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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汉语研究 2018 年第 2 期(总第 2 期)
“好”的核心语义和词义系统探讨 *
孔 祥 卿
提 要 本文通过“好”字的构形,分析“好”概念的基本内涵和“好”词义的核心,
梳理“好”语义和用法的发展,分析归纳“好”的词义系统。“好”概念的基本内涵是人
与外界互动时的一种舒适愉悦的心理体验,其语义核心是感觉舒服、满意,字形从“女
(母)”“子”在一起会意。“好”在古代汉语中的具体语用义如关系亲睦、生活安宁、貌美、
善良等,都有某一方面让人感觉舒服、满意的内在含义,现代汉语“好”的基本用法就是
主观满意的评价。“好”的其他意义和用法都是从核心语义“舒适满意”出发引申发展
出来的。
关键词 好 核心语义 词义系统 A
1.“好”字的构形
“好”字从“女”从“子”,对其构意有以下几种解释:
(1)貌美。《说文解字·女部》:“好,美也。从女子。”段注:“好本谓女子,引伸
为凡美之称。”
(2)从“女”从“子”表示男女相配,男配女为好。(李平心,1983;张玉春,2001)
(3)女人生子为好。(康殷,1979;臧克和,1990)
(4)“好”从母子相互亲爱会意,本义为动词,表示亲爱、互爱之义。(刘胜有,
1986)
汉字的构形反映的是造字时人们对词义的认知,而对字形的阐释往往反映了现
时人们对词义的认知和理解。《说文》的解释基于汉代“好”多用于指称女子貌美,
但战国以前“好”基本不用来指美貌,《诗经·魏风·葛屦》中“好人”被释为“美人”
实为误解(具体解释见 2.1)。女人生子才完美圆满也是后代才有的观念,先秦文献
* 基金项目:天津市社科基金规划项目“汉字、音节、词汇交叉界面上的问题研究”
(TJZW1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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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并没有这种思想的反映。倒是男女相配为“好”这样的思想符合先秦的认知,可是
“子”在古文字构形中只代表小孩,并表示男性,因此,这样的解说也不符合汉字构形
的实际。
刘胜有释“好”从母子会意是正确的,古文字中,从“女”从“母”同,“好”字既
有从“女”,也有从“母”的,如《妇好瓿》 作 。但是刘文认为“好”是动词,本义是喜爱,
“人们喜爱的大都以为是善的美的,因此又引申为对各种美好事物的形容”。也就是
说,刘文认为读上声的形容词“好”是从读去声的动词“好”引申分化来的,不一定符
合事实。
刘文所举例句都出自传世文献,“好”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很常用,商代甲骨文
和金文中“好”都是人名,即“妇好”,商王武丁的妻子。虽然妇好是女人,但因为是
人名,“好”的语义并不清楚。西周金文中“好”主要用于形容宗族、朋友、姻亲、宾客
关系亲睦、友爱,即“相好”。如:
用享大宗,用乐好3
宾。(《虐钟》)
用侃喜上下,用乐好3
宾。(《鲜钟》)
“好宾”同“嘉宾”,如《王孙遗者钟》:“用宴以喜,用乐嘉宾、父兄及我朋友。”“嘉
宾”“好宾”都指关系融洽、友好的宾客。
用好3
宗庙,享夙夕,好3
朋友 百者(诸)婚遘(媾)。(《乖伯簋》)
于好3
朋友。(《杜伯盨》)
做器用于宴飨,宴飨的目的是融洽宗族、朋友、姻亲、宾客的关系,可见“好”的
早期用例是指人与人关系和洽、亲睦。
“好”在《诗经》中有很多用于夫妻、情侣相亲相爱的例子。如:
妻子好3
合,如鼓瑟琴。(《诗经·小雅·常棣》)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3
也。(《诗经·卫风·木瓜》)
“好”还用于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交好,如:
春,公即位,修好3
于郑。(《左传·桓公元年》)
巴子使韩服告于楚,请与邓为好3
。(《左传·桓公九年》)
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3
。(《世说新语·识见》)
(杨)修总知外内,事皆称意。自魏太子已下,并争与交好3
。(《三国志·魏
书·任城陈萧王传》裴松之注)
以上例句中,“好”均读上声,义为关系和洽、亲睦。“好”字从“女(母)”“子”构形,
用母亲与孩子在一起的亲睦、和谐的画面来表现“好”在上古最常用的“关系和谐亲
睦”这一语义。字形部分地体现词义,词义并不局限字形。并非“好”的本义指母子
间的亲密关系,只是造字时选择了母子,因为关系的和谐亲睦无过于母子,因此,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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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被用来作为人际亲睦关系的典型。西周金文中“好”多用于宗族、婚姻、朋友、宾客,
与西周祭祀、宴飨的范围有关,祭祀、宴飨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宗族、婚姻、朋友、宾
客的关系。而母亲与孩子在一起和洽、亲睦是天然的,生活中无须去刻意维护,语用
中也不会用“好”来刻意形容。可见,“好”最早的用法是指双方关系谐洽、亲密,以
母子关系为原型,从父子、兄弟、宗族这些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到宾客、友邦这样的外
围;从夫妻、情侣这样的亲爱关系,到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交好,语用的范围越
来越大,但是语义不变。
双方关系和洽亲睦,彼此之间的感情就是爱、喜欢,此义变读去声 hào,是及物动
词。如:
我有嘉宾,中心好3
之。(《诗经·小雅·彤弓》)
变调是古代汉语分化新词常见的方式,动词“喜欢”义的“好 hào”读去声,是由
形容词“好 hǎo”分化出来的新词。
2. “好”概念的基本内涵和“好”的核心语义
传统训诂学研究词的本义和引申义,认为本义是词义发展的基础,其他义项都
是由本义引申出来的。如果我们把词最早使用的意义看作本义的话,“好”的本义就
是双方关系的和洽、亲睦,而“好”字的构形也是反映这一语义的。但是,维系词义系
统的并不是词的本义,而是词的核心语义。
经过梳理,形容词“好 hǎo”还有如下这些常用义项。
2.1 生活安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3
。(《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谁将西归?怀之好3
音。(《诗经·桧风·匪风》)
“静好”同义复合,“好音”一般笼统地解释为“好消息”,实际对在外的游子来说,
“平安”就是好消息。
要之襋之,好3
人服之。好人提提,宛然左辟。(《诗经·魏风·葛屦》)
清代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好人犹言美人。”此诗为一缝衣女婢为女主人赶
缝衣服,又无端受到虐待的不忿之作。婢女称女主人为“美人”不合情理,“好人”是
对女主人的称呼,称夫人为“好人”,与后世称夫人为“安人”一样,这里的“好”应该
是“安”的意思。《宣和遗事·后集》:“钦宗诏窜王黼永州,籍其家,得金宝以万计。
其侍妾甚多,有封号者:为令人者八,为安人者十。”明归有光《顾夫人八十寿序》:“太
保顾文康公以进士第一人历事孝武二朝……初公为谕德,有安人之诰;为侍读,有宜
人之诰;进宫保,有一品夫人之诰。”“令人”“安人”“宜人”都是命妇的封号,用以表
彰妇人的美德。后“安人”成为对妇人的尊称。明高明《琵琶记·蔡公逼试》:“你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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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去呵,且看老员外和老安人出来如何说。”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3
。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诗经·郑风·叔
于田》)
“洵美且好”的“好”也不是形容小伙子容貌俊美。与上文的“洵美且仁”和下
文的“洵美且武”对比可知,“美”指的是长相俊美,而“仁”“好”“武”都不指容貌,
而是气质。第一段说平时生活中的“仁”,仁慈和善;第二段说坐下饮酒时的“好”,安
宁平和;第三段说骑在马上时的“武”,勇武强健。
这个意义的“好”后世一直沿用。如:
别后安和好3
在否,比来此处相寻访。(《敦煌变文集新书·卷四·大目乾连
冥间救母变文》)
今天最常用的问候语“你好”和祝福语“祝好”就是这种用法的延续,问好就是
问安,别人离开时说“走好”“好走”,意思是祝福路上平安。
2.2 貌美
鬼侯有子而好3
,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战国策·赵策三》)
故毛嫱、西施,善毁者不能蔽其好3
;嫫母、倭傀,善誉者不能掩其丑。(汉王
褒《四子讲德论》)
“好”与“恶”“丑”相对,就是美的意思。《方言》卷二:“釥、嫽,好也。青徐海岱
之间曰釥,或谓之嫽。好,凡通语也。”又“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美色或谓之好,或谓
之窕”。《说文》:“好,美也。从女子。”可见汉代“好”经常用来形容女子貌美。
由人的貌美扩展到景色的美丽,如好山、好水。
2.3 善
世间之人,亦复如是。自言善好3
,修行慈心,不食酒肉,然杀害众生,加诸楚
毒,妄自称善,无恶不作。(《百喻经·诈言马死喻》)
闻得南边和尚最不学好3
,躲了强盗,又撞了和尚,却不晦气。(《警世通
言·苏知县罗衫再合》)
哥儿虽要行好3
……要舍给穷人,何不就散钱给他们呢?(《红楼梦》第
二九回)
今天用“好”评价一个人一般指心地善良,比如说到“她是个好人”时无关容貌,
而是对人性的评价,指能与人为善。
“安宁”“美”“善”与“关系和谐、亲睦”都是“好”的具体语用义,分析这些义项,
都有共同的内涵:和谐、亲睦的关系使双方都感到舒适、愉悦;安宁的生活使人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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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美人、美景带给人舒适愉悦的感受;与人为善使别人感觉舒适愉悦。其共同的
核心就是舒适、愉悦的感受。因此我们从中归纳出“好”的核心语义:舒适、愉悦的感
受。
词义的核心来自概念的基本内涵。词是人类认知世界的结果,人们从所看、所
听、所触、所感中认知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事物,抽象出一个个概念范畴,给予命名,这
就是词。基本层次的概念是直接命名的,音义联系是约定俗成的,这也是语言系统
中的基本词。基本词的意义是概念在人心里的整体映像,是不能分析的,而非基本
词的意义可以用基本词来解释。母语者对基本词词义的认知是靠感知,而非基本词
可以通过学习获得。我们平时所说的词义是词在具体的话语中体现出来的具体意
义,因此词义其实都是语用义。词典学概括一个词的各种语用义,从中归纳出各个
义项,但实际上词典列出的义项仍然是词在不同语境下的语用义,只不过是加以归
纳和概括了的语用义。从认知的角度看,人们不可能也无须识记那么多具体的义项,
而是整体感知把握一个词的核心语义。核心语义也就是概念的基本内涵,是一个概
念区别于其他概念的本质含义。
概念的内涵或者词的核心语义是词义构成的基础,能够统领驾驭解释众多语用
义。“关系和谐、亲睦”“安宁”“美”“善”都是“好”的具体义项,是对具体的人和事、
物感觉舒适、满意做出的具体评判,发展到现代汉语,“好”的基本用法就是主观满意
的评价,无论什么具体的人、物或事,只要给人带来舒适、满意的体验,都可以用“好”
来评价:长得好让人看着舒服,声音好让人听着舒服,东西质量好让人用着舒服,说
话行事态度好让人感觉舒服,关系好使双方相处感觉舒服。因此,“好”这个概念的
基本内涵就是人在与外界互动过程中感受到的舒适、满意的心理体验,其语义的核
心是舒服愉悦的感受,可以用来评价所有使人感觉舒服的人和事情。“好人”让跟他
在一起的人感到舒服愉悦,“好儿子”让父母感到舒服愉悦,“好母亲”让儿女感到舒
服愉悦,“好哥哥”让弟、妹感到舒服愉悦,“好丈夫”让妻子感到舒服愉悦,“好老板”
让员工感到愉快舒服,“好老师”让学生感到舒服愉悦。“好”的容貌让人看着舒服
愉悦,“好”的声音让人听着舒服愉悦,“好”的产品让人用起来方便舒心,“好”的
天气让人感觉舒适,等等。“身体好”就是哪都舒服,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身体不好”
就是感觉不舒服,生病了。“好了”指疾病痊愈,就是身体由不舒服的状态回到舒服
状态。
3.“好 hǎo”词义和用法的发展
3.1 达到满意的状态——完成
《汉语大词典》“好”有一个义项是“完成、完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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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经》作白醪酒法……盖满五日乃好3
,酒甘如乳。(北魏贾思勰《齐民要
术·笨曲并酒》)
此例“好”的内在含义是通过某过程、某事物达到让人满意的状态。“好”实为
结果,此结果处在凸显的位置。
“好”前面出现具体动词构成“V 好”动补结构。“V 好”结构中,“好”的意义有
实有虚。如果动词跟满足动作主体的欲望、感受有关,其后的“好”则可能成为语义
的焦点。比如酒宴上请大家“吃好”“喝好”,“好”字重读,为实义,就是吃舒服、喝痛
快,“好”仍然体现其核心语义。如果动作本身跟动作主体的欲望、感受无关,核心语
义为舒服、满足的“好”不能成为语义焦点,于是就虚化为事件完成的标记。
凤生将书封好3
,一同玉蟾蜍交付龙香。(《二刻拍案惊奇》卷九)
一般不会强调书信封得舒不舒服、满不满意,所以此处“好”的主要功能是完成
标记。但是,与纯粹的完成标记“了”不同,“好”仍然有些微的实义,含有事情做得
完满的意思。
“V 好”与“V 完”不同,做完了不一定做得好,但是做好了则一定是做完了,因
此“好”包括完成但不限于完成的意思,而是符合预期或合乎心意地完成。
3.2 满意——认可
“好”的核心语义是满意,因此“好吗”“好不好”可用来征询别人的意见,与“行
吗”“行不行”“可以吗”“可不可以”用法差不多。如:
你先走好3
吗?我过会就到。
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3 3 3
?
与“行吗”“行不行”询问是否可行相比,“好吗”“好不好”更注重人的感受,不但
询问是否可行,还问乐不乐意,回答“行”“可以”与回答“好”也给人不同的感觉。比如:
老板:下班后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儿。
员工:a. 好3
。 b. 行3
。 c. 可以3 3
。
“可以”的回答非常生硬傲慢,不是员工对老板应有的态度;“行”的回答比较中
性,看不出心里的感受;只有“好”能表示我愿意。
如果是否定回答一般用“不行”,而且还需要说明原因。
男: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3 3 3
?
女:不行3 3
。我跟闺蜜约好了一起去健身房练瑜伽。
如果回答“不好”,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不愿意,我不高兴。因此,“好”表示认可
的用法中内含着心里乐意的意思。
3.3 舒适——适宜
“好”是一种心里的感觉,是主观满意的评价,没有绝对的标准,合适的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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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因此“好”可以发展出适合的意思。“好”处在状语位置,成为副词,表示适宜。如:
十五年任3
为弓材……二十年好3
作犊车材。(贾思勰《齐民要术·种桑柘》)
“任”和“好”对文,都是适宜、合适的意思。
白日放歌须3
纵酒,青春作伴好3
还乡。(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须”与“好”对文,都是该当、适宜的意思。
“只好”就是只适宜,也就是别的都不能,即“只能”的意思。
看你那个锈钉钯,只好3 3
锄田与筑菜!(《西游记》第二十二回)
原来龙王私雨,只好3 3
泼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何泼得?(《西游记》第
四十一回)
“只好”凝固成词,意思是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表示无可奈何、将就的意思。如:
今天车限号,只好3 3
坐公交车上班。
我知道说不过你,只好3 3
什么都不说。
3.3.1 适宜——正好
时间上的适宜就是正好、恰巧,因此“好”发展出“正好”的意思。如:
卫瓘诸孙卫玠珍,可怜雏凤好3
青春。(元稹《赠童子郎》)
这个意义上“好”与“正”“刚”“恰”用法相同,连用构成“正好”“刚好”“恰好”
等词。
3.3.2 适宜——容易
适宜则容易发生,“好”又发展出“容易”的意思。
楫小宜3
回径,船轻好3
入丛。(南朝梁刘缓《江南可采莲》诗)
“好”与“宜”对文,可以解释为“适宜”,也可以解释为“容易”。
《系辞》也如此,只是《上系》好3
看,《下系》便没理会。(《朱子语类》卷
六七)
且是直性子,好3
相与。(《二刻拍案惊奇》卷三)
“好看”,即容易读;“好相与”,即容易相处。
这个意义的“好”和动词一起构成“好 +V”短语,即“容易 V”的意思。“易”的
反义词是“难”,“好 +V”与“难 +V”相对。
好 +V(容易 V): 好懂 好写 好做 好办
难 +V(不容易 V):难懂 难写 难做 难办
需要注意的是,与以上“好 +V(容易 V)”同形的还有另一个结构:“好 V”式词
模构词,如好看、好吃、好听等,由“好”的核心语义“舒适愉悦的感受”来构词,“好 V”
式词模的语义可统一解释为“V 着舒服”;与之相对,也出现了“难 V”式构词模式,
如难看、难吃、难听等,这里的“难”不是困难的意思,而是不好,即使人感觉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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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难 V”式词模的语义可以统一解释为“V 着不舒服”。
好 V(V 着舒服):好看、好听、好吃、好喝、好玩
难 V(V 着不舒服):难看、难听、难吃、难喝
3.4 强调判断为真——感叹程度深 ——主观多量
真善美有相关性,从理想认知来看,真善美带给人舒服的感受,是人们喜欢的,
假恶丑让人不舒服,是人们厌恶的,所以“好”有美(容貌好)和善(心好)的意思,也
有真的意思。只是在这个意义上,“好”只做副词,用于强调判断为真,意思是“真的,
的确”。如:
见花羞白发,因尔忆沧波。好3
是神仙尉,前贤亦未过。(唐李嘉祐《春日长
安送从弟尉吴县》)
黑旋风,你好3
是没来由也!为着别人,输了自己。(元康进之《李逵负荆》
第四折)
“是”是判断词,“好”是强调副词,其作用是强调判断的真实性,义为“真的”“实
在”。
由强调真实发展为程度副词,“好”感叹程度深。如:
风儿又起,雨儿又煞,好3
愁人天色。(宋石孝友《西地锦》)
外有逆藩,内有奸相,好3
教人发指也!(清洪升《长生殿·侦报》)
此处“好”既可解释为强调判断为真,又有感叹程度深的意思。当“好”后跟形
容词时,则成为感叹程度深的副词,相当于“甚”。《新方言·释词》:“今人谓甚曰好,
如甚大曰好大,甚快曰好快。”
这种用法的发展与“真”平行,可以用“真”替换。如:
听子所言,真3
忠厚之士也。(《警世通言·宋小官团圆破毡笠》)
夜真3
冷啊!(巴金《寒夜》三十)
“好”用在不定量的数量词前面有强调量多的意思,这种用法由感叹程度深发展
而来。
虽然得他好3
几十两银子,这两日连梦颠倒。(元无名氏 《盆儿鬼》第二折)
你这好3
半天到那里去了?(《红楼梦》第九十二回)
“几十两”银子是多还是少,“半天”的时间是长还是短,没有标准无法断定,加
上“好”则主观判断为量多。即便本来表示小量的词,加上“好”也变成多量了。如:
等了好3
一会,藩台回来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二十七回)
“一会”本是很短的时间,“好一会”在说话人心中则是时间很长了。
量多和程度深具有相似性,“好”由强调程度深发展出表示主观多量的用法,与
“多”由“量多”发展出“感叹程度深”的用法是一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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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邦相伐,力不敌而请降者多3
矣。(清王夫之《宋论》)
国家之不幸也多3
矣。(清王夫之《宋论》)
前一例主语是体词性的,“多”表示量多,后一例主语是谓词性的,“多”表示程
度深,现代汉语表程度深的“多”移至谓词前。如:
多3
不幸啊!
4.“好 hào”词义和用法的发展
“好”表示喜欢的意思,读去声。去声的“好 hào”由上声的“好 hǎo”分化而来。
喜欢是因为事物能给人带来愉悦,因此“好 hào(喜欢)”词义的核心仍然是愉悦的
感受,但与“好 hǎo”有不同的词汇意义和语法功能,是“好 hǎo”分化出来的一个新词。
我有嘉宾,中心好3
之。(《诗经·小雅·彤弓》)
卫懿公好3
鹤,鹤有乘轩者。(《左传·闵公二年》)
吾子好3
直,必思自免于难。(《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怀子好3
施,士多归之。(《左传·襄公二十一年》)
“好 hào”为动词,“好 hào”的宾语可以是体词性的,如“之”“鹤”;也可以是谓
词性的,如“直”“施”。如果“好”的宾语是一般事件,喜欢就成了爱好。如:
少时家贫,好3
读书。(《史记·陈丞相世家》)
一生好3
入名山游。(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爱好什么就是经常性地做什么,比如好喝酒就是常常喝酒。做这样的事给人带
来愉悦、舒适的感受,因此“爱好”还能体现“好”的核心语义。如果再进一步,凸显
事情的经常性,给人带来愉悦、舒适的感受这个背景隐去,则“好”的核心语义失去,
虚化为表示经常性的副词,相当于“往往”。如:
似小藜,赤茎节。好3
生道旁。(《尔雅·释草》“竹萹蓄”注)
柳条恒着地,杨花好3
上衣。(梁简文帝《春日想上林》)
聪明好3
短命,痴呆却长年。(《全唐诗》寒山《诗三百三首》之二二二)
“好 hào”意义和用法的发展与“爱”一致:喜欢——爱好——总是。《论语·颜
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爱即喜欢。清代小说《三侠剑(上)》第十三章:“贾
七爷与欧阳天佐二位虽然好喝,今天也不喝,其余都爱喝酒的。”“好 hào”“爱”同现,
都是喜好的意思。“这孩子爱生病”,则是总生病、经常生病的意思。
5. 结论
“好”概念的基本内涵是人与外界互动时的一种舒适愉悦的心理体验,“好”的
核心语义是舒适满意,“好”的基本用法是形容词,是对给人带来舒适愉悦感受的人
汉字汉语研究·112·
和事的评价,用于双方关系即为亲睦,用于日常生活即为安宁,用于人的容貌即为
美,用于人的品行即为善,这都是“好”的核心语义在语用中实现的具体语用义。从
文献用例来看,“好”的最早意义是“关系亲睦”。“好”字用“女(母)”和“子”合起
来构形,用母亲和孩子在一起的温馨和谐画面来表现“好”最早的语用义“关系和洽
亲睦”。“好”又分化出动词的用法,义为“喜欢”,由“喜欢”引申出“爱好”义,又发
展为副词义“往往”,这个系列读去声。“好”由核心语义“满意”发展出“认可”的用
法;由核心语义“舒服、满意”引申出“适宜”的意思,进一步引申为“正好”和“易于”
的意思;“好”用于动词后做结果补语表示“结果符合预期,令人满意”,蕴含“完成”
的意思,进而虚化成完成标记;“好”程度副词的用法源自语气副词,与“真”相同,而
“好”有“真”的意思,与“好”有“美、善”的意思一样,是因为真善美的东西都使人感
觉舒服愉悦。
参考文献
康 殷 1979 《文字源流浅说》,学海出版社。
李平心 1983 《释好》,《中华文史论丛》第 1 辑,上海古籍出版社。
刘胜有 1986 《释“好”》,《东北师大学报》第 3 期。
汤亚平 2001 《“好”的本义及文化意蕴》,《云南民族学院学报》第 9 期。
臧克和 1990 《汉语文字与审美心理》,学林出版社。
张玉春 2001 《释“好”》,《东北师大学报》第 4 期。
赵海菱 2009 《〈关雎〉“好逑”正诂》,《古籍整理研究学刊》第 6 期。
钟如雄 2009 《“好逑”本义考》,《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第 5 期。
(孔祥卿 天津 南开大学文学院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