

果真是光棍听来的了。

浙江人听来是“一百八个”。一

百八个什么呢?不知道。浙江常山

人听来,是“沙糖卖裹。”是否倒装句

式,“卖裹砂糖”?

吴中人听来,是“各家播禾”,与

“割麦插禾”“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相类。

一个非洲兄弟在中国,大家让

他说说听到了什么,他龇着大白牙

说 :“one more bottle! one morebottle!”再来一瓶,他难道是俄罗斯

的非洲人吗?

杭州人听了,认为是“札山看

火”。杭州市盛产丝绸,杭人多养

蚕。育蚕就茧时,要在蚕山下燃火

恒温。在寂夜里,听布谷殷勤叮咛,

满脸倦容,当可会心一笑。蚕事完

成后,他们就听作是“家家好过”

了。所以,就有人感叹:“盖不待异

地,而其音且因时变异矣。”

就是这样吧?每个地方、每个

人,如果仔细听来,将心中人、心中事

联想上,布谷都可以替你唱出来。古

人推想鸟语,也是人同此心吧?有人

说从鸟鸣中倒推古汉语的发音,虽不

可操作,却是一个可爱的念头。

春末,去寂静里听一听布谷,看

看自己能对应出那句话来。套一句

流行语,这一句里,就有你读过的

书、爱过的人、走过的路。哪句才是

它的心里话呢?你想到的,都是,最

起码是你的。

“噗”——屋梁上垂下一只蜘

蛛,半空中晃悠,似乎打了几个秋

千,又手脚麻利地援丝上去了。

奶奶说:“喜蛛!喜蛛进门利

家宅,它是来报喜的!”我说:“它更

像报到的吧,知会我们一声:‘就在

你们家安家啦!’”小时候,我住在

奶奶家,旧式的老屋,常有蜘蛛傍

人而居。

及长,有了自己的家,住新式

的楼房,仍有蜘蛛不辞辛苦地寻

来,与我拼房。对蜘蛛,我说不上

喜欢,也并不十分讨厌。它们似乎

懂得为客之道,不进客厅,不入卧

室,在较为隐蔽的卫生间落户,尽

量不惹人嫌。于是,我们彼此相

安。

夏日,卫生间也是蚊子蛰伏的

地方,它们常伺机爬上我的臀和

腿,用利锥刺,让我皮肤发痒、鼓

包,并被吸走血——人其实是蚊子

的食物,人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却

常受低等生物欺凌。蚊子饱食后,

洋洋得意地翩翩起舞,一不小心,

撞进罗网,于是成了蜘蛛的盘中

餐。真是一报还一报,或者说这就

是生物链,一环套一环。感谢蜘

蛛!

蛛网是捕食的利器,也是蜘蛛

的居室。人在不经意间,会看到蜘

蛛织网。王安石曾在一首诗中写

道:“万事悠悠心自知,强颜于世转

参差。移床独卧秋风里,静看蜘蛛

结网丝。”(《省中二首》之一)当时

王安石政治上失意,心情沉郁,看

蜘蛛结网是百无聊赖。不过,他肯

定没有发现蜘蛛结网的妙趣,否则

这首诗是另一种写法。

我观察,蜘蛛织网很有规律,

它们先用几根丝搭框架,相当于人

类居室的栋梁,再由中心牵出等分

的丝,辐射出去,然后,一圈一圈地

从外圈盘旋到里圈。大约经过十

几分钟,一张网就织好了,精巧、细

密,网眼恢恢,疏而不漏。蜘蛛是

可以与蜜蜂媲美的建筑师。

网结成了,它们便俨然是“小

小诸葛亮,独坐中军帐,摆下八卦

阵,专捉飞来将”。蜘蛛捕获到猎

物后,先给其注射消化液,使之化

成汁,然后慢慢啜食,那原汁原味

的汤液一定异常甘美吧?蜘蛛的

小日子过得肥实滋润,守着自己的

家,悠然自得。

但更多时候,蜘蛛的生活并不

安宁。蛛网显然也不是安居工程,

随时都可能倾覆。一次,我进卫生

间洗浴,打开水龙头,一只窝在壁

角的蜘蛛惊惶地弹起,其迅捷不亚

于长腿蚱蜢,同时它的网被水冲破

了一个大洞。我连称:“对不起,对

不起!”我洗完澡,看见蜘蛛从顶端

的罅隙里钻出来,沿墙壁上下看了

看,它很无奈,网破了,就要重新

织,重新生产建筑材料——从肚腹

里汩汩地挤出银白、透明的丝,换

个地方重新织。我有些同情这不

懈努力的小生命。

蜘蛛捕食不是三天打鱼两天

晒网,而是日复一日地固守网上,

我还没见过哪种虫豸像蜘蛛那样

矢志不渝。而且,我还发现,蜘蛛

安于本分,只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

地,无论收成好坏,绝不去别人家

的网上掠食。

深秋了,我的卫生间墙角上

端的蛛网上,趴着一只小蜘蛛,

我每天都看见它默默地守在那

里。天凉了,蚊子稀少,它有吃

的吗?那天,我偶尔拍死了一只

蚊子,小心地粘在它的网上,心

想它一定会兴高采烈地爬过来,

然后大口吸食,结果,它却毫无

知觉地一动不动。我用手指触了

触它,才发现,它早已死了,是

饿死的,它的肚腹是空的,几近

透明。其实它原本可以移居,或

求食于它的同类街坊邻居,我

想。然而它终究死去了。

大自然的创造无所不在,我们

周围总有些弱小的生命和我们比

邻。尊贵如人和卑微如蚁者,在生

存的本能上,大体是一致的。和我

们一样,它们活得真实、有时也有

趣,却也艰难万分。

如果文化是一棵树,

那我愿做一个种树的人。

我给这棵树取了一个名字,

它叫“常青树”。

它有着粗壮的躯干,

它有着茂密的秀发,

它结着累累的硕果。

它的枝头挤满活泼的小鸟,

正叽叽喳喳地歌唱。

常青树啊!

你千秋万代屹立不倒的

身姿因着那纵横绵延的

繁衍不绝的

生生不息的

源远流长的

匍匐大地的

根啊!

才有了九州,

才有了华夏,

才有了一代又一代的,

炎黄子孙!

我愿做一个种树的人,

核心思想,

传统美德,

人文精神,

那些都是根的肥料。

落地呵,生根。

根深呵,蒂固。

根正呵,苗红。

护根呵,铲草!

我愿我们都是种树的人,

一棵,两棵,

三四棵,

文化的树,

常青的树!

唯愿千树成林,

万林成海!

唯愿林海听涛,

涛声依旧!

如果文化是一棵树

■ 黄静

哪句是你心里话

暮色四合■ 曹春雷

皆在容器中皆在容器中 ■ 潘姝苗

蜘蛛小房客 ■ 苗连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