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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伯賢盯著嵌入牆上的大型屏幕。
無框的顯示畫面裡,那人正滿臉煩躁的說著話、說到激動處還不時加上揮手
的大動作藉以加重語氣。
──『我說過多少次了,你都沒放在心上嗎?』
螢幕上的朴燦烈表情和動作都相當生動,一點也沒有變──幾乎就像是活生
生的就站在他眼前一樣。邊伯賢看著不禁就有種「果然是我們燦烈啊」的感覺……
他幾乎有點要笑出來,想討好的去拉對方的手讓他消氣;不自覺的往前跨了一步,
才又猛然想起那人其實正在遠離自己數千英哩、隔著海洋的另一片土地上,不在
自己的身旁。
他和朴燦烈之間,並不是那種觸手可及的距離。
走神的片刻間,又聽到那人說了句:『放棄吧,伯賢,不要再執著了。』
朴燦烈的語氣在暴躁之下隱藏著疲憊,邊伯賢聽得覺得有些心疼。
可他卻還是一秒也不猶豫的一口回絕:「不行。」
融雪 Melting Snow
朴燦烈看起來更暴躁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明亮得像是要冒出火來。
『像你這樣根本已經是病態了!』他大聲指責。
『鹿哥也不希望你這樣的,他現在過得很好。』
『──陷在過去裡無法自拔的人是你。』他難得的沉下了一張好看的臉來,
就連聲音也輕易就能夠聽得出來是隱隱的強壓下暴怒的。
而直到方才都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邊伯賢一聽見他提起的那個人,突然就像是
被觸動了什麼開關一樣,語氣尖銳的反問:「你又知道鹿哥過得很好?你以為你
真的知道?」
「就算鹿哥跟你說天空是紅色的、太陽是綠色的,你也會相信吧。」他諷刺
的說。
然後頓了一頓,又問:「還是說,你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
「只要逃避就好了、假裝忘記了就沒事了,這樣子想很輕鬆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朴燦烈給打斷:『邊伯賢!』
……而那人惱怒又受傷的樣子,卻讓邊伯賢覺得既痛快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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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繃著下巴,毫不退讓的瞪著螢幕上的朴燦烈。
「幸好現在是視訊,如果兩人面對面的話恐怕要打一架了吧」──邊好笑的
這麼想著,邊伯賢的心裡又有點覺得悲哀:他跟朴燦烈,到底已經有多久沒有見
過面了呢。……
一轉念間,他已經沒頭沒腦的開口:「燦烈啊,你什麼時候回來?」
明明是還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下,對方卻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朴燦烈頓時有
點反應不過來,只怔怔的看著螢幕上的邊伯賢像是喃喃自問:『我們有多久沒見
面了?』
然後那人又說:『我想你了。』
這種邊伯賢式的、不經意的突襲撒嬌……
朴燦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好吧,他得承認,自己就是沒有辦法招架……邊
伯賢總是可以這麼輕易的就讓他投降。
「……最快也要半年後吧。」他揉了揉眉心,雖然還是不太高興似的咕噥著
回答,但實際上語氣卻已經比剛才平和了許多。
融雪 Melting Snow
畫面上的邊伯賢看起來小小的,明明是在笑著的樣子,卻顯得有點寂寞。
『什麼啊,還這麼久,我都快忘記我們 Chanie 也是有溫度的了,』他用埋
怨的語氣開著玩笑說。
然後一邊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去摸屏幕上的影像。『……差點還以為,你應該
就跟這個顯示器摸起來是一樣的溫度呢。』
──邊伯賢是很怕冷的人,像小動物一樣本能的就會往溫暖的地方靠近過去;
對溫度自然也就理所當然的比其他人要更敏感一些。
因為熟知對方這樣子的性子,於是聽他這麼說時,雖然只是玩笑似的話,仍
是讓朴燦烈一時有點百感交集。
他看著靠在顯示屏上的那人,眼神不知不覺的黯了一黯,柔和中帶了點壓
抑。
「你也知道,要拓展新據點不是那麼容易的……分公司這裡還有很多事需要
我,我連晚上都睡不安穩啊。」他耐心的向對方解釋──雖然他已經數不清這是
這兩年來自己第幾次這麼說了──,說到「睡不安穩」時還刻意裝可憐的扁了扁
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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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伯賢有那麼一瞬間看起來像是發自真心的想笑;可最後他的嘴角終究還是
像掛滿了雪而太沉重的枝椏一樣,被壓得沉了下去。
橫越數千英哩,跨過一望無際的海洋,他們只能隔著薄薄的一層液晶螢幕、
瑟縮著身體假裝互相依偎。
……然而邊伯賢卻只覺得冷,好像無論他怎麼做,也沒有辦法再感覺到一絲
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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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伯賢走進公司時正好是精確的十點零一分──而他剛好在幾秒前打完十點
整的卡,準時上班、一分不差。這樣子一絲不茍的生活其實並不是邊伯賢原來的
作風,但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他漸漸變成如此,卻也已經成為了不可考究的歷史。
走在前往研究室的路上時,全白色的走廊上不時有錯身而過的人向他打招
呼。
「邊博士早。」
「邊研究員,早啊。」
「早安,伯賢 xi!」……
而他也都親切有禮的一一回應了。
這麼多人之中,有幾個人是真的在對「邊伯賢」這個人打招呼、又有幾個人
是為了邊伯賢現在的身分──研究開發中心近年來最炙手可熱的一項計畫的主持
人──而對他打招呼的呢;仔細的這麼一想想,邊伯賢就覺得自己做人實在是太
差勁了點。
有人從後面追上了他,大力的拍了他的肩膀。
「伯賢哥!」
融雪 Melting Snow
來人是黃子韜,從中國的學校交換來韓國學習的大學生,比他小了好多歲;
這孩子因為申請上了奇蹟人工智慧公司和附近的大學簽訂的產學合作計畫,於是
經由分派成了邊伯賢的行政特別助理──用邊伯賢的話來說,就是個沒心眼的善
良孩子,要說好聽那是單純,說難聽點就是傻了……不過邊伯賢並不討厭這孩子
的那股「傻勁」,反而倒是覺得挺喜歡的。
這個地方聰明的人已經太多了,像黃子韜這樣的人,在他看來倒是顯得珍
貴。
「哥你昨天晚上的那場演說真是精彩啊!」黃子韜誇張的對他豎起了兩隻大
拇指,一雙很有中國風情的杏眼也瞪得又大又晶亮。
「真是字字珠璣、鞭辟入裡、言之有物、機智幽默……啊、哥你等等我啊,
一起去辦公室吧!」
「不了,今天不過去辦公室,我要直接進研究室。」邊伯賢忍著笑,心想「這
小子的韓語不太行,起源於漢字的四字成語倒是學得挺不錯」;故意頭也不回一
下,目不斜視的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回答著他。
「啊,那、辦公室和研究室同個方向嘛,一起走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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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韜還不死心,小跑步著跟了上來。
邊伯賢雖然不置可否,實際上卻已經默許的放緩了腳步,好讓對方能夠跟上
自己。
──正如各位所知,對於這項計畫案,本公司抱持著極大的期望、並且也投
入了相當龐大的資金和人力;而研發中心前前後後從事這項開發工作將近十年,
一直到三年前才開始有了飛躍性的進展。就在今年,終於突破重重困難、完成了
第一代的產品。
──很榮幸向各位介紹目前由我本人,邊伯賢,主持開發的第 3501 號研發
案,資料保管分級為 S 級商業機密,主題是「仿生機械人形」。
──和前幾代的家事型及商務型機械人形在外形上所使用的乳膠材質有所不
同,為求達到更逼真的觸感,本仿生系列的人形在外形上所採用的是人造皮膚;
雖然堅韌程度不及前代,但也正是這點使它們能夠更近似真人。
──仿生機械人形內部的運作系統則是可與全世界為數不多的超級電腦媲美
的等級。每一架人形初步配有 20000 種由資料庫中隨機挑選的人工性狀;也就
融雪 Melting Snow
是說,就像人類一樣──甚至比人類更嚴苛──,從外表到基本設定的性格,絕對
不會有相似度達到 50%以上的兩架人形。同時,3501 號仿生系列也搭載有強大
的自主學習能力,將會依據出廠後「生活」的環境及時間長短,自動連線至資料
庫下載新的適用人工性狀。
──而它和前代產品最大的不同是,3501 號仿生系列具有產生「感情」的功
能。
──人類的感情和情緒皆由大腦所生。在受到外界的刺激之後,經由各種複
雜的神經訊號傳導、化學物質分泌,從而成為外顯的感情和情緒。我們模擬出人
類神經訊號傳遞的模式以及腦波的形式,置入 3501 號仿生系列,從而創造出了
最接近人類的機械人形。
──在如今少子化、高齡化的社會趨勢之下,仿生機械人形將會具有相當大
的開發潛能:舉凡獨居老人照護、重症病患醫療護理人手、撫育院及育幼院所需
的人力、甚至是流浪犬貓收容所……等等社福機關都可能受益。購買一個仿生機
械人形,和僱請一個員工所需的各項管理成本相比,前者顯然是更一勞永逸的做
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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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忙碌的現代人在生活的巨大壓力下,越來越難以和其他人發展穩定長
久的感情關係、並且,正如同前述的社福機關,也是需要大量與人接觸的工作;
於是綜合現代人的需求取向,比起單純功能性的傳統機械人形,具有感情功能的
3501 號仿生系列將會是更好的選擇。
──這項計畫目前還在最後測試階段,將由本研發中心主任張藝興博士擔任
督導,本中心的金鍾大研究員、以及我本人,將會分別對兩架不同的「all type」,
也就是「始祖型機械人形」進行各方面的評估和測試。完整的試驗結果將會在評
測結束以後向大家報告。
──最後,感謝各位參與今天的說明會;這不僅僅是人類科技史上的一項重
大進展,更是以上帝所賜予我們的智能,彰顯祂允許我們與祂分享造物權能的恩
典。
──各位,請記住我的這一句話:今天、在這裡,我們不是見證了歷史,而
是正在創造歷史。
……
…………
融雪 Melting Snow
然後是如雷的掌聲。
屁話連篇,底下來參與說明會的那些行政高階主管們也不在乎;只要邊伯賢
講得出這項計畫背後隱藏了多麼誘人的巨大利益、又巧妙的堵上了保守派的宗教
人士的嘴、最後的場面話也說得夠漂亮,這才是這場說明會中最重要的。
……也只有黃子韜那傻小子會把他說的那通屁話給奉為圭臬,恨不得把一字
一句都倒背如流。
他有些好笑的想,有時候也會覺得是不是該點醒那個孩子──「這一切都不
過是商人的把戲啊」;但總是又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必這麼早剝奪他的天真單純
呢。
「啊、研究室到了……」剛剛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昨天聽了邊伯賢的簡報、
內心如何激動澎湃的黃子韜這才依依不捨的停頓了下來。
「哥,晚點見哦,fighting!」還朝邊伯賢做出了加油的手勢。
這孩子也知道今天就是要開始 3501 號仿生系列評測的日子,所以才特別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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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纏著自己叨叨絮絮的說話嗎……難道這,是在怕他緊張?
直到最後聽了他那麼一句「fighting」,邊伯賢才總算恍然大悟過來。只這
麼一想,他就忍不住「嘻」的一笑,笑出了招牌的一張小四方嘴,暗想黃子韜這
孩子自己還真是沒白疼了啊。
「是是是……」他心裡暗自高興,表面上卻硬要裝得漫不經心;一邊應聲,
一邊往研究室的電子門鎖摁上自己的大拇指,另一手則是朝對方揮了揮手示意他
也快點去上班。
強化玻璃材質的自動門應聲打開;研究室裡已經有另一人先到了。
金鍾大一見到他就露出了溫暖的微笑,「伯賢,你來了啊。」
而他也提起嘴角笑著應了聲。
雖然是和往常沒什麼兩樣的笑容,但邊伯賢就是覺得今天這位好好先生的臉
上流露出一絲異樣的不安和緊張。
──其實,他自己也並不全然是如此的平靜。
畢竟 3501 號系列仿生機械人形的一大特點,就是備有從龐大的數據庫裡隨
融雪 Melting Snow
機挑選、組合的多組人工性狀;而為了確保評測實驗能夠具有足夠的代表性, 「始
祖型機械人形」所具有的所有人工性狀都是完全沒有經過任何人為調配的。這表
示,即使是他們作為製造者,在打開保存艙、正式啟動人形以前,也是沒有辦法
確切的預測在多種主導外形及內在性格的人工性狀交互作用之下,自己將會面對
的是有著什麼模樣、什麼特性的機械人形。
在他們兩人都已經到了一會之後,張藝興才姍姍來遲。
這位中國籍的主任,嘴裡用相當帶有個人特色口音的韓文咕噥著「抱歉抱歉」,
而邊伯賢和金鍾大兩人則是嘴上隨口回答著「沒關係沒關係」,雙眼目不轉睛的
看著他動作嫻熟的輸入密碼、將兩具保存艙從機座上卸下。
邊伯賢相信此刻金鍾大的緊張感肯定遠遠高過自己。畢竟作為這項計畫的主
持人,邊伯賢早已知道自己將要負責的機械人形具有哪些性狀,心裡多少有個底;
而金鍾大……則完全是被趕鴨子上架的情況。
這樣是不是對他太過分了呢;其實邊伯賢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這麼反省過自己
的決定。
但他卻還是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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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說不清自己這到底叫做小心眼,還是出自於什麼更惡劣的心態。
「……它是『吳亦凡』,目前已經載入的人工性狀都記錄在這份資料上。在它
正式啟動之前應該夠時間讓你仔細看完。」
「至於伯賢……它的資料你都有了吧,就不多跟你囉唆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張藝興的聲音飄進耳裡,邊伯賢聽到自己的名字就反射性的點了點頭,然後
才意識過來對方是在交代有關兩人分別負責的人形的事。他下意識的偏過頭看向
金鍾大;那人正緊張又好奇的看著自己眼前巨大的透明壓克力艙管。
「吳亦凡」的基本設定讓他成為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國裔加拿大人,有著一張
如天神般俊美的臉孔。
雖然這個人形是由張藝興經手製造的,但在同時間也正在進行相同的工作、
又和對方關係向來不錯的邊伯賢,也就多少會從彼此的言談之中了解一點;他在
心裡默念著自己所知關於這個人形的資訊,一邊悄悄浮起了點惡意的心思。
輕輕撞了撞金鍾大的手肘。
「哇,完美先生呢。」他指了指那架尚未「甦醒」的人形,故意用輕快的語
氣說。
融雪 Melting Snow
金鍾大顯然有點慌張,苦笑著說:「啊、什麼呀,Baekhyunie……」
而邊伯賢沒有讓他多說,逕自彎下了一雙看似無害的小狗笑眼,繼續自顧自
的說了下去:「這兩架人形是 all type──將來所有 3501 號仿生系列的始祖,功
能完全沒有經過篩選的……也就是說,幾乎所有你想得到人類會做的事,經過學
習以後它們也都會。」
「──有這樣的人形陪在身邊的話,我們 Chen Chen 就不會寂寞了吧。」
故意在說到「幾乎所有你想得到人類會做的事」和「寂寞」時加重了語氣笑
得好不曖昧。邊伯賢感覺得到挨在自己身旁的人身體一僵,然後細細的、細細的
顫抖了起來。金鍾大看著他,形狀優美的雙唇緊緊抿著,一雙漂亮的雙眼皮大眼
睛裡,羞愧惱怒歉疚等等的複雜情緒好像全融在一塊化作眼波、流動得幾乎像是
就要流出眼淚來。
……幸好張藝興轉過身去準備要交給他們兩人簽名的文件了,沒有看見這一
幕。
「呀,你哭什麼呢……」邊伯賢伸出雙手捧住了金鍾大的臉,用拇指的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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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的抹去他眼角的濕潤。
「不准哭啊、你。」
他低聲哄著的語氣非常溫柔。
看到那雙美麗的雙眼哭泣的樣子、適合微笑的嘴角垮拉下來的樣子,邊伯賢
在感到快意的瞬間卻無法忽略自己的心疼。
──金鍾大無庸置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或許朴燦烈說的沒錯,其實沒有人逼他、是他自己就是死心眼兒的過不去那
道坎。
……而他,無論在哪一件事上,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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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約了黃子韜一起吃東西,順便讓那孩子幫忙把那巨大的壓克力艙管給搬
上了他的車後座。畢竟,邊伯賢負責評測的這架人形雖然不像金鍾大的「完美先
生」一樣,身高接近 190 公分,但好歹也有 180 出頭……雖然說邊伯賢號稱身高
185,可也還真實在有點難以負荷。
黃子韜充滿好奇又敬畏的隔著透明的壓克力管壁偷偷觀察著裡面仍在「沉睡」
的人形。在正式啟動以前,最後一次進行自動的內部系統全面檢查偵錯需要花上
一點時間,如果確認沒有問題,機械人形才會正式進入功能狀態。
邊伯賢看著黃子韜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就覺得可愛又好笑。「用不著這樣,
等他醒了你可以常常找它玩……雖然還不知道性格怎麼樣就是了,哈哈。」
「對了,它和你還是同輩呢,是一月出生的孩子。」
「哇,連這都設定了啊……真的完全像真人呢。」黃子韜讚歎的咋舌。
邊伯賢聽在耳裡只是笑了笑。
去年他花了將近一半的積蓄,在一個不錯的社區裡買了套房子。大樓不但管
理優良、裝潢和格局都不錯,位置也正好在四通八達的市中心,鬧中取靜的,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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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賢一看就喜歡。
下定決心買下這個地方時,他大概是把朴燦烈的身影也一併擺進了腦海裡、
關於自己房子的藍圖中吧……,所以才會覺得這坪數挺剛好的;至於如果像現在
這樣,自己一個人住的話,就顯得空曠了點。
他想多個機械人形,應該多少也能夠填補這個空間裡總是揮之不去的寂寞和
空虛感吧。
機械人形就連命名也是由電腦隨機抽選的;不像張藝興當初看了結果,還高
高興興的向研究室裡的夥伴宣布「吳亦凡這名字真是太完美了」、「充滿了人性
啊」……一言以蔽之,對邊伯賢來說,「金鍾仁」這名字可以說是毫無意義。
「金、鍾、仁……」於是他現在一字一頓,緩慢的唸出這個名字,像是在確
認每個音節在舌尖震動、從嘴裡發音出來的感覺。
聲音剛落下,放在面前的壓克力保存艙裡,蜷著身體的機械人形就緩緩的睜
開了雙眼。
要不是邊伯賢清楚 3501 號仿生系列在完成最後的偵錯程序後,就會自動載
入功能模式、不需要另外的啟動指令;否則這還真是巧合得讓他幾乎要錯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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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方才是唸出了什麼啟動密碼。
──簡直像是電影場景裡那種命運的瞬間一樣。
邊伯賢有些覺得好笑的想著,一邊緊緊的盯著人形的雙眼。
被命名為「金鍾仁」的仿生機械人形有著一雙折痕深深的雙眼皮大眼睛──
和金鍾大一樣,卻又全然不似金鍾大的秀美;眼神還有點渙散,顯然系統還沒有
完全啟動。
邊伯賢試著把手貼上了壓克力管壁,人形像是立刻感應到了他的一舉一動,
也緩慢的抬起了原本垂在身側的一手,覆上了他的手掌貼著的位置。
這種感覺很奇妙。邊伯賢想。
一直以來看著「它」成形的過程──從中心電腦和晶片的設計及裝置開始──
到出現擬人的雛形、再到完全成形……似乎口口聲聲說著「仿生」、「擬人」、「就
像真的人類一樣」的自己,其實才是那個一直都不曾真正了解過這些話的含義的
人吧。
他的手往下移,金鍾仁的手也立刻跟上;試探性的緩緩貼在管壁上移動著,
融雪 Melting Snow
金鍾仁的手掌也緊緊的跟隨著他移動。因為尚未完全喚醒系統的緣故,它的動作
還有點遲緩,似乎是生怕跟不上邊伯賢的動作,比他略大的手掌抽搐了下像是想
做出抓握的動作,原先渙散的深褐色眼珠裡也出現了點急切的神色。
邊伯賢莫名的覺得掌心有些發熱了起來。
他煩躁的抽開了手掌,轉而蹲下身去摸索著想找到保存艙底部的開關按扭。
而他忽略了的是,保存艙裡的人形那一瞬間露出的失落神情。
輸入了產品序號以後按下開啟按鈕,保存艙應聲打開。饒是已經載入了相關
的所有數據,金鍾仁一開始還是顯得無法立刻適應艙外的環境,一臉茫然的呆站
在原地。
邊伯賢倒是看著他吹了聲口哨──「Wow, nice body!」
想當然這種帶有調戲意味的話,這個剛從休眠模式裡「初次甦醒」的小伙子
是不會懂的;於是他也就大大方方的繼續上下打量著自己的「作品」。
資料庫裡的各種參數只是冷冰冰的文字陳述和程式碼,然而真正組合起來創
造出的卻是站在自己眼前栩栩如生的金鍾仁──漂亮的雙眼,豐潤的嘴唇,古銅
色的皮膚,勻稱結實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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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彷彿就和受到基因密碼的操控而生成的人類肉體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邊伯賢一時間只覺得目眩神迷。
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這簡直是在視姦一個裸男;於是尷尬的別開視線
去,嘀咕了一句「我有幫你準備衣服……你等著啊」。
當他拿回衣服來時,金鍾仁還是那副站在敞開的保存艙前發呆的愣樣;不過
幸好伸手接過衣服的反應很正常,也知道該怎麼好好的穿上。
接著邊伯賢開始嘗試和它交談:「你好,我是……」
而他的話卻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邊伯賢。」金鍾仁深褐色的瞳仁靜靜的盯著他,反應快速的說出了他的名
字。
「啊,你知道啊……」邊伯賢心不在焉的回應,然後又想問「你怎麼知道的」,
卻又是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被搶了先。
「這裡。」金鍾仁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想來意思是想表示先前載入的數據裡
融雪 Melting Snow
有包含持有者──或許還有製造者──的資訊。
短短的對話中,邊伯賢已經將眼前這小子歸類於「不好相處」的那一邊──
兩次三番截斷別人的話頭這不僅叫人鬱悶,還沒禮貌極了。他不太高興的撇撇嘴,
看著坐在地上的金鍾仁。
這架仿生機械人形的年齡參數設定為 19 歲,外表和行為模式也確實都像是
個 19 歲的少年……或許還是稍微有點叛逆的那種?總之作為一個成人的自己,
實在是不應該和對方計較太多。……
他看著那人形穿著自己前些日子買的深藍色粗針針織衫和保暖的灰色牛仔
褲,剛剛還和自己隔著一層艙壁緊緊相貼的手掌,藏在有些長的袖子裡;好像又
想起了方才那種掌心發熱的感覺。
通常在韓國,九月的天氣已經有點涼意了;尤其是在近年來氣候快速的變遷
之下,異常的天候現象層出不窮,如今這酷寒的天氣竟已是從上一年的年底持續
至今。雖然知道金鍾仁即使備有感應外界溫度的功能,實際上也不會像人類一樣
受到溫度的影響而著涼、感冒之類的,他卻還是下意識的朝對方開口:「起來吧,
別這樣坐在地上。」
邊伯賢不太自然的搓了搓手說著,看對方沒有什麼反應,於是索性又伸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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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拉它。
金鍾仁卻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力氣不大,但是拒絕的意味昭然若揭。
邊伯賢驚訝的看著它。
「我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我是什麼……東西。」它皺著眉,看起來很艱難
的說。
「──可是,為什麼要創造出像我這樣的東西來?」
它的第一個問題就讓邊伯賢啞口無言。
頓時有種受到冒犯而起的惱怒感,邊伯賢不自覺的雙手抱胸了起來,像動物
一樣、本能性的擺出了防衛的姿態。
可那人形也不知道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還是怎地,還繼續試探性的猜測著:
「是為了證明你的……呃,能力嗎?……我的存在是為了讓你能夠進行觀察和試
驗?」
老實說,金鍾仁的每一個問題邊伯賢的心裡都有答案,只是看著那雙深褐色、
明亮有神的眼睛,他發現無論是哪一個問題,自己好像都沒有辦法輕易的將回答
融雪 Melting Snow
說出口。
──到底是哪幾項人工性狀加成之下,會造就出這麼……討人厭的個性
啊?……嗯,這一定要好好的記錄下來,回報給張藝興才行。
他下意識迴避問題中心的想。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最後,邊伯賢繃著張臉,面無表情的說。
他維持著高傲的神態留下金鍾仁在房間裡,逕自走了出去;只有他自己才知
道,其實自己幾乎像是有點狼狽的從那人形的面前逃走了吧。
老實說,這還真是有點出乎他預期的發展:他從來沒有想過機械人形也會思
考自己存在的意義,而且還是在甫一出廠時就已經具有這樣程度的思想能力。
──搞什麼啊……不過是個人工智慧體而已;有些人類可是庸庸碌碌的生活了
一輩子,也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存在意義啊。
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思考方向其實不過是一種賭氣的想法……
為什麼呢,因為討厭極了那種有話卻說不出口的憋悶感,所以才遷怒的這麼
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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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鍾仁或許其實只是單純出於困惑的問題,卻在邊伯賢的心裡掀起了排山巨
浪。他不禁又想起了朴燦烈──前幾天兩人才通過視訊,那時候還因為這件事又
吵了一架……
對啊,為什麼要那麼執著於創造出可以具有感情的機械人形呢?
為什麼呢?
……為什麼,偏偏沒有人可以理解一下他呢。
真是令人生厭。
眼前彷彿還能看見那張屬於少年的青澀臉孔帶著一點糾結和困惑的模樣,他
煩躁的閉了閉眼,衝動的抓起通訊器又撥了視訊給朴燦烈;等待訊號接通的時間
裡,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細微的顫抖著。他只是想像以前一樣,對朴燦烈
半撒嬌半吐苦水的大肆抱怨居然被自己創造出的人形給質疑了的事、他只不過是
想聽朴燦烈對他說一句「沒事的」,或許再用帶笑的低柔聲音哄他一句「wuli
Baekie zzang」……
可是對方卻沒有回應。他讓撥號音響到通訊器那端傳來甜美的機械女子音說
融雪 Melting Snow
著「您撥的號碼無回應,請稍後再撥」。
──啊,對了。
雖然身在海外的分公司,不過同樣作為領有一朵雪花胸章的高級幹部,朴燦
烈不可能不知道從今天開始進行評測 3501 號仿生系列的事。畢竟這件事現在可
是公司裡的一大新聞啊。
……說不定,是真的生氣了吧、氣他的一意孤行,所以才故意不接他撥去的
視訊的。
邊伯賢想著想著就笑了出來,笑得全身顫抖、直到哭泣似的嗚咽聲不期然的
從喉頭竄了出來。他捂著嘴,握緊了拳頭,卻也無法阻止那種因為痙攣而起的聲
音繼續從嘴裡冒出來。這很奇怪,他明明哭得這麼傷心,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為什麼要那麼執著於創造出可以具有感情的機械人形呢?
為什麼那個人、就不能理解一下他的心呢。
朴燦烈永遠不會知道他在什麼時候最需要他;並且他又總是這麼恰好的在他
最需要他的時候,背過身對他置之不理。邊伯賢又哭又笑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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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傻的說好了要相愛一輩子的時候,兩人都沒有料想過有一天會走到這步田
地吧;既然不曾想要如此,那又是為什麼要一再的讓他傷心呢。
真是隻笨死了的大比格……
邊伯賢只開了一盞小燈、窩在昏暗的客廳裡,摀著嘴壓抑的哭泣著的樣子,
在金鍾仁的理解裡其實更形似於一頭受了傷的動物,自以為躲在沒人發現的角落
裡,一邊發出哀鳴聲一邊試圖舔舐傷口。
這種情況讓金鍾仁很是不知所措──畢竟從他被啟動以來,和一個活生生的
人相處還不超過三十分鐘,對於人類的快樂、憤怒、悲傷、痛苦,他都還只是懵
懵懂懂──,於是他沒有走出房間,只是安靜的站在房門口,豎起耳朵聽著那人
的哭泣聲斷斷續續的傳來;然而即使是不曾感覺過痛楚、還如此懵懂的他,卻也
覺得那種聲音光是聽起來就叫人覺得好像很疼、很疼。
金鍾仁在這個時候就暗暗決定,自己不太喜歡那個叫邊伯賢的人發出那樣的
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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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歲的少年一般來說應該在做什麼?
上大學,或者是早早的開始了職業生活,成為維持這個社會運轉、勞勞碌碌
的一只小螺絲釘。
由於在評測的期間,邊伯賢和金鍾大的首要任務就是要觀察 3501 號仿生系
列具體的擬人程度,以及它們融入社會、與他人互動的情形;於是徹夜未眠的邊
伯賢反正睡不著也是睡不著,乾脆就問起了自己,作為一架年齡參數設定為 19
歲的機械人形……呃,馬馬虎虎也算得上是個少年吧──的監護人,他應該讓金鍾
仁做點什麼才對。
而前述的兩個選項,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前者。
經過昨晚的不歡而散,第二天早上再次見到彼此時,對比邊伯賢的若無其事,
金鍾仁倒是顯得有點彆彆扭扭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擺才好,甚至從客廳走到
廚房的短短距離就被毛絨絨的地毯絆了兩次腳。
……邊伯賢不禁思考起自己因為怕冷,而在家中地板鋪上的克什米爾高級羊
毛地毯是否有撤換的必要……同時也在心裡臭罵:到底是哪個笨蛋在數據庫裡輸
入了「awkward」這項人工性狀的,難道他還真的以為現實中有人會喜歡像偶
像劇女主角一樣笨手笨腳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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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金鍾仁大概只是一時不太習慣地毯的觸感,它很快就把腳步調整了過來,
沒有再被絆得踉蹌了。
金鍾仁藉由比人類更寬廣的視角優勢偷偷的觀察著邊伯賢。那人看起來沒有
什麼異狀,除了看起來有點疲倦、面色有些蒼白以外,完全找不到一點昨晚痛哭
過的痕跡。甚至連他們倆那算不上愉快的初次對話,似乎也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一
點蛛絲馬跡。
──人類真是可怕。它想。
今天早上連上網路更新世界新聞時,看見的那些在街上舉著布條抗議,反對
機械人形的製造、聲稱「這些扭曲的類生命體終有一天會毀滅人類」的極端份子,
真應該都來看看它眼前這個昨天還繃著張臉、抬著下巴衝它發怒的人,現在咧著
一張小四方嘴對它笑開的樣子……明明人類自己才是最恐怖的,不是嗎。
它不太自在的啃著手指尖,小心翼翼的看著邊伯賢;而對方正朝它揮了揮手,
示意它過去他身邊,一起在餐桌前坐下。
3501 號仿生系列──甚至是在金鍾仁這個系列的早前幾個機種就已經開發
出了這項功能──是可以吃東西的;而它們「吃」下去的食物,會在人形體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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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化槽裡經由複雜的酵素作用被分解、能量被轉換為電能儲存在電池裡,至於剩
下多餘的雜廢物則會像是人體排泄一樣的被排出機體外。
這在臨時耗電過大、又找不到合適的電源無法充電時,是個很好的應急設
計。
總之金鍾仁在邊伯賢的對面坐了下來。
邊伯賢隨即遞給它塗上了橄欖油、外表烤得酥酥脆脆的香料麵包。
好奇的咬下一口;金鍾仁知道那是羅勒的味道、還混雜了一點迷迭香和……
它有點沉迷於這種感覺:將這些「味覺」──或者該說是微小的信號──對應
上本身儲存的資料,這對它來說像是一種新奇的遊戲。
過了一兩秒,它才意識到邊伯賢正在對它說話。
「……所以你去上學吧。」
「相關的手續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的。但是因為已經過了註冊的期限,要
自己到學校的教務處去繳交學費才行……」
它仔細的辨別了一陣邊伯賢的聲線,好把它牢牢的記住;然後才轉而將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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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集中到對方正說著的內容上,而此時的邊伯賢正在嘀嘀咕咕的抱怨著什麼「學
校作風真是老派」、「刷卡或匯款不是很方便嗎,帶著這麼多現金算是個什麼事啊」
之類的話,然後語畢,將一包厚厚的信封交到了它手上。
而金鍾仁從上述的這段話裡迅速的整理出了幾個重點:首先是邊伯賢要讓它
去上學,其次則是對方把註冊金全交給了它,要它自己看著辦。
然後那人就瀟灑的對它揮了揮手,說是要出門上班去了。
那時候的時間是早上的九點四十分。
金鍾仁其實沒有想過要「叛逆」──雖然它備有的人工性狀裡並沒有這一項,
但它確實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它並不想像邊伯賢說的那樣去上學;儘管知道忤逆
持有者的意思是不好的,但當它出了門搭上地鐵、來到對方所說的那所大學附近
之後,遠遠看著歷史悠久的宏偉校門發了一會兒愣,它還是一點也沒有想走進去
的意思。
就這樣在外頭閒晃一天,最後在落日的餘暉中搭上了歸程的地鐵。回到邊伯
賢家裡時,金鍾仁人是毫髮無損的乖乖回來了,可它卻沒有一併帶回原先躺在背
包底部裝著大筆現金的信封袋。當邊伯賢問起學校怎麼樣時,金鍾仁只是默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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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給他一張黃色的複寫紙收據。
「……舞蹈學院?」邊伯賢抬起眉毛,唸出了收據上的抬頭。
出乎金鍾仁的預測,它以為邊伯賢至少會有點生氣,因為自己沒有照著他的
指示做;以一個機械人形來說這真是罪大惡極的事了。然而對方卻只是喃喃著
「啊……算了,這樣也行吧」,然後就把收據還給了它。
「我們鍾仁跳舞的樣子會很帥氣吧,要好好學哦。」而且還微笑著這麼對它
說。
金鍾仁看著那人漂亮圓潤的指頭,默默無語的點了點頭。突然就覺得有點沮
喪──就是那種像是一下子泄光了氣的氣球一樣的感覺。
它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這樣子的舉動,無非也只是想挑戰邊伯賢作為它的
持有者的權威罷了──那天邊伯賢並沒有回答究竟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高傲的
態度彷彿根本不屑與它多談。
金鍾仁討厭他那副模樣。
其實它想做的無非就是想向對方證明自己確實具有獨立思考、判斷事情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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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就像邊伯賢、和其他任何的人類一樣。還有,既然對方已經賦予了它擁有情
緒和感情的能力,那麼他就不能夠以那種像是對待低等的機器人似的高傲語氣對
它說話。
……然而它始終沒有辦法清楚的對邊伯賢表達出自己的感受,邊伯賢自然也
就無從接收來自它的這些小小的不滿訊號。
邊伯賢對於這架仿生機械人形的態度始終是不鹹不淡的;除了那一晚的牴觸、
和金鍾仁後來在門後偷偷看見的失控以外,他簡直是親切有禮得有些過份了。還
有他的外貌──以三十出頭的年紀而言,邊伯賢長得實在太嫩臉了一點,如果不
說,可能人家還以為他是大學剛畢業的小夥子。……
總之,就像邊伯賢觀察它一樣,金鍾仁也默默的觀察著他的持有者。大概花
了兩個禮拜的時間,它判斷在親切溫和的舉止以及可愛的外貌之下,邊伯賢的內
在其實算得上是一個有點冷漠的人。
一個帶著點纖細的美感卻又冰冷得不可接近、一如他總是別在胸前的雪花胸
針一樣的人。
終於得出這個結論以後,金鍾仁在進行完某次例行的系統更新之後發現,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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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內建的初始基本設定以外,自己新學會的第一種屬於人類的情緒居然是「鬱
悶」。……就是因為這人而起的「鬱悶」。
如果要具體的描述的話,那大概就是一種很想要接近、可是卻又不得其門而
入的感覺。
金鍾仁對於學舞這件事相當熱衷。不知疲倦的鎮日待在舞蹈學院的練習室裡
──呃,是了,它確實是「不知疲倦」沒有錯──,進步得當然也快,也在那裡交
到了幾個朋友。邊伯賢每天會花一點時間和它說話,內容不外乎是問問它今天過
得如何、和朋友相處之間的瑣事之類的;金鍾仁經常覺得,其實邊伯賢簡直比它
還要更像是一架機械人形。
……只除了一個時候。
那天因為舞蹈學院的老師晚上還有事,在沒有老師指導的情況下,幾個相熟
的朋友又剛好都沒有空留下來練習;金鍾仁一個人練著覺得也沒什麼意思,索性
早早就回去了邊伯賢家。它在玄關處就聽到邊伯賢的聲音,那人難得聽起來如此
好心情──並不是說平常邊伯賢都是多麼的悶悶不樂,只是很顯然和現在這樣歡
快的語氣是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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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音調都拔高了一個八度吧。金鍾仁想。
「『有機會』到首爾出差……那到底是會來還是不會來啊──」甚至是撒嬌的
拖長了尾音。
那人略沙啞的中音因為明顯的好心情而變得甜軟,聽起來格外顯得可愛。
金鍾仁不禁好奇的猜測起對方究竟是在和誰通訊,但是從自己現在站的位置
即使是悄悄的挪一下方向,也沒有辦法偷偷看一眼嵌在牆上的大型顯示屏上的人
像。
視訊另一端的那人聲音很低沉,其實它聽得不是太清楚;只是接著就聽見邊
伯賢說:「嗯,Chanie,我也愛你。」
帶笑的語氣,還羞澀的用雙手在胸前比了個愛心的手勢。然後大概是自己也
被自己給肉麻到了,於是屈著漂亮的手指做出了十指蜷曲的樣子,紅著耳朵直大
笑。
聽著他的笑聲,金鍾仁突然就沒來由的覺得更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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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眼中像是雪花一樣冰冷而美麗的邊伯賢,居
然也可以是像這個樣子、宛如一江暖洋洋的春水似的;它眼中無法接近的雪花原
來也會因為別人而融化,成為了輕淺的一窪水。然而雖然變得柔和,卻依舊不是
他所能夠觸及的。
輕巧的帶上了門,金鍾仁轉過身就又走了出去。
回到舞蹈學院的練習室裡,跳了一整夜的舞。把音響的音量調到了最大,重
節拍的音樂甚至讓它聽不見自己內部機械運轉的細微聲響;回過神來時,卻是失
去重力的摔倒在地上。一開始它有點不解自己是怎麼會倒在地上的,靜靜的躺了
很久,直到整張專輯都播完了,它才聽見從自己的「胸腔」裡發出了異樣的聲音。
那聽起來不像平常的「嗡嗡」聲,倒有點像是馬達快轉不過來似的。
舞蹈學院裡似乎除了它沒有別人──就算有,大概也不會認為這間練習室還
亮著有什麼好奇怪的……畢竟以「舞蹈狂人」和「瘋了一樣的練習量」著稱的金
鍾仁就是慣用這間練習室的,那麼,或許大家都會覺得在這個時間燈還亮著也是
無可厚非的吧。
幸好至少有一個人不是這麼想的。
融雪 Melting Snow
看看時間早已過了平常金鍾仁回來的點,雖然說對方是個具有高度智慧功能
的機械人形,邊伯賢還是免不了有點擔心──姑且不論這種擔心究竟是出自於人
性的光輝呢,還是因為自知如果搞丟了一架正在進行評測中的 3501 號人形,那
麼自己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總之邊伯賢出門去找它了。不必開啟追蹤定位系統,金鍾仁會去的地方也就
那一百零一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它。……雖然對方那時候的狀態之淒慘
還真是嚇到他了。
邊伯賢仔細的鎖上了練習室的門,然後才快步的走到了它身邊,蹲下身察
看。
「怎麼回事?難道你跟人打架了?」3501 號系列的穩定性不容置疑,在正
常運轉的情況下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發生這種事……於是他很自然的就往外力破壞
的方向想去──更何況,金鍾仁這小子總是擺著那張睡不醒的木然黑臉,有時候
自己看著也覺得挺欠揍的……嗯,咳咳、當他沒說。
金鍾仁別過了臉不看他。過了好半晌,邊伯賢都急得打算就地拆解它做檢查
了,才聽到金鍾仁含糊不清的小聲咕噥了一句。
「……好像是過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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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反射性的發出疑問的單音節。
「那個、散熱的風扇……,好像燒掉了。」
金鍾仁不情不願的說。對於內部自帶偵錯系統的它來說,像是這種小故障,
基本上只消開啟掃描幾秒鐘就能得知。遲遲不說出口的主要原因不外乎還是因為
覺得丟臉……還有看著邊伯賢為自己焦急的樣子,它覺得有點新奇。
邊伯賢愣了一下,緊張之下身體的動作快過了大腦思考,他想也沒想的就直
接把手伸進了金鍾仁的領口、覆上了它的左胸;果然感覺到異常的高溫,掌心下
的那塊人工皮膚隱隱的發燙。
「啊──是因為機心過熱,所以把微型風扇給燒壞了、導致散熱更困難嗎?……」
他喃喃自語似的說,「可是應該在過熱以前就會啟動安全警示系統了才對啊……」
金鍾仁不好意思說自己大概是把音樂放得太大聲了、又太沉浸於舞蹈中,所
以才沒注意到過熱的警示。……不過,要是邊伯賢再不把手移開,它深深覺得恐
怕自己好不容易才降下來一點的溫度又要升高了。
似乎是接收到它無言的視線投射,邊伯賢這才發現自己現在這動作看起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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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
「呃,抱歉啊,我只是一時……嗯,總之不好意思、」他窘得連忙抽出手,
掩飾的連咳了幾聲。
雖然在出門找金鍾仁時就已經預想到可能會面臨需要進行修繕的情況,然而
邊伯賢怎麼算也沒想到居然會是散熱功能出了問題,導致金鍾仁的系統過熱當掉,
於是主機為了保護內存的資料,而不得不暫停了支配肢體外部動作的運作程序。
他只帶了簡單的工具出門,像是微型風扇那類替換的零件自然是沒有一起帶出來;
於是此時的邊伯賢也只好席地而坐,和金鍾仁一起等著自然散熱後系統重新恢復
運作。
……「就像人類一樣,如果運動過度就會產生橫紋肌溶解的問題。像你這樣
自毀的人形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真是個笨蛋……明明什麼也不懂嘛。」邊伯賢皺起了眉,像是責備的語氣
裡卻有一點調侃的意味。
金鍾仁想反駁說自己才不是自毀、它只是一時不小心忽略了系統的提示……
可它突然之間又意識到,這是至今為止它和邊伯賢之間難得能有的、如此輕鬆隨
意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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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那人今天的心情可還真夠好的啊。……
這麼一想,它突然就克制不住的脫口而出:「我剛剛其實有回去。」
「啊?」邊伯賢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但是我沒有看到你……?」
金鍾仁又打斷了他的話,「我看到你和……別人,在視訊通話。」
邊伯賢白皙的耳朵突然就「噌噌」的竄紅了起來。「你你你……」
他幾乎是有些慌亂的指著金鍾仁,聲音顫抖的問:「呃,你都、你,聽到了
什麼嗎?……」
──這小子最好不要說它就是因為怕從客廳經過會打擾了氣氛,所以才明明
都到了門邊、又只好悄悄溜出去的。
邊伯賢看了看四仰八叉的大大張開了四肢躺在地上、還彆扭的刻意別過了頭
不看他的金鍾仁,突然莫名的就油然而生一種「啊,原來真的不過是個 19 歲的
少年啊」的感覺──不是什麼冷冰冰的運算機器,而是一個容易受到心緒波動而
衝動行事的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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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鍾仁沒有說話。
看著邊伯賢的反應,它覺得自己好像弄明白了什麼:會說著肉麻兮兮的情話
的邊伯賢,會撒嬌也會笑、會為了它而擔心的跑出來、會一邊責怪卻又一邊調侃
它……還有,一張白白軟軟的小臉會為了戀人而變成羞澀的粉紅色的邊伯賢──
這個晚上似乎看見了太多不同面貌的邊伯賢,金鍾仁不禁覺得有點暈暈乎乎的。
……如果這個人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話,或許溫度會一直降不下來也說不
定。
※
直到溫度終於下降回安全範圍、系統重新開始運作以前,邊伯賢就這麼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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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沒一句的和金鍾仁「聊天」──嗯,這還是第一次,他不是以記錄為目的
的和它說話。
而令他有點意外的是,其實感覺還不錯。
金鍾仁果然還是耐不住好奇,神情不太自然的問起了那個和他視訊通話的人;
邊伯賢不禁感慨又有些好笑的想,果然這種年紀的青少年還是對這種小情小愛的
事最感興趣了……雖然這小子看起來木得要命,可該不會就是受到自己和朴燦烈
的刺激,於是才大晚上的跑出來來瘋狂練習、搞得自己過熱系統癱瘓吧。……
相較於對方,邊伯賢早已經過了提起交往的對象還會扭扭捏捏的年紀,於是
也就大大方方的和他說起了自己和朴燦烈的故事。
雖然兩人在大學時代就已經是同學,但由於邊伯賢是大三才轉入系上的轉學
生,一開始,他和朴燦烈也僅只是互相知道有對方這麼個人的認識程度而已。一
直到在某次流行音樂社的校內表演上,邊伯賢獨唱了一首 Love Song,這才吸
引來了朴燦烈的注意。
那時候朴燦烈還以小男飯的身分特別矯情的為他取了個「光」的綽號,邊伯
賢本人聽了覺得手指蜷曲得要命,可離奇的是居然還有不少人似乎頗有同感;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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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不久之後朴燦烈就在系館逮住了他,用可以媲美系內廣播系統的音量大聲的
問他:「伯賢 xi,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邊伯賢當然不好意思拒絕。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那人亮晶晶的大眼睛和發紅的耳尖。就是朴燦烈那
副模樣,讓他還被都暻秀嘲笑了好久說:「你確定那傢伙說的是要跟你『做朋友』、
不是『交往』嗎?」
……好吧,結果事實證明還是都都有遠見。
所有故事一般的情節差不多就到這裡為止,接下來他們很自然的和彼此熟稔
起來、漸漸變得互相依賴,然後經歷和別人也沒有什麼不同的告白和交往、一起
度過了好些個浪漫的情人節及各種和兩人的愛情有關的紀念日,一點一點的看著
彼此和這份愛情都漸漸變得成熟;同時兩人也都考上了研究所,畢業後在同一年
被奇蹟人工智慧公司錄取;和其他所有相愛的人們一樣,他們也會吵架,吵了架
後又總是和好……
「不過我跟他已經……差不多兩年了吧,沒怎麼見面過了。」而且最近兩年
還因為「你」──3501 號仿生系列研發案的關係而經常吵架。
後面的話邊伯賢當然沒有說出口,他只是不禁皺起了小巧的鼻頭,試著回想
朴燦烈究竟是什麼時候起被調派到海外、擔任分公司的負責人的;可是他卻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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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居然有點想不起來了。……那陣子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了。
金鍾仁怔怔的看著他。
邊伯賢說起話來歡快又流暢,好像不是在說自己的事;直到最後才變了變表
情,停頓了下來。
「噯咦,這樣子看著我幹麼……」邊伯賢又笑了開,很自然的就伸手彈了它
的額頭。
──嗯,人造皮膚的彈性不錯、厚度也夠,至少在合理範圍內的碰撞不會引
人不適。……
金鍾仁又難為情的別開了臉,下意識的就想伸手去揉額頭。
「嘖,想不到你話還滿多的……」它口是心非的說。
而它那副彆扭樣倒是很輕易的就讓邊伯賢又笑了出來,「我話可是很多的,
你以後慢慢就會知道了。」他大言不慚的說著,然後突然注意到了金鍾仁正揉著
額頭的手。
「咦,你能動啦。那我們就可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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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鍾仁小幅度的點了點頭,有點僵硬的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因為被強制停
止運轉之後再重新啟動,大概需要十幾秒鐘的緩衝時間,才能夠恢復到原先的靈
活程度。
回家的路上,邊伯賢一邊目不斜視的開著車,還冷不防的開口糗他一句:「以
後你乾脆在包裡多放一個微型風扇再出門吧。」
這還是金鍾仁第一次領教到這人補刀的功力。
……它哭笑不得的突然有點想念,那個在今晚以前還存在自己眼中的、如同
雪花一樣潔白冰冷的邊伯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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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聽人家說,有一架機械人形在身邊是好處多多;但邊伯賢不僅以前不用高
等機械人形──他家裡只有六七年前上市的家務型智慧機械──時沒有感覺,如今
即使是身邊有了一架以全球最頂尖的新技術開發的仿生機械人形,他也沒對上述
這段話產生多少共鳴。
有人說機械人形可以取代傳統的鬧鐘,「像戀人一樣溫柔的」叫你起床──邊
伯賢看了看躺在客廳沙發上,正呈現挺屍狀態進入休眠模式的金鍾仁。……這小
子自己就活生生是個睡不醒,有時候邊伯賢早上起來路過客廳偷偷踹它兩腳,對
方也不見得會從休眠模式中被驚醒;要指望金鍾仁叫他起床還不如指望朴燦烈,
至少在過去的經驗中,十次裡至少還有一兩次,那傢伙會被他的鬧鐘鈴聲給驚
醒……然後胡亂撲騰著兩條長長的胳膊,最後險些發生邊伯賢被他給夾在胳肢窩
裡、差點斷氣的慘劇。
回想到這裡邊伯賢就忍不住搖頭,什麼「機械人形」、什麼「溫柔的戀人」,
都靠個毛線啊、結果還不是哥自己最可靠。
有人說高階機種機械人形的中心處理電腦性能優越,甚至比大多數市面上的
個人電腦都要來得高級;要查詢些什麼資料時不必自己動手,只要問問你的機械
人形就好──邊伯賢斜睨了一眼坐在客廳的地上,和顯示器連線之後,正在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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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裡廝殺得渾然忘我的金鍾仁。……這小子耍賴的功夫是一流的,如果要它
幫忙運算程式或找什麼資料,必定伴隨著各種不平等條約:小則指定晚餐菜色,
大則敲詐他買下某款最新的電玩遊戲──邊伯賢才不會承認買了之後其實他自己
也玩得不亦樂乎。……
總結以上,邊伯賢覺得自己應該寫一篇標題為「論仿生機械人形的人工性狀
多樣性與其商業用途之交互影響」的報告交給他們研發中心的張藝興張主任──
簡單說來就是,像金鍾仁這樣的仿生機械人形,能提供的用途和傳統理解上的「機
器人」、「智慧機械」很顯然的是截然不同的……他也觀察到,3501 號仿生機械
人形在和使用者互動、提供人類「感情依存」的方面上,似乎有著超乎預期出色
的表現。
他大搖大擺的走到客廳,一屁股在金鍾仁身邊坐下。
向對方伸出了手,「搖桿拿來。」
金鍾仁有點驚訝卻掩飾不住開心:「哥你也玩這個嗎?」
「我買的我為什麼不能玩?」邊伯賢一手把無線搖桿扒拉過來,自顧自的就
開始設定起了新一局的遊戲和自己的人物腳色。
融雪 Melting Snow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偷偷用眼角瞄著那因為自己的話被刻意曲解、而顯得有點不知所措,卻又因
為不善表達,於是只好糾結著一張臉、面露懊惱神色的小少年。邊伯賢自己也沒
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帶上了幾分笑意。
自從那一晚從舞蹈學院接回了金鍾仁之後,邊伯賢雖然確切也搞不太清楚到
底彼此的心態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不過他確實能夠感覺得到和金鍾仁相處起
來比起以前要輕鬆多了;那小子也偷偷的把對他的稱呼,大膽的從「伯賢 xi」改
成了「伯賢哥」。
而和稱呼一起產生了飛躍性進展的,還有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最近,附近的一所大學因為校慶即將到來,社團為了準備要在校慶上表演的
節目,於是請了金鍾仁學舞的那間舞蹈學院裡的老師去幫忙編舞和指導動作;那
位老師正好也是金鍾仁的指導老師,看它表現一向出色,年紀又和大學生們相仿,
於是索性就拉著它一起當助教去。
這樣一來金鍾仁的時間就變得彈性許多:有時候早上去練習室,下午跟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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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去大學,如果結束得早一點的話,他就悠悠蕩蕩的搭著公車或地鐵、閒晃到奇
蹟人工智慧公司去等邊伯賢下班。
邊伯賢本身並不感冒他如此的行為,老實說,甚至還沾沾自喜的有點收服了
個難纏小子的成就感。他並沒有細想為什麼金鍾仁這麼積極的試圖親近自己,只
當是年下的弟弟對年長者自然而然的追隨而已。……而事實上他們的相處,就目
前而言,也確實是像這個樣子。
在公司裡,知情的研究員們無不想親自近距離的觀察金鍾仁;而不知情的同
事們則對他更是著迷──什麼「性感的古銅色肌膚」、「青澀少年的神態,成熟男
人的身材」、「天生的眉目多情,被鍾仁 xi 看一眼三魂七魄都被勾走了一半」……
連像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邊伯賢不禁翻了翻白眼──先別說這表示自己所主導的這項新產品研發得多
麼成功,他只覺得彷彿看見自己的辦公室掉了滿地節操、想幫那些花癡同事們撿
撿都力不從心。……
金鍾仁的話不多,來了公司大多也只是安靜的坐在邊伯賢辦公桌旁的空位上,
搗鼓著自己手上的平板電腦或是掌上型的遊戲機。有時候邊伯賢抬起頭來活動活
動僵硬的脖頸、用力的眨眨痠澀的雙眼時,就會剛好對上金鍾仁的視線──就是
融雪 Melting Snow
那雙所謂「天生多情」的眼睛。
……他很確定金鍾仁所擁有的人工性狀裡,有「雙眼皮」、「大眼睛」和「黑
瞳仁」,但是絕對沒有什麼「天生多情」這種東西,甚至那雙讓人臉兒紅心兒跳
的「多情眼」也不過就是人工水晶體做的罷了。……
──可老祖宗說的果然沒錯,「三人成虎」、「積非成是」……
他一定是聽多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才會覺得剛剛金鍾仁看著他的眼神,竟
莫名的叫人有些臉頰發熱。
對怕冷的邊伯賢來說,冬天已經是很要不得的東西了;如果在這種溫度個位
數的天氣裡,天空中還不斷落下交雜不清的又是雪又是雨,那可就真的是要他的
命了。
作為一名高科技研發技術人員,他發誓等到下一次研發中心要提出計畫案時,
他一定要說服張藝興讓他投入開發遠距離傳輸實物的技術……呃,白話點說,就
是他也想要像那隻藍色機器貓一樣有一扇任意門啦。
他站在公司門口,隔著玻璃門看著外面不斷落下的雪雨,心中無比後悔自己
今天早上怎麼就突然心血來潮的把車給停在室外的停車場了呢;就算地下室最近
在重新裝修,油漆味重得像毒氣室一樣,但他現在可寧願被臭死也不想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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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哥,還不走嗎?」小少年困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手還很自然的搭上了
他的肩膀。
當然要走啊,卡都打了,就算留下來加班也不會加薪啊──邊伯賢在心裡想,
可是重點是,他對於門外可以預見的酷寒有著一種幾乎本能的逃避心理;站在門
前觀望了好一陣也不見雪雨有要停下的趨勢,於是他的腳步也就在原地焦躁的踱
著、遲遲踏不出去。
突然從他身後伸來了一雙手臂,把他整個人都給嚴嚴實實的裹進了一件長及
邊伯賢膝蓋的大衣裡。厚實的毛料摸起來有點扎手,他低頭看了看款式,覺得相
當眼熟──這不就是前幾天自己買給金鍾仁的嘛。正好金鍾仁的衣碼比他大上一
號,還可以塞得下已經全身包得像顆小球一樣圓滾滾的他。
「呀,你自己……」雖然理智知道低溫並不會對對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害,
但畢竟金鍾仁還是有著靈敏程度和人類不相上下的溫度感應系統,就算實際上是
沒有問題,冷的感覺總還是會有的;邊伯賢光看著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粗
針毛衣,就覺得冷得簡直都要為他發起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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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關係。」
金鍾仁一臉好笑的看著他糾結的面部表情,一邊撐開手裡的傘,一邊嘴上催
促著「走吧、走吧」的就推著他往前走。
一走出門外就感受到冷風刮面而來,邊伯賢也就不再堅持什麼「你把外套給
了我那你自己冷不冷啊」的問題──金鍾仁冷就冷吧、反正也冷不死它;但他可
是很認真嚴肅的覺得自己太有被冷死的可能性了──,立刻盡最大可能的把自己
給縮進金鍾仁大衣的立領裡。
走了幾步他才察覺到這似乎哪裡不太對:金鍾仁手裡撐著把雨傘走在他身後,
雙臂從後方緊緊的圈住了他,兩人的身體貼得密絲合縫的,每走一步路都會不經
意的引起身體間小小的摩擦。……
哥可沒必要覺得害羞,不過就是架 3501 號仿生機械人形嘛──邊伯賢努力
的說服自己不要在意,但是這種違和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
身上穿著不屬於自己的大衣、身後環抱著自己的人也不是熟悉的那個人,而
且這人還不計較自己的後背已經被雨雪給打濕了一片,只是一心一意的為他撐傘
擋去落下的雪花和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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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已經很久不曾如此受人呵護了,而邊伯賢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忽
略這股打從心底升起的、備受照顧的溫暖。
畢竟,怕冷的他向來最無力抵抗的,就是溫暖的感覺啊。
※
托金鍾仁的福,那天邊伯賢身上一點也沒沾濕的「平安」到達車上。一進到
暖氣全力放送的車裡之後,邊伯賢整個人也像是頓時復活過來,看著金鍾仁幾乎
全濕了的背就忍不住嘮嘮叨叨起來。
直到那個原本還一直半瞇著眼、試圖裝睡不理他的某人,終於忍不住開口說
了幾句話:「哥不是怕冷嘛……而且還是怕得要死的那種。」
融雪 Melting Snow
「要是衣服濕了真的會很難受的……所以,剛剛就只想到這樣了。」
邊伯賢愣了愣,原本還想繼續叨唸「不是跟你說過別把自己當作無敵的嗎今
天這是還好以後你可別什麼事都像這樣搶在前頭」等等的話,也就自覺的收了
聲。
……還真的是全世界都知道他邊伯賢怕冷怕得要命了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
想。
最近首爾的天氣很是變化多端,前幾天還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可今天卻又
是一片晴空萬里。
……雖然氣溫還是一樣低得讓邊伯賢很想天天請冬眠假就是了。
而他的特別行政助理,來自中國青島的黃子韜同學倒是對這種天氣表示相當
滿意。
再過幾天就是他們學校的校慶;作為早已脫離校園生活好一段時間了的社會
人士,邊伯賢研究員看著自己的小特助、再看看家裡那個小少年,兩人為了這場
校園慶典而忙碌又興奮的準備著的樣子,就覺得格外的青春、格外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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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像這樣子的想法絕對不是代表他老了。絕對不是哦。
邊伯賢用繪圖筆的尾端戳著自己的臉頰拒絕承認。
……他只是、有一點懷念起了當年那個在學校禮堂的舞台上唱歌的自己,還
有後來追著自己各種求勾搭求認識的朴燦烈……他想著想著不禁就有點失了神。
金鍾仁和舞蹈老師除了指導大學的熱舞社以外,也在他們的邀請下欣然答應
了要在校慶上表演一小段──據說有不少女性社員都對此感到相當期待。而這還
是金鍾仁學舞蹈以來第一次有機會站在公開的舞台上表演,它的慎重和興奮之情
自然都是不言而喻。
終於到了校慶當天,聽說向來是校內一大熱門社團的熱舞社還請了校外的舞
蹈老師同台演出,黃子韜於是刻意用了他身為外籍學生聯合會幹部的身分──雖
然不過是個不太重要的小幹部,但這名頭也已經很夠用了──溜進了準備中的後
台想湊湊熱鬧。他一走到後台就看見了邊伯賢……和金鍾仁。
「伯賢哥!」然後黃子韜以他一貫的歡快湊上前去拍了拍邊伯賢。
而在邊伯賢身邊的那個黑不溜秋的小子也瞪著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睛直直看
融雪 Melting Snow
著他。
……就算是生性天真爛漫如黃子韜,也不得不表示實在是相當難以忽略那道
視線。
直到邊伯賢好好的介紹了兩人認識之後,金鍾仁才收回了視線,乖巧的向他
打了聲招呼──黃子韜不禁懷疑剛剛那股不友善的氣場難道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嗎……!
邊伯賢說自己不像黃子韜請了整天的假,只是利用午休時間過來看看他們,
一會就要回公司去;還看似不經意的隨口說了幾句要黃子韜好好照顧金鍾仁之類
的話。
黃子韜自然是忙不迭的連聲應著「好好好」,一邊也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用眼
角餘光打量著金鍾仁──想不到大家傳得沸沸揚揚的「很厲害的、校外的舞蹈老
師」之一居然就是這個小子;要不是那個時候曾經見過還在保存艙裡,尚未「甦
醒」的金鍾仁一眼,現在看著眼前這個「人」,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傢伙
居然是一堆精密器械的集合體。
邊伯賢走了之後,黃子韜一方面是出自於好奇心、一方面也是為了貫徹自己
答應了對方「要好好照顧金鍾仁」的話,索性也就在後台待著,不時的和金鍾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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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學校裡的事情、現在在表演的是誰……等等的事。對著不相熟的人金鍾仁的
話不算多,黃子韜的韓文也算不上非常流利,如此兩人交流起來倒是省事多了。
其實邊伯賢的拜託也不無道理:金鍾仁畢竟是還在評測期當中的機械人形,
又是第一次到這種大量接觸陌生人的場合,這正好是觀察 3501 號仿生機械人形
「社會化行為」的最好時機。黃子韜只消稍微想想,也就恍然大悟了邊伯賢百忙
之中還願意抽空來學校看它的原因。
經過一天下來的近距離觀察,他也有了點小小的心得:完整的複製了人類腦
波模式的金鍾仁絕對具有和人類同等的感受能力。唯一的不同點大概就只是在於,
雖然外貌是 19 歲的少年,但是金鍾仁卻缺乏相應自己年齡的生活經驗,如此一
來,它在待人接物上也就難免顯得生疏。然而憑藉著性能優異的中心電腦,3501
號具有非常強大的學習能力,即時更新的速度也很快,很輕易的就能矯正一開始
的生澀感。
……不過初始設定的人工性狀就像是人類的「本性」一樣,對機械人形也有
著不可改變的影響──似乎金鍾仁就是被設定為那種「木訥」、「對女孩子沒有關
心」的少年吧。
黃子韜偷笑著想。
融雪 Melting Snow
在他們的表演結束之後,有不少女孩子為這帥氣的年輕舞者神魂顛倒,大膽
一點的甚至還追到了後台來,大聲的嚷嚷著說想和它要手機號碼。而金鍾仁顯然
是沒見過這種場面,整個人都懵了,打自初次啟動以來第一次露出了「錯誤:資
料不足」的滿臉空白樣。
「……為什麼她們要這樣?」它茫然的問黃子韜。
「因為喜歡唄。」
而黃子韜也就隨口回答,順便替它擋掉了幾個在通往後台的走道口探頭探腦
的女孩。
金鍾仁就這麼坐在一邊愣看著他,過了會才皺了皺鼻子──大概是十萬火急
的連上數據庫去下載了些什麼──,然後又用似懂非懂的眼神看了看那些女孩們
失望離去的背影。
黃子韜不知道這小子是又學會了些什麼……總之,在那之後金鍾仁和他似乎
變得親近了起來。
校慶圓滿落幕之後,熱舞社的學生們熱情的找了舞蹈老師和金鍾仁一起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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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而他們過來詢問時,黃子韜正好和金鍾仁待在一塊,於是也就一併受到了邀
請。
晚餐簡單的選在了一家在學生族群中廣受好評的平價餐廳,賣的主要是美式
漢堡,可金鍾仁卻顯得對配餐的炸雞更感興趣──這是它在邊伯賢家從來沒有吃
過的食物。
事實上金鍾仁極少外食,因為沒有絕對性的需要,所以對食物也就沒有什麼
太大的欲求;雖然喜歡品嚐那些氣味,但要在外人面前「吃飯」又總是令它覺得
綁手綁腳。通常在舞蹈學院時,一到了午餐時間它就會自覺性的避開三五成群結
伴去吃飯的同學們。久而久之大家只當這是它個人無傷大雅的小怪癖,也就不會
再問它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答應和熱舞社的學生們一起吃晚飯時,金鍾仁其實還有點不安;但是看黃子
韜又是拍胸脯保證、又是打電話和邊伯賢報備,於是這才終於答應了下來。
它聚精會神的啃著炸雞,分出一點點記憶體去聽老師和那幫學生們在聊些什
麼。
有個男孩用羨慕的語氣說著:「鍾仁 xi 真的好厲害啊,才 19 歲舞跳得這麼
好」,而它的老師則是「噯咦」了一聲,不以為然的搖搖手。
融雪 Melting Snow
「鍾仁跳 poping、breaking 這種的是真的很好,但是有一種真──的是掌
握不了啊,」
「像是 jazz 啊、grooving 那種的,……」
「sexy 呀、sexy,」
「這種的我們鍾仁好像做不來呢。」說著說著就一臉惋惜的伸手過來攬了攬
它。
金鍾仁沒有停下吃炸雞。
一開始是有點不服氣老師說的話,後來則是有點迷茫了──「sexy」?
……今天好像多學了不少新東西吶。
一頓飯吃下來,原本話就不多的金鍾仁,又是忙著把桌上的炸雞掃蕩進自己
的消化槽裡、又是還在默默思考今天新學到的詞彙:「喜歡」啦、「sexy」之類的
──於是話也就越發的少。
社團裡有個向來關照它的女孩,看著它逕自默默低頭吃東西的樣子,忍不住
有些感傷的開口:「噯,這次校慶表演大家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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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次的表演結束以後,我們還有機會能看到鍾仁 xi 嗎?」她的眼
神中隱藏的期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或許就只有一個「人」看不出來吧。
突然被點到名字的金鍾仁有些困惑的抬頭,手指間還捉著一隻雞翅。看它下
意識的就要搖頭,黃子韜連忙打著哈哈出來救場:「總是有機會的嘛,鍾仁上課
的舞蹈學院離我們學校也不遠……」
金鍾仁似乎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說,倒是還覺得莫名其妙似的、一臉茫
然的看了他一眼。
……黃子韜在那瞬間就有點理解了,為什麼伯賢哥偶爾會說想胖揍這小子一
頓。
晚餐大致上氣氛很愉快,到了要分開時金鍾仁和那群大學生們一一道別,也
婉拒了老師說要載他回去的好意;最後倒是因為怎麼也拗不過黃子韜,於是那天
晚上坐在回邊伯賢家方向的地鐵上的金鍾仁,身旁就多了一個有著一雙明媚桃花
眼的中國少年。
融雪 Melting Snow
黃子韜雖然韓文不好,但這也並無損於他對說話這件事的好興致。
整個回程的地鐵上就聽他用著有些生硬的韓語嘰嘰咕咕的不斷說著話,金鍾
仁倒也不排斥,一是反正它不知道什麼是「無聊」,對「煩躁」這種情緒的感受
性更是低;二則是作為黃子韜崇拜的哥哥和前輩,「邊伯賢」這個名字經常會出
現在這小子的言談之中,而金鍾仁對別人口中的邊伯賢可是極感興趣的;最後……
就當作是陪黃子韜練練韓語吧,畢竟對方今天也算善盡了地主之誼、自己受了他
不少的照顧……
呃,應該是吧。
拉拉雜雜的聽黃子韜說了一路,金鍾仁偶爾會插上幾句話表達自己的意見;
這樣的相處模式倒也讓兩人都覺得舒服。黃子韜好不容易稍停的時候,金鍾仁抓
住了這空檔,忍不住問出了自己一天下來一直壓在心裡的疑問:「呀,子韜啊,」
──這小子的敬語……到哪裡去了?設定上明明就是土生土長的韓國人不是
嗎,可是這敬語怎麼用得比他這個外國人還隨便呢。
黃子韜的內心忍不住吐槽了幾句。
「你說的『喜歡』,是什麼呢?」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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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鍾仁的問題太過出人意表,黃子韜一時幾乎有點呆滯的張開了嘴。不過很
快的想了想,倒也不難理解為什麼金鍾仁會對這問題感到好奇:作為一架高級人
工智慧機械,它似乎並不認為自己和真正的人類有多大分別,於是大概也就更難
以接受人類身上居然會有它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吧。……
事實上機械人形就這方面而言,也確實就跟人類的孩童無異:若是從小生長
在父母的關愛、溫暖的環境之下,孩子自然而然就能學會如何愛人,也會長成一
個能夠給予別人溫暖的人吧;但若是從小就缺乏學習這些充滿愛意的舉動的對象,
那麼這孩子將來長大成人,自然也就不會懂得如何去愛人、如何溫暖別人。
金鍾仁目前的持有者是邊伯賢,而以黃子韜對這位哥性格的認識──如果燦
烈哥也在的話可能還好一點,但事實上是沒有啊──,想必要以這麼短的時間,
從他身上學到「愛」這麼高深莫測的東西,是不可能的事。
──那就看小哥來好好給這懵懵懂懂的孩子上一課吧。
黃子韜同學於是莫名有些得意的這麼想著。
「喜歡這種東西啊,就是會讓你時時刻刻都想待在某人身邊、有什麼好東西
第一個就想和他分享、他無論做什麼表情你都無條件覺得可愛、想把他偷偷藏進
融雪 Melting Snow
口袋裡,讓他變成只有你一個人的……」
黃子韜說到這喘了口氣。「比喜歡還要更喜歡的,那就是愛。」
「愛呢,就是說不出原因、也沒有辦法控制的。」
金鍾仁定定的看著他。
然後他又更進一步的說明:「愛啊,就是,」
「──即使痛,也甘之如飴的。」
黃子韜最後嘆了口氣,下了這麼一個好不煽情的結論。
金鍾仁聽了不禁皺了皺鼻頭──黃子韜所說的,似乎跟它至今為止對「愛情」
的認知有所出入……而它目前為止關於「愛情」所有的認知,說穿了有很大的一
部分都是來自於邊伯賢。
「可是,愛……難道不是讓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嗎?」它疑惑的問。
金鍾仁來回搜遍了自己的記憶體,關於「愛」最多的影像,就是那天不小心
看見的、正在和朴燦烈視訊通話時的邊伯賢;是那個會對著某個人甜軟的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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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露出害羞的笑、紅著臉在胸前比出個愛心手勢,然後又不好意思的自己蜷縮著
十隻漂亮的手指頭,笑得歪倒在椅子上的邊伯賢。
「我以為愛應該是某種溫暖的……」它思枯腸竭的翻找著資料庫,想找出一
種最好的解釋:「……比較像是……呃,可以、讓人融化的東西。」
──所以它才會如此好奇又如此渴望。
黃子韜一臉被噁心到的看著它。
「嘩,金鍾仁……沒想到你也這麼……呃,矯情啊。」他沒多想,只顧著調
侃的笑著用手肘去推了推它。
那小少年外貌的人形倒像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了,笑了笑、垂下了頭去,嘴
上連忙岔開了話題:「呀,子韜你談過很多次戀愛嗎?」
「聽你說得好像很懂似的……」然後一邊咕噥著,一邊也幼稚的用手肘撞了
回去。
黃子韜一時顯得有點困窘。
「那當、當然啦……」他心口不一的結巴著說。
融雪 Melting Snow
然後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就笑了出來。
「你就騙人吧你。」
金鍾仁笑得一雙濃眉大眼都舒展了開來。
黃子韜看它那樣,雖然明明是掀了自己的老底,可卻是一點也生不起氣來,
只是傻傻的跟著笑。
──好吧,「愛情」這種東西……
對 19 歲的少年們來說,或許還是稍微太難了一點吧?
融雪 Melting Snow
自從那天嚐過炸雞的味道之後,金鍾仁就一直對那酥脆的口感、麵粉油炸過
後的香氣,還有雞肉鮮甜的滋味念念不忘。於是它千方百計的想讓邊伯賢也在家
裡做炸雞,或者答應跟它一起去吃炸雞;可偏偏邊伯賢似乎對這種食物天生提不
起興趣。
倒也不是它的持有者多麼霸道,自己不愛吃便也不讓它吃;而是在「和邊伯
賢一起吃飯」以及「自己去吃炸雞」,這兩相拉扯之下,每次他都無一例外的選
擇了前者──
雖然是很想吃炸雞沒錯,但是更想和邊伯賢一起吃飯。
……一開始,金鍾仁也不覺得自己這樣是怎麼了,只當是對於「獨自在外吃
飯」還有點心理障礙無法跨越罷了。
從舞蹈學院下了課後,金鍾仁難得的接到了來自邊伯賢的視訊通話。只見畫
面上的那人有點心不在焉的,說是今天有點忙、一時沒留意,回過神來時已經是
這個時間了,人還在公司裡沒回家呢;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好不容易金鍾仁
才把他的意思給拼湊個完全,整理出邊伯賢的重點其實應該只是想告訴它,今天
他不做晚飯,讓它自己在外面解決或者乾脆回去充電吧。
金鍾仁向來是喜歡吃東西勝過使用保存艙充電的。除非是晚上邊伯賢睡覺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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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才會跟隨著正常人類的作息時間一同進入休眠模式,同時再順道接條線到保存
艙裡的插座上去充電。──邊伯賢笑它這樣的做法也就自欺欺人吧,要它進保存
艙去就黑著一張臉,但結果到頭來還不是得藉由保存艙來充電。
老實說邊伯賢這麼說也沒錯──它也只不過是不想再回到那玩意裡頭去罷了,
那讓它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沒有思想的物品一樣──,可它還是覺得未免太一針見
血了一點。
雖然比起攝取足夠的食物,等待它們消化、分解、產生能量──而且還有後
續的清潔工作──,充電是更方便又快速的選擇;但是金鍾仁還是更喜歡讓各種
小小的味覺訊號滑過口腔和鼻腔中的感應器,由自己的中央處理器去「品嘗」那
些味道。……不過,這些微妙的想法,邊伯賢大概從來也沒有對它上心到足以察
覺吧。
金鍾仁看著畫面上的邊伯賢,一臉疲倦的樣子,就這麼回到家肯定飯也不會
好好吃、直接就會嚷嚷著「唉一古,累啊」然後往床上倒去吧……已經和這人一
起住了差不多有三個月的時間,儘管對方可能還是對它的了解不多,但是它對邊
伯賢的一舉一動可是知之甚詳。
盯了半晌,原本都只是靜靜聽著對方說話的它突然開口:「哥,不然我們一
起去吃飯吧。」
融雪 Melting Snow
邊伯賢愣了一愣。
「哦,也、也是可以吧。」莫名的吃了個螺絲,他把這歸咎於今天過大的工
作量。
既然約好了要一起吃飯,金鍾仁就轉回了原本正要往地鐵站方向走去的腳步,
乖乖的站在了舞蹈學院的門口等著邊伯賢過來接他。會合了以後,開著車的人果
然還是明顯的心神恍惚,金鍾仁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他那副樣子就不禁皺眉──
以邊伯賢現在這等精神狀況,剛剛開車過來的路上沒出意外還真是萬幸啊──,
巴不得能把那人的位置和自己調換過來、讓他好好休息。
至於邊伯賢,一路上就這麼依著金鍾仁的指示,對方要他在哪轉彎他就哪兒
轉彎、哪兒停一下他就照著停下;最後看清楚自己被指引到了什麼地方時,他不
禁莞爾──
「呀,你這小子還不就是想拐我來吃炸雞呢。」說著,然後又笑出了一張小
四方嘴。
他們到的地方是一家平價的美式速食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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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是金鍾仁的私心那當然也是沒錯,但卻又不完全只是如此。
「啊哥、這真的吃了心情會變好喔,是真的!」它拍著胸脯打包票──就是
因為覺得邊伯賢看起來有些精神委靡不振的樣子,所以才想帶他來這個說是「金
鍾仁的寶物地點」也不為過的地方。
而邊伯賢倒也不像是真的在意,只是笑著隨口應了幾聲「是、是、是……」,
腳步倒是已經自動自發的向餐廳內走去。
金鍾仁給自己點的當然是它朝也思慕也想的炸雞大人;除此之外,考慮到邊
伯賢似乎不喜歡太油膩的食物,它還點了其他的主餐。然而無論是加了馬芝瑞拉
起士的馬鈴薯泥、或是道地炭火烘烤的燻雞翅,似乎都引不起那人的一點食慾。
「心情不好嗎?」
美食當前還能這樣無動於衷的理由,它在記憶體裡搜尋了很久──只差沒連
上網路問問 google 大神了──才終於冒出了這麼個問句。
邊伯賢一開始只是繼續貌似無聊的用叉子戳著盤子邊裝飾用的小胡蘿蔔,原
本像是想裝作沒聽見似的忽略過它的問題,過了一會卻又模稜兩可的搖了搖頭、
然後又點了點頭。
融雪 Melting Snow
……金鍾仁看著他,計算不出這搖頭又點頭到底代表的是什麼意思,運算中
樞系統只有「error」的內部提示音效令人煩躁的反覆響著。
直到邊伯賢終於開口:「他不會來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其中卻包含了各種複雜的情緒,金鍾仁沒有辦法分析;
於是他只能用疑問的眼神看著邊伯賢。
對方這才又嘆了口氣,用著有一點尷尬的語氣進一步解釋:「那什麼……上次、
不是看到我跟那傢伙通話了嗎?」
「原來還說有可能會出差到首爾來的……,今天突然就又說沒有了。」
這次邊伯賢臉上的表情不再顯得複雜,只剩下了濃得化不開的失落。
「說是只讓燦烈作為代表過來,實在太不尊重分公司了。」
「其實他們說的也沒有錯……而且,追根究底起來,燦烈畢竟也是從總公司
派過去的。」
「……不過想不到都已經兩年多了,那些老傢伙還是這麼排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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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顧自的嘀咕著,似乎也不是想讓金鍾仁聽懂什麼,就只是心裡悶著的話
不吐不快;於是金鍾仁便只是安靜的聽著他說,它也大致能夠拼湊出這件事的來
龍去脈。
「……最後,他們決定讓鍾大帶他的完美先生過去分公司做簡報。」邊伯賢
說到這裡時有點失神,然後他撇了撇嘴角。
──又是一個金鍾仁無法判斷情緒的表情動作。
邊伯賢突然又笑了起來,薄薄小小的兩瓣淡色嘴唇彎了起來、卻不是笑開時
標誌性的小四方形。
「去去消!」他突然伸出食指、指著金鍾仁,然後又用調皮的語氣說:「我
今天說的話可不能告訴別人啊,知道了嗎?」
金鍾仁幾乎想翻個白眼送他,但最後卻是「噗哧」的笑出了聲音來──感情
這位哥還停留在風靡哈利波特的心智年齡不成。
「那當然了。」它乖巧的答應下來。
接著沉默了半晌,邊伯賢吃了幾口薯泥,就又停下了叉子發怔。而金鍾仁還
融雪 Melting Snow
在反覆的想他剛剛說的那些話,突然想通了什麼,於是脫口而出:「要去分公司
簡報的是關於我──」
接收到邊伯賢那雙眼尾下垂的小狗眼中飛出的兩把眼刀,它連忙改口:「呃,
關於 3501 號系列的事嗎?」
金鍾仁好歹在出廠以後,還跟著邊伯賢去過幾次他在奇蹟人工智慧公司的研
究室、辦公室更是去得勤,而機械人形又不是聾的──甚至對聲音的感受性比人
類還要強上不少倍──,這樣那樣的流言蜚語它多少也聽了一些:金鍾仁知道目
前正在接受評測、和研究員一起「生活」的人形,並不只自己一架。
看邊伯賢沒有回應,於是它知道自己的猜測大概是沒有錯了。
「那,為什麼不是讓你跟我去?」它又問。
邊伯賢和朴燦烈交往的事在公司裡是很大方公開的;金鍾仁的記憶體裡最近
大量擴充了許多詞彙,其中有個單字叫「順水人情」,意思就是「對自己來說是
順手就能幫上的忙,但是卻能讓對方感恩戴德」──像這樣子,給邊伯賢和朴燦
烈做個順水人情明明應該不難才是。
邊伯賢張大著嘴,顯然是沒有想到它會這麼問,一時說不出話來,臉色變了
81
幾變。還慌亂的想著什麼是能說、什麼是不該說的,卻先有些什麼溫熱的液體搶
著從眼眶裡滿溢了出來。
他想起下午的時候,張藝興還特別過來跟他說了會話;言語間雖然沒有刻意
提及抱歉,邊伯賢卻看見那雙溫柔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歉意。
……可是其實張藝興根本不知道,他的這個決定,對他來說是做了多麼過份
的事。
邊伯賢覺得自己或許是這些年來壓抑得習慣了,一直到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下
來以前,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原來是感到這麼的委屈、這麼的窩火。
金鍾仁看著他的眼淚一下子慌了手腳;滑稽的是,倒是撲簌簌掉著眼淚的邊
伯賢看來還比他要顯得淡定一點。
「哥,你、你別……」它連一句「你別哭」都說得嗑嗑巴巴。
邊伯賢不經意的用手指抹去眼睛裡的淚水,啞著聲音反過來安慰它說:「沒
事,」
「──我只是、覺得很不甘心。」
融雪 Melting Snow
在金鍾仁看來,邊伯賢即使是勉強笑著的樣子也並不難看。那人纖細白皙的
手指按著眼角、擦去水漬的動作,在它的眼裡細膩得像是一部以慢動作播放的電
影。
……可是它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看得那麼難受。
至於不甘心什麼,邊伯賢沒有再多說。
他故作輕鬆的調侃著自己,轉移了話題:「唉一古……真是丟臉、都這麼大個
人了,還在外面哭成這樣,這算是個什麼事啊……」
金鍾仁或許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看邊伯賢掉眼淚就覺得特別難受,但至少它
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不喜歡看見他口是心非的樣子。它默默遞了紙巾過去給他,
而那人把整張小臉都用力埋進了紙巾裡,聲音模模糊糊的對它說了「謝謝」。
其實這不是金鍾仁第一次看邊伯賢哭。但是上次只是遠遠的看著,這次卻是
這麼近的、就在它觸手可及的地方。相比起上次的痛哭嗚咽,這次邊伯賢顯然算
是哭得極其壓抑了。但是無論是這兩次中的哪一次,金鍾仁都是一樣的手足無
措……
──儘管,它是多麼的想為他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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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從紙巾中抬起頭來時,邊伯賢除了眼角還有點紅以外,已經看不出絲毫
的異樣。然而看他那副模樣,金鍾仁卻覺得越發的不好受。它一言不發的拿叉子
插起了塊炸雞,往那人嘴前送去。
邊伯賢看起來像是微微吃了一驚,愣了一下,隨後便乖巧的張嘴咬走了炸雞
塊。一邊慢慢的咀嚼,邊聽那小少年模樣的人形有點彆扭的說:「心情不好的話,
吃這個心情會變好的。」
他一下子笑彎了眼。「呀,幸好你不會發胖,不然像你這樣用吃做發洩的,
遲早變成大胖子。」
看對方還有心情開自己玩笑,金鍾仁也不介意,反倒還覺得稍微鬆了口氣。
「那不然哥是怎麼發洩的?」他隨口問。
邊伯賢定定的看著它。
「就流眼淚唄。」他靜靜的說。
「一般來說我不太愛哭的,但是真的很沮喪很鬱悶的時候,哭完過一夜就沒
事了。」
融雪 Melting Snow
「──我的自我管理做得很好的。」聽他語氣裡,似乎還有點自豪。
而金鍾仁不能理解的是,明明具有可以自然流暢的表現情緒的能力,為什麼
偏偏卻要這麼拐彎抹角的,難過也要裝不難過、哭的時候吞著聲音、就連笑容也
硬是分了好幾種。人類真的是特別奇怪的一種生物。
以前金鍾仁覺得會隱藏自己情緒的邊伯賢很可怕,現在卻只是一種……它不
知道該如何描述──好像生鏽了一樣、充滿澀味的感覺。
邊伯賢還是沒吃多少;金鍾仁皺了皺眉,索性又要直接餵他吃時,那人彎彎
著一副清淡的眉眼,搖了搖手說下午時黃子韜找他去吃炒年糕,所以現在才吃不
下的。金鍾仁聽他這麼說也就不疑有他的不再堅持,最後點的雙人份的食物幾乎
全都進了它的消化槽裡。
晚餐結束之後,回到家邊伯賢就先洗澡去了,臨進浴室前還不忘調侃它一番
說:「呀,鍾仁吶、你偶爾也要洗個澡,不然膚色會越來越黑的。」
……金鍾仁不禁就覺得,自己剛剛是白替這個人操心了吧。
邊伯賢還在洗澡時,剛好黃子韜撥了視訊通話來找他聊天──自從校慶那次
之後,他們兩人倒是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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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鍾仁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裝作不知情、試探性的問了黃子韜,今天是不
是在公司裡發生了什麼事、邊伯賢怎麼會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而黃子韜果然是個沒有心機的人,大概也是這件事放在心裡憋得慌,聽他這
麼一問於是就倒袋子似的什麼也抖了出來:「啊,還不就是要向分公司介紹你
們……呃,3501 號仿生系列的事!」
「今天早上就聽說燦烈哥不會來首爾了,後來又說要開會決定那要讓誰去給
分公司做簡報,伯賢哥緊張得連午飯都沒吃呢……」
金鍾仁忍住了想追問「那你後來有約他去吃東西嗎」的話,靜靜的聽黃子韜
繼續說下去。
……「後來,好像是說考慮到人形個體間的穩定性差異、還有金研究員之前
就去過分公司那裡出差,伯賢哥又身為計畫主持人,所以應該坐鎮總公司什麼
的……所以最後就讓金研究員和吳亦凡去了。」說到這,黃子韜的語氣很有些忿
忿不平。
「真是沒有人情味,明擺在眼前的事也不能通融一下嗎……伯賢哥整個下午
都把自己悶在研究室裡,大概是心情糟透了吧。」
融雪 Melting Snow
後來黃子韜還扯到了什麼「在這種大公司上班,就是外表光鮮亮麗、說出來
誰也羨慕,可是其實那分分都是血汗啊」、「伯賢哥累積的休假都夠他請假整兩個
月了,偏偏人事部總是有理由不准假,否則他也不用巴巴的盼這出差的機會」……
金鍾仁只是心不在焉的聽著──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資訊,讓它一時之間有
些混亂──,直到黃子韜總結似的說了句「總之,看哥那樣,我心疼啊」……
它有種電路突然通了似的感覺。
──金鍾仁突然明白了過來,如果要形容的話,那今天晚上一直困擾著自己
的、那種難受的感覺,大概就是近似於黃子韜所說的「心疼」吧。
融雪 Melting Snow
難得已經過了早上十點,邊伯賢卻還待在家裡。
當金鍾仁從休眠模式裡醒來時,其實還沒有到原先設定好的時間,於是它困
惑的睜眼一看──
然後滿臉黑線的發現,那人一張小臉笑得賤兮兮的湊在沙發邊看他,一隻手
上還炫耀式的甩著它連接到保存艙去充電的電線。
如果是因為遭受外力干擾而導致強制停止充電,那麼為了保護機械人形本身,
原本處在休眠模式中的人形便會立刻轉入功能模式,反應時間不到零點一秒。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有著冬眠的熊屬性的金鍾仁不到時間是絕對不會自
己「醒來」的。
被用這麼粗魯的手法給叫醒,金鍾仁也覺得奇怪,自己居然一點也不惱不氣,
反而是有些茫然的問對方:「……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嗎?」
邊伯賢搖了搖頭,臉上甜甜的笑著,卻不打算多做什麼解釋。他推著金鍾仁
從沙發上起身、逼迫對方去「刷牙」──作為一個喜歡以進食代替充電的機械人
形,口腔和消化槽的清潔保養自然也就相對的顯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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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牙要好好刷啊,你的牙齒也是砝瑯質做的,要是蛀了會很麻煩的……」
金鍾仁有點鬱悶的在浴室刷著牙時──大概只有在這種時候它會想大聲主張
自己是人形啊、為什麼還要像人類一樣那麼麻煩呢──,邊伯賢的聲音也持續的
從客廳傳來。好不容易遵照邊伯賢的指示,刷了牙又用奇怪的藍色藥水漱完了口,
它才走出浴室;一到客廳瞧見邊伯賢披著條毛毯縮成了一小團,窩在電視機前看
新聞,它頓時就起了點惡作劇的心思。
走到那人身邊,伸手一攬用力把他給摟了過來,然後不由分說的張大嘴往他
臉上直哈氣。
邊伯賢激烈的扭著身子掙扎、一邊嚷嚷著「金鍾仁你敢不敢再噁心一點」,
一邊卻又止不住笑得全身抖動。
這種大狗狗的即視感啊──邊伯賢不禁想起了小時候家裡養的那隻黑色拉不
拉多,自己也常常抓過牠的臉、要牠張開嘴巴,好給牠檢查牙齒。……而且還連
顏色也巧妙的重合了。
他笑得差點沒翻過去,還是金鍾仁及時伸手把他給撈了回來。
好不容易等到對方冷靜下來,金鍾仁在沙發旁的地上坐下,很自然的挪了挪
融雪 Melting Snow
身子,靠著邊伯賢的腿。
「你在看什麼?」它好奇的問。
「新聞。」邊伯賢好像拍小狗似的拍了拍它的頭,用玩笑的語氣又說:「要
不要體驗看看人類龜速的接收資訊方法?」
比起金鍾仁平常直接連上網路更新當日的國內外新聞,「看電視」這種方法
確實是與龜速無異。不過它並不介意和邊伯賢一起從事這種耗時間又低效率的
事。
今天早晨新聞其實播出到這個時間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接著播放的不是往常
的電視劇重播,而是一個特別的專題報導──根據跑馬燈的介紹,是因為正逢創
立以來的五十週年紀念日,因此電視臺特別製作了一個專題向大眾介紹「奇蹟人
工智慧公司」,這個繼上一個世代的三星、現代和 LG 以後,在全世界普遍性的
經濟蕭條中,傲然崛起的來自韓國的龐大企業體。
奇蹟人工智慧公司最早是以製造智慧型小型家電起家的一家中型企業,表現
平平、旗下產品雖然擁有一定的市佔率,但是表現並不特別出色,甚至一開始的
名字也不是叫「奇蹟」。一直到三十年前推出了第一代家務型機械人形,在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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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是風靡了全球人類社會,公司的股價也從此一路水漲船高。於是當年的小公
司便隨之將「人工智慧」定位為其發展路線,並且更名為「奇蹟人工智慧」。
這名字的寓意,便是將當代蕭條的經濟環境比喻作嚴冬,而「奇蹟人工智慧
公司」的願景,就是要成為在這酷寒的十二月裡照亮人類、引領人類社會前進的
「奇蹟」。
金鍾仁偷偷瞄了眼邊伯賢,這種節目想必少不了要對該公司歌功頌德一
番……它實在是摸不透邊伯賢的心思,本身就已經身為最了解這家公司內部業務
的少數高層人員之一,看這種節目能有什麼意思。
節目中也介紹了奇蹟人工智慧的標誌──一朵隱隱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雪花;
在公司內也是採用這個標誌,來作為高級幹部的身份識別。
金鍾仁立刻想起了邊伯賢每天早上出門前,總是別在胸口的那一枚小小的雪
花胸針。
接著,畫面又切換到了攝影棚內的主播。
「今天是奇蹟人工智慧創立滿五十週年的大日子;除了開心慶祝以外,現任
的董事長也不忘提到在過去五十年來,奇蹟人工智慧所遭遇過的種種挫折,並且
向團結一心努力跨越每一個難關、創造一次又一次奇蹟的全體員工,表示由衷的
融雪 Melting Snow
感謝。」
「特別是在研發技術方面有著卓越的貢獻,於三年前的意外中去世的金敏碩
研究員;董事長也特別在致詞中向他獻上了最高的敬意,並表示公司上下將會永
遠緬懷他……」
在聽到那個人名時,金鍾仁敏銳的感覺到坐在沙發上的邊伯賢全身都僵了一
僵。
──或許是認識的人?他想。
「三年前,奇蹟人工智慧的研發中心突然發生爆炸事件。當時的時間已經是
深夜,仍然有四名孜孜不倦的研究員留在研究室中加班工作。」
「這起爆炸案造成了一死三傷,最靠近起火點的金敏碩研究員當場死亡;而
當時的研發中心主任,鹿晗研究員則是雙腿膝蓋以下遭到嚴重燒傷,經首爾市立
醫院判定必須截肢;朴燦烈研究員背部大面積重度灼傷,一度陷入一級昏迷的險
境;而當時正好離開研究室的邊伯賢研究員,僅是在逃離隨即起火燃燒的建築物
時,受到了輕微的燒燙傷──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這起事故在經過調查之後,已經排除了所有的人為因素,研判應是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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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火所致。在事故發生以後,奇蹟人工智慧也立刻展開了多次全面性的檢討會議,
並在同一年的年底進行了公司園區所有管線與電路的檢查和重新配置。」
「並且,奇蹟人工智慧在接下來的連續三年──包含今年,由國家所評比的
『安全工作環境』中都榮登了全國第一名的位置。」……
金鍾仁聽著電視機裡的女主播侃侃而談奇蹟人工智慧的種種事蹟,一邊也悄
悄的轉動著視角去偷瞄邊伯賢。不經意的一瞥間卻看見那人的左手交疊在另一手
上,左手的手指都深深的陷進了右手的皮肉。它皺了皺眉,不加思索的就伸手過
去握住了邊伯賢的手,一隻一隻的扳開那人白皙秀美的手指。
這麼近的距離之下看著,它才注意到邊伯賢的右手上有一塊顏色雖淡、卻不
規則的蔓延了好大一片面積的傷疤。
邊伯賢被它握住手時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像是原本正獨自沉浸在某種深沉難
辨的情緒中,突然被驚醒過來。
他看著金鍾仁,突然彎起嘴角笑了。
「……說是意外,你相信嗎?」
金鍾仁知道他是在問關於剛剛電視上播出的、三年前那起爆炸案的事。它沒
融雪 Melting Snow
有回答,只是用一雙深褐色玻璃珠似的雙眼直盯著他。
邊伯賢看起來有點失了神,思緒似乎飄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了好半晌,
金鍾仁才從他一張一闔的口形讀出了三個字:「說謊。」
那一夜裡怎麼會那麼剛巧的就只有他們四個人留在研發中心、又怎麼會正好
就是他們所在的那間研究室電線走火──如果光是這樣,邊伯賢或許還會試試努
力的騙騙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巧合」;可是事實是,偏偏他早就知道對於 3501
號仿生機械人形的研發,公司內部其實存在不少的雜音,而在這之中,最激烈反
對的就是一群宗教立場鮮明的保守份子。這些人認為,妄圖製造出擬人程度高達
90%的機械人形是褻瀆上帝的行為,不只一次的在跨部門的大會議上嚴正提出必
須即刻中止這項研發案、甚至揚言要以上帝之名譴責並懲罰所有對神不敬的人。
邊伯賢承認自己是有些偏執、並且恐怕終生也無法矯正過來了;可他自認其
實並不如朴燦烈所想的那般「病態」──造就他如今的偏執的是他所看見過的「真
相」;而這些,在事發過後立刻宣布退出 3501 號案研發團隊、並且在復健療程
結束後不久便主動請調到分公司去的朴燦烈,大概沒有機會像他看得這麼清楚
吧。
而那些藏污納垢的事實,邊伯賢並沒有告訴他。他的本意是不願讓那人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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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的笑容蒙上陰影,然而他沒有料到的是,卻是這份差異將他們推離彼此越來
越遠。
──他沒有告訴朴燦烈的是,當朴燦烈還待在醫院裡接受手術後的復健療程
時,在這起事故中只是受了輕傷的邊伯賢已經先行回到了工作崗位上。起先他每
天都過得渾渾噩噩、魂不守舍,並沒怎麼留意到;直到他某天突然回過神來時,
卻發現公司裡已經悄悄的經過了一次大換血:所有他所知道的、曾經公開表明過
宗教立場的保守派人士全都從奇蹟人工智慧裡消失了。邊伯賢不知道他們是被如
何「處置」的,但他突然就想起了,幾週前在他回辦公室去取回金敏碩留下的個
人物品時,和他錯肩而過的一位高階行政主管曾經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事
情都已經在處理中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聽見那話的當下他並沒有多想,直到數週後的今天猛然想起,才感到一陣膽
寒。然而他也沒有那個勇氣去追究那些人究竟是被怎麼個「處理」法了。
對於那些人,邊伯賢會用「消失」來敘述,其實並不全然是一種誇張的修飾
語法;而是真的、就連在公司裡其他員工的談話之間,他們的名字也從此像是紙
張上的鉛筆字被橡皮擦給抹去了似的,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這天是金鍾仁自從開始學舞以後,難得的整天都沒有去舞蹈學院。雖然邊伯
融雪 Melting Snow
賢什麼也沒說,金鍾仁也並不清楚自己確切究竟應該做些什麼;但它就是想、寧
可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也好,總之它是一點也不願意讓邊伯賢有一點點感到寂
寞的可能……應該是特別需要人陪的時候吧,然而偏偏最應該待在他身邊的那個
人卻遠在他方。
金鍾仁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是,它似乎對朴燦烈這個名字越來越敏感了。
……這似乎不是件好事,隱隱的透著一股麻煩的意味。
對邊伯賢來說,這確實是特別不好過的一天:過往以來所有最令他痛苦的回
憶都再次被提醒,並且這次甚至還是被放在電視上向全大韓民國的人民公開播
送。
金鍾仁曾經聽過一些學舞比它更久的哥哥姊姊們說過,跳舞的人時間久了身
上總是免不了會帶上幾個傷;而有種傷是一旦損及了筋骨,一輩子也很難好得完
全,就算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好了,也總是會在特定的時節裡挾帶痠疼捲土重來,
叫人咬牙切齒、生不如死。
它不禁想,邊伯賢的情況大概就是像這樣吧。
然而這人卻是以他曾經自豪的說過的「很好的自我管理」硬是把這傷給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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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這是一個多麼逞強的人、又是必須具有多麼大的毅力和堅韌才能做到如
此……這些,金鍾仁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它只是在跟著邊伯賢上超市時,不厭
其煩的一再幫那人把因為心不在焉而拿錯的商品放回原處,然後再替他拿過來正
確的品項。
然而邊伯賢畢竟是個自尊心比天還高的人,一次兩次拿錯東西也就罷了、糗
的是偏偏還不只一次兩次──當金鍾仁又一次把他漫不經心的丟進購物車裡的零
食拿出來,換上平常他愛吃的品牌時,邊伯賢終於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尷尬之餘
又不禁有些沒來由的惱怒。衝動之下,他又一把將那包零食給從貨架上抓下來、
丟回了購物車裡。
這次金鍾仁沒再把零食拿出來了,它只是雙手扠在牛仔褲的口袋裡、靜靜的
湊在他身邊,擺著招牌的一臉睡不醒神情,什麼也沒有多表示。
直到推著購物車去結完了帳之後,邊伯賢看著車裡那袋小黃瓜口味的洋芋片,
這才不禁犯起了愁來──誰不知道他最討厭的食物就是小黃瓜,討厭到了簡直都
要有心因性過敏的那種程度。
況且冷靜下來後想了想,倒是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剛剛那是在跟誰
置氣呢,居然這麼幼稚的衝著金鍾仁胡亂發了一通脾氣。
融雪 Melting Snow
「……其實,我不吃那個的……」他手上一邊把剛剛買的東西一樣一樣整齊
的裝進購物袋裡,突然就訥訥的這麼開口。
──雖然明知道是自己先做出了無理的事來,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現在這
局面;或許是要爲自己差勁的態度道歉的吧,然而看著對方一臉雲淡風清,邊伯
賢卻又拉不下臉將道歉的話說出口。
於是他才一開口,自己反倒是有些後悔。
然而金鍾仁卻這麼回答了他:「我知道啊。」
「沒關係,我吃吧。」
然後順手就接過了他手裡沉甸甸的購物袋。
邊伯賢有些發愣的看著它。
他不禁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和金鍾仁比起來,自己好像才是被對方照顧著、被寵壞了的那一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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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對邊伯賢來說相當難熬的一天,似乎也因為有金鍾仁在身邊而變得
好過不少;至少窩在沙發上打電動時,有另一個人和他膩在一塊,這種感覺就已
經比自己獨自一人時要好上太多。邊伯賢一直到和金鍾仁說過晚安,回到自己的
房間裡時才終於撥了通視訊給朴燦烈──這可是創下了他這三年來忍耐限度的新
高紀錄了。
「Chanie 呀──」
一接通就是軟甜的先喊了聲和對方親暱的稱呼。
朴燦烈看著螢幕裡他的模樣,不自覺的就笑得白亮的牙齒都露了出來,左臉
頰上的酒渦也深深的陷了下去。
「Annyeong,Baekie。」他輕輕的喚,那麼珍視的姿態,好像稍微大聲一
點就會嚇走了那如同雪地裡的精靈一樣珍貴的人。
『看了今天的新聞了嗎?』
朴燦烈的表情還是那麼的生動:兩道眉毛皺在了一起,嘟起了嘴,臉上藏不
住擔心的神色。
融雪 Melting Snow
「嗯?沒有啊。」或許是為了不想讓遠方的那人替自己擔心,邊伯賢選擇了
說謊。
他還擺出了一臉特別乖巧的神情。
而朴燦烈似乎挺滿意他的回答。『那就好。』
『那什麼……最近的節目越來越沒水準了,看了也是浪費時間。』
這是朴燦烈的溫柔還是什麼的……邊伯賢其實並不十分明白;倒是他拙劣的
謊言逗得他差點笑出聲來。幸好他反應極快的用重重點了點頭的樣子掩飾了過
去。
先前才因為邊伯賢堅持繼續參與 3501 號案的開發而起過不少爭執的兩人,
此時倒像是極有默契的一起暫時遺忘了這件事;他們就像是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
樣,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可以聽彼此說得津津有味,誰也捨不得先結束通
話。
如果不是因為金敏碩的忌日,邊伯賢想他是不會這麼快和朴燦烈合好的,畢
竟他自己本身就不是願意退讓的性子,而對方也是那種一旦拗起來就要一條路走
到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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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因為朴燦烈是最了解他的傷痛的人,所以無論如何,邊伯賢還是最渴
望他的安慰和陪伴。
朴燦烈看著顯示螢幕上那人睏得眼皮直打架的樣子,忍不住無奈又寵溺的對
他笑。
「你那邊都幾點了,還不睡啊。」他問。
而邊伯賢則是很努力的睜大了一雙小下垂眼。『再陪我說一下話……我還不想
睡。』
──這是想騙誰呢,明明那雙小狗眼已經數次闔上又強打起精神的張開了。
朴燦烈笑了出來。可還是好脾氣的答應對方:「好好好、我就在這裡。……」
其實邊伯賢通常不是會失眠的人;以往住在一起時,同一張床上倒是朴燦烈
還比較敏感一些,邊伯賢的一點動靜都會讓他迷迷糊糊的醒過來。在他們分隔兩
地以後,朴燦烈漸漸的也明白,只有在某些特別沮喪、寂寞、沒有安全感的夜裡,
邊伯賢才會像現在這樣,難得任性的要求他陪著說話直到能夠入睡。
融雪 Melting Snow
像邊伯賢這樣逞強、卻也確實強大的人,偶爾透露出的脆弱叫人如何能不心
疼──
朴燦烈是真的想把他給放在心尖尖上好好疼著的……只是不知道怎麼搞的,
自己做出來的事卻常常是事與願違。
「Baekie、Baekie?」他喊了幾聲,螢幕上的那人動也沒動一下;一張五
官清淡的小臉半埋在鬆軟的枕頭裡,看不清楚神情,只依稀能聽見規律的小小呼
吸聲傳來。
朴燦烈見他睡著了,卻也沒捨得掛斷視訊通話,只是怔愣的盯著螢幕裡他的
睡顏許久、許久,眉目間盡是說不出也道不明的溫柔。
美國和韓國時差十四個小時,邊伯賢的黑夜是朴燦烈的白天、在他沉入黑甜
鄉時,朴燦烈則是才剛在辦公桌前坐定,正要開始處理堆了半張桌子的文件。
他把便攜式的顯示器嵌入電腦螢幕後方的插槽,邊伯賢恬靜的睡臉立刻佔滿
了 16 吋的螢幕──
美國分公司的總負責人正明目張膽的上班談戀愛吶。
他滿意的托著下巴對著螢幕上的邊伯賢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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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伯賢一覺醒來時手都麻了,瞇起眼一看,自己的手上居然還拿著便攜式的
通訊顯示器,這點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更讓他驚訝的是,過了七個多小
時朴燦烈居然還沒掛斷通訊──他迷迷糊糊的一睜眼,看見的就是那男人聚精會
神的閱讀著一份文件的樣子。
他下意識的伸手就想去撫平朴燦烈眉間微微蹙起的皺摺。
而對方似乎也從眼角餘光看見了他有所動作,視線轉過來時,原先還因為公
事而有些糾結的表情已經全然放鬆開來,臉上滿是對他寵溺的笑;邊伯賢一時居
然久違的感到有點羞澀──一定是太久沒有見到朴燦烈了,都忘了他耀眼的笑容
是如此讓自己心動。
「……早安。」他不好意思的咕噥了一句。
從朴燦烈身後的窗外已經能看得見夕陽溫暖的橘黃光暈;只要一想到「這傢
伙該不會整個上班時間都這樣看著我睡覺吧」,邊伯賢就臉上一陣發熱。
雖然那邊的時間已經是傍晚了,朴燦烈還是很明朗的對他說了聲「早安」;
邊伯賢活動了活動有些僵硬了的手臂,一邊繼續和他說話,一邊起身、搭了件薄
融雪 Melting Snow
針織外套,往房間外走去。
「啊,什麼啊──居然開著視訊通話一整天嗎?」
「朴燦烈你真的是傻子啊、電信費會很貴的……什麼?當然是從你那出啊,
我只是替你心疼你的荷包。」……
金鍾仁從休眠模式中甦醒時,正好聽見邊伯賢的聲音叨叨絮絮的傳來。它好
奇的聽了一陣,卻越聽越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很奇怪──
照理說,看見邊伯賢恢復了活力的樣子,它應該覺得高興才是;可是偏偏,
只要一想到讓那人用這麼生動的語氣說話的人是朴燦烈,它的感覺就變得很矛
盾。
『我們 Baekie 睡覺時還是一樣會發出小狗狗似的「嗚嗚」聲啊,』
朴燦烈的嗓音低沉醇厚,明明以主流觀點來說應該是好聽的聲線,卻讓金鍾
仁覺得莫名刺耳。
察覺到它已經醒了,正一語不發的盯著自己,邊伯賢突然就想起了上次直接
用客廳的大螢幕和朴燦烈通訊時被金鍾仁撞見的事;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心虛,想
轉身溜回房間去卻又顯得欲蓋彌彰,最後只好有些羞惱的說:「我要掛掉通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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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邊的朴燦烈顯然是調戲他調戲得正起勁:『怎麼?』
『昨天還說讓我別掛斷視訊的人,現在倒是捨得了啊、真是現實的傢伙。……』
……邊伯賢真想沿著光纖電纜爬過去狠狠掐那人一把好洩憤。
又和朴燦烈拌嘴了幾句以後,他才終於掛掉了視訊通話。
邊伯賢下意識的就轉過頭去看還躺在沙發上的金鍾仁;而對方只留給了他一
個一動也不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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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仿生機械人形,金鍾仁其實有不少的事情值得
思索──然而正因為身為史前無例、後也尚無來者,全世界僅有兩架的仿生機械
人形,困擾著它的這些問題大多都是找不到答案的。
金鍾仁的日子就這麼有些鬱悶、卻也無傷大雅的繼續過了下去。
偶爾它會看見邊伯賢伏在書桌前振筆疾書──它知道那是在寫關於自己的表
現報告、偶爾為了了解它的「興趣取向」,邊伯賢會讓它進入休眠模式,調閱它
的記憶體內的影像──每一次當他這麼做時,金鍾仁都有種本能似的排斥感;好
像是怕被那人發現些什麼,但具體來說,到底有什麼東西是它想瞞著邊伯賢的,
金鍾仁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邊伯賢似乎是忙得忘了要告訴它今天自己要加班;當金鍾仁接到他撥來的視
訊通話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過後了。它邊聽著那人沒有誠意的隨口道歉,邊想,以
後再有這種事的話它應該自己主動打給這傢伙才對。……或許它就是個不及格的
機械人形吧,這種「先天性」的逆來順受,讓它全身都感到不舒服。
自己一個人待在家連打電動都覺得沒勁,少了那個在室內也披著保暖的毯子
走來走去的人,好像做什麼都不對勁;它甚至老是神經質的轉頭去看門口,錯覺
自己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幾次過後,它索性就出了門搭地鐵去公司找邊伯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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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到它的時候似乎有點驚訝,但它不由分說的擠進了他的辦公室裡──
想當然,辦公室裡的女同事和部分男同事無不同聲歡呼這是加班福利。
……邊伯賢偷偷轉過頭翻了個白眼。
金鍾仁問他吃過飯了沒,邊伯賢也順口就回答了:「一直忙到現在呢,哪有
時間……」
然後就被不容拒絕的攬著肩膀往公司食堂的方向走去了。
臨走出辦公室前,還有新進的女同事搞不清楚狀況,居然眼冒桃心的要他們
「慢慢吃,不用急著回來喔」。
……邊伯賢只好再翻個白眼。
在這個時間點的食堂沒有什麼人,空盪盪的,要看見那兩個人並不難──更
何況其中一位的身高還足以媲美職業籃球員──,縱使邊伯賢三番兩次的故意裝
作沒有看見,後來還是在座位區遇上了那兩人。
這應該算是什麼……「冤家路窄」?
不對,應該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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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訕訕的想著,而站在他左邊的金鍾仁則是後知後覺的用手肘捅了捅他:
「……那是哥的同事和吳亦凡嗎?」
邊伯賢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黃子韜似乎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些什麼,然後
還一臉不安又擔心的看著他好一會──該不會說的就是這件事吧……金研究員和
他負責評測的機械人形,是今天回到首爾的嗎。
……看來以後可不能在那孩子說話時神遊了。
他還來不及回答金鍾仁,端著餐盤的金鍾大就已經看見他了──
……不!不要叫!不要叫我的名字!
要不是這麼做實在太明顯了,邊伯賢幾乎想別過臉去。
「啊、Baekhyunie!」
金鍾大喊出他的名字的那一瞬間,邊伯賢的面部肌肉也微乎其微的抽搐了一
下;金鍾仁不明所以,倒是還饒富興味的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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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伯賢不情不願的舉了舉手中裝著果汁的玻璃杯、算是打了招呼。原本就認
識而且還交情匪淺的兩個人,在食堂巧遇,又互相打過了招呼,如果接下來不坐
在一起吃飯,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不是讓你別叫我了嗎、我尷尬難道你就不尷尬嗎──
不,重點是對方似乎還真的不覺得尷尬……
邊伯賢滿腹的牢騷無處可發,最後還是只得緊閉著嘴巴,找張四人座好讓所
有人可以坐在一塊吃飯。
金鍾大臉上的表情有點疲憊,卻仍然顯得柔和。邊伯賢不禁想,那點疲憊究
竟是因為出差的舟車勞頓所造成,或者根本是起因於他本人──如果面對他其實
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那這人又是何苦如此呢。光就這一點看來,邊伯賢就深刻
的認為自己跟對方徹底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啊,這位就是……金、鍾、仁嗎?」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開口說話的居然是吳亦凡;它似乎是對金鍾仁的名字發
音不太熟悉,說出口時謹慎的一字一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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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點到名的金鍾仁看起來有點驚訝,「啊、是……我就是。」
它訥訥的回答。
「你好。」吳亦凡對它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連粉紅的牙齦都依稀可見的
那種;邊伯賢頓時覺得這架人形在他心中的高冷都會男子形象劈哩啪啦碎了一
地。
「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跟我一樣的……嗯,人形呢。」它說。
──這不是廢話嗎。邊伯賢想。
因為全世界就只有這兩架仿生機械人形,目前甚至連有它們兩個的存在都是
機密;既然今天是吳亦凡第一次遇到金鍾仁,那麼當然就是它第一次遇到同類
了……難道這傢伙只有外貌是個男神,其他人工性狀的設定都是趨近於傻子嗎,
但是他記得自己看過的資料上分明不是這樣寫的啊。……
邊伯賢還沉浸在自己洶湧的吐槽中,只聽見那高大的英俊人形又說:「所以,
特別想和你聊聊天。」
「鍾大和邊研究員也有很多話想單獨談吧,不如我們兩個到旁邊那桌去坐?」
融雪 Melting Snow
吳亦凡看上去就像是個大哥哥一樣,爽朗的笑著對金鍾仁說。
當初從開始進行評測到現在,一個金鍾仁就已經搞得邊伯賢不很淡定了,對
於這架機械人形,他當然也就無心投以太多關注;因此,除了出廠時的原始設定
以外,他對吳亦凡了解得並不多,此時此刻更是一點也摸不透它的用意。
金鍾仁看了他一眼,而邊伯賢還愣著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事實上,就連金
鍾仁這個徵詢他的意見似的、小心翼翼的眼神,都令他心裡莫名的有點慌張。
似乎是以為他對此沒有意見,金鍾仁點了點頭便同意了吳亦凡的邀請。
邊伯賢看著吳亦凡和他家小少年漸漸走遠的背影,又看了看已經拉開椅子、
逕自在自己對面坐下的金鍾大,只好暗自咬咬牙,也跟著落座。
一開始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無關緊要的事情;金鍾大還是跟過去一樣,在
談話中不時發出清亮的笑聲──邊伯賢心裡的念頭翻來覆去,一下覺得懷念、一
下又覺得氣悶。
話題最後還是不可避免的來到了金鍾大剛結束的出差;他提起吳亦凡時,其
實只是無意間說了句「個子那麼高、臉蛋又好看,還會打籃球、會說多國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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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完美啊這傢伙」,邊伯賢也沒料到自己怎麼會就這麼脫口而出──他還以為
自己的自我管理做得夠好的。
「有這麼優秀的人形在身邊,那 Chen xi 應該就不會再感到寂寞了吧。」
「真好。」他彎起了眼,可眼中卻笑得沒有溫度。
金鍾大似乎被他突然的這麼一句話給刺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急急的開口:
「伯賢,這次我跟燦烈沒有……」
他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像是被誰給掐去了尾聲──可其實只是連他自己
都覺得難以啟齒。
那雙美麗的眼中眼波流轉,最後金鍾大還是頹然的垂下頭,喃喃的說著:「對
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邊伯賢看著對面那人的雙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得指甲都陷進了肉裡,指尖也
變成了青白色。他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又要提起這件事……明明都已經過了
大半年了,然而當時還僵硬的說著「能夠理解」的自己,其實根本就一點也不能
夠釋懷。
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忿忿──可這難道能怪他嗎、背著自己的好朋友和他男人
融雪 Melting Snow
上床的人,難道不才是最應該受到譴責的人嗎?
無庸置疑的,邊伯賢向來是個極端好強又愛面子的人、並且還是好強到了那
種如果輸了一次,贏回來一次還不夠,必須得要贏回來三次才願意善罷甘休的程
度;老實說,這種事情根本已經超出了他平常的接受範圍。
打從那通撥給朴燦烈的通訊被金鍾大接起、他從螢幕上看見他頸間還來不及
遮掩的紅痕──邊伯賢又怎麼會不知道,他親愛的大比格在床事上有愛亂咬人的
習慣,每次總要折騰得他滿身吻痕咬痕、都快見不得人才肯罷休。
於是他緊繃著聲音問:「你跟他睡過了?」
……直到現在他都還能清楚的記得金鍾大蒼白卻堅定的臉色,他說:「等我回
去再跟你解釋。」
那次金鍾大結束出差、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對邊伯賢說,其實他也喜歡了朴
燦烈很久、從高中時期青澀曖昧的暗戀算起來,比邊伯賢還要久得太多;還說那
晚他們兩個喝了點酒,都有點醉又有點寂寞。
邊伯賢聽了以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的感覺實在太混亂錯雜了,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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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連腦筋都不好使了;現在回想起來,他真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傻的人,第
一時間居然還真的努力的按捺下了有如火山爆發般的心情、說服自己相信這其中
一定有什麼誤會……,然而他等到的,卻是金鍾大的這種「解釋」。
可是更傻的是,一開始,他居然還試圖逼著自己扮演一個大度的好人:「……
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太寂寞了,是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臉上的笑究竟是對自己的自嘲、還
是對金鍾大和朴燦烈的諷刺。
「──所以,我能夠理解的。」
雖然那時候是這麼說的,可是邊伯賢後來卻一點一點的發現,其實自己的心
底,根本從來就沒有對這件事釋懷過。
……老實說,他覺得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應該痛痛快快的狠狠揍朴燦烈和金鍾
大一頓,然後遠遠的離開他們、從此老死不再相見才對。
這才像是他邊伯賢的作風啊。
可是,偏偏是這兩人、因為是他太珍惜的兩個人,於是一切都亂了套──直
到現在,他還是貪戀朴燦烈的一切,寧可在他面前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也不願意
融雪 Melting Snow
面對一點點多年的感情破裂、終止的可能;當金鍾大露出難過的神情時,他還是
覺得心內最柔軟的地方,傳來一陣陣叫他難受的痠疼。
做不到從此對金鍾大置之不理、卻又管不住自己的脾氣,總是忍不住要像這
樣故作不經意的譏刺對方幾句……連邊伯賢都要嫌自己犯賤了;甚至張藝興都曾
經不解的問過他「以前燦烈還在總部時,你們三個不是很親的嗎」,那時候的他
也只好咬緊了後槽牙、皮笑肉不笑的快速回答一句「當然親啊、我跟鍾大現在還
是親得很」──邊伯賢忍不住想罵一聲髒話,他就覺得吧,其實他自己才是最委
屈又心酸極了的那個人啊。
心裡千迴百轉的,他忍不住吁出一口長氣。「……鍾大啊,就放了我不行嗎?」
「給我、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吧。」
他自認已經把話說得夠委婉,可卻沒料到對方會一口拒絕:「不,不行。」
「──總覺得,」
「如果現在放開的話,我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金鍾大笑得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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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伯賢看著他眼睛裡閃爍著的小小亮光,他不願意去想那是因為什麼而造成
的……
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金鍾大的感覺,或許其實是對的。
※
相比故友之間的暗潮洶湧,吳亦凡和金鍾仁的初次見面還是算是相當溫和並
且舒服的。
兩架人形都對彼此感到好奇;或許是因為對方在年齡參數的設定上較自己年
長、又或許是吳亦凡身上天生就帶有從容淡定的人工性狀令人感覺舒緩,金鍾仁
很自然的就對這位哥哥產生了一種對於年長者想親近的好感。
融雪 Melting Snow
它專注的聽吳亦凡說起,它和金鍾大是如何討論出為了增加融入人群的機會,
在評測的期間裡它可以做些什麼、然後吳亦凡又是如何在金鍾大的鼓勵之下去參
加了平面模特兒的試鏡,接著想當然的被錄取了。……
金鍾仁原本就不擅於言詞,加上它本身的個性和生活的環境也確實算是單純,
三言兩語就交代完了自己出廠、啟動之後的一切境遇,而這些大抵不離兩件事:
學跳舞、和邊伯賢一起生活。
它倒是聽吳亦凡侃侃而談當模特兒的二三事,聽得津津有味。
正專注著呢,可是說故事的對方卻突然停頓了下,像是被什麼給吸引去了注
意力;金鍾仁轉過頭,順著它的視線看去,吳亦凡在看的是邊伯賢和金鍾大那一
桌。
……準確說來,吳亦凡是在看金鍾大。
「Kris 哥,怎麼了?」
對於僅自帶韓語系統的金鍾仁來說,要正確的發出中文的「吳亦凡」三字實
在太過考驗它的語言能力,於是具有中粵英韓四種語言系統的吳亦凡索性讓它用
韓文的發音喊自己的英文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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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亦凡又看了一會,才緩緩的收回了視線。它無奈的笑了笑,「沒什麼。……」
「只是,看來鍾大和邊研究員之間的矛盾……不容易解決呢。」
金鍾仁聽它這麼說,才後知後覺的把一切事情都給連結了起來:方才在食堂
遇見這兩人時,邊伯賢尷尬的臉色、那晚在自己面前,邊伯賢用著欲哭的濃濃鼻
音說著「不甘心」、再往前回溯,甚至仔細想想,它到奇蹟公司找邊伯賢時,似
乎從來也不曾在那人的辦公室或者研究室裡見過金鍾大──可他們兩人分明是隸
屬於同一項計畫案的研究員。
「……為什麼?」它幾乎是反射性的就轉向吳亦凡提出了疑問。
吳亦凡搖搖頭,它的視線還是固定在不遠處的金鍾大身上。
「……鍾大只說是他做了對不起邊研究員的事,雖然道歉了,但是邊研究員
似乎不原諒他。」
聽它這麼說,金鍾仁立刻想也沒想的說:「那大概是真的很嚴重的事吧?……
伯賢哥可不是那種愛計較、小心眼的人。」
它一口氣說完以後,才注意到吳亦凡看著它、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就
有點不知所措了起來──金鍾仁不知道自己剛剛那樣做是不是對的,也不能夠理
融雪 Melting Snow
解吳亦凡的眼神裡究竟帶有什麼涵義。
然而看對方好半晌也沒有要接話的意思,金鍾仁只好尷尬的撓了撓頭,咕噥
著轉移話題:「Kris 哥,看你倒是滿關心金研究員的啊。……」
而對方也從善如流的接了下去說:「那當然,我不關心他還關心誰呢。」
「因為喜歡嘛。」
──金鍾仁萬萬沒有料到吳亦凡會這麼回答。
它驚訝得嘴都合不上了。
而吳亦凡看見它那麼直白的情緒表現,倒是也不以為意,反而還像是覺得挺
有趣似的。
「呀、你自己難道不也是喜歡邊研究員嗎?看你剛剛還那麼著急的為他說話
呢。」它揶揄的說。
金鍾仁急急的就想反駁,張了張嘴卻又覺得對方說得其實確實沒有錯;於是
它沉默了下來,臉上的神情一時顯得很是迷茫無措。
良久,它才訥訥的開口問吳亦凡:「Kris 哥……你說的『喜歡』……像我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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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的……『東西』,也會有嗎?」
那雙黝黑沉靜的大眼中,交雜充斥著又是失落、又是隱約有些期待的複雜情
緒。
金鍾仁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邊伯賢時,自己問他的問題──「為什麼要
創造出像我這樣的東西?」
……那時候的邊伯賢沒有回答它,而後來的金鍾仁,卻也再提不起勇氣追問
他的答案。
吳亦凡聽到它這麼個幾乎可說是怯懦的問句,那一瞬間的表情顯得有些詫異,
然後旋即像是不太滿意似的微微蹙起了眉、瞇著一雙眼看它。
「你說呢?」它語氣鎮靜的反問。
而金鍾仁還來不及回答,吳亦凡就又說:「我相信我自己。」
「──那麼你呢,你相信你自己嗎?」
金鍾仁一時回答不上來,卻默默的開始回想起了和邊伯賢之間的點點滴滴:
打從一開始,它就渴望接近那個人。它對他感到好奇、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就算
融雪 Melting Snow
整天什麼事都不做也覺得很滿足、它想要邊伯賢好好的,見到他難過,會讓它覺
得好像有人把它全身的零件都給浸泡在酸液裡似的、無論那人臉上是什麼表情,
它也總是覺得好看──
如果那個人是屬於自己的,那就好了。
它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反射性的去看幾公尺外、坐在另一桌的邊伯賢。
金鍾大和邊伯賢正好用完餐,兩人起身過來找它們,吳亦凡迎了過去,很自
然的就伸出一手攬住了金鍾大的肩膀;身高和邊伯賢相仿的金研究員,在高大的
吳亦凡身邊頓時顯得嬌小,而他也沒有拒絕它這樣的舉動,兩人看上去倒是有幾
分互相依偎的親暱感。
金鍾仁心不在焉的和吳亦凡揮著手道別,心裡想的卻全都是方才它對自己說
的話──
那你呢。
你相信你自己嗎?
它偷覷了一眼身邊的邊伯賢──而對方正若有所思似的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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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邊伯賢三十多年來的人生中所經歷過最漫長的一個冬天,從去年的十一
月初迎來了第一場雪以後,春天的腳步還不曾接近過。路邊的積雪幾乎終年不曾
融化,偶爾有幾天溫度稍微上升一些,但那也只是讓表面的雪稍微消融一些而已;
過幾天氣溫一下降,就又重新結成了冰霜。和金鍾仁一起出門時,走在路上他已
經不只一次在將要滑倒之際被對方有力的臂膀給一把撈回。
「很危險啊,拜託哥也小心一點吧。」金鍾仁無奈的說著,還嘟嘟噥噥的舉
了例子說有個樂團主唱前幾天才在日本,因為天雪路滑,摔了一跤導致肩關節脫
臼還面部骨折……云云的。
難得聽它嘮叨,邊伯賢覺得新奇,倒也不嫌金鍾仁囉唆,只是笑著連連保證
一定不會再滑倒了。
由於邊伯賢並不常外食的緣故,他家裡的冰箱差不多每週都得重新補貨;而
金鍾仁在這時候就是他最好的幫手──邊伯賢總是故意開玩笑的說這是它最實用
的時候了。
有一天,他們在超市裡遇見了都暻秀。
對方是邊伯賢從大學時期開始就特別要好的朋友,雖然畢業以後也一直都保
融雪 Melting Snow
持著聯繫,但是隨著都暻秀到外地去工作,兩人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不曾見面。
意外的老友重逢讓邊伯賢很是開心,不假思索的便上前去拍他的肩膀;然而
他卻看著那人迅速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困惑轉為巧遇老友的驚喜、
最後卻定格成了有點疑惑而困擾的神情。
都暻秀那笑起來會變成一個可愛的心形的嘴唇向下撇著,一雙原本就大的眼
睛更是瞪得眼白都硬是比別人要多了一點。
「伯賢啊,這位是……?那你跟燦烈……?」他遲疑的問。
邊伯賢停頓了一秒,思索該給金鍾仁編派個什麼身分才好──畢竟 3501 號
系列的存在目前可還是最高機密,他可不能隨隨便便就告訴別人「哦,它是我負
責評測的仿生機械人形」──;然而他這一秒間的沉默似乎卻讓都暻秀有了別的
聯想。
最後當邊伯賢重新咧開嘴,笑著說「哦,它是我一個朋友的弟弟,到首爾來
讀書一年,現在借住在我那兒」的時候,都暻秀也沒多表示什麼,只是不著痕跡
的把金鍾仁給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暻秀啊,你怎麼會在這?」邊伯賢雖然一向不是個粗神經的人,可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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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遇見都暻秀讓他實在太開心了,一時之間倒也沒察覺對方的眼神中有什麼異
樣,只是逕自關心的問起了對方的近況。
都暻秀說自己為公司也做牛做馬了不少年、算是老資歷了;從今年開始,可
以自己選擇要在哪個分部上班,而他自然是選擇請調回了自己從小長大的家鄉。
「哇,真不夠朋友啊、這種事怎麼也不早說?」邊伯賢誇張的笑著,作勢去
拍他的手臂。
都暻秀撇撇嘴,「前兩天才把家裡整理得差不多了,這不馬上就來超市搬貨、
打算找你來家裡吃飯了嗎?」
他算是熟知邊伯賢的個性了,搬家這種勞力活,若是有朴燦烈在,倒是還可
以找他們兩人來幫忙;可如今朴燦烈不在身邊,還是別指望邊伯賢這懶惰成性的
傢伙了。
邊伯賢卻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了,我什麼忙也沒幫上,應該是我請你吃飯
才對。」
他笑得一雙眉眼彎彎,仔細看去,卻是比年輕時少了一些意氣飛揚,多了幾
分世故和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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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時光也在這裡留下了行走過的軌跡,雖說不深不淺,但總是存在。
都暻秀看著這樣的邊伯賢,一瞬間竟有些怔愣。
「不用擔心啦,我這幾年可是廚藝大進啊!沒蓋你,不信你問鍾仁,」……
邊伯賢看他沉默,很自然的就聯想以為是質疑自己的手藝,於是連忙拍著胸
脯保證,還順帶把金鍾仁也給拖了下水。
都暻秀還沉浸在自己感慨歲月不饒人的惆悵中,一時也沒留意邊伯賢劈哩啪
啦的說了一串什麼,只是下意識的跟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金鍾仁;金鍾仁以為這
人還真的是在徵詢自己的意見,於是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那孩子看起來倒是乖巧──都暻秀看著它眨著眼睛,一副想打哈欠又忍下來、
安靜跟在一旁的模樣,倒是有些想笑。
「那好吧,你有空時記得叫我去吃晚飯。」他聳了聳肩說。
邊伯賢讓金鍾仁推著購物車,自己不斷往裡頭放著東西,一邊漫不經心的回
答他:「嗯嗯,大概就這幾天……不用加班的話我再打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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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暻秀看著他採購,雖然有些急急躁躁的,卻是有條不紊的把該買的調味料
和食材都給買齊了;這才真的相信了這人,原來是真的已經學會了怎麼獨自一人
生活。
他忍不住開口:「這幾年沒有燦烈在身邊,也難怪你要廚藝大進了。」
邊伯賢回過頭來瞥他一眼,然後皺著鼻子故作不屑的說:「呀,朴燦烈那小
子算什麼?還拿平底鍋烤肉呢、這麼小家子氣的……」
「暻秀啊,等你來的時候,哥用直火烤肉給你吃啊……」
「呀!邊伯賢,你想吃拳頭嗎?」都暻秀哭笑不得的威脅他。
算是他白操心了吧,這小子還是跟以前一樣欠揍又沒正沒經的……
金鍾仁自然是不知道在兩人過往的某次野營旅行中,都暻秀曾經鬧出過個直
火笑話──那可是被有「料理之神」稱號的都暻秀本人視為畢生之奇恥大辱── 、
而要邊伯賢當著都暻秀的面向他解釋,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
於是金鍾仁只好看了看前面那玩鬧成一團的兩人,摸摸鼻子,逕自安靜的跟
在後面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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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歡騰胡鬧得好像小狗狗一樣的邊伯賢,它也是第一次看見;邊伯賢這個
人還真是神奇啊──它不禁這麼想。到底還有多少面貌是它沒有看過的呢?
以前每當對這人又多了一點新的發現時,它總是感到新奇又快樂;然而這次,
卻似乎不太一樣……
它覺得不滿足。對於邊伯賢這個人,好像怎麼樣也覺得不夠;看著他露出自
己所不熟悉的模樣,就有種像是機體裡面的什麼被掏空了似的、空落落的感覺。
金鍾仁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茫然無措。
※
自從校慶那天一起吃飯過後,黃子韜便和熱舞社的人交上了朋友,甚至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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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上是個半正式的成員,和大家一起練過幾支舞、出過幾次表演。
一首歌跳完,練習室裡大家三三兩兩、或坐或站的喘著氣休息。漸漸平復呼
吸以後,社員們之間也就多了聊天的聲音。
突然有人坐到黃子韜身邊,他反射性的抬頭去看──是之前在準備校慶表演
的時候,就對金鍾仁相當上心的那女孩。她拿來了毛巾給他,兩人有一搭沒一搭
的聊了兩句,然後女孩話鋒一轉,神秘兮兮的說想問他一件事。
「行啊,問吧。」黃子韜同學非常爽快的回答。
「韜啊,你和鍾仁比較熟……那個、他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啊?」女孩雖然素
來個性爽朗大方,但問起心上人時難免還是有些羞澀。
黃子韜看著她微紅的雙頰,不禁覺得有點感嘆:金鍾仁那小子之前還問他什
麼是「喜歡」呢,這下它可有機會實際體驗一下了……
「鍾仁的生日啊……」他記得邊伯賢曾經在閒聊中提過,那傢伙是一月生的
吧:「好像是一月四號。」
融雪 Melting Snow
「咦,那不是快到了嗎?」女孩扳著手指數了數日子,「再過兩週就到了呢!」
然後她靈機一動:「我們啊,幫鍾仁辦一場盛大的生日 party 吧?」
金鍾仁自從九月中旬那時啟動以來,至今還不滿一年,「過生日」這種事情
自然是未曾經歷過……也不知道邊伯賢會不會記得就是了。黃子韜和它打從第一
次見面,兩人就很合得來;後來因為邊伯賢的緣故,偶爾也會在公司裡見到彼此,
兩人年紀相仿、想法也常有相通之處,倒是發展出了頗深厚的友誼。
於是黃子韜聽了女孩的提議也覺得挺好的——
這可是金鍾仁來到這個世界上以後,過的第一次生日呢;那小子跟父母生的
孩子不同,又沒有家人、唯一稱得上是「監護人」的伯賢哥雖然什麼都好,但是
有時候實在是清冷得有一點不近人情。……
於是自認身為金鍾仁好友的黃子韜,頓時就有了一種「鍾仁的生日就包在我
身上」的強烈使命感,覺得自己務必要好好規劃一下、大大的為此慶祝一番。
——想必那小子一定也會又靦腆又開心的吧?
他想。
於是黃子韜和一開始來找他商量的女孩把這個計畫告訴了社團裡的人;自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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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校慶表演過後,社團幹部中有不少人後來也在那所舞蹈學院報名了課程,和
幾乎整天都泡在練習室跳舞的練習狂金鍾仁常常見面、漸漸的也有了點交情,於
是便都欣然同意了。而其他的社員雖然不見得人人都認識他,但大家都還記得那
天校慶上精彩的演出,於是有不少人聽到「金鍾仁」這三個字,也興致勃勃的表
示想去湊個熱鬧。
當然啦,說到金鍾仁的慶生 party,怎麼可以少了伯賢哥呢、有長眼睛的人
都看得出來那小子有多喜歡伯賢哥啊。
當天下午到公司上班時,黃子韜打了卡、把包包一放,問了辦公室裡其他人
邊伯賢的去向,便立刻風風火火的跑去想找他。
來到邊伯賢的研究室門口,按了右手五個指頭在辨識面板上,不透明的玻璃
門便靜悄悄的滑開。
「伯賢哥——」他邊走進去邊喊著四處張望。
研究室主持人不在的一般情況下,按照智慧型門禁系統的設定,除了同一小
組的研究員以外,其他人士是一律不被允許進入研究室的;像黃子韜這樣的實習
生可是奇蹟人工智慧裡老么中的老么了、自然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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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現在,既然他能進得來,那就表示邊伯賢人應該在研究室裡。
然而他左右看了看,沒看見邊伯賢的身影,倒是看見了一個陌生的人。
看上去是個少年的樣子,皮膚很白,個子和自己差不多高,身穿簡單的白色
T 恤和淺色的牛仔褲──黃子韜覺得迷惑極了:他跟著邊伯賢實習已經快要滿一
年、也不時會來他的研究室,可是、從來沒見過像這樣的一個男孩子,也不曾聽
人說起過。
少年的面貌姣好,五官相當精緻:雙眼深邃、鼻梁挺直、色澤淺淡的嘴小小
的,抿著嘴唇的樣子顯得有點難以親近。
「我找伯賢哥,……」因為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分、職位高低,黃子韜索性
率先說明來意,末了又忍不住好奇的問:「你是……?」
那少年謹慎的上下打量著他,卻不開口說話。
黃子韜才覺得有點氣悶,眼角餘光正好瞥見他手腕上的吊牌,於是立刻明白
了過來:「啊──你也是 3501 系列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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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所有的疑問就都能得到解答了:這孩子大概是邊伯賢的團隊新製
作的機械人形吧。
也不管對方似乎是個安靜的性子,黃子韜興奮之下就話多了起來:「你們一
個個的還都真不一樣,有像吳凡哥那麼高的、有像鍾仁那麼黑的,也有像你這
麼……」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脫口說出什麼來,於是腦袋都空白了一
下。
「──像我怎麼?」少年樣貌的機械人形終於開口了。
那張精緻得像是陶瓷藝品一樣的白皙小臉,居然就這麼一瞬也不瞬眼的直直
盯著他問。
「像你、……這麼好看的。」黃子韜鼓起了勇氣說。
那人笑了。「謝啦。」
那是黃子韜第一次見到吳世勳笑,而那時候的他甚至還不知道它的名字。
融雪 Melting Snow
他總是覺得,當吳世勳笑起來的時候,好像持續了一整年的長冬都突然變得
溫暖了起來。它的眼睛彎彎的、眉毛彎彎的,就連一張小小的嘴也彎彎的抿了起
來。
突然響起了一聲呼喚:「世勳吶,」
邊伯賢從後方的資料分析室走了出來,看到黃子韜於是簡單的朝他抬手打了
個招呼。
「世勳吶,更新資料的時間到了……進去保存艙吧。」他說。
「好的,哥。」吳世勳乖巧的應聲,臉上的笑容還沒斂去,一邊往邊伯賢走
去、又回頭笑嘻嘻的看了黃子韜一眼,然後才在邊伯賢的催促下小跑步到保存艙
旁。
黃子韜只覺得它那一笑簡直太晃眼了、他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恍神。一直到邊
伯賢設定完了保存艙的參數,轉過身來朝他開口時,他才熊熊回過神來。
「韜啊,找我?」邊伯賢一邊開口問,一邊按了個鍵拉下了保存艙不透明的
外蓋,有意無意的阻隔了黃子韜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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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單純的孩子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而感到有點不好意思的別過
了頭、收回了原先投往吳世勳的視線。
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他連忙開口對邊伯賢說明來意:「啊、那什麼……
因為鍾仁的生日快到了嘛,我和熱舞社的同學想為他辦個生日 party……」
「四號的晚上,哥你有空嗎?」
「如果你能來的話,鍾仁一定會很高興的。」他不假思索的又補上了這麼一
句。
邊伯賢看上去倒是突然有些愣了;他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半晌後不明顯的苦
笑了下。
分明是笑出了聲,可是那笑聲卻不如以往的明朗,反而聽起來乾巴巴的。
「……是這樣嗎。」他不置可否的反問,臉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
黃子韜看他那模樣倒是愣了──
拜託,這位哥可別裝傻,金鍾仁藏不住心事,就連他都看得出來它有多把邊
融雪 Melting Snow
伯賢放心上,這當事人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
這種事情其實可大可小,邊伯賢事後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確實是做得不太好;
可是該死的,他就是拉不下臉、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才好。
上個禮拜是十二月的最後一週,適逢聖誕節,四處白雪皚皚的應景極了。就
連向來怕冷怕得要死的邊伯賢,也難得的不那麼仇視戶外的風雪,甚至在平安夜
興致勃勃的拉了金鍾仁,說是要一起上街去感受感受節日氣氛。
站在路邊聽報佳音的孩子們一首聖詩唱完,邊伯賢慷慨的掏出錢包奉獻;金
鍾仁站在旁邊,看他凍得鼻頭紅紅的,不免覺得有些滑稽、可更多的感覺卻是可
139
愛。
於是走上前去攏了攏他鬆鬆圍在脖子上的圍巾,不由分說的把他給裹了個嚴
嚴實實、順便也遮住了紅紅的小鼻頭。
邊伯賢一開始對它的動作還想表示抗議,掙扎著說「我自己來就好」;可是
在金鍾仁的刻意無視之下,索性也就放棄了撲騰,瞇起一雙小下垂眼微笑著看它
替自己整理圍巾。
金鍾仁一抬起眼對上的就是他那恬靜的笑臉。
它不太自在的咳了聲,收回雙手插進口袋裡,轉身就繼續往前走。邊伯賢三
兩步追上來,故意還用肩膀從後面撞了它一下,然後朝它擠眉弄眼的做鬼臉。
──看來今天這人的心情還真是好啊。
它笑了出來,忍不住伸手去揉那顆只稍微高過自己肩膀的毛蓬蓬小腦袋。
不知道機械人形會不會臉紅呢?
金鍾仁在心裡胡思亂想。它覺得自己機心的溫度似乎已經熱得快燒著了。
融雪 Melting Snow
人們愉快的情緒彷彿會互相感染,雖然是零下的溫度,可整條大街上的空氣
裡卻洋溢著一股說不出的溫馨歡樂。熙來攘往的人群中,要不是成雙成對、要不
就是三五成群的,情人們在彼此的耳鬢廝磨細語、朋友間嬉鬧的笑作一團,抑或
是家人之間輕鬆自在的閒聊;金鍾仁看著看著不禁有些好奇起來,在別人的眼中,
他和邊伯賢又會像是哪一種呢?
……不過,既然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邊伯賢沒有找其他人、而是選擇了讓
自己陪他出門,那麼它大概可以偷偷的私自認定自己對那人來說還是有些特殊的
重要性吧。
他們不是情人,嚴格說來也不能算是朋友或者家人;可是並肩行走時看起來
卻像情人,也像朋友,也像家人。
……金鍾仁覺得,這或許就是那些詩集裡所說的「甜蜜的苦惱」吧。
直到深夜,等待午夜敲響十二下聖誕鐘聲的人潮都沒有散去,倒是大有越來
越多的趨勢;於是商業街上的店家也大多都配合著營業到很晚的時間──有人潮
就有錢潮,這生意當然得作。
邊伯賢一回過頭來就看到少年人形停下了腳步,蹲在櫥窗前全神貫注的看著
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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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家寵物店。
往透明的玻璃櫥窗裡看去,有好幾隻品種、花色各異,模樣嬌憨的圓滾滾小
狗崽,和玩伴們不時扭做一團的嬉鬧著。
邊伯賢於是改變了前進方向、腳跟一轉朝它走了過去,在金鍾仁身邊站定,
不經意的隨口就說了一句:「想不到你也會喜歡小狗。」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身邊原本流動著暖意的空氣,好像瞬間
沉滯了。邊伯賢心裡打鼓,表面上卻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看著金鍾仁轉過頭來看
他。
「哥……你這是什麼意思?」那雙深棕色的瞳仁定定的注視著他,神情安靜
卻受傷。
邊伯賢不自在的轉開了視線,「……就字面上的意思。」
他把雙手插進了口袋裡,自己也未曾發覺這隱隱帶有十足防衛性的小動作。
他的態度似乎讓金鍾仁真的發火了。
融雪 Melting Snow
原本蹲在寵物店櫥窗前的人形猛然站起了身;邊伯賢下意識的就退了一步─
─畢竟無論怎麼說,對方的身材硬是比他高大不少,如果打起來還真難說勝算如
何──,甚至他都已經在嘴裡默唸著強制 shut down 3501 系列仿生機械人形的
語音指令了,可是金鍾仁卻只是看也沒看他一眼的掉頭走開。
它筆直的往前走,少了邊伯賢走在身旁稍微前面一點的位置,它走得漫無目
的。
其實這頓脾氣發得還真是沒有意義,金鍾仁自嘲的想,在邊伯賢心裡它原本
就是一架機械人形──以電子和化學方式仿造人類的精密機械,甚至就算不論在
邊伯賢心裡如何,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它喜歡什麼東西、不喜歡什麼東西,只是
一條又一條早已設定好的性狀指令,偶爾會令邊伯賢驚訝,可那也只不過是因為
當初篩選它的人工性狀時採用的是隨機選取的方式罷了;這一切似乎都與它的意
志無關……如果它真有「意志」這種抽象的東西的話。
這是一件多麼令人煩躁的事。
「我」是「我」,卻又不是「我」。「我」像是人,卻又分明不是人。
邊伯賢沒說話,但是一直跟在它的身後走;兩人就這麼沉默的走了老長一段
路。商店街很熱鬧,街道漫漫長長、身邊人群摩肩擦踵,似乎看不到盡頭。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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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起莊嚴低沉的鐘響時,金鍾仁愣愣的聽著身旁的兩個女孩興奮的交頭接耳,好
一會才熊熊想起來,這就是邊伯賢還在家裡時嚷嚷吵著要聽的聖誕鐘聲啊、說是
這樣才有過聖誕的氣氛什麼的。……
懸著古老大鐘的鐘樓坐落在下一個街區的中心,是這一帶著名的景點。鐘聲
傳到這條街來時已經有些盪漾開來、卻還是震得人耳朵裡轟轟作響,心裡不禁肅
然起敬。
它下意識的回頭去找邊伯賢。
只見那人就站在距離自己幾步之外的地方;可金鍾仁卻覺得他離它好遠好遠,
不曉得是因為隔著人群的緣故、或者是因為在街燈明暗不定的映照下,他臉上難
以辨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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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聽完了十二下鐘響敲完,邊伯賢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金鍾仁的衣襬,
他沒說話、對方那對好看的眼珠子也只是亮晶晶的直盯著他,一語不發。他甚至
連一句「回家吧」都還醞釀在嘴裡,只是手上無意識的扯了扯捏在手裡的毛料大
衣,金鍾仁就邁開腳步往他停車的方向走;於是邊伯賢連這句話都省了下來,兩
人就這麼一路沉默的走回車上、沉默的開車回家。
就從那天開始,他和金鍾仁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狀態──雖然邊伯賢嘴硬
的不想稱之為「冷戰」,不過每當他早上起床看見空蕩蕩的客廳沙發,和保存艙
裡收捲得乾淨整齊的電線;或者是晚上下班回家後,作了雙人份的晚餐最後卻有
一半進了垃圾桶時,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讓自己心裡一陣陣發堵的這種感覺,就和
從前他跟朴燦烈吵了架以後冷戰分房睡的感覺並無二致。
情感上他覺得自己應該道歉──畢竟從接回金鍾仁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發現
了這少年人形對於自身的存在問題特別敏感,對此明知故犯實在太惡意了──,
但理智上卻又覺得……
「我為什麼?……」邊伯賢不禁失笑的喃喃自問。
作為製造者,居然要因為提醒自己創造出的機械人形「你畢竟不是人」的事
實而道歉──這種事情怎麼想都覺得詭異極了、更何況以邊伯賢的個性來說,他
融雪 Melting Snow
實在是拉不下臉說這種話。
如果朴燦烈生氣了,那他大可放低身段的撒撒嬌、哄哄對方也就沒事了;如
果是金鍾大生氣了……不對,鍾大根本不會認真對他生氣、從來都沒有;如果是
金敏碩、鹿晗,或者張藝興生氣了,那他裝作乖巧上道的低眉順目道歉,多半也
都可以很快就獲得原諒;如果是都暻秀生氣了不理他,那他就「都都都都都都」
的一直喊他,喊到他煩得受不了過來揍人,到那時都暻秀的氣大概也就消得差不
多了……
可是、如果是金鍾仁生氣了……
邊伯賢還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吶。
明明還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可是只要其中有一個人存心避開對方的話,那
兩人還真是動如參商、就是碰不到一塊;就算知道是自己一手造成這樣的局面,
但金鍾仁的心裡卻也沒有好過多少。它是故意躲著邊伯賢沒錯,可對方,倒也還
真沒有打算找它的意思。
……這麼一想,突然就覺得沮喪極了。
當初賭氣的原因也變得一點意義都沒有:它只是想證明,自己並不是只會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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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編寫好的指令碼行事的機器人;相反的,它所具備的思維模式和勤於更新各方
面資訊的良好習慣,已經足以使它發展出完整而獨特的人格。為了證明這點,它
更加努力的讓自己融入人群、和舞蹈學院的同學以及老師們的關係也比往常要來
得更密切而融洽。
可當它越是努力的這麼做,金鍾仁卻也發現,這其中存在著一個最大的盲點:
它做的這些事不外乎是為了要向邊伯賢證明自己,可是就連它之所以想向那人證
明自己的最基本的原因──對邊伯賢的「感情」──,它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基於初
始的設定、機械人形對持有者不可抗拒的依賴,或者只是單純的出於自己所以為
的「喜歡」。
彷彿無限循環的自我肯定、然後再推翻一切……,金鍾仁每天都覺得自己好
像快要瘋了一樣。
渾渾噩噩的日子數不清過了多少,正如這段時間以來的每一天,它在舞蹈學
院的練習室待到過了十二點才關了音樂、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邊伯賢家。包包隨意
的甩在背上,它一腳正要跨出門,卻被突如其來的歡呼聲和噴湧而上的彩帶給嚇
得不輕──差點就要當機了好嗎──,然後才從蛋糕上小小的橘黃色燭火、明滅不
定的搖曳燭光下辨認出了一張張熟悉的臉孔。
融雪 Melting Snow
金鍾仁從來沒想過在自己的「生命」中也會有這種時刻──一大群朋友們在
它「生日」那天,瞞著它偷偷的策劃了盛大的慶生 party;在它想也沒想到的時
刻,突襲式的給它帶來了莫大的驚喜。
機械人形所謂的「生日」,說穿了也不過就是按照隨機抽選中的人工性狀,
配合上人類文化中習慣談論的星座、生肖什麼的,所挑選的一個日期罷了。
「鍾仁生日快樂!」「呀,成年了吧、你這小子!」
「許願、許願──」「快來吹蠟燭啊!」……
各種招呼聲此起彼落,金鍾仁愣了好一下,才慢慢的笑開了一張臉、然後趕
緊湊上前去,最後終於在眾人唱著生日快樂歌的聲音中,鼓起了腮幫子一口氣吹
熄了蠟燭。
雖然「生日」這種東西不過是為了讓仿生機械人形更近似於人類的一種人性
化設定,不過能夠藉此得知有人惦記著、為它的「出生」而感到雀躍,還真的是……
讓它一時之間好像有了身為人的錯覺:驚喜、感動,還有很多的溫暖。
因為邊伯賢的緣故而一直低落的情緒,在此刻是近日來少有的明朗;儘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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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把整間練習室給塞得滿滿的朋友們時,它還是忍不住下意識的想尋找那個身
影。
──果然,還是沒有嗎。……
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它擠到了黃子韜身邊,故作不經意的開玩笑:「韜你
還真行,給這麼多走路工發薪水了沒?」
黃子韜一聽就被逗笑了──這小子還挺幽默──,他一把摟過金鍾仁的脖子,
半真半假的說:「我哪來這種號召力啊,金舞者、你倒是真不知道自己魅力多大
吧?」
「我才放出消息說要幫你辦生趴,整個熱舞社裡沒人說不來!」
當然慶生活動能辦得這麼成功、搞得場面熱鬧又盛大,作為主策劃人之一的
黃子韜同學自然也是功不可沒;不過他這人向來是個直率熱心的性子,和人交上
了朋友就一條心的單純為對方著想,於是他也沒多想著和金鍾仁邀功什麼的,倒
是心裡還惦記著要在對方面前提提一開始建議要替它慶生的那女孩。
可他一句話還在嘴裡翻來覆去想該怎麼表達才能夠銘表天地、打動人心,金
鍾仁已經又開口:「那個什麼……」
融雪 Melting Snow
「伯賢哥……」它說得有些欲言又止,心裡都惱恨死了這樣吞吞吐吐的自己,
索性煩躁的撥了撥瀏海一鼓作氣問了出口:「韜啊,你沒找伯賢哥來嗎?」
黃子韜似乎沒發現它神色中的異樣,大剌剌的回答:「有啊,當然問了、可
是哥最近好像很忙……」
──果然是這樣的答案。
「哦,這樣子啊。」雖然早有預期,可是還是免不了有些失望。
金鍾仁的臉色不明顯的黯了黯,原本高昂的情緒又硬是被扯下了一點。
慶生 party 一直持續到了一點多,眾人才意猶未盡的逐漸各自散去。幸好從
舞蹈學院到邊伯賢家的路線被劃為首爾市內的主要路線之一,地下鐵是二十四小
時營運的,否則它這下可要夜宿練習室了。
進家門時它下意識的放輕了動作,明知依照邊伯賢一貫的作息此時大概早就
睡到不知道哪個國度去,卻還是習慣性的遷就。
可出乎它意料的是,客廳的燈卻是半亮著的。
金鍾仁幾乎覺得自己體內運轉的機心似乎卡住了一下子、連呼吸都有些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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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了起來。
它慢慢的走近,只見邊伯賢蜷著身子窩在它平常睡的沙發上,也不知道是睡
著了還是怎地。……看他那樣子,倒挺像是等人等著等著就不小心睡著了。
他的懷裡似乎還抱著什麼東西。
金鍾仁才這麼想著,一顆毛絨絨的小腦袋就從邊伯賢的手臂間鑽了出來、兩
粒圓珠子般又黑又亮的眼睛和它對看個正著——
大概是因為懷中的騷動,邊伯賢也醒了過來,睡得迷迷糊糊的一雙小下垂眼
掙扎著張了開來,看著它半晌才終於慢慢對上了焦距。
「啊……鍾仁回來啦。」他模糊的咕噥了這麼一句,又抬起一隻手胡亂的擦
了擦眼睛。
金鍾仁不知道這時候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麼,於是只是沉默的立在那兒看著
他。
眼前的邊伯賢突然坐正了身子,朝它伸出雙手——遞出了原本抱在懷裡的
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