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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幽美的城市cdrb.cdyee.com/images/2018-11/21/A06/CDRB20181121A06.pdf著名诗人、评论家 海南大学教授、博士 生导师 耿占春 昌耀的诗歌是一部他个人的精神传记。这部

26 专题 2018年11月21日 星期三 责任编辑 高翔 美术编辑 张渝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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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文脉

参加昌耀诗歌讨论会的全国知名评论家、诗人走进常德桃花源。 本报通讯员 瞿琼 摄

幽美的城市

永远的诗歌

□本报记者

徐志雄

“我们要在这卷文本下限的2000年,保留下这

个世纪最为典型的一个身影,这个身影由历时久远

的苦难和同样久远的等待所构成。”

2018年9月,中国当代文学评论界泰斗级人

物谢冕在他的新著《中国新诗史略》中,为我们带

来了一个世纪诗人的背影。

时隔两月余,这位“20世纪 50年代流放到

青海高原的囚徒”在离世18年后,以特别的方

式,重新踏上了他的故土。

3天时间里,28位全国著名的评论家、诗人聚

首,一场关于诗歌的研讨,一次关于诗意的行走,给

一个人,还有一座城。

这个人是昌耀,这座城叫常德。

对于 13 岁离家、一生都在漂泊的昌耀来说,家乡的记忆是极少碰触的零散字眼,南方的金橘已化归于北土,故道与乡井只是一个概念,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真正的故乡。

所以,在这个冬天,第一次来到昌耀出生地聚会的评论家与诗人们,自然无法在他的诗行里找到任何关于故土的指引。

还好有沈从文。《湘西散记》那些细致入微的文字描述,一直以鲜活生动的方式占据着他们的常德印象。

11月17日晚,86岁的谢冕踏上了青石板铺就的常德河街。漂亮的灯火,热闹的街市,在他的眼中,这些既保持了古朴的面貌,又富有现代气息,两者融合得并不突

兀,很有地方特色,值得称道。留着一口漂亮大胡子的耿占春,对常

德整个城市景观印象很深。他说,来之前以为常德是一个很小的城市,没想到城市设计很有现代感,建筑与软的风景,如河流、植被融合得很好。“尤其是柳叶湖一带,特别漂亮,给人海滨小城的感觉,干净,很舒服。”

出生于湖北的王家新,对常德的向往同样与沈从文有关。“来到常德后,我没有失望,比想象的要好。”他觉得,虽然沈从文笔下原汁原味的湘西北大码头的风光已不复存在,但常德还能在战火毁城之后,适当地保留与恢复地方的民风民情,确实很难得。

他认为,经济的发展,旅游的发展,要有一个适度,不要把原有的味道破坏掉,特别是对文化景区的打造更应如此。

“桃花源的设计者和建设者就很用心。”11月19日,漫步在桃花源农耕景区的谢冕一直兴致很高。山林间的几声鸟鸣,田野残留的稻桩,藤架上枯黄的丝瓜,充当垃圾箱的竹篓,甚至枝上萌发的新芽,都让他很喜欢。“看不到现代的建筑物,没有广告,没有霓虹灯,没有浓厚的商业味道,这就是属于桃花源的农耕文明。”

“农耕是很辛苦的,但和自然融为一体,和植物、土地、生命打交道的感觉很舒服。”耿占春认为,桃花源的打造,适应了现代人既需要城市生活的整洁,也能继续舒适、轻松、悠闲地满足我们对自然、对土地、对古老生活方式眷恋,加上陶渊明留下的文化遗产,就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优势。

“陶渊明的桃花源,是诗人的乌托邦,是语言的创作,是一种心灵的想象,寄托了中国人对和平安宁怡然自得生活的梦想,是中国文化最精华的部分。”王家新觉得,即使是存在于文字的虚构中,但也与这里真实的山水契合。在今天看来,寄托了文化的乡愁、家园的乡愁,这样的地方,依然有生命力。“世上再无桃花源,但这就是我们能够实实在在拥有的桃花源,我们应该满足了。”

“幽美形容城市的面貌,深远代言常德的文化。”临别,谢冕用两个词概括了他眼中的常德。

眼中的常德

制图制图//张渝婧张渝婧

心中的昌耀著名诗人、《诗刊》副主编 李少君

就社会影响力而言,无论国内还是国际,昌耀无疑远逊于北岛,但在诗歌界内部,昌耀是公认的大诗人,昌耀显示的诗歌现代性的多种维度,启迪了当代中国诗歌。昌耀的意义,在于对此前单一的现代性认识的一个修正。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单一现代性的叙事逻辑里,昌耀是不可能获得更高声誉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并不只有以西方为标准的那种现代性,还可能有一种立足自身传统的具有主体性同时兼具包容性开放性的现代性,而且,这种美学标准和艺术标准是我们自身可以本能地判断的,具有亲切感、自主性和自觉意识的,而这,也许还是真正的中国诗歌的现代方向。

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文艺评论家、诗人、作家 谢冕

读昌耀早期的诗,他的那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生僻的意象,让人有一种震颤的惊异。须知那是诗风一律,形象贫乏而单一的年代,而昌耀却以罕见的奇异出现于在周遭的凡俗之中。

但昌耀无意于沉潜和低徊,他仍然是明亮的。即使感到了风浪的无情,搏斗的凶险,但他依然表达了生命的顽强和坚定的信念。诗人甚至感谢艰难困苦给予的馈赠,他确信:“风平月静的子夜,海上不再只有垂泪的龙女”。这毕竟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崭新生活的精神写照,他是以此肯定一种新时代的新精神。但他的这种肯定和当时的流行的“颂歌体”然然有别。昌耀特异之处是,当所有的诗人都被要求按照一定的方式写作的时候,他依然故我,他坚持独立的自我表达,他的写作仅仅属于他自己。

著名诗人、评论家 海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耿占春

昌耀的诗歌是一部他个人的精神传记。这部个人的传记又与他生活的历史与地域纠结在一起。昌耀所生活的地方,既是经验性的,又是象征性的,西部和青藏高原为昌耀的诗歌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象征语言,它参与并且转化了历史经验。青藏高原的地理、风物和它所独有的藏传佛教的信仰和语言,为他的诗歌提供了修辞学的资源。

而昌耀的诗歌,昌耀纪录它们的语言如同缓慢积累的溶岩,仿佛是石化过程所形成的广阔的语言地质学;他常常使用断句、停顿、单音字、转折控制语言,分解和节制地使用语言,如同对语言过程的再现,如同现成语言的一种缓慢的溶解,和同样缓慢的结晶过程;有时又是语言的迁徙流离,是语言的扩散,一如高原和风。

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王家新

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昌耀最重要和独特的,在我看来,是他形成了一种独异的和他的生命和美学追求相称的文体,如果挪用诗人西川对他自己的一个说法“西川体”,我们可以称之为“昌耀体”。正是这种“昌耀体”使昌耀和他的同代诗人明显地区别开来,成为一种独特的强有力的语言存在。也正是以这种“昌耀体”,昌耀对其“早期诗”进行了重写,而重写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把早期盲目的写作纳入到这种自觉的美学追求和语言铸造中来。

“昌耀体”的明显标记,首先来自与汉语言传统资源的接通,由此带来了汉语本身的血质、底蕴和调性,带来了文白之间的句法张力,形成了他那时而苍劲姿纵、时而雍容华贵、时而高峻幽秘的文体风格。

著名诗人、上海师范大学教授 钱文亮当代诗人凌越曾经盛赞“昌耀是新诗史上

承上启下式的关键诗人”,属于和郭沫若、多多一样“罕见的强力诗人范畴”。而所谓“强力诗人”,出自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之口,专指那些在“影响的焦虑”中寻求创新,在前驱的压抑之中激发出创造性的具有强力意志的诗人,反抗、创新、力量与美、崇高等构成其诗歌话语内在的中心。

这样的诗人往往为正统、主流的时代风尚所不容,却又以其对主流诗歌传统的大胆背离而表达了时代真正的精神内涵;与此同时,“强力诗人”还是那种在题材、体裁和语言形式上勇于打破传统专业分类与界限,具有极强的综合融会能力的大诗人。这些素质在昌耀数十年间不断突破、不断创新的诗歌实践中都有耀眼的表现。

长沙理工大学教授、诗人、评论家 易彬1989年,在未来中国的文化版图上,势必将

会是一个被屡屡提及的时间。这一年10月,已经五十有三的诗人昌耀写下了一首长诗,《哈拉库图》。

“哈拉库图”显然不是一个汉语词汇。诗人昌耀虽生于南方美丽的小城湖南桃源,未及成年即追随革命的队伍而去,大半生更是在边地之城青海西宁度过。经由这一有意或无意的生命迁徙,那些原本并不属于湘楚大地的词汇——进一步说,包括那些已不大为现代汉语写作者所使用的古汉语词汇(不妨设想,在一个边地之城,古语与古风总容易保留),如同一颗颗深深嵌入木头的铁钉,初看之下总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觉,最终却在经年累月里归化为木头。

武汉大学文学硕士 李曼诗评家、《写作》杂志副主编 荣光启

在这一诗歌语言观的观照下通读昌耀的作品,我们也会发现“哭”作为具象的词在他的诗作中出现的频率极高,而且“哭”作为一种抽象的观念更是贯穿在他诗的精神构架中,可以说,昌耀的诗因其独特个人经验的灌注,本身就是对生命的歌哭。

其次是“语言善”,昌耀的诗不管是早期的英雄主义还是复出后对心灵的抒写,都难见到揭露、抨击和抱怨的痕迹,虽然经历艰难,但他依然坚信爱和善的力量必将战胜黑暗。他这种语言观的形成与其个人经历和思想发展关系匪浅。

文学博士、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赵飞

阅读昌耀诗歌,总是令我想起屈原。从风格气质、命运遭际到诗歌写作乃至最后的纵身一跃,昌耀都像屈原投身当代的一个影子:渴慕伟力的强男子与形枯影瘦的诗人。他们的生命可称作

“一部行动的情书”,他们的诗文都蒸馏着血气:动情于生命的沉重、困惑奋激于人类的命运。

昌耀曾在《艰难之思》一文中写到:“屈原、李白、庄子(我以诗人读之)……是我钟情的。我不以为他们的精神与新诗无可沟通。”在昌耀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自屈原而来的“直接嫡承的痛楚”。昌耀对屈骚精神的沟通与传承是显著的。

潍坊学院副教授、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后 王万顺

中国当代文学对高原或高峰的呼唤并不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情,过去出现的所谓高原或高峰绝大多数不过是溢美之词。尽管中国文学的水准不一定非要由他人评判,用西方标准衡量,但近年来中国作家频繁获得国际有影响力的奖项,尤其是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对中国当代文学的重新审视,随着更多优秀的作家被发现和抬升,中国当代文学的高峰,不仅仅是高原,已经隆起呈现。达到高峰的不仅有小说,还有诗歌。

张炜属于苦吟派,昌耀的诗歌则是蚌病成珠,他就是一座高峰,不敢说是最高峰,但他有自己的海拔,和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著名评论家、湖南科技大学教授 吴投文在中国当代诗人中,昌耀写作的异质性凸显

出一种独特的精神背景,可以说,湖湘文化底色与高原音域的结合是昌耀创作独特性的内核。在他的创作中,呈现出一个高原文化与湖湘文化的对应性精神结构,也许在这个视角下来阐释昌耀创作中那种弥漫性的苦难意识和英雄主义情结,才能落实到一个比较可靠的基点上。

昌耀创作中经由湖湘文化的内在透视所形成的阔大胸襟和思想张力,这也是构成其史诗性境界的一个精神源头。他的长诗《慈航》似乎是一部“爱的史书”,诗人对大爱的皈依和对至善的趋赴显示出主题的博大深邃,在精神史的视野中呈现出一种卓异的美学追求,把孤独的个体的情怀在极为开阔的高原背景的衬托下提升到宗教精神的高度。

文学博士、诗歌批评家、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 张光昕

昌耀作品中每种对生命体验的“讲述”都带领我们追根溯源,期望找到物质的原初胚胎。因此,昌耀本质上或许可以称作一个歌颂物性的诗人,他所歌颂的物象源源不断地纳入到一个从行星到微尘的宇宙序列当中。他可以将自己分身为面向四种元素的倾谈者,从而也让他的诗歌拥有了物神赐予的四个名称——水、土、火和空气。

在他一边渴望救赎,一边又崇尚自由意志的生命里,在这个信仰渐次沉沦的时代,昌耀通过写作创造了一个没有拜物教的物神,他诚实地传达着物的神谕,又处处体现为诗人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在依

赖生命体验进行的诗歌写作中,昌耀晋升为一个关于元素和物质的命名者,一个人类命运的预言者,他履行了一个诗人的天职。

著名诗人、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郭建强昌耀神话般的明亮和理想主义的追求,因为

语言的深沉而更显光华,愈夜见词语的深度。他一贯秉持的积极人生姿态,并未消泯于黄昏和暗夜。

昌耀自始至终都在等待“灵魂的召唤”,等待“等待感觉到了灵魂”召唤的一刻。为此,他像楚湘骚人屈子一样在天地巡游,在香花莠草杂然生长的人间行走,在光亮和幽暗的边界徘徊。他写下的所有的长篇短制都是中国新诗足资骄傲的收获,是从汉语脉络中新生的灵均;是柏拉图所指称的创造和发现,也就是一种跨越大时空的回忆。他的诗歌,当得起亚里士多德所言称的“灵魂触感”。

著名诗人 谭克修在新诗如何用汉语发声的问题上,昌耀给我

们做了示范。他不仅在语言上有滞涩的古语化倾向,汉语气质纯正,更主要的是,他凭一己之力,为汉语诗歌开辟了另一条路:用生命与脚下的土地建立起血脉联系。从土地的苦难生存直觉中滴出来的诗,必然是带着体温的诗,有生命痛感的诗,才能揭示自己和这片土地存在的真相。这样的诗,发出的必然是纯正汉语的声音。

昌耀固守青海高原,在生命与脚下土地之间建立的语法关系,打通了汉语诗歌本土性与现代性之间的任督二脉。广袤的青海高原,因为有了钉子一样的诗人昌耀,将生命和语言持续有力地注入,已经发生了神奇的变化,成为中国西部最有诗性意义的场域。

兰州市文化发展研究中心馆员 何瀚昌耀在三种身份之间转换,他以“百姓”生活,

而他作为一个已经觉醒了的人,这“百姓”的生活又让他无法在心理上完全认同,虽然他是“百姓”这一宿命的忠实的实践者和无法改变的承受者。于是,他将其精神化为“行脚僧”,他成为一个“百姓”的“布道者”,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在“百姓”中行走的“化缘者”。这所“布道”的,不是“百姓”,而是

“百姓”给他的行动的神示。他“布道”之工具是诗,他在俗世布道之身份是“诗人”。

诗人、作家、北京大学博士后 杨碧薇在他雄浑、壮阔、古涩的诗风掩盖下的,是一颗

柔软、质朴,甚至还略带羞涩的善良心灵。尤其是在后期,“大”的书写在昌耀诗里风云变幻,这颗小善心似乎湮没其中,难觅踪迹;但是在为数不多的情诗里,正是要依托于对这颗小善心的把握,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昌耀作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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