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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与“礼”:对《大学》文本的 诠释立场与解释方法 理论与现代化 THEORY AND MODERNIZATION 2007-05 May 2007 2007 年第 3 NO.3 2007 作者简介: 航( 1971- ),男,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系博士生。邮编: 430074 要: 对《大学》的诠释之所以众说纷纭,一个重要原因是诠释者在思想倾向上的差异。他们对《大 学》文本的解读或强调“仁”的精神,或强调“礼”的精神,从而表现出有差异的诠释立场和解释方法。儒者 对诠释立场和解释方法的选择,又与他们面向当下历史的问题意识紧密相关。从“仁”与“礼”的角度来理 解《大学》诠释上的分歧,对于理解儒家政治思想的发展,探讨《大学》的现代诠释等问题都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仁;礼;《大学》;诠释立场;解释方法 中图分类号: B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1502 2007 03-0077-05 对《大学》的诠释歧异甚多。其原因有多种解释,较为 零散,多见于思想史的一般性论述或对《大学》中某一问 题的梳理,主要从“能否恰当表达文本思想或儒家思想” 的角度来判断。本文则关注诠释者思想倾向的比较,由此 说明对《大学》的诠释呈现歧异的原因,并揭示这些诠释 及其歧异本身的意义。 自孟荀以后,儒学内部的思想发展大体有“仁学”与 “礼学”两大方向。本文将以思想史的这一基本事实为基 点,通过比较历代儒家对《大学》的几处经典诠释,分析 诠释者是突出“仁学”还是“礼学”的精神,以考察其思想 倾向的差异。从诠释学的观点看,诠释者所持的思想倾 向可归于“前见解”,诠释的效果则受到“并不是由事物 本身而来的前见解的干扰” [1] 。不同的“前见解”将导致诠 释者采取不同的诠释立场,运用不同的解释方法。必须 指出,这里只是借用而非在严格意义上使用诠释立场和 解释方法这些诠释学的术语,其目的是为了说明问题的 方便和明晰。简单地说,本文的“诠释立场”是指诠释者 贯穿其文本诠释之中的思想倾向,解释方法则指他们表 达其理解的叙述方式。 在汉代,《大学》是《礼记》的一篇,未受特别关注。对 《大学》的经典诠释首推汉代经学大家郑玄的《礼记正 义》。他将《大学》解释为“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即, 《大学》的主旨当是通过学问考究而服务于政事;将“止于 至善”之“止”解释为“犹自处也”;将“致知格物”解释为 “知,为知善恶凶吉之所终始也。格,来也。物,犹事也。其 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郑玄:《十 三经注疏·礼记正义》)。这些诠释都很平易,无意做理论 的深入探究:一方面,他直接就其字面含义或政治之事来 解说,围绕理论上说明政事的意旨而展开;另一方面也说 明他是把《大学》视为《礼记》中的一篇来注释,并不认为 在诠释方法上有必要对《大学》作有别于其他各篇的对 待。总之,这里《大学》被视为“礼制”的解说部分,因而他 主要采取“礼”的立场,不寻求“礼”外之意。其解释方法是 就“事”明“礼意”,其目的是说“礼”。 从“礼”的立场来解释《大学》思想,这一状况一直持 续到宋代。可以唐代孔颖达对《大学》的几处注释为例来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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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_与_礼_对_大学_文本的诠释立场与解释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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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与“礼”:对《大学》文本的

诠释立场与解释方法

阮 航

理 论 与 现 代 化

THEORY AND MODERNIZATION2007- 05

May,20072007 年第 3 期

NO.3,2007

作者简介: 阮 航(1971-),男,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系博士生。邮编:430074

摘 要:对《大学》的诠释之所以众说纷纭,一个重要原因是诠释者在思想倾向上的差异。他们对《大

学》文本的解读或强调“仁”的精神,或强调“礼”的精神,从而表现出有差异的诠释立场和解释方法。儒者

对诠释立场和解释方法的选择,又与他们面向当下历史的问题意识紧密相关。从“仁”与“礼”的角度来理

解《大学》诠释上的分歧,对于理解儒家政治思想的发展,探讨《大学》的现代诠释等问题都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仁;礼;《大学》;诠释立场;解释方法

中图分类号:B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 1502(2007)03- 0077- 05

对《大学》的诠释歧异甚多。其原因有多种解释,较为

零散,多见于思想史的一般性论述或对《大学》中某一问

题的梳理,主要从“能否恰当表达文本思想或儒家思想”

的角度来判断。本文则关注诠释者思想倾向的比较,由此

说明对《大学》的诠释呈现歧异的原因,并揭示这些诠释

及其歧异本身的意义。

自孟荀以后,儒学内部的思想发展大体有“仁学”与

“礼学”两大方向。本文将以思想史的这一基本事实为基

点,通过比较历代儒家对《大学》的几处经典诠释,分析

诠释者是突出“仁学”还是“礼学”的精神,以考察其思想

倾向的差异。从诠释学的观点看,诠释者所持的思想倾

向可归于“前见解”,诠释的效果则受到“并不是由事物

本身而来的前见解的干扰”[1]。不同的“前见解”将导致诠

释者采取不同的诠释立场,运用不同的解释方法。必须

指出,这里只是借用而非在严格意义上使用诠释立场和

解释方法这些诠释学的术语,其目的是为了说明问题的

方便和明晰。简单地说,本文的“诠释立场”是指诠释者

贯穿其文本诠释之中的思想倾向,解释方法则指他们表

达其理解的叙述方式。

在汉代,《大学》是《礼记》的一篇,未受特别关注。对

《大学》的经典诠释首推汉代经学大家郑玄的 《礼记正

义》。他将《大学》解释为“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即,

《大学》的主旨当是通过学问考究而服务于政事;将“止于

至善”之“止”解释为“犹自处也”;将“致知格物”解释为

“知,为知善恶凶吉之所终始也。格,来也。物,犹事也。其

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郑玄:《十

三经注疏·礼记正义》)。这些诠释都很平易,无意做理论

的深入探究:一方面,他直接就其字面含义或政治之事来

解说,围绕理论上说明政事的意旨而展开;另一方面也说

明他是把《大学》视为《礼记》中的一篇来注释,并不认为

在诠释方法上有必要对《大学》作有别于其他各篇的对

待。总之,这里《大学》被视为“礼制”的解说部分,因而他

主要采取“礼”的立场,不寻求“礼”外之意。其解释方法是

就“事”明“礼意”,其目的是说“礼”。

从“礼”的立场来解释《大学》思想,这一状况一直持

续到宋代。可以唐代孔颖达对《大学》的几处注释为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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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他将“明德”注释为“己之光明之德”,“明明德”则指

“身有明德而更章显之”;对“止于至善”的注释是“在止处

于至善之行”;对“致知”的注释是“言若精诚其意,先须招

致其所知之事,言初始必须学习,然后乃能有所知晓成

败,故云先致其知也”(孔颖达:《十三经注疏·大学》)。对

“格物”则未专门作注。从这些注释看,他显然侧重从伦理

规范或外在行为方面来理解《大学》思想,无意在此谈论

与“心”、“性”、“天”等概念相关的形而上问题。

在宋代理学那里,《大学》的文本地位及其诠释发生

了重大变化。以下主要以朱子对《大学》文本的处理为例

做简要说明。首先,理学家们将《大学》文本提升到了儒家

经典的地位。对《大学》文本的校订和诠释受到了理学家

的特别重视。二程认为《大学》原本“意有不属处”,即文意

不够连贯,因而将其篇章结构重新编排。同时,他们将《大

学》从《礼记》中独立出来,与《孟子》、《中庸》、《论语》合称

“四书”,认为它们是体现儒家思想的最基本的经典。朱熹

在二程的基础上对《大学》作了进一步的校订。他将《大

学》文本分为“经”与“传”,从形式上确认了《大学》文本的

独立性,并作“致知格物补传”,对《大学》注释的修改则终

其一生未停过。表面看来,这些工作的起点是因为原本

“意有不属处”,但这一判断本身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他们

的“立意”或“筹划”[2],即力图使《大学》本身具有独立完整

的意义。原本以前一直作为《礼记》的一篇来看待,被视为

附属于礼仪制度的解说,也就无所谓意义是否连贯的问

题。其次,关注《大学》的视角发生了重大转变。理学家们

对《大学》文本具有不同于汉唐经学家的期待,他们力图

通过诠释来梳理儒家的“大学之道”。在《大学章句序》中,

朱子明言诠释《大学》的意旨是阐明“国家化民成俗之意、

学者修己治人之方”。可见朱子要突出的是儒家的政治理

想,以及《大学》表达的精神性成分,而不是它对于具体政

治制度和礼仪的理论意义。再次,从具体诠释看,朱子在

诠释立场上有了根本转变。以前的诠释基本是以《大学》

的“礼意”来说明“礼制”。朱子则着重说明如何建立一种

理想的政治生活,如何用道德理想去规约政治治理。这一

立场可以说是偏重于“仁”,并以此来提升“礼”的精神。最

后,朱子在诠释方法上与汉唐诠释者迥异。他对“明德”的

解释是“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

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

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

初也”;对“至善”的解释是“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

新民,皆当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

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致知格物”的解释是“致,推

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

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朱

熹:《大学章句》)。《大学》未明言人性善。这里则从人性善

讲起,将恶的表现归于人的气质偏蔽,道德修养的目的就

是要去蔽、去恶,以实现本然之善。这就突出了道德的理

想性,而又要求它必须转化为现实的道德动力。总之,朱

子是从“心”、“性”、“天”等儒家哲学的概念讲下来,由此

来规定政治理念。其解释方法可概括为在道德哲学的高

度“以仁释礼”。

明代王阳明对《大学》的诠释立场和解释方法又有所

调整,可见他对于朱子《大学》诠释的辩难。首先,他不反

对《大学》作为儒家经典的地位,但反对朱子对文本的重

新编排。他认为朱子编排的“大学新本”使“旧本析而圣人

之意亡矣”(王阳明:《大学古本序》),即重新编排离析了

《大学》的原意。其次,对文本的注释有异议,较为根本的

有三处 [3]:其一,将“亲民”改为“新民”不妥。“说亲民,便是

兼教养意;说新民,便偏了”(王阳明:《传习录上》)。其二,

对“至善”的解释。“至善者性也。性原无一毫之恶,故曰至

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王阳明:《传习录上》)。“故至

善也者,心之体也。动而后有不善,而本体之知,未尝不知

也”(王阳明:《大学古本序》)。其三,对“致知格物”的解

释。“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

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

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

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王

阳明:《答顾东桥书》)。从其辩难看,王阳明的诠释有以下

特征:其一,不拘于《大学》的具体论述和形式,而重在把

握其精神,乃至借《大学》来说己意。其二,将关注点集中

到主体自身如何用功,强调良知本体和致良知的修养工

夫,以此来解释《大学》思想。与朱子所要阐明的“国家化

民成俗之意、学者修己治人之方”相比较,这里对“国家”

作用的关注模糊了,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如何挺立道德主

体;讨论问题的重心进一步由“治人”向“修己”偏移。由此

诠释《大学》的意旨已从政治生活向一般社会生活偏转。

总之,王阳明强调的是“仁心”的培养及其“发用”。其诠释

立场是“仁”,其解释方法则是从弘扬人的道德主体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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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去会通《大学》思想。

清中叶有一短暂的“礼学”兴起时期,一批儒家学者

站在“礼”的立场对《大学》思想做了不同于宋明理学的评

论。以其代表人物凌廷堪为例。首先,他将“礼”与“理”区

分开来。“考古人所谓格物者,盖言礼之器数仪节皆各有

精义存乎其间,既习于礼,则当知之。非天下之物,莫不有

礼也”[4]。其次,他认为《大学》所讲的是一种无善无恶的人

性论。“人性初不外乎好恶也。爱亦好也。故正心之忿懥、

恐惧、好乐、忧患,齐家之亲爱、贱恶、敬畏、哀衿、敖惰,皆

不离于人情也”[4](45)。最后,他认为,《大学》的道德修养工

夫以及齐家治国之策都是从人的情性入手。“八条目所指

之修为工夫全不外乎好恶得其正之语”,“修身以至齐家

治国之策,皆在‘不离人情’”[4](53)。他对《大学》的诠释立场

和方法与王阳明恰成对照。王阳明是站在“仁”的立场用

《大学》来发挥其良知说;凌廷堪则站在“礼”的立场用《大

学》来说明“礼制”和“礼意”,在一定意义上是将之重新定

位为《礼记》的理论部分。两者的相同处则在于都已不拘

于对《大学》具体文字的注解。

在现代学者中,在对《大学》的诠释立场和解释方法

上的差异仍然存在。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大体如下:冯友兰

先生认为《大学》思想与《荀子》思想相近,其理论渊源在

于“礼学”[5];徐复观先生倾向于认同朱子的立场,但在某

些问题的诠释如“亲民”上认为王阳明有独到处[3](264-272);牟

宗三先生则认同王阳明的立场,认为朱子学虽有独到处,

却是儒学歧出,并非正宗[6]。他们诠释上的分歧没有传统

的儒学思想家那么大。

以上分析说明,儒学家的思想倾向影响着他们对《大

学》的诠释,其表现是他们或以“礼”的精神、或以“仁”的

精神作为关注面来诠释《大学》思想。可以说,对“仁”或

“礼”的侧重不同,是诠释《大学》的“前见解”之中的一个

基本因素。“仁”与“礼”本是儒学中两个有着内在关联的

概念,但它们的含义和关注面都有区别:“仁”侧重社会伦

理精神和个体内心信念的方面,它强调道德的理想性,即

如何确立合理的道德理想以有效地批判和引领现实;

“礼”强调的是道德行为的规范性以及具体制度的建设,

着力于道德实践方面。可以说,“仁”关注道德观念本身的

合理性,而“礼”重在将道德观念用于实践。

思想家选择“仁”或“礼”作为诠释《大学》的立场,不

仅体现了他们的理论旨趣,而且反映了他们对各自时代

问题的理解与判断。

汉初政治生活的主要任务是要建立稳定的社会秩

序,思想界需做论证政权的合理性和重建社会制度的工

作以与之配合。儒学在这一时期取得政治意识形态上的

独尊地位并非偶然。要取得独尊地位,就“既要为现实的

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提供终极的意义,同时又要为政治

生活和社会生活提供制度安排”[7]。即需着力于哲学伦理

学理论的建构和伦理精神制度化两方面。前一方面,由董

仲舒“治春秋”而开启了经学在汉代哲学中的主导地位[8];

后一方面,儒家“礼学”家改造古代礼仪以建立朝仪,并将

它们推行于政治生活,这一方面可称之为“儒家思想的制

度化”[7]。与此相关,“六经”在汉代最受重视的部分是《春

秋》和《礼》。《春秋》记载的虽然是春秋时期的史实,却主

要被汉代经学家用作发展其理论的依据;《礼》的编辑成

书则是“制度化儒家”的重要成果,《礼》的核心内容是古

代的礼仪和制度,《礼记》则被视为《仪礼》的附属部分。从

中国传统社会的总体发展看,汉代不仅是儒学取得政治

意识形态上独尊地位的时期,而且也是一个学术思想、社

会制度和社会经济都取得重大进步的朝代 [8](1-3)。其中,

“礼学”为汉代社会和思想的发展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汉代儒学家从“礼学”立场来诠释《大学》,突出的正是

“礼”的精神,特别是对社会建制的关切。

唐代的社会建制较为兴盛[9]。在思想界,儒家思想与

佛老相比在精神境界和思辨力上都显不足,对人们思想

的影响力显著下降。在此背景下,儒学需在理论方面有所

提升,方能重获人们的认同,恢复其思想主导地位。儒家

思想的复兴并非一朝一夕,由唐代到宋代理学,儒学思想

经历了一个衰落、酝酿和重新发展成熟的过程[3]。宋代理

学的兴起标志着儒家的哲学伦理学理论发展到了新的高

度。正是在新的理论基础上,理学将其诠释立场向“仁”的

方向偏转,对《大学》做出了合理而有建设性的诠释。其表

现是通过诠释,提出了适应时代要求的儒家政治纲领,提

升了儒家政治思想的理想性。

理学重释儒家经典的努力为儒学赢来了生机,为重

振儒学做出了重大贡献。但是,积极理念的实现需要更新

制度以相配合,理学在这方面的意识则嫌不足,“心性之

学”难以落实于现实制度。沿此方向发展,难免带来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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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建设而空谈“性”、“命”的流弊。钱穆先生对此评论

说:“伊洛兴起,那时的学术风气又变了。他们看重‘教’更

过于看重‘治’。因此他们特别提出《小戴记》中《大学》这

一篇,也正为《大学》明白无误地主张把‘治国’、‘平天下’

包括到‘正心’、‘诚意’的一条线上来⋯⋯他们之更可看

重者,也全在其内圣之德上,而不在其外王之道上。”[10]这

样,社会秩序仍在旧制度上运行,更新了的儒家观念则表

现为一套抽象的道德原则,起着约束人心的作用。社会政

治生活的这一特征发展到明末,其表现尤为明显[11]。可以

说,宋明时期“礼学”精神的衰落使儒家在社会制度建设

上鲜有作为,理学观念与社会现实的脱节日益严重。明清

之际儒家学者对宋明理学展开了全面反思,倡导“经世致

用”的“实学”风格,清中叶则兴起了乾嘉汉学、徽州理学。

它们在一定程度上都有复苏“礼学”精神的意义。

总的看,对“仁”或“礼”侧重不同,体现出诠释者解决

社会问题的着力处不同。大体说,“仁”的立场着眼于观念

更新,而“礼”的立场重在制度更新。思想家们的诠释总是

自觉或不自觉地隐含了这一意识,即要针对其所处时代

的思想状况和现实社会生活中存在的问题。在此意义上,

对《大学》的诠释是与诠释者在当下历史处境中所预期的

效果分不开的,它体现了诠释的“历史性”,伽达默尔称之

为理解中的“效果历史”关系。所谓“效果历史”,是指一种

正当的诠释学必须在理解本身中显示历史的有效性,理

解本质上是一种效果历史的关系。这意味着理解者总是

以自己的成见去理解文本,而一种合理而有效的文本诠

释需要诠释者以合理而有建设性的成见作为诠释的基

础和前提 [12]。由“效果历史”的观点来看《大学》的诠释,

“仁”或“礼”的诠释立场所体现的就是儒学家们“前见”

或“成见”,它并不意味着一种错误的判断,而是诠释本身

的要素。从根本上说,一种能在当下历史产生积极影响的

《大学》诠释不在于排除“成见”,而在于这些成见是否合

理而有建设性。从《大学》的文本角度说,成见的“合理而

有建设性”体现了《大学》面向历史中展开的一系列问题

的可能性,也可以说是《大学》思想所具有的发展创造能

力;就诠释者而论,它意味着儒学家总是带着对现实问题

的思考而进入《大学》的文本世界,《大学》的诠释蕴涵着

他们面向历史现实的问题意识,并与他们对解决问题的

见解相一致。这样看,对《大学》诠释的合理性一方面在于

这些诠释与文本本身能否相容,即两者通过沟通和对话

而能彼此默认、形成默契,形成“视界融合”;另一方面,这

些诠释能否对现实产生积极影响则在于它们能否切中时

弊,并从解释中发现解决现实问题的途径。在此意义上,

诠释了的《大学》思想不专属于《大学》,而是发展了的《大

学》思想。“仁”与“礼”的诠释立场以及相应的解释方法指

示出了《大学》思想发展和创造的空间。

从“仁”与“礼”的角度来考察《大学》诠释上的歧异,

其意义可从三方面做简要说明。

首先,有助于理解儒家政治思想的发展,把握其脉

络。本文所选的考察角度,绝非意味着要将《大学》的诠释

者标定为“仁学家”或“礼学家”,而是力图由此对儒家的

相关政治思想有一个概要的整体把握。依前文所述,对

《大学》诠释的发展演变、儒家政治思想的发展及其所针

对的社会政治问题,此三者紧密相关。从梳理诠释者对

“仁”或“礼”的精神的不同侧重入手,可以比较其思想倾

向上的差异,进而对产生诠释歧异的原因有所解释。另

外,取此角度考察这些有歧异的诠释,可以联系当下历史

中的问题来理解其各自意义。同时这种歧异的可能性有

助于领会《大学》的精神,把握它所能容纳的思想空间。

其次,对于“如何理解和促进儒家政治思想的当代发

展”问题当有所启发。在当代儒家政治思想的研究中,“仁

学”和“礼学”两大研究路向之别依然存在,对于儒家政治

思想的理解及其如何切入现实等问题,不同的路向将导

致有相当分歧的看法。这一点在蒋庆的《政治儒学》中表

现鲜明。蒋庆认为,当代新儒家的政治思想根于宋明心性

之学,所代表的是儒家的“生命儒学”传统。儒家除心性之

学外,还有一“政治儒学”传统,它才代表了儒家正宗的政

治思想传统。蒋庆所谓的政治儒学是指“儒家的经学,主

要源自《礼》与《春秋》。最能发挥《礼》与《春秋》精神的是

春秋公羊学,故儒家的政治儒学主要指春秋公羊学”[13]。

应该说,在对儒学政治思想传统的理解和判断上,蒋庆的

观点代表了与当代新儒家不同的立场和主张,由此在如

何选择和运用儒学资源以面向中国现实的问题上也存在

相当的分歧。如对于牟宗三提出的由儒家“内圣”之学开

出“新外王”的路向,蒋庆认为根本行不通。因为“儒家内

圣心性之学只解决个体生命意义的安立问题,不解决社

会政治制度的建构问题”;只有依照政治儒学的理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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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开出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政治礼法制度,即儒家式的

外王大业”[14]。可以看出,蒋庆所谓心性之学与政治儒学

之分,实与“仁学”和“礼学”之别相应。由所持立场不同所

得出的观点虽有歧异,但一方面它们都认同儒家传统,另

一方面它们有诸多共同关心的基本问题,如“儒家政治思

想如何于现代政治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等。加强两者的

对话和沟通,无疑可促进当代儒家政治思想的发展。在此

由“仁”与“礼”的角度来理解诠释歧异的方式,对于两者

如何实现有效的沟通当有借鉴意义,《大学》文本本身也

当于其中发挥特殊作用。如前所述,《大学》文本曾在《礼》

和宋明理学中分别占有位置,且传统儒家在“礼学”和“仁

学”范围内都曾对《大学》作过诠释。从“礼”的角度看,可

以由《大学》追溯到《礼记》、“六经”,进而探讨它和礼学包

括《春秋》的关联;从“仁”的角度看,《大学》本身就是宋明

心性儒学表达政治思想的最基本经典;就其政治思想的

内容看,《大学》兼具强调伦理规范性和理想性的性格,只

是由于诠释立场和解释方法的不同而在诠释者眼里作了

不同的理解。在一定意义上,《大学》可成为沟通两者思想

的一个渠道,而若能从诠释立场和诠释方法的角度来理

解心性儒学和政治儒学在具体问题上的分歧,当有助于

两者在有效的交流中实现各自发展,共同面对儒家思想

的当代发展之课题。

最后,对于如何挖掘《大学》的政治思想资源、做出合

理的现代诠释,当有借鉴意义。宋代理学以降,《大学》就

成为表达儒家政治观念的纲领,在中国传统社会政治生

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说,对《大学》思想的现代诠释

是如何理解和发展儒家政治思想传统的重要一环。要使

诠释合理而有效,一方面当然要对《大学》的精神有恰当

的理解,另一方面还应对当代的问题有明确的判断,意识

到当代背景与传统背景之间的差异,形成合理而有建设

性的“成见”。如何发展出合理而有建设性的诠释在于适

当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从本文的角度来理解《大学》诠

释的发展过程,将由此形成的方法论自觉用于其现代诠

释,当能促进这一任务的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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