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2 / / hbhb@whb.cn wwwhb.cn 2019 3 28 1.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 —— (“ —— —— —— )。 —— ”。 ”, 3. 》)。 ), !” 。” ?” 。” ?” 。” …… 。” …… 。” ), )。 —— )。 ”: ) …… 。” ”, ”。 6 11 13 15 18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9 3 7

另一种药谱 - dzb.whb.cndzb.whb.cn/images/2019-03/28/12/120328.pdf · 嗽神———五味子。 类上。 遇有咳 嗽, 我仍然喜欢喝这个, 温和有效。 其三,

  • Upload
    others

  • View
    38

  • Download
    0

Embed Size (px)

Citation preview

Page 1: 另一种药谱 - dzb.whb.cndzb.whb.cn/images/2019-03/28/12/120328.pdf · 嗽神———五味子。 类上。 遇有咳 嗽, 我仍然喜欢喝这个, 温和有效。 其三,

皇家御园白玉兰

(油画)

靳之林

“文汇笔会”

微信二维码

12 策划/舒明责任编辑/吴东昆 whbhb@whb.cn

www.whb.cn

2019 年 3 月 28 日 星期四笔会

另一种药谱陆春祥

1.宋人陶榖的笔记 《清异录 》,

卷上收录侯宁极的 《药谱》, 将许

多日常的重要的中药名, 提炼出它的性

质特点, 用另一种别名, 点笔勾画, 颇

具巧思。

中文的博大精深, 表意丰富, 使这

种命名及后文的奇妙情节, 有了最大的

可能。 不识药性, 焉能成文?

我摘了比较多的原文 , 既是借鉴

古典笔记的写作传统 , 摘引复述为历

代笔记之常态 , 更重要的是 , 虽为游

戏之作 , 也实属难得 , 可省去诸君的

查录之繁。

“苾刍苾清本 , 良于医 , 药数百品 ,

各以角贴, 所题名字诡异。 余大骇, 究

其源底, 答言天成中, 进士侯宁极戏造

《药谱 》 一卷 , 尽出新意 , 改立别名 ,

因时多艰, 不传于世。 余以礼求, 假录

一通, 用娱闲暇。” 且看侯宁极是怎么

来戏造药谱的 (有大量删节):

假君子 (牵牛)。 昌明童子 (川乌头)。 淡伯 (厚朴)。 木叔 (胡椒)。

雪眉同气 (白扁豆 ) 。 金丸使者(椒)。 馘毒仙 (预知子)。 贵老 (陈皮)。

远秀卿 (沉香)。 化米先生 (神曲)。 九日三官 (吴茱萸)。 焰叟 (硫黄)。 三闾小玉 (白芷)。 中黄节士 (麻黄)。 时美中 (莳萝)。 导河掾 (木猪苓)。

嗽神 (五味子)。 曲方氏 (防风)。

削坚中尉 (三稜)。 白天寿 (吴朮)。 洞庭奴隶 (枳殻)。 黄英石 (檀香)。 绿剑真人 (菖蒲)。

风稜御史 (史君子)。 雪如来 (白蔗 )。 赦肺侯 (款冬花 )。 苦督邮 (黄芩)。 调睡参军 (酸枣仁)。 黑司命 (苁蓉 )。 知微老 (白薇 )。 太清尊者 (朴硝)。 既济公 (升麻)。 冷翠金刚 (石楠叶)。 脱核婴儿 (桃仁)。 抱雪居士 (香附子)。 随汤给事中 (甘遂)。 斜枝大夫(草龙胆)。 野丈 (白头翁)。

建阳八座 (蛇床子)。 玄房仲长统(皂荚 )。 丛生药王 (覆盆子 ) 。 仁枣(川练子)。 石仲宁 (滑石)。 命门录事(安息香)。 隐上座 (郁李仁)。 水状元(紫苏)。 飞风道者 (牙硝)。 帝膏 (苏合香 )。 毕和尚 (毕澄茄 )。 金山力士(自然铜)。 麝男 (甘松)。 冰喉尉 (薄荷 ) 。 草东床 (大腹皮 ) 。 肾曹都尉(葫芦巴)。 寿祖 (威灵仙)。 玲珑霍去病 (藿香 )。 延年卷雪 (桑白皮 )。 黄香影子 (栀子 ) 。 出様珊瑚 (木通 ) 。

中央粉 (蒲黄 )。 疮帚 (何首乌 )。 支解黄 (丁香 )。 洗瘴丹 (槟榔 )。 水磨橄榄 (金铃子 )。 无名印 (地榆 )。 无忧扇 (枇杷叶)。

2.这位侯进士, 虽为游戏, 但

主要还是根据药性 , 赋以形象 ,

将中药名分别命名, 具体析之, 大约有

四类方法。

其一, 刻画性格。

牵牛花———假君子。

我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这么命名。 我

的印象中, 牵牛花有积极意义的象征,

常用来形容质朴和坚强。 会不会是, 它

开花的方向, 见有附着物, 便会不断攀

附, 总是在一合适处生长自己? 或者,

它开着喇叭形状的花, 见人就炫耀自己

的鲜艳亮丽, 远离正人君子诚实和低调

的本性? 又或者, 此名并无褒贬之意,

只是讲出了牵牛花依附 、 凭附 (“假 ”

字的一个意思) 其他植物生长的特点?

厚朴———淡伯。

厚朴是比较高大的落叶乔木, 树皮、

根皮、 花和种子, 都可以入药。 今天它

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的野生植物。 厚朴,

让人展开想象, 一片森林中, 那是一个

不太多见的长者, 洞晓人间百事, 历经

世事沧桑; 在人生的旅途中, 你碰到一

些痛苦, 食积气滞, 腹胀便秘, 湿阻中

焦, 喘咳吐泻, 他都能有效地帮你解决。

当然, 他无欲无求, 淡泊名利, 他还是

我们人生前行的良好导师。

陈皮———贵老。 陈皮越久越好, 人

生老至, 仍能正常饮食, 健步如飞, 且

仍能对社会发挥作用, 自然是一种令人

向往的境界。

其二, 提示功能。

化米先生———神曲 (繁体作麯)。

神曲不是一味药 , 而是一种合成

物, 用辣蓼、 青蒿、 杏仁泥、 赤小豆、

鲜苍耳子加入面粉或麸皮后发酵而成。

我的家乡 , 浙江桐庐 , 有著名的红曲

酒, 将浸泡过的上等糯米沥干蒸熟后,

倒入干净的大缸, 加入适当比例的水。

当然关键是加红曲, 只有加入红曲, 才

能酿出好酒。 化米先生, 顾名思义, 就

是神曲将米化为酒的。 当然, 从药理上

说 , 它性甘温辛 , 健脾利胃 , 消食化

积, 也是一种化。

嗽神———五味子 。 类上 。 遇有咳

嗽, 我仍然喜欢喝这个, 温和有效。

其三, 依其功效, 委以官职。 譬如

中尉 、 都尉 、 录事 、 御史 、 参军 、 督

邮、 给事中、 平章。

药效的大小 , 估计就是官职的大

小。 酸枣仁, 被称为 “调睡参军”。 睡

眠方子中, 总有它的名字, 从命名看,

它有助睡眠的功效, 不然, 怎么可以成

为 “参军” 呢? 款冬花, 被封以 “赦肺

侯”, 肺如果碰到什么问题, 也不是件

小事 , 五味子 , 不行 , 款冬花试试 。

唐朝诗人张籍有 《款冬花 》 诗 : 僧房

逢着款冬花, 出寺吟行日已斜。 十二街

中春雪遍 , 马蹄今去入谁家 ? 老僧告

诉张诗人 , 这款冬花 , 是止咳嗽的良

药。 若干年后, 张诗人患咳嗽, 好久不

愈, 偶然想起这个款冬花, 立即服用,

很快灵验。

其四, 各类形象。

抱雪居士, 毕和尚, 黑煞星, 飞风

道者 , 绿剑真人 , 槖籥尊师 。 金丸使

者, 远秀卿, 焰叟, 水状元, 草东床。

枇杷叶 , 无忧扇 。 五味子 , 款冬

花, 再来几张枇杷叶, 日常生活中, 润

肺止咳, 基本上就无忧了。

巴豆, 草兵。 这个兵, 却是锋芒无

比, 比一般的将还厉害, 指哪打哪, 怀

孕妇女吃了甚至都能把胎打下来。

3.清朝作家褚人获的笔记 《坚

瓠集》 丙集卷之二, 收录有明人

萧观澜的 《桑寄生传》 (此文原载明人

李诩 《戒庵老人漫笔》)。 萧观澜因为同

乡有个姓桑的人, 品行不端, 就写了这

篇 《桑寄生传》 讽刺他, 全文用药名联

成, 情节曲折, 引人入胜, 堪称工巧。

兹录其文于下 (略有删节), 免读者另

检之劳:

桑寄生者, 常山人也, 为人厚朴,

少有远志 , 读书数百部 。 长而益智不凡 , 雌黄今古 , 谈辞如玉屑 。 状貌瑰异 , 龙骨而虎睛 , 膂力绝人 , 运大戟八十斤走及千里马 。 与刘寄奴为布衣交 , 刘即位 , 拜为将军 , 日含鸡舌侍左右 , 恩幸无比 。 荐秦艽 、 周升 、 杜仲 、 马勃 , 上召见之 , 曰 : “公等所谓参、 苓、 芝、 术, 不可一日无者也,

何相见之晚耶!” 生即进曰: “士以类合 , 犹磁石取针 , 琥珀拾芥 , 若用小人而望其进贤 , 是犹求柴胡 、 桔梗于泽泻也 。” 然颇好佛 , 与天竺黄道人 、

密陀僧交最善 , 从容言于上 , 上恶其异端, 弗之用。

木贼反, 自号威灵仙, 与辛夷、 前胡相结连 , 犯天雄军 。 上谓生曰 :

“豺狼毒吾民, 奈何?” 生曰: “此小草寇, 臣请折箠笞之。” 上大喜, 赐穿山甲 、 犀角带 , 问 : “何时当归 ?” 曰 :

“不过半夏 。” 遂帅兵往 , 以蒲公英为军师, 以木通为先锋, 以黄柏、 黄连、

白芷 、 白附为大将 , 乘海马攻贼 , 大战百合, 流血余数里。 令士卒挽川弓,

发赤箭 , 贼不能当 , 遂走 , 绊于铁蒺藜 , 或践滑石而踬 , 悉追斩之 。 惟先降者独活 , 以延胡索系之而归 , 获无名异宝不可胜计……

生益贵, 赏赐日积, 钟乳三千两,

胡椒八百斛。 以真珠买红娘子为妾。 红娘子者 , 有美色 , 发如蜀漆 , 颜如丹砂 , 体白而乳香 。 生绝爱之 , 以为牡丹、 芍药不能与之争妍也。 上闻, 赐以金银花、 玳瑁簪, 月给胭脂胡粉之费。

一日, 上见生体羸, 谓曰: “卿大腹顿减, 非以好色故耶? 宜戒淫欲, 服五味以自养 。” 且令放远其妾 。 生不得已 ,

赠以青箱子而遣之。 然思之不置, 遇秋风起, 因取破故纸题诗以寄焉……

然生既溺于欲 , 又不能防风寒所侵 , 寖以成疾 。 面生青皮 , 两手如干姜, 皤然白头翁也。 上疏乞骸骨, 王不留行。 上曰: “吾曩者预知子之有今日矣 。” 赐神曲酒百斛 , 以皂角巾归第 ,

养疾而卒。

这萧观澜, 要么是中医, 要么是沉

迷中药者, 或者是中医世家, 用一百多

方草药 , 构筑他的故事天堂 , 活灵活

现, 实在有些传奇。

游戏也需要才气。

褚人获在抄完 《桑寄生传》 后, 灵

感忽来, 紧接着也结合自身实践写了一

则趣事:

江道行 , 夏天被蜂叮咬 , 找药不着, 戏作药名诗: 蝉脱连翘才半夏, 柴胡逞毒肉从容。 蒺藜刺若细辛箭, 荆芥芒同大戟锋 。 独活急当归草果 , 苦生(参 ) 还续断蜈蚣 。 破故纸同香白纸(芷), 从今防己更防蜂 (风)。

哈, 此则游戏文字虽短, 情节同样

连贯活泼, 故事的延展性极强。

明代著名书法家董其昌, 大概很喜

欢 《桑寄生传》 这篇奇文, 于是抄了一

遍, 为世间留下了一件书法和内容俱佳

的作品。

我想象着, 董大书家在书写这篇文

字时, 脑子里是否联想到各品中药的生

长环境, 外观, 药效, 治病, 救人, 对

自己, 对世界———每一帖药, 都是那么

的绵绵有意, 呵, 我们不就生活在本草

的世界里吗?

以中药名做游戏诗文, 作者都以十

分的才情 , 想努力寻出其中和人的关

系, “求个良心管我, 留些余地做人”

(清朝王永彬)。

药 , 人 , 天 , 地 , 物我 , 互我 ,

融我。

鬼音仙韵听秋声

徐建融

程砚秋先生的程派艺术, 以其独

特的 “程腔” 唱功最为脍炙人口, 令

人百听不厌。 关于 “程腔” 的艺术特

色 , 通常归之为忧郁婉转 、 缠绵深

沉 、 悲切幽怨和以气催声 、 低回绵

延 、 若断若续等等 , 这当然是不错

的, 但主要是就其腔式、 调门而言。

而一个具有独特风韵的流派唱腔, 腔

式、 调门必然是与演员独特的音质、

音色不可或分地结合在一起的 。 腔

式、 调门的独特性, 可以通过训练而

加以复制、 推广; 音质、 音色的独特

性, 则更归诸天赋, 具有不可替代的

唯一性。

那么, 程派唱腔的音质、 音色特

点又是什么呢? 便是民国年间李宣倜

所揭示的 “鬼音”: “程艳秋 (即程

砚秋) ……其嗓音狭而浑, 不吐开口

之字, 迄今犹带脑后之鬼音。 凡低亢

不续之处, 能藉鬼音以维系之, 独开

前辈未有之奇举, 世诧为异禀。 腔调

则私淑瑶卿, 而每参以己意, 变本加

厉, 幽诞亦如其人, 故时称程调。”

所谓 “鬼音”, 是当时戏曲界的

一个术语, 专指 “童年旦角未变嗓以

前, 皆有极幽细之高腔”。 按程砚秋

6 岁从荣蝶仙学戏, 11 岁登台演出,

13 岁倒仓 , 旋得罗瘿公的帮助 , 15

岁变嗓成功, 乃问学王瑶卿, 并拜梅

兰芳为师 , 18 岁开始独立挑班 , 一

举而名声鹊起。 李宣倜 “鬼音” 的点

评, 便在此际。

虽然, 当时还只是程砚秋的莺声

初试, 但这个 “鬼音” 的点评却异常

精准, 提醒了程派唱腔的精华神采,

不久即与梅兰芳几乎并驾齐驱, 并合

尚小云、 荀慧生被称为 “四大名旦”。

尤其是程派的经典 《荒山泪》 《文姬

归汉》 《六月雪》 等悲剧, 我们可以

比较一下程砚秋本人和他的传人们所

唱, 那种 “凡低亢不续之处, 能藉鬼

音以维系之 ” 的幽咽效果 , 轻如吁

气, 细若游丝, 其间的区别, 再明显

不过。 其啾切凄警, 低而不沉, 亢而

不高, 微妙稀有, 直如鬼斧神工, 不

可思议而难能企及。

程砚秋晚年曾自述, 少年时每天

早起到陶然亭喊嗓,“从低到高再转下

来,越到高音越觉得音在脑后,好像打

一个圈子再回来似的”,正是通过脑后

音的共鸣,有别于胸腔的共鸣,使“极

幽细之高腔”的“鬼音”表现出魔幻一

般的迷离。又说:“唱要分什么戏,悲哀

时就要唱悲音,声音要带一些沉闷,好

像是内里的唱……特别是一句中最后

的一点尾音,对唱有很大的关系,尾音

的气一定要足……气的控制要轻重得

宜,音出来要有粗有细。 ”这“内里的

唱”和尾音的气足而控制得宜,好比金

庸武侠小说中段延庆的“腹语”,与“鬼

音”互为因果,极大地提升了唱腔的悲

剧质量。还说:“要叫观众听着鼻子酸!

只要一点儿, 搁对了就行了……如果

搁对了, 再用一种带悲的声音去表达

它, 往往就能产生预期的效果。” 可

见, 程派的唱腔之美, 不仅在腔式、

调门的设计处理, 更离不开其得天独

厚的音质 、 音色 。 虽然 “只要一点

儿”, 但 “如果搁对了”, 便能让 “带

悲的声音 ” “叫观众听着鼻子酸 ”!

所以, 同样的腔式、 调门, 演员天赋

的音质、 音色不同, 唱出来的效果也

就不可能一样。 当然, 异禀的音质、

音色, 也需要相应的腔式、 调门去量

身订制地配合, 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

其悦耳动心的精神意境。

李宣倜早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

学校, 历任大总统侍从武官、 军事幕

僚, 后特任文威将军, 晋陆军中将。

虽为武人 , 却雅爱文艺 , 尤沉湎梨

园, 与罗瘿公、 梅兰芳等交游, 并担

任梅的诗词老师。 当时戏曲界风行品

剧捧角, 李氏俨然菊部司命、 角色权

衡, 天下的名伶俳优, 一经品题, 便

作佳士。 但由于 “鬼音” 的用语, 无

论从字面上还是 “童年旦角” 的辈分

上, 对程砚秋都显得不太尊敬, 尽管

当时的程砚秋还只是一个刚崭露头角

的小青年 , 而传统的戏曲也素有

“搬演古今事 , 出入鬼门道 ” (苏

轼 ) 的代称 , 包括元代钟嗣成的戏

曲论著也以 《录鬼簿 》 为名 , 但在

大多数观众 , 毕竟都是把自己所喜

爱的角色视作天人的 。 再加上李氏

在抗战期间出任汪伪政权的印铸局

局长、 陆军部政务次长等职, 所以,

这一精准的评语 , 后来自然不为人

们所广泛认可了。

然而 , 如果舍弃了 “鬼音 ” 二

字 , 对深刻精准地认识程派唱腔的

幽婉之美 , 实在是一大遗憾 。 窃以

为, 如果从屈原 《九歌·山鬼》 的意

象来认识 、 评价 “程腔 ” 的 “鬼

音 ” , 那也就不存在什么不敬了 。

“若有人兮山之阿 , 被薜荔兮带女

萝 。 既含睇兮又宜笑 , 子慕予兮善

窈窕……怨公子兮怅忘归 , 君思我

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

思公子兮徒离忧 。 ” 王夫之 “释 ” :

“此章缠绵依恋 , 自然为情至之语 ,

见忠厚笃悱之音焉。” 这段 “凄凄惨

惨戚戚” 而 “声声慢” 的一唱三叹,

“缠绵依恋 ” 于 “忠厚 ” “情至 ” ,

“怎一个愁字了得”? 既是 “山鬼” 之

音 , 不也正是 “程腔 ” 之声 , 足以

“叫观众听着鼻子酸”?

“山鬼” 当然不是离魂的倩女,

而应该是藐姑射山仙人的原型。 《庄

子·逍遥游》: “藐姑射之山, 有神人

居焉, 肌肤若冰雪, 绰约若处子, 不

食五谷 , 吸风饮露 , 乘云气 , 御飞

龙, 而游乎四海之外, 其神凝。” 王

夫子专 “解” 其 “凝”: “神人之上,

凝而已尔。 凝则游乎至小而大存焉,

游乎至大而小不遗焉。 物之小大, 各

如其分, 则己固无事, 而人我两无所

伤……所存者 , 神之凝而已矣 。 ”

“程腔 ” 幽诞而凝 , 庄骚诡谲而凝 ,

凝之以神 , 小大如其分 , 高低如其

分 , 并存而无遗 , 是 “山鬼 ” 即仙

人, “鬼音” 实仙韵。

古今的画家, 有不少人画过山鬼

的形象。 或奇形怪状似妖, 或披头散

发如鬼, 实皆未解山鬼即神仙之义。

也有画成姣好的藐姑仙人容样的, 尤

以徐悲鸿和刘旦宅先生所画, 最能得

其美丽之旨。 虽然, 二家所作同为无

声诗, 但相对而言, 徐悲鸿笔下的山

鬼, 更适合于为程派艺术的 “鬼音”

作有形的造像 ; 而刘旦宅笔下的山

鬼 , 则更适合于为程派艺术的 “鬼

音” 作稀声的传神。

据老辈相告, 程砚秋身形高大,

所以每次登台 , 出场伊始 , 不少观

众至有心中暗喝倒彩的 ; 而当他启

唇吐声 , 幽咽的 “鬼音 ” 仙韵立刻

弥漫全场 , 惊采绝艳 , 引起满堂的

叫好和掌声 , 如雷似潮 , 此起彼

伏 。 予生也晚 , 当然无缘观赏程砚

秋的演出 , 但他唯一的影像 《荒山

泪 》 还是不止一次地看过的 。 只觉

其形象 , 恰如徐悲鸿的山鬼 ; 而其

音韵 , 恰如刘旦宅的山鬼 。 “硕

人 ” 而倩影 , “鬼音 ” 而仙韵 , 秋

之为气 , 悲而不哀 , 哀而不伤 , 幽

诞两清绝 。 则大地欢乐场中 , 石破

天 , 鬼夜哭 , 秋声大雅 , 自以 “程

腔 ” 为绝唱 ! 恰好在诗歌史上也有

一位 “鬼 才 ” 即 中 晚 唐 的 李 贺 ,

“秋坟鬼唱 ” , “雨冷香魂 ” 。 稍后

的杜牧有 《李长吉诗序 》 , 评其 :

“云烟绵联, 不足为其态也; 水之迢

迢 , 不足为其情也 ; 春之盎盎 , 不

足为其和也 ; 秋之明洁 , 不足为其

格也 ; 风樯阵马 , 不足为其勇也 ;

瓦棺篆鼎 , 不足为其古也 ; 时花美

女 , 不足为其色也 ; 荒国陊殿 , 梗

莽血垅, 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

并认为 “盖 《骚 》 之苗裔 ” ———移

作对程砚秋先生程派艺术的评语 ,

实在也合适不过。

更加巧合的是, 在词曲史上也有

一位 “鬼头”, 即北宋的贺铸。 称他

为 “鬼头”, 是因为他的相貌, “长

七尺, 面铁色, 眉目耸拔” (《宋史》

本传)。 但所制词曲却一片倩影楚楚,

以缠绵美艳著称, 黄山谷推为 “解作

江南肠断句, 只今惟有贺方回”。 论

者以为出于李商隐、 温庭筠、 杜牧、

李贺, 张耒序 《东山词》 则以为 “幽

洁如屈、 宋” ———看来, 一切美丽之

鬼, 都可以追溯到楚辞的传统。 则我

以程砚秋先生的 “鬼音” 为似黄泉而

实碧落的 “山鬼” “姑射”, 也就绝

非无端的比拟了。

噫嘻, 悲哉! 秋声胡为乎来哉?

念天地之义气, 亦何讳乎 “鬼音”。

屋后鸣鸠伴春眠书 同

我疏离于故乡久矣, 然而却越来越

惦念故乡!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乡村 。

村前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 , 虽然常

年有些浑浊, 但毕竟可以行船, 可以捕

鱼, 可以灌溉, 耗尽一代又一代人的精

力、 光阴, 却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

生命和秉性。 它是我的 “母亲河”, 流

淌着我的欢乐忧伤 , 刻录着我的记忆

和牵挂。

家乡无山, 有几处隆起的地方, 不

仅不呼作山 , 反叫杨家大洼 , 黑家大

洼。 海拔最高的一座山, 高不足百米,

无名, 因为建有一座小庙, 墙体赭色,

因称 “红庙”。 这差不多就是我儿时所

有关于山的记忆。

因为有几处 “大洼”, 自然也有几

片树林, 松树、 杉树、 檫树、 枫树, 一

团一团地偎在路边、 地头, 更多的是野

栗、 棠梨、 金刚刺等小灌木, 村前屋后

坚强地生长着, 供每年秋冬的砍伐。 我

从这些树木中, 得见各种鸟的形象, 由

于毫无博物学的知识, 只跟着大人们叫

它们 “麻雀子 ”, “黑雀子 ”, “黄雀

子” (以颜色命名), “冬鸡子”, “丫

鹊子”, “老鸹子”, “八哥子” (模仿

叫声), “鱼雀子”, “山鸡子”, “竹

鸡子” (参以习性) 等等。 此后虽然读

了几本书 , 诸如 《塞耳彭自然史 》 之

类, 但终因幼时的印象刻骨铭心, 还是

不习惯称 “八哥子” 为 “斑鸠”、 “鱼

雀子” 为 “翠鸟”。

父亲过世后, 我每天给老家的母亲

一个电话, 问她一天又忙了什么事, 吃

了什么菜, 老伤疼不疼, 叮嘱她走路要

小心, 不能到湿滑的地方去。 每次都是

这样简单的交谈 , 但母亲总很欣慰地

说: “慢慢混, 我好好的, 你放心吧。”

大概只有一次, 也许忽然忆起了往事,

起了乡思, 我和母亲谈起 “八哥子” 问

题, 由这鸟的样子, 谈到叫声, 又谈到

每年何时 “八哥子” 来到我家屋后, 谈

到父亲在世的时候, 我总是喜欢听着鸟

的叫声, 睡到自然醒。

在我乡, 关于 “八哥子” 问题, 似

乎从来含糊不清, 至少有三种鸟, 都可

以叫它 “八哥子”。 一种最常见, 常年

在屋后鸣叫 , 喜欢在刺人的杉树上做

窝, 其声音听起来, 或如 “咕咕咕———

咕”, 反反复复地叫, 一只鸣叫, 一只

在另一根枝上点头, 看形状, 小小的精

致的头颅, 丰满的胸脯, 银灰色带有斑

纹的羽毛 , 正与鸽子无异 。 因此 , 在

“八哥子 ” 之外 , 也有人直接称之为

“野鸽子 ”。 当我稍懂一点博物学知识

后, 我知道, 这其实就是 “斑鸠”。 但

与母亲谈, 还必须称作 “八哥子”, 不

然她不能懂。 另一种 “八哥子”, 我至

今未见过其身影, 不知到底长什么样,

但那声音 , “八哥八哥 , 割麦插棵 ”,

每年四五月的芒种期间, 都会从屋后飘

过, 叫人一听就忘不掉。 我后来知道,

这其实就是布谷鸟, 更文气的名字, 叫

“杜鹃 ” 或 “子规 ”。 但因其 “八哥八

哥 ” 地叫 , 乡人不加区别 , 遂也称作

“八哥子”。

我后来知道 , 第三种 “八哥子 ”,

其实就是前文提到的 “黑雀子”, 全身

羽毛漆黑 , 鼻梁上也长着一撮长长的

黑毛 , 据说稍加训练 , 会学人说话 。

但我没有见过会说话的 “黑雀子”。 有

一年, 妹夫捉到一对 “黑雀子”, 拿回

来给我儿子玩 , 但它始终沉默着 , 绝

不作 “咕咕咕———咕” 或 “布谷布谷”

的鸣叫。

十多年前, 我曾写过一篇 《故乡与

异乡 》 , 在那文章的开头 , 我写道 :

“对于故乡, 我一向无从开口, 只有当

别人逼问的时候, 才会极不情愿地说出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地名。 那个地方叫我

羞于言说, 正如它让我无法炫耀, 除了

沉默 , 没有更好的表达形式 。” 我想 ,

彼时对于故乡的感情, 也许近于这被活

捉的 “黑雀子” 吧, 因为有些沉痛, 索

性也就沉默。

但如今 , 或许上了一点年纪的缘

故 , 原先对于故乡所抱的那种一面是

爱, 一面是怕, 乃至爱恨交加的复杂感

情, 却正悄悄发生着变化。 我常常会想

起屋后的山林, 那些松树、 杉树, 以及

后来种植的樟树 、 毛竹 , 想起那些

“咕咕咕———咕”, 一对一点头交谈似的

斑鸠 , 那些如风一般从房顶上飘过的

“八哥八哥” 声。 我发现, 我想得越多,

越起一种告老还乡的冲动。

2019 年 3 月 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