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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朱小棣 校对: 为力 插图: 红鹭 排版: 晓彬 为力

CoffeBean 9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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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ffeBean 9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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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CoffeBean 9th

咖咖咖

啡啡啡

豆豆豆

杂杂杂

志志志

主编: 朱小棣 校对: 为力

插图: 红鹭 排版: 晓彬 为力

Page 2: CoffeBean 9th

卷首语

秋天来临了,伴随着丰收季节的喜悦。可是对于个体生命而言,又常常触发人生入秋之叹。智慧的人类,唯有靠哲学度过残冬,一

如诗人所云,只要度过一个有火焰的冬天……..

毕竟,我们曾经拥有,那过往的爱情,难忘的分手,依稀的道别,永久的珍重。是什么,让我们聚而又散,先合后分。又是什么,

让我们缠绵心底,终身难以忘怀。

光阴如梭,更似箭。岁月荏苒,留给我们的不光是惨然一笑的无奈,和情愫莫名的追忆。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多少事,相生于有

意无意之间。

摄影:海雨

Page 3: CoffeBean 9th

蓦然已至

诗人之赋诗二首(落叶/走过秋天) 诗人之赋 诗歌

蓦然回首 —— 人生五十感怀 文取心 散文

一元诗二首(树叶开始落下/落叶有茶香) 一元 诗歌

叶虻诗二首(旅夜抒怀/只要度过一个有火焰的冬天……..) 叶虻 诗歌

朗费罗诗一首(二译) 张祈/廖康译 诗歌

对手 郁乃 散文

在多伦多大学图书馆的发言 陈河 讲稿

曾经拥有

十七岁出门远行 夏维东 散文

轻鸣诗二首(扫月/问号) 轻鸣 诗歌

石榴花开 小凯 诗歌

雾中,他们散步 笑言 小说

街头巷尾 依林 小说

豆花女 老牛 小说

生生不息

太史不悲诗两首(草的生活/孩子们) 太史不悲 诗歌

无需感恩 文章 随笔

核桃树 为力 随笔

光阴似箭

红尘三叠 独善斋主 小说

结局 成瑞来 小说

风流儒雅 逆来顺受 朱小棣 随笔

瑭瑶微型小说三篇(升级/选举前夕/凑份子) 瑭瑶 小说

浮生半日

非马诗二首(醉汉/故事) 非马 诗歌

七月诗二首(门/春天) 七月 诗歌

浮生半日 荒芜 随笔

本期摄影:海雨、晓彬、小曼、梧桐、露西、华纯、愚公 (排名按照片出现顺序)

Page 4: CoffeBean 9th

诗人之赋诗二首

落 叶

落叶,你这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为甚么飘飞?

风把你刮落枝头

你竟借助它四处漫游

不去那小河上随水漂流

不去那沟渠里混同污浊

半空中,你为生存而挣扎

长林梢,你向着自由抖擞

你朝着广阔的田野冲来

死也要热吻故土

在你跌落的地方

明春又将有一片葱绿!

Page 5: CoffeBean 9th

走 过 秋 天

在应该欢笑的时候

不得不沉默

在应该浪漫的时候

不得不拘谨

在应该发芽的时候

被深深埋在地下

在应该枝繁叶茂的时候

却黄叶飘飞,廋骨嶙峋

该有一万响惊雷

震醒沉酣

却万马齐喑

该有一千回暖流

催绿芳林

却周天寒澈

人生能有几春天?

这旷古未有的萧杀

我们是怎样过来的?

幸而终于有秋来

且将秋日作春朝

让种子在秋天发芽

让花儿在秋天开放

在秋天成熟,结果

让春去,春归

让我们占有秋天吧

我们的无悔的秋天

知否,知否

应是秋日胜春朝!

Page 6: CoffeBean 9th

这个题目可真不好写,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

却在灯火阑栅处。’的千古意境,那种凄美悠远的韵味至今没人超越

得过去。另外凭空起了一种‘白发三千丈’的感叹,你往往在蓦然回

首之际,并不是‘找到了’,而更多的是‘错过了’。怎么不使人平

添了几许惆怅。

‘蓦然回首’这句话还跟年龄有关,二十岁的年轻人绝对不会蓦

然回首,前途一片光明, 哪还有回首的瞬间。三十岁正是拚搏的时

候,眼睛盯着目标,全身神经绷得紧紧的,根本抽不出空档来‘蓦然

回首’。四十岁时人生半场仗打下来,偶尔会在战地黄花之间清点一

下所得所失,苏东坡在这个年纪开始吟唱:“遥想当年,小乔初嫁

了,雄姿英发。”而曹孟德在戎马偬倥中突然悟到“对酒当歌,人生

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对生命的思索开始提到层面上来。但

是还不能多想,现实中还有太多急迫的事情等着去完成。跨进了五十

大关,或者功成名就,或者勘穿世情,或者退隐江湖,生命的节奏一

下子慢了下来,日子过得平静而琐碎,正所谓的‘似水流年’。自己

觉得陷入一渠既成的河道,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却苦无超拔的办

法。而岸边的风景千姿百态,都与你无缘。你生命的小舟漂泊在时间

的汪洋之上,无舵无桨,彷徨之余你检视自己的内心,突然发现那儿

还有许多梦想未竟,许多壮志未酬,而人生却只有一次,如白驹过隙

的速度向前流淌而去。

一个婴儿哇哇啼哭着来到世上,度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成就一

段人生,或为贤相良将,或为鸡鸣狗盗,更多为如你我般的普罗众

生,我们每个人的人生经验虽然琐碎而不足为道,却是这个大千世界

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蓦然回首就如在旅途将届未届之时,捡起往日

飘零的五彩缤纷落叶,夹在记忆的相册之中。

当年被你遗落的,被你错失的,脚步匆匆一瞥而过的,世事纷纷

中点头相遇的,现在都一一浮上心头。当年的大悲大喜,痴癫疯狂,

现在看来全带着另一种色彩。曾经使你心动如水的人事,现在却如过

眼轻烟。以前奉为神明的,现在看来是那么空洞。倒是一个与挚友谈

心的下午, 一段与家人相聚时的背景音乐,与稚龄儿女在草地上的

片刻嬉戏,会在脑中盘恒不去。 或者在久病初愈之后重新拾起清明

恬静的心境,或者一段恋情逝去之后独自在雨中疏林里散步,或者在

秋夜冷月下赤足站在海边,由冰凉的浪头爬上你的脚背。或者在失眠

秉烛夜读之际惊见旭日东升。只有回忆起这些人生镜头,你才感觉到

你那颗心还是柔软的,会怦然跳动的。

千禧年的门槛已过,站在天命五十这座高岗上,夕阳从前方斜照

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投影。你当然有权利在此时回首顾望,历历指

点走过的高山大川,深泽浅滩。但必得马上转身回去,因为你得仔细

规划今后的日子,你太知道我们在这个尘世上所真正拥有的只是时

间,那被我们握在手上细数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

年。五十岁的人生竟然有那么多的遗憾,却又还有那么多的许诺。很

硬的风从前方吹来,撩起鬓边的华发,你淡淡一笑,挺直腰背,脚步

坚定地在花岗岩的小道上走下去。前面是高耸入云的层层山峦。

蓦然回首— 人生五十感怀

文取心

Page 7: CoffeBean 9th

一元诗二首

一元诗二首

三月,悉尼刚进入稍具凉意的秋天,某晚风起,后院便有片片落叶,大树的明暗

和色调也开始丰富起来。

树 叶 开 始 落 下

后院,大树的棋路有所变化

紧守一方的浓荫稀了

一些散着,开始满地落下,或金,或锈

像极内壁江山,风物灿烂,季候散漫

与大树纹枰坐对的隐者

摇响廊下风铃,摇响大树满枝的心机

后院开始变色,眼前开始空明

耙,簸箕,侯在胜负之外

准备为一盘零和

收官

Page 8: CoffeBean 9th

六月中了,这落叶季也太长,前后近三月,犹有半树存,落叶趣自在,忙煞扫院人。躬身扫院时,也不忘给大树照了几张像。

落 叶 有 茶 香

扫院,这盘江山残局

半壁依然危挂,愈红愈稀

耙和簸箕的拾掇

已将输赢推入官子阶段

但这样的胜负心

于我

正越发和换了季的皮层相抵

我想在斑斓和萧然间

为落叶扫一块中间地带

它们被淋了三天,荫了三天

又晒了三天,它们的扎堆

竟有似曾相识的茶香

我打开厨房所有的茶罐

(乌龙,龙井,铁观音,除了印度红茶

无一不是人送)

没有一味,可和落叶之香比对

我想我的记忆太短,不及此生之长

只有冬的壶容

才能将落叶沏出酽茶,才能稍许

容我回出点味来

摄影:晓彬

Page 9: CoffeBean 9th

叶虻诗二首

旅夜抒怀

飘飘何所似 天地一沙鸥

杜甫

你伫立在船头 黑暗近的

象你身上的衣服

那个全世界的星光都暗淡下来的夜晚

一盏桅杆上的灯

照亮了人类的思想

但你依然还要漂泊

灵魂的救赎只要一张纸

可是你把它留给苦难的众生

留给未来长吁短叹的人们

世间可以有鸥鸟栖息的汀洲

却没有一粒属于你足下的沙尘

你不属于这个沉沦的世界

你只属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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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度过一个有火焰的冬天……..

只要度过一个有火焰的冬天

就足够了, 朋友

你看到那些在黑暗中跳动的火焰了吗

它们就象一群坐在你对面的朋友

你就是这样怀着一种明亮的心情和它们交谈

那是怎样一种透彻的交谈啊

你看到那些挣扎在黑暗中的花朵了吗

那些火焰的花朵

那些渺小的生命

它们那样温情的彼此簇拥着

你听到那些火焰的歌声了吗

那些流动在光明的血液中的歌声

黑暗不是就在它们的歌声中消退了吗

它们就这样灿烂地生活着

它们有着无畏而多梦的青春

它们有着嘹亮的嗓音和销魂的舞姿

那些冲动而蓬勃的火焰

那些含着激情的泪水的火焰

朋友,你还惧怕黑暗吗

朋友,你还觉得冬天真的会那样漫长吗

我们还需要等待什么呢

春天象一个羞涩的孩子始终站在我们的门外

故乡的风信子和鸢尾花正在抢占初春的田野

只要度过一个有火焰的冬天,就足够了

摄影:晓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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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ide rises, the tide falls, The twilight darkens, the curlew calls; Along the sea — sands damp and brown The traveler hastens toward the town, And the tide rises, the tide falls.

Darkness settles on roofs and walls, But the sea, the sea in the darkness calls; The little waves, with their soft, white hands, Efface the footprints in the sands, And the tide rises, the tide falls.

The morning breaks; the steeds in their stalls Stamp and neigh, as the hostler calls; The day returns, but nevermore Returns the traveler to the shore, And the tide rises, the tide falls.

The Tide Rises, The Tide Falls

by Herry Wadsworth Longfellow

摄影:晓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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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涨,潮水落

朗费罗

张祈 译

潮水涨,潮水落,

暮色渐暗,麻鹬应和;

沿着潮湿、褐色的海滩,

旅行者加速往城里赶,

那潮水涨,潮水落。

黑暗停留在屋顶和墙垣,

可大海,大海还在深黑中呼喊;

细小的波浪,温柔、洁白的手臂,

抹去了沙地上人们的足迹,

那潮水涨,潮水落。

已经破晓;马群在厩栏

踢踏、嘶叫,当马夫在召唤;

白昼重返,但海岸已永远

无法再召回那个旅行者,

那潮水涨,潮水落。

译注:原诗为AABBA的韵,但后二节无法复

现,只好做了适当处理。

潮 起 潮 落

朗费罗

廖康译

潮起潮落

黄昏的晦暗中

暮鸦啼血

沿着潮湿的褐色沙滩

羁旅中的远行人

匆匆向城中投奔

潮起潮落

夜幕爬上屋檐爬上墙壁

大海在夜色中絮语不息

伸出白色的柔软小手

抚慰沙滩上远行人的足迹

潮落潮起

天光破晓

马夫呼叫

厩中马驹嘶鸣奋蹄

白昼来去

周而复始

那沙滩上的远行人

从此杳无消息

......

潮起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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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悲愿。

我有权渴望对手,渴望孤注一切而遇到对手,渴望在

深深凝视中读出喜悦的惊颤,渴望一份牵挂、一份颠覆、

一份折磨,也苦也甜的红尘千古。

我渴望赢也渴望输,因为生命本就是一场场输赢之战

之旅,但是,我渴望对手比渴望输赢更炽烈。我不是为输

赢而来人生之旅,我是为与对手相遇而来的。我更渴望你赢我,

我输你,心甘情愿的输赢。

我渴望你像一座山,你在我的脚下,你也在我的心中,在一

步步的攀登中,你用你的高度征服了我,而我们又同被天空征

服。我也渴望我像一片海,你在千曲百转后的无我归零后,我们

都是回归于原本的水中一滴,无形无痕。

我渴望遇到对手,渴望像陈师道那样,遇到黄山谷而尽焚书

稿的大觉大悟。渴望繁星如雨的夏夜,伏桉中望见洞照长夜的明

灯如你,让我惊喜中仰望,仰望中绝望,绝望中昂然,喜悦中虔

诚。

人生如一卷要打开的书,要涂彩的画,输赢在其中沉浮隐

现,于我,怎样的内容情节不重要,我只在乎整卷的书画在不断

地舒展中,有无对手。他们是精神上的也是生活中的。我只渴望

像古龙小说中的侠客那样:一声长问或一眼倾慕,只见 光剑影

中惊为旧识,彷彿已相约千年,在彼此的溃败中,落马成尘,然

后从泥土中卑微地开出自己的淼小和脆弱,温暖和亲切。

我坚信生命是一场有输有赢的大悲大喜之旅,我坚信彻骨的

悲喜,是因为有一个叫“对手”的人,出现并与你一路同行,面

对生死。我渴望对手,我想,你或你们,也是渴望的。

对 手

郁乃

“对手”,写下这两个熟悉的汉字,我却对滚滚红

尘,有种苍凉的陌生。襟袍向谁开?吟诗作文歌自苦,

无人知此音。可是,我又是多麽渴望知遇之懂,不渴望

赢,也不愿意输,只渴望对手;渴望高山流水般的对手,渴望生

命行旅中的对手,渴望因彼此的相遇而美而安详。

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这生命的叩问,我大多不问。布

衣俗人,我只问能问的和想问的人事。天地沧桑不为我所能问,

人间欲望也不为我所能制。凡人想凡人的事,自知自乐就好。

我不好也不坏,不冷也不热,不嘲也不讽;看人看事,流云

自是流云,蓝天自是蓝天,性情中人活性情中。知恩图报,有退

有进,只求天地良心。

我真的渴望对手,渴望有一场生命中的对阵,在彼此的观

望、出手、搏击中突然双双跳出阵外,知道我遇我懂的心境,然

后一声长歎,或一骑红尘各自驰骋苍凉,或并骑双马,踏路而

前,无惧无歎无悔。这是梦,是我在古今武侠小说中梦到的梦,

我知道这是梦。

我是个慢性子人,可是想到梦中梦,也会有点小小的急,我

原谅自己这小小又合情合理的急。这小急太小也太细,无声无息

地却在心底疯狂。

读大秦帝国的辉煌和衰亡,读到李斯,不得不为满腹帝王之

术的他,苍凉一歎,原来在生命 后的一刻,他是多麽倦累繁华

而嚮往安详的黄昏夕阳。读《史记》读到〈上任安书〉时,为司

马迁感鬱感闷,原来他是多麽渴望倾听、渴望被懂。读《三国》

时读到诸葛武侯跨出茅庐仰天一歎,为其后的刘备三顾而感慨感

愿,是知遇之恩成就了蜀国?还是刘备成就了诸葛亮?读《红楼

梦》读到初面时宝玉摔玉、黛玉擦泪,为他和她的相遇而生千言

万语的刹那震撼。读西方美术史,为米开朗基罗斧痕凿迹的悲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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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伦多大学图书馆的发言

陈河

2011年06月24日

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到现在,我已经写了将近三十年的小说。 初是

作为文学青年小打小闹,辛苦写出的东西还没地方发表。后来出国停顿了

十来年, 近五年的时间再度开始写作,这一回算是写出点名堂,获得了

一些重要的文学奖项,书也好卖了,现在几乎国内所有的刊物都在向我要

稿子。回头看看这条漫长的路,充满了各种变数,如果说里面有什么经验

之类的东西值得一提的话,那我会说在写作的时候,尽量把你的故事和人

物放在一个哲学的思考中,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八十年代初中国刚开放的时候出过一本美国短篇小说集,里面有一篇

叫《寻找格林先生》,是索尔 .贝娄写的,我相信很多人都会记得这篇小

说。这篇小说故事很简单,说大萧条时期一个失业已久的人获得了一份派

发救济金的工作,他要去寻找一个叫格林的人,给他一张救济金支票,整

个小说就说这一过程。我在八十年代出读了这个小说后受影响特别深,到

现在为止还一直有一种寻找的倾向。我觉得这样的一种小说它所呈现的内

在力量是那些所谓的经典《珍珠项链》、《警察和小偷》无法相比的。为

什么会这样呢?我后来明白了这是因为这篇小说里面透露一种现代的哲学

意味。里面的的“寻找”,和《等待戈多》戏剧里面的“等待”都是一些

象征,大的背景大概就是当时流行的存在主义。

所以我在开始写作不久,就注意到了哲学在写作中所起的作用。我很

早就喜欢买很多的西方哲学著作,罗素的《西方哲学史》读过好几次,其

他的人也读过不少。但是说实话,我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去读,可是基本上

都看不懂,而且现在回头想一想,也基本上没有记住什么。事实上,西方

的哲学不是一个好懂的东西,早期的还好,比如苏格拉底,越到后面的就

越艰涩了。比如,我前些日子买了一本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放在

床头。这书的文字很浅易,可看起来就是一些逻辑推理的东西,根本无法

看进去,令人绝望。还有,我一直对“时间“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看到

了霍金的《时间历史》这本书就很想看看,但知道很难不敢动。后来看到

他有个普及版本《时间简史》,以为这个可能简单一点了,然而当我找到

这本书,无论如何看不到第二页。还是根本读不懂。我知道海外有个女作

家叫袁劲梅,是夏威夷大学的哲学老师,我一直想找她请教哲学问题,可

是她就像《寻找格林先

生》里面的格林,我一

直没有找到她。

对于一个写小说的

人来说,我觉得 主要

的是要养成有哲学思考

的胸怀。至于看得懂看

不懂哲学原著或者能记

住多少是不要紧的。就像一个从大学出来的人,几年以后你可能会

把大学里学到的东西忘个精光,可是你的大学教育的背景和素质还

是存在的。受过哲学训练或者说具备哲学思考的作者在写作的时候

会着眼于一些大的目标,这样就有可能获得通完“神性”的可能。

还有一点,一个作者如果有了哲学思考的高度,那么他在写作过程

中会知道自己要写的事情并不只是像表面那样简单,它的本质掩藏

在错综复杂的假象之中,他得花很大的气力去试图接近这个本质。

这样,他就会被逼迫着从事有难度的写作。而有难度的写作,正是

写出有价值的文学作品的唯一的通道。中国的文学现在总的来说十

分地俗气,我觉得就是缺乏一种崇高的哲学意识。很多人过于关注

现实的问题,比如住房啦、腐败啦、钉子户啦、农民工啦,这些社

会问题是很重要,但那是新闻界应该关心的问题,对于一个想写好

纯文学的作者来说他是不能做这些快餐的。同样的情况在我们新移

民中也是一样。我觉得要想写出真正好的作品,还是要离现实生活

远一点,而不是像大家一直相信的那样:贴近生活,这样才能避免

写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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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出门远行

夏维东

父亲叫醒我时,天还没亮。我坐起来,揉着眼睛,打量着这间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橘黄的灯光给房间里的一切涂上了一

层老照片的底色。两个月前我用过的课本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桌的

角落。

今天是我远行的日子,我就要去大上海上大学。自从拿到录取

通知书,一个多月来,我总是用神气的语调提到上海,提到我还

不曾去过的黄浦江和外滩,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那个我神往已久的

大都市。这天终于来了,到底来了。

房间外面,隐约传来妈妈和大姐低声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

开导奶奶,但我始终听不到奶奶的声音。爸爸说:奶奶,孙子上

大学是好事啊,再说过几个月,寒假他不就回来了。

我穿衣服的时候,把睡在枕头上的毛毛吵醒了。毛毛是奶奶

从邻居家抱来给我,皮毛颜色有点像老虎的斑纹,胖乎乎的,自

来我们家,就一直跟着我,晚上睡觉时它也挤到枕头上,抱着我

的脑袋。它的肚子毛茸茸的,贴在上面很舒服,就是夏天有点

热,不过听着它呼噜倒是挺容易入睡的。毛毛伸了个长长的懒

腰,然后对我“咪呜”叫了一声,半蹲半立着,两只前脚搭在我肩

膀上,小脑袋使劲在我下巴上蹭来蹭去。

我走出房间时,毛毛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奶奶看见我,揉

了揉眼睛,笑着说:“乖乖,这下真是远走高飞了--”,她显然

还要说什么的,可说不下去,我看见泪水从她红肿的双眼里流了

出来。我走上前,抱着奶奶。那一刻我涕泪交加,后悔自己当初

怎么不选合肥的大学。如果在合肥上学,每个星期都能回家,那

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等我漱洗后来到厨房吃饭时,发现奶奶不在那里。小餐桌上放

满了各样小菜还有早点,其中有奶奶拿手的两个菜:蒸臭豆腐和腌

辣椒片。这两个菜做法都很简单,但奇怪的是,谁都做不出奶奶的

那种口味来,就是我妈妈和大姐也都做不出。从十七岁离家到现

在,差不多又是一个十七年过

去了,我去过无数的餐馆,试过各样的辣椒小菜:北方的腌辣椒和

南方的泡椒,甚至印尼、越南和泰国的我也都尝过,就是不如奶奶

做的好。许是因为我对奶奶做的菜有种特别的感觉,而那种感觉是

无法复制的。

妈妈和大姐陪我坐在桌旁,不停地叮嘱我在外面要注意什么。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吃。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嘴里咸

咸的。毛毛在我脚上绕来绕去,我夹了块鱼给它,它马上欢快地啃

起来。

父亲走进来催我快吃饭,妈妈问他行李是不是都检查过,有没

有东西拉下,父亲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清点着,嘴里说着不会有

问题,还是急匆匆地跑出去重新检查去了。

妈妈给我夹了些菜放到碗里,小声说:“多少吃点,要不然奶奶会难

过的。”我埋头胡乱扒了几口,红豆稀饭的热气直把我熏得鼻子发

潮。

我放下碗就去找奶奶。奶奶在我的房间里。房间里静极了。枕

头和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中央。奶奶背对门坐在床沿一动不

动,面朝着书桌的方向。我想起在赶考期间,她晚上给我送夜宵的

情景。每次她都悄悄地推开门,把碗放在我的书桌上,并不多话,

顶多说一句“别忘了吃”,有时什么都不说,在我旁边站一会就走

了。奶奶的白发在灯光下异常醒目,就像深秋的霜。

我把脸贴在奶奶的白发上,心里酸楚得说不出话来。奶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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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爷爷要是活到现在,看到孙子上大学,不晓得有多高兴呢。你放心上学

去,奶奶身体好得很,以后还要你带我去大上海见世面呢。”我不住地点着头

代替说话,语言那时是那样脆弱无力。

毛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跳到奶奶膝上。奶奶抚摸着毛毛说:“等你寒

假回来,毛毛就变成大猫了。你刚出生也就毛毛这般大,有回搬家,你二舅用

箩筐担着你和你大姐,一路上你咯咯笑个不停,箩筐翻了,你滚到泥水里还乐

呢。”奶奶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想象着那个遥远的场景也笑了。

父亲大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说:“我们走吧,早点上车好,要不然

行李都没地方搁。”奶奶站起来,牵着我朝门外走。

妈妈不知道从屋里拿了一包什么东西往行李箱里塞,箱子里的东西实在太

多了,她和大姐费了多大劲也不能把那包东西装进去。父亲就说不要带了,真

需要在上海买就是了。奶奶二话不说,走过去把那包东西拆散,一小包一小包

地塞在挤出来的空隙里。大姐想哄奶奶高兴,说:“姜还是老的辣。”奶奶有点

可爱的孩子气,平时我们要是夸她一句,她就得意得很,收敛地笑着,好像很

不好意思。奶奶那时没笑,她吵着要到车站送我,妈妈坚决不同意。奶奶有高

血压,右腿行走不稳,再说那时天还没大亮,万一路上摔一跤可不得了。

于是我也劝奶奶不要去,奶奶便没有坚持。毛毛似乎也知道我要出远门,

昂着头,一个劲地冲着我呜呜地叫着。我俯身把它抱起来交给奶奶,然后扭头

就走出家门。

我没有回头,我不忍看奶奶的眼睛。那一年,我十七岁。

大学四年级时,离毕业还差两个月,奶奶去世了。我赶到家时,奶奶已经

不会说话,但依然认得我。看到我,奶奶笑了,还对妈妈做了个炒菜的手势,

意思是赶紧给我做饭。第二天凌晨,奶奶过世,面容安详。妈妈说,奶奶一直

在等我回家。

奶奶抱着毛毛站在门口目送我远行的画面就像烙在我心上,从来未曾淡

去,岁月流逝,它反而越来越清晰。

轻鸣诗二首

轻鸣诗二首

轻鸣诗二首

扫 月

木鱼陪伴

风中跌宕

出家三天的

小和尚

默诵李白的诗句

一下儿

又一下儿

要把满地月光

扫出山门

问 号

幽幽地悠悠地

悬在半空

老人累了挂上拐棍儿

小孩儿抓住荡个不停

我顺手把它摘了下来

夹在书中当作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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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花儿开

点点红色的爱

石榴花儿开

你的笑依稀地在

石榴花儿开

歌里是相思的节拍

石榴花儿开

是谁曾经默默地喝彩

石榴花儿开

点亮我的窗台

石榴花儿开

笑孤单的傻小孩

石榴花儿开

你远行了也许归来

石榴花儿开

空的秋千在风里摇摆

石榴花儿开

点点羞涩的爱

石榴花儿开

谁的眼睛在发呆

石榴花儿开

你的信里只有空白

石榴花儿开

偷偷想你应该不应该

石 榴 花 开

小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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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他们散步

笑 言

“真要走了吗?”她哀怨地问。

他投去一束难言的目光。

沉默在他们之间回旋,再也找不到话题了。

起雾了,黑的夜变得灰蒙蒙的,仿佛清冽也变成了温和。她忽然有了

兴致 ,甩出一句:“走,我们散步去!”

相依着走出屋门,相偎着走在空荡荡的街上。灯光被雾磨砂成不鲜明

的晕影,空气被雾过滤成影影绰绰的清爽。他们慢慢走着,开始讲述起自

己的故事。照例先从小时候讲起,很快便讲到了走着的他们。于是停下

来,在人行道上长吻。不回避头顶模糊的路灯,不回避走

过的狗和遛狗的老人,也不在乎雾的轻寒。一只黑白相间

的花猫追着他们走了半条街,这时开始不停地抓她的裤

脚。她笑着骂它坏蛋,才松开了手,他们才又变回了两个

人。

踏着粗糙的路面,他们继续慢慢走着,不知道冷,不

知道时间。又是一轮故事,还是从童年开始,很快又讲到

了现在的他们,讲到了走过这段路以后的他们,于是便沉

重起来。他请她唱支歌高兴高兴,她却唱了《明天你是否

依然爱我》:

…… ……

相信总会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

但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

我知道你 后的选择。

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

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

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

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

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她的声音在雾中颤抖,两行清泪放肆地流过面颊,嘴角却还噙着微笑。

他紧紧拥着她,眼中的雾愈加浓了,几乎看不清她。她反倒潇洒依

然,拍拍他的背:“人生如此,聚散无常。谁也搏不过命。”

回去的路似乎又远又长,正象他们心中的希望。他们相挽着,更加缓

慢地前行,穿过黑的夜,浓的雾。

又是一轮故事,这回是从远方讲起:两个人饱经了风霜,终于有机会

再次走到了人生的交叉点上,相望着对方爬满常春藤的荒凉的额,两双眼

睛里是欣悦还是怨怼?那时,他可记得这歌,她可记得这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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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巷尾 依 林

你会庆祝吗?房东深蓝的眼惺忪着,睡觉前带着不经意的好奇问。冰

箱里有不少食物,你随意好了。

茹翌摇摇头。这家美国人知道今天是华人中秋节已经难得,没有必要

告诉他们自己是35年前的中秋清晨诞临这个尘世的。

十岁之前,父亲在世,茹翌的中秋节是温馨的,父亲说:天上人间都

为茹翌庆祝生日。

父亲走后,母亲在江南的四季里时刻把茹翌包裹得严严实实,不仅衣

着,与人交往也如此,在母亲眼里,茹翌永远是刚出壳儿的绒羽未干的雏

儿,母亲毫不含糊地把所有的日子折叠成保护茹翌的暖箱。可感冒风寒咳

嗽胃痛却不太领情,春夏秋冬轮班跟着茹翌。十八岁的江南女孩,应是如

同这苏州的竹子般灵秀青葱亭亭玉立,茹翌少有红润的白皙,单薄的身

体,仿佛一株浮着白霜的细小的幼竹,茹翌二十八岁依旧如此。

江苏老城,家住巷尾,邻里极少和茹翌母女搭讪。只有家住街头的纪

翔,碰到了会打个招呼,需要时还勤快地帮把手。

纪翔和茹翌同岁,两个妹妹幼年夭折,父亲也早逝了。纪翔慷慨地帮

这个少言寡语的邻家女孩抄笔记做值日扫除,小学、中学,同级同班。

茹翌上大学攻读生物制剂时,纪翔已经是汽车修理厂的技师,每周末

他来接茹翌回家,浑身意气风发的精神头儿旺盛地冒出来,密密层层笼罩

着茹翌。每每靠在他结实肩头,童年靠在父亲怀里的温暖欢快就在茹翌的

心头忽悠几秒钟。

二十五岁的中秋,纪翔拉着茹翌的手去登记结婚。来之不易,母亲嫌

纪翔工种不够体面,薪水不够丰足而针锋相向,直到茹翌因此大病一场才

怏怏做出退步,纪翔母亲的反对虽没有那么强烈,也是没有好的脸色,纪

家的香火续传交给这么孱弱的女人实在不放心。

洞房之夜在街头纪翔家的小屋,纪翔热烈地拥抱着茹翌,咱们的日子

从此会圆圆满满的!

纪翔茹翌第一个月住街头婆婆家,第二个月住巷尾岳母家,一对独生子

女,两家退休老人。

婆婆不允许开电视,晚饭一过,就催两人回屋睡觉,婆婆也不看电

视,躺在床上,卧房门开全了,一丝纤细的声音都会被捕捉过去。

岳母对纪翔身上的机油味厌恶至极,纪翔在厂里洗了澡才能回来,一

进门还得在岳母的逼视下去冲凉房再洗刷一遍。岳母摁着茹翌一起看电

视,纪翔则像只大熊,呼哧呼哧做着岳母布置的家务“作业”。岳母看到各

个频道全是雪花了才罢休,茹翌望着纪翔在窄小空间里兜兜转转洗衣擦

地,心好像一坨湿衣一绾拖把,跟着纪翔一双大手里的衣服和拖把使劲拧

绞着。

婚后第二个中秋,纪翔想两个人搬出去租个小屋过自己的小日子,周

末轮流回来陪老人。

纪翔母亲绝食抗议,茹翌母亲哭天抢地。纪翔坐在街头一双大手抱着

头,茹翌伏在他肩头无助地发呆。

咱们成了母亲实现心愿的机器,哪天是出头之日?

小时候坐在父亲腿上,他教我熟记《弟子规》:父母呼,应勿缓;父

母命,行勿懒;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亲爱我,孝何难;

亲憎我,孝方贤……

我答应给你圆满的生活,现在连高兴都谈不上。孝顺也的让人活啊!

我们是街头巷尾的升斗小民,能有什么要求呢?怎样算圆满?

搬出去!过咱自己的生活!

我不敢,从小都是听母亲的……她是为我好呵……

为你好?她成天说我没本事挣大钱,要是买不到新城区一百平米的大

房子,她就不让我们有孩子,这公平么?这是对咱好吗?

茹翌想哭,一次次干眨着眼。习惯了母亲,泪水也知道无论如何也于

事无补似的。母亲警告她:就是自己怀不上孩子,也要把错归在纪翔头

上,买大房子理由 充足,死不改口。

咱不能再听两个老太太指挥了,你不支持我,我会被她们逼疯的!

茹翌握住纪翔的手,恳求他,再等等,也许她们会改变的,天下的母

亲都是疼爱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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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翔母亲的老家是重庆乡村,中秋有“偷月”的应节习俗。连着三个

中秋,纪翔不得不和茹翌回老家,中秋月夜,两个人牵着手一脚深一脚浅

在田埂踯躅,悉悉索索摸了两三颗菜就闷头往回走,茹翌上气不接下气,

真的做贼一般。刚溜回亲戚的庭院,左邻右舍,三姑六婆大张旗鼓地就过

来了,热情地把各自偷来的果蔬往纪翔茹翌的怀里塞,这是给香火稀薄人

家“送子”积德事,脚步撵着风儿,一阵接着一阵,“早生贵子”类的词

句夹杂在乡里人特别响亮地嗓音在小院里“嘎嘎”地爆竹样的掷地有声,

纪翔的脸如同秋霜打过的半熟番茄。

纪翔跺脚:转年抵死也不会回乡下。转年的中秋不盼就到,纪翔留在

街头母亲的家里勾着头任凭母亲投诉。茹翌已经几个月没有过来了,纪翔

自茹翌母亲中风半瘫之后更是不敢登门,老太太的脾气燃烧弹似的,说炸

就炸,六亲不认, 令她咬牙切齿的就是纪翔。

纪翔到药研所找过茹翌几次,茹翌瘦得禁不起一指推搡。

把你妈送去 好的老人院,咱俩住巷尾,每周去老人院看她。

她不肯的,她说过我是唯一的女儿,得养老送终。

那我呢,咱呢?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你是男人啊,再忍忍好吗?

男人就理亏了?!我一个大男人要应付三个女人,我累死了,闷死

了!你还要我忍!

茹翌也累也闷,连颗眼泪都没力气滴落。更没有力气去追赶纪翔愤愤

远去的背影。

前年中秋前一天很热,茹翌不声不响送走了母亲。走出墓园门口,她

不知道是否该回头张望,心里没有留恋,一潭死去的秋水。晚上才拨电话

给纪翔,纪翔闻讯过来,陪她坐到半夜。

搬过来么?

纪翔搓搓手,低头想想,果断地摇头:太晚了,茹翌,我有别的女人

了,跟我一个厂的,跟我一样是个粗人,没多少文化。

打算怎样?空气瞬间贴着鼻翼停止,茹翌张得奇大的眼窝干涸着,眨

都不眨。

跟你商量离婚,你同意,我们就协议离婚,比较快,然后跟她结婚。

茹翌木木地靠在墙上,一层层秋霜从天而降,一梭子无声的凌厉的偷

袭,茹翌毫无还击之力:那就明天吧。

……你不用多想想?我……我们,没那么急的……

好离好散,明天中秋,整满七年,算善始善终了,不用想了……

茹翌……对不起……我们,谢谢你,那我明早过来。

秋高气爽,纪翔第二天清早就到了,茹翌彻夜未眠,洗漱后,略显出

几缕精神。

办理离婚的地方不远,走几条巷子就是,我们走着去行吗?茹翌点点

头。

结婚登记的时候是我拉着你的手去的,今天我还想拉着你的手走过

去,行吗?茹翌痴痴怔怔,一伸手就被纪翔握住。

纪翔的手从来都是这么暖的,牵着手,窄巷的阳光让脚步温吞吞的,

两边邻里的白墙乌顶老宅的表情出奇地模糊,走过一条巷子,再一条巷

子,聆听着彼此脚步的声音,茹翌恍然若梦,感觉不是拉着手去离婚,七

年一梦,梦醒时分,仍是七年前嫁为人妻的那个中秋。牵手之间滑过的天

马行空也好,幻影冥念也罢,再或者是一声断裂的蝉鸣,一瓣四碎的落

花,一羽颠沛的雁翎......总之,不要是日子......

纪翔结婚了,茹翌瘫在床上几天爬不起来。纪翔的妻子腆着肚子伴着

纪翔母亲在巷子散步时,茹翌卖了老宅,启程异乡,纪翔赶得一身汗到机

场道别,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自此两个世界,纪翔的风生水起,茹翌的烟

雨苍岚。

加州小镇的生活单调清静,包容茹翌疲惫的身心,只是每人都不知道

她农历的生日如此吉祥如意。

坐在凸悬于山腰的晒台上,沐着玉色月光,茹翌对自己说:生日快

乐。

中秋的夜,异国的风,捋着山的肩脊腰背,挟裹刺凌凌的冷,奔扑而

至。茹翌拉了条薄绒毯披着,山风还是透心透肺透骨,她裹紧些,再紧

些,颤颤的寒气在毯子里更加肆虐。茹翌终于不敌秋凉,避回卧室。

顺手点击电脑屏幕上新邮件的提示:

茹翌:

生日快乐!中秋快乐!

我做爸爸了,龙凤胎,小名我起的,圆圆、满满。

我妈过世了,没能见的上孙女孙子。

你在外国好好照顾自己,找个有水平的好男人嫁。

纪翔 2010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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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满月,天地间的一滴泪,坠进茹翌眼底,水水地盈起,汩汩地漾

出来,眼前一片忽闪闪的白光,朦胧之中,茹翌看见自己褪去毯子,走上

晒台低矮宽实的老木围栏。脚步透明无声,背影晶莹冷彻,然后,在木栏

边轻巧地一跃,不见了。晒台依旧,月夜依旧,山色依旧,秋风也依旧,

晒台旁几株枝展叶宽的玉兰树上,碗大的白花簌簌抖着,茹翌猜想,一朵

脱枝的白玉兰在这寂阑的深谷随风而去,也会有永别的姿势罢……

(上)

那一年,我情场职场一起失意,上半年和爱人办了离婚手续,下半年

编辑部解散。主编老张抖着花白头发,把历年库存杂志搬上三轮车,蹬到

废品收购站卖了。买了酒,叫了菜, 几个编辑围着一张小办公桌, 吃了,

喝了, 哭了,笑 了, 散了。

傍晚的大街车水马龙,人流涌动,街灯明亮。我猜想这些行色匆匆的

人们一定是急着赶回家的。我去哪里呢?我从大山里来,还是回大山里去

吧。十五年前,除了一纸文凭,我一无所有来到这个城市,十五年后,我

一无所有离开,造化弄人,却也公平。

有个小学同学,承包了一片山林,日子过得不错,几年前带老婆来北

京看病,邀我们一家去他那儿玩,一直没时间,现在可以了,说不定他能

给我份工作。我虽是读书人, 但体质很棒,每年坚持冬泳, 刨坑砍树没问

题。

我的心情轻松起来。

三天三夜的火车,一天一夜的汽车,见到了同学,说了来意,他又是

高兴又是吃惊又是叹气。

你们城里人,么子说不行就不行了么!住下住下!养得你起!养得你

起!小二遥, 小二遥,你龟儿子死到哪里去了哟?看老子敲烂你脑壳,去

去去!到你豆花婶那里搞些米酒, 提一篓豆花饭来, 走! 我们上山打些

野味来下酒。

我险些掉了泪,我是一个苦命孤独的流浪儿,在那钢筋水泥的建筑群

里讨了这些年的生活, 却不知这大山里有我的家。

那一夜, 我大醉。

米酒,山区特产,醇酽厚香,山泉酿制,地窖储存,进口冰甜,入腹

微温,初饮解渴,再饮稍醉, 大饮后飘然而仙。

我留了下来,白天扛着猎枪牵着狗巡山,晚上耳听松涛汹涌澎湃或窃窃私

豆花女

老 牛

摄影: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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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兽们呼朋唤友,谈情说爱,情到浓处,便快活得乱吼乱叫。

我以为我会这样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我遇到豆花女。

(中)

那是一个皓月当空,月光如水,寒意清凉的深夜,山林一反平日喧

闹,静谧安祥甜睡如处子。竹楼里, 我孤灯单影, 想起了前妻, 想起了

可爱的女儿,眼泪涑涑。

一阵轻微的笛声划空而来,时断时续,隐约来自遥远的天国。我拭了

泪,披衣寻音,月光下走了很久,来到一处房前,驻足细听,笛声忽而哀

怨,忽而激昂,仿佛在挣扎,仿佛在抗争,仿佛在喘息,仿佛在述说,慢

慢地,一切沉寂下来。我刚想上前敲门, 灯灭了。我怅怅地站了很久, 直

到露水打湿了全身。

第二天, 我问同学, 那是谁?

豆花婶么, 你打听她做么子?

我想认识她。

她不是这里人, 苦命得很。

你说说我听, 好不好?

好,我摆给你听。很多年前,豆花婶还是个小姑娘,跟他父亲被下放

到这个小山村,豆花父亲年龄不算老,却一头白发,病得很厉害。听说以

前是教授,犯很严重的错误。他们被安顿在一个富农寡妇家里,寡妇有个

病秧殃的儿子。山里人善良,东家凑一点,西家凑一点,豆花和父亲倒也

饿不着。豆花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精神头好些,就教豆花和寡妇儿子识

识字唱唱歌,寡妇也帮衬着父女俩洗洗涮涮。过了一些年,寡妇和豆花父

亲先后过世,两个孩子也长大了,村里做主让两人成了亲, 婚后生了一个

儿子。豆花丈夫的身体一直不好,前些年过世,儿子现在大概十二三岁

了。后来村里通了公路,豆花在路边开了一个小饭馆,卖豆花饭和米酒,

乡亲们都管她叫豆花婶。

我想去她的饭馆看看。

要得, 我陪你去。

到了店里,没有客人,四下里静悄悄的,阳光均 洒下来,窗明几净。每

张桌子中央都摆一个水罐罐,插满了大朵大朵的山茶花, 那花, 怒放得正

艳。

豆花婶哟! 豆花婶哟!同学扯开喉咙喊。

里间雪白的门帘一挑,我的心开始颤抖。我见过都市里楚楚高贵的女人,

我见过县城里活泼可爱的女人,我见过山村里清纯动人的女人,我没有见

过这个女人。你去过西藏么?你爬过雪山么?你看见过晶晶盐粒般的白雪

中,悬崖边上那棵孤独的雪莲花么?

这个世界对我已经不复存在。我凝视着她。她静静地迎着我的目光,她柔

和的眼睛化解了我全部的迷茫。我走上前去, 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温顺

地接受。

同学早已脚底板抹油溜掉了。

那天晚上, 我看见你站在我窗前, 她说。

於是你熄灭了灯, 我说。

可我一直看着你, 她说。

我叫她豆花女。

(下)

同学开始抱怨我巡山不认真,你龟儿子再不好好搞,老子炒了你!今

天又被人偷砍了三棵杉松。我嘻嘻笑。爷哟!老子求你喽!再这样搞下

去,树砍光了,你吃喝个球哟! 我仰头大笑起来。 同学也喝喝笑了, 我

跟你讲,喜欢人家么,就娶了她么, 你龟儿子不要睡么睡过了, 提起裤裤

就躲掉。

放屁, 谁睡过了!

豆花女竟然收藏了很多书,有父亲留下的,有她自己去镇上买的,也

有托来往客人帮着带的。没有这些书,我真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

她叹息着。自从遇到我,豆花女竟也撒了娇,不肯再看书,舒舒服服躺在

床上,闭上眼,要我给她念。也奇了,有时一念就是一夜,她不困,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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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全无。当年在大学里我要是这般用功, 也许就留校了, 也许现在已经是

教授了, 何至於混到今天妻离女散寄宿山林,我叹口气。

她一下子睁开眼,牯碌爬起来, 怎么了,你?

没什么。

你有心事, 告诉我。

真的没什么。

她幽幽地看我一眼,凑上前来,轻轻仰起丰满红润的唇,我吻住了

她。

一天我牵着狗来到她店里,豆花,瞧天气多好,想不想跟我一块去巡

山?好啊好啊!她快活得大叫。扭头冲着吃饭的客人喊,豆花饭在炉灶蒸

笼里,米酒在墙边坛坛里,自己搞,吃完把钱给我放到柜台抽屉里。她欢

天喜地跟我走了,店里留下一片笑声。

天气好极了,大黑狗一路撒欢儿,惊得鸟儿乱飞,野兔乱蹿。走着走

着,我们来到一汪瀑布前,蓝蓝的山泉倾泻下来,如纷纷摔碎的蓝宝石,

玉珠飞溅。豆花瞥了我一眼,命令道,转过身去。我顺从地转过身,等我

回过头,豆花已经像一条光溜溜的美人鱼, 在碧波里穿来穿去。

下来啊下来啊!她远远冲我喊,招手。我犹豫着。大黑狗看看我,看

看豆花,兴奋起来,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奋力朝豆花游去。他妈的!回

来!你他妈的给我回来! 我气急败坏地大吼。豆花清脆的笑声在小溪山间

久久回荡。

一排滚雷把我惊醒,我从床上爬起来,已是深夜,外面瓢泼大雨,雷

电交加。我惦记着豆花娘俩,戴了斗笠,披上蓑衣,提着马灯往她家跑

去,果然娘俩正在屋里手忙脚乱到处摆盆盆罐罐接雨水。房顶漏的厉害,

现在是雨季,一下就几天,这样显然不行。我大声喊着,让豆花儿子小马

烤给我抱几捆油毡来,小马烤很机灵,绳子砖头一块儿给我弄来了,我搭

上梯子上了房顶 ......

豆花烧了一大澡盆热水,我舒舒服服洗了,豆花用一块大毛巾把我裹

好,命令我躺进被子里去,她在外间哗哗地冲洗,飞快跑进里间,掀开被

子,"噌"钻进来,冰凉光洁的身体紧紧压在了我狂躁不安的裸体上......

沸腾炽热的岩浆在地心深处翻滚着,扭曲着,涌动着,冲撞着,撕吼着,

他们要呐喊,他们要奔腾, 大地被这巨大的能量逼迫得弓了腰,喘息, 颤

抖,流汗......哗,哗,哗, 刹那间,山崩地裂,地动山摇,熔岩喷薄而

出,汹涌奔流,如烈火,如海啸,迸射四溅, 余悸连连。

大地渐渐趋於平静,我无法入睡,抚摸着豆花光滑丰满的肩头,豆

花,嫁给我,做我老婆。豆花翻过身,格格笑起来。你笑什么?你见过一

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向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求婚的么?我微微笑了。

我原以为我穿上衣服,豆花会答应我的求婚,然而我错了,我每每提起这

事,她总是抱住我的头,揽在怀里,不停地亲我,就是不开口允诺。我一

下子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我赌气一连几天不去她家。

一天我正闷闷不乐地躲在屋里想心事,小马烤一头撞进来,扑通给我

跪下了,哇哇哭,叔哟!叔哟!你就娶了我妈吧!她天天在屋头哭哟!村

里婆婆们给我摆过我妈妈小时候的故事,她心窝窝里头很苦哟!叔哟!你

就可怜她么!你就娶了我妈吧!

小马烤砰砰给我磕头,我抱住他嚎啕大哭,小马烤!小马烤!我的小

马烤啊!你年龄太小, 你不懂大人的事。

我决定离开,捆好行李,去跟豆花女告别。豆花女非常平静,执意要

送我一段,我们默默地走着。

豆花,为什么?告诉我!

豆花凄凉地摇头,你每天夜里给我读书的时候,我心里就非常明白,

你不属於这个地方,你不属於我。你在外边受了伤,就想起家,就想起这

大山,你回来,舐愈了伤口,你就会离开。

我楞住了,豆花!我的豆花啊!我可以带你走。

豆花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你不属於这山里,我又怎么可能属於你

要去的城市!

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再回那大山里去,深夜,晴空,站在公寓的阳

台上,我俯视这城市的万家灯火,心里默默念着, 你嫁了么?你幸福么?

我的豆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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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不悲诗两首

草的生活

她们涫在雨中

被淋湿的草

歪歪斜斜

生长在田野

那么多的草

拥挤出汗渍

用来浇灌什么呀

有一些已然跌倒

横成一块安于天命的面积

麻木的表情

盛满成片成片的雨水

抑或是泪水

谁知道呢?

更多的还在站住

茫然地望着我

偶尔有风来收割妖娆

她们微微颤颤

却前赴后继地抬起头

挣脱的样子让我想起活着

孩子们

他们悄悄地

就到了我的肩头

身形干瘦

却也有骨

如豆如火的瞳孔

张弛的也是欲望

饥渴地嚼着嘴

他们和我一样

只是空间太小

我们住的茅草屋

生怕一场烈焰

焚尽所有

那可怜的所有

不及一棵树的叶

可以庇荫牛马

面对他们

我将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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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感恩

文 章

社区里的华人艺术社团在筹备一台春节晚会,导演是一名

颇有晚会导演经验的年轻人,他说一般一台晚会都有个煽情的

节目,作为晚会的高潮,也是晚会的“眼”。得知社区中文班

和舞蹈班里有几个领养中国孩子的本地家庭,他设计了一个很

感人的情节,就是中场休息的时候,把这几位洋人父母请到台

上,同时背景大屏幕上放映几个领养家庭的日常生活场景,这

时主持人出现,声情并茂地介绍他们送领养的中国孩子去学中

国舞和中文,接触母语文化的感人事迹,然后让中国孩子手捧

康乃馨上台献给他们的养父母,题目就叫“感恩的心”。大家

都很看好这个策划。

但是晚会时,这个感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问了一下,才

知道是领养中国孩子的洋人父母不配合。他们的理由是,领养

这些孩子是出自自愿,不需要特别报道,更不需要孩子为此感

恩戴德。组织者们犯了一个“中国式思维”的错误。

人的一生,父母的养育,恩师的教诲,同事的提携,朋友

的帮助,无时不生活在别人的恩惠中。作为授者,时时铭记寂

寞时的问候,寒风中的温暖,成功时的祝贺,和跌倒时伸过来

的那双手,是一种感恩的情怀。中国文化里,有“养儿方知报

母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等说法,提醒人们拥有一颗感恩

的心。

而且,中国传统文化里,接受恩惠者要全力报答施者的恩

德才是符合礼仪和孝道的。比如“养儿防老”,今天养育儿

女,是为了老时有个依靠。还有“父母在,不远游。”孩子长

大了,不应该去外面闯世界,因为要照顾父母,否则就是不

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孩子是 大的不孝,因为

要为家族传宗接代。这跟西方文化有很大不同。我曾经跟一位

加拿大朋友聊过这个问题。我说你们孩子一到18岁就往外赶,

不怕老了以后他们不照顾你们吗?她说,法律规定18岁就是成

年人了,他应该学会在社会上立足。对我来讲,在养育孩子的

过程中,得到了很多乐趣,这就够了。这个说法给我的第一个

印象就是加拿大人很可爱,在他们看来,养一个孩子,大概跟

养个小猫,小狗差不多吧。想的多一些之后,我觉得他们很明

智,不求回报,不给孩子压力,父母与子女两不相欠,这样的

关系很轻松。

“感恩的心”节目流产的过程,让我再一次思考了加拿大

父母对孩子的这种不求回报的理念。受惠于人时,心怀感激固

然不易,有恩于人时不求报答则是更难抵达的境界。谁付出时

没想到过回报?就连送别人一个礼物,都 好是那种放在桌子

上,让人看到就想起你的好的非消费品呢。

所以我说,感恩是爱,无需感恩是大爱。我想起一则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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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故事,说的是一位中国老人来加拿大探亲,住在女儿家里,

照顾两个幼小的外孙女。孩子们很喜欢外祖母,一起照了很多

照片,挂满了墙。一年后老人要回国了,走前吩咐女儿把照片

全都取下,女儿不解。老人说,思念很苦,不如忘掉。女儿震

撼,原来爱的 高境界竟是忘却。

核 桃 树

为 力

西谚说,Good fences make good neighbors. 意思是指邻

里两家只有划清边界,才能保证互不侵扰,和平共处。

我家搬来时,发现邻居已经围好了黑色的铸铁栅栏。日

后,感觉这缕空一线的栅栏不实,我们便决定栽上一排小柏

树。几年过去了,一堵碧绿的常青墙,密密实实,挡得谁也看

不见谁,两家人在各自后院的活动,便可以随心所欲了。

在这黑铁和绿树两排栅栏之间,还是有些许距离。一天清

理杂草时,我惊奇地看到了一棵核桃小树。甚喜,希望这是口

碑很好的英国核桃树。我仿佛看到了,那深秋时自爆了绿皮,

散落一地的薄皮大核桃。

树长得很快。第二年怎么看,它都像是长错了地方。我家

的柏树墙根深叶茂,早已高出了邻居的铸铁栅栏,于是核桃树

开始倾斜,向邻家靠去。我仿佛看到邻居正在窗后,指着这棵

长势良好的核桃树,对丈夫说:看啊,待那棵美国黑核桃长大

后,不仅黑呼呼的核桃落下,脏了咱家的草地,砸坏我们游泳

池边的换衣室房顶,还会招来松鼠四处乱窜……

事不迟疑,我立即做出决定,不管这棵核桃树的品种怎

样,是英国还是美国,是好还是坏,我都不能容许它再增高长

大,成为两家可能冲突的原因。

一锹挖下去,多年园艺的我,就知道根已经很深了。根深

更坚定了我除去它的决心。取来剪枝 ,我用起了大力气,三

下五除二,转眼之间,一棵蓬蓬勃勃的小树,便只剩下了几寸

的秃杆,可怜地留在地面。

气喘吁吁,我走到院子一隅坐下。在相邻的一棵松树和一

棵紫荆树之间,摆有一台圆桌,两把椅子。园艺劳累后,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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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四周,我内心倍感欣慰,因为现在的这个位置,绝

对容得下一棵核桃树。于是,我有了新的盼头,在来

年......

我在这里歇息,读会书,或什么也不做,沉浸于冥想静坐。

刚刚消灭了一株生命,我心中留有挥不去遗憾。做园丁久

矣,深知下手不狠不行。花儿斗不过草儿,野树的生命力远远

强于家树。所谓园艺,就是脏和累的动作做得太多,拔除和清

理的时间远远多于栽培和种植的功夫。真正的快乐在哪里?

当然有很多了,我正要给自己列数。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只

灰色的松鼠,腮帮子有些异样,鼓得高高的。再仔细观察,原

来,它的嘴里衔有一颗核桃。我本来是静坐不动的,这时,更

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说时迟,那时快,松鼠径直向我奔

来,在我的腿下停住。我低头,这个角度,只能望到它后背的

抖动,我猜想它正在埋藏这颗核桃,从事储藏过冬食物的任

务。但我不敢十分地确定,因为我看不到它的挖掘动作,而

我,这时只要有半丝地移动,便会惊动它立刻逃走。

好在时间并不漫长,松鼠便从我脚下蹦蹦跳跳地跑了,估

计又回去继续衔果。我赶紧寻找,怪了,眼下居然没有任何土

壤被挖掘的痕迹。我一时恍惚,仿佛方才是梦。不甘心,我照

准那个应该是唯一可能的地方,开始用手探索。哈哈,让我找

到了,是一颗壳圆而且非常光滑的大核桃。我把这颗沉甸甸的

果实掂在手里,战利品的感觉,是从松鼠嘴里偷来的。

豁然大悟,这才明白我刚刚消灭的核桃小树,应该出于松

鼠之口。其实,松鼠的本意不是种树,只有当它忘记所栽之种

时,这储藏着营养和能量的核桃果实,才有机会长成小树。

我把这颗种子放回去,照原样掩埋好。如果明年这里有了

新树,那就是这只松鼠嘴下留情的结果。看来,这只小松鼠和

我是有缘分的,它选择在我的脚下,做它 本能的事情。环顾

摄影: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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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叠

独善斋主

第三章 钟永康西欧揽士 龚逸凡东渡归国

幽谷,斜阳,鸟语,花香。

一位少女坐在溪边岩石上,容颜绰约,倩影婀娜。微微撩起的裙摆下,

一双小巧纤秀的赤足轻轻地划动清澈的溪水,手中捧一朵绿苞初绽的芗兰,

绛唇微启,玉管轻翕,似乎沉醉在郁郁香气里。

梦兰,你真美。

你叫我什么?少女偏过头,目光清纯甜蜜。

梦兰。

唉,你不该叫我梦兰。

那叫你什么?

叫小姨。一串娇笑,像风铃一样俏皮。

好哇,我让你坏,看我怎么收拾你。

手伸过去,扑了个空,幻影飘飘,流风回雪。

梦兰,梦兰……

“逸凡,逸凡,你醒醒。怎么啦?做梦了吧?”钟永康站在床边,轻轻地

推了推正在梦中呼喊的龚逸凡。

龚逸凡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默默地穿上鞋,走

出船舱。

看着龚逸凡落寞的样子,钟永康摇摇头,唉,年轻人,有心事啊。看

来,还得找他好好谈谈。

浩瀚无际的大海,汹涌起伏的波浪,一艘陈旧的德国邮轮,伦茨堡号,

从汉堡出发,沿着古老的航线,慢吞吞地喘息着、颠簸着,目的地是英国人

统治的香港。

龚逸凡走出低矮的船舱,来到前甲板。甲板上空空荡荡,探照灯无精打

采,昏黄的光柱在海面上晃动,折射出一团团惨淡的晕环。他长长地伸了一

个懒腰,倚靠在船舷的铁栏杆上。一阵阵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梦,也吹

走了睡意。

为什么回来?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莫非真像钟大哥说的那样,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吗?应该是吧。中国,毕

竟是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故乡。龚逸凡承认,钟大哥描述的共产主义前景的

确很迷人,很有诱惑力。可是,自己真的认同共产主义吗?马克思的阶级斗

争学说真的适用于中国吗?如果还在怀疑,那为什么要急着回来呢?难道是

在找借口,想逃避,逃避卡琳,逃避她那火一般的爱?

想到卡琳,龚逸凡眼前涌现出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修长的大腿,曼妙

的腰肢,挺秀的乳房,浓浓的睫毛下一双迷人的眼睛,像莱茵河那样碧波荡

漾。龚逸凡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些缠绵悱恻的煎熬中,是她,帮助自己从抑

郁中走出来,在那些举目无亲的日子里,也是她,陪伴自己度过了一个个难

眠之夜。可是,为什么当她提出婚约的时候,自己会那样的恐慌?卡琳真心

爱他,他爱卡琳吗?如果说爱,为什么却忘不掉另一个女孩,那朵溪畔幽

兰,那个空谷佳人,夜夜在梦里徘徊。三年前,他逃避了,想远远地躲开

她。三年后,又一次逃避,却离她越来越近。自己到底想干什么?龚逸凡挠

挠头,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无奈。

“逸凡,披上衣服。外边风大,当心受凉。”

龚逸凡回过身,看到钟永康手中拿着自己的皮夹克,感激地说:“钟大

哥,谢谢。”

钟永康和龚逸凡是同一届校友,按理说,不应该有学长学弟之分,可龚

逸凡一直称他钟大哥,他也一直以老大哥自居,不仅因为他年长了六岁,还

因为他那颇为自负的革命资历。

早在抗战初期,按照中共地下党的指示,钟永康考入西南联大,担任了

联大地下组织负责人。皖南事变后,他的身份暴露,为了躲避国民党特务的

追捕,迫不得已,逃离昆明,转移到滇南根据地,和日本鬼子打了三年的游

击。抗战胜利前一年,中共南方局为了加强对学生工作的领导,派遣他返回

昆明。在几位进步教授的帮助下,他恢复了学籍,明里是历史系二年级学

生,暗里却是地下党学委书记。钟永康喜欢在联大工作,在这里,教授们都

是钜学鸿儒,锦心绣口,八音合奏,五色交辉;学子们更是聪隽气盛,思想

活跃,敢讲敢说,忧国忧民。而且在国统区里,惟有昆明,惟有联大,尚可

呼吸到些许民主、自由的空气。

重返校园不久,钟永康通过各种渠道,结识了一大批新朋友,其中包括

龚逸凡,一个才华横溢的数学系同学。钟永康喜欢和龚逸凡这样的年轻人交

朋友,他们有朝气、有知识、有见地。当然,他并没有打算把他们都当作组

织发展对象。他知道,他们中间的许多人对共产党还保持观望,对共产主义

理想还心存戒虑,但有一样是共同的,他们都厌恶国民党反动派的独裁统

治,他们都崇尚民主、自由、科学。只要假以时日,用事实来说服、教育他

们,他们迟早都会成为共产党的同路人。

西南联大解散后,钟永康仍然负责全省的学生工作,直到云南和平解

放。一年前,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发表讲话,号召身居海外的科学家回到祖

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根据总理的指示精神,钟永康奉命潜入西欧,使命

只有一个,尽可能地发现、劝说、帮助在欧洲学业有成的科学家回国。钟永

康学的是历史,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学生,可毕竟在西南联大浸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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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学得了丰富的知识。他懂得,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马上固然可以得天下,但

马上不可治天下。因而,他由衷地佩服周总理的高瞻远瞩,这些海外科学家都是

国宝,只有借助他们,依靠他们,才能一洗百年来帝国主义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耻

辱,才能把新中国建设成一个富饶强大的国家。

到了欧洲,几经周折,在波恩大学科学楼里,钟永康找到了刚刚通过博士答

辩的龚逸凡。自从龚逸凡离开昆明,到中央大学读研究生,后来到德国留学,已

经过去五年多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如今异国相逢,又是

老同学、老朋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坐在大教堂旁的咖啡馆里,漫步在

风景如画的莱茵河畔,他们携手长谈,通宵达旦。钟永康似乎没有花费太多的力

气,就顺利完成任务。一个星期后,钟永康又带来两位年轻学者,四人结伴,踏

上了归国的旅途。

前一段旅程中,龚逸凡的情绪还不错,虽然晕船晕得脸色苍白,东摇西晃,

也还能打起精神,和同伴们东拉西扯,谈笑风生。可是,眼见着快到香港了,他

的情绪越变越低落,好像心事重重。钟永康暗自揣测,是不是他还在怀念那位漂

亮的德国姑娘?抑或他在担心今后的工作、未来的前途?

看着龚逸凡穿上皮夹克,钟永康帮他系好扣子,关切地问道:“逸凡,你好

像有心事?”

“没有啊。钟大哥,你不要担心。”

“呵呵,你的那点心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是不是因为卡琳小姐,有

点后悔?”钟永康在波恩见到过卡琳,一起喝过咖啡,多少知道一点他们之间的

故事,那种扯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纷。

“不是。我和卡琳分手了。”龚逸凡嘴里这般回答,心里却是一团乱麻。真

的分手了吗?在波恩和卡琳依依惜别的时候,为什么不敢如实地告诉她?为什么

要编织一套谎言,说暂时回家看看,征求家中老人对他俩婚姻的意见?自己是不

是有点卑鄙?也许…,也许并没有撒谎,龚逸凡暗自辩解,自己的未来,充满了

变数,如果在国内不舒心,说不定又回到德国,和卡琳重续前缘。可是,如果那

样的话,岂不是又对不起钟大哥?

钟永康并不知道龚逸凡一瞬间转了那么多的念头,看到他阴阳古怪的表情,

笑着问:“真的分手啦?”

龚逸凡定了定神,苦笑道:“钟大哥,现在即便后悔,也为时晚矣。”

“那就好。凭心而论,卡琳是个好姑娘。但是,男人嘛,应该以事业为重,

以国家为重。男人的心胸,应该象大海一样宽广,不要太儿女情长。”

“可我总觉得对不住她,心里有负罪感。”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时间是治愈一切痛苦的良药。你要学会往前看,

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火热的革命事业中。在我们的队伍里,好姑娘多的是,要不

要大哥帮你介绍一个?”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龚逸凡急忙摆着双手说:“我从小就怕枪,你

的那些女布尔什维克,舞枪弄棒的,我可受不了,吓也把我吓死了。”

钟永康知道龚逸凡在说笑,于是也半真半假地说:“逸凡,你这种思想可要

不得。参加革命的女孩子里,像你一样的知识分子有很多。看来,我还真得给你

找一个,找一个厉害点的,帮助你改造世界观。”

“哎,钟大哥,你把我们几个人拽回来,是不是要改造我们?你不会让我们

都参加共产党吧?”

听到龚逸凡的问话,钟永康知道自己触动了一个敏感的话题,连忙解释道:

“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共产党人 讲民主,新中国是一个多党派的民主政

权,而且我们现行的治国方针并不是共产主义,而是新民主主义。如果你对政治

感兴趣,可以参加共产党,也可以加入任何一个民主党派,做我们的盟友。”

“唉,我这个人,胆子小,对政治不感兴趣,只想做一个良民百姓。”

钟永康说:“那也行啊,就像你的名字那样,逸凡,当个凡人逸士,隐居山

林,安心作学问,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愿如此。”龚逸凡点点头,转而问道:“哎,钟大哥,我问你,你在革

命队伍这么多年,有没有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呀?”

“好哇,我还没给你介绍,你倒说到我头上来了。告诉你吧,我的儿子都快

两岁了。”

“嫂夫人是…?”

“你应该知道她,陈碧如,也是咱们西南联大的。”

“陈碧如?我当然知道,联大的校花。钟大哥,你厉害嘛,戎马江湖成霸

业,英雄抱得美人归。小弟佩服,佩服。”龚逸凡嘴里打着趣,心里却犯嘀咕,

钟大哥是一个革命者,怎么会和陈碧如结婚?她的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国民党要

员,和共产党水火不相容啊。

钟永康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龚逸凡心里在嘀咕什么,笑着说:“有些奇怪

吧?她是一个贵族小姐,我是一个无产者,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却结成一对革命

伴侣。你也许不知道,其实啊,碧如早就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了。一个人没有权

利选择家庭出身,但是可以做一个旧家庭、旧世界的叛逆者。”

龚逸凡听了,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会,问道:“钟大哥,我知道你是一个老

共产党员,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当多大的官?”

钟永康想,按照组织原则,目前还身在海外,有些话不便说。可是,既然龚

逸凡问到这个问题,自己也应该坦荡,没有必要躲躲藏藏,况且马上就要回国

了,自己未来的工作还要靠他们帮忙,于是笑着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

一定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回国后,到我这里来工作。”

龚逸凡也笑了起来:“只要你身边的女人不带枪,我可以考虑。”

钟永康说:“我到欧洲前,已经接到政务院的通知,调我到明都市,担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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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学校长。你应该了解这所老牌大学,比北大、清华差不了多少。可惜的

是,国民党逃离大陆时,胁迫一大批教授去了台湾。我们目前 缺少的,就是

像你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我这次出来,实际上也存了一份私心,近水楼台

先得月,把你们都揽到三江大学来。”

“喔,原来是这样。钟大哥,不对,应该叫钟校长。”

“去你的,还叫大哥!”钟永康轻轻地捶了龚逸凡一拳:“怎么样?我不

勉强 你,但是我真心邀请,希望你屈尊纡贵,就像江湖上常说的,给大哥捧

捧场。”

“钟大哥,三江大学很好,而且我很喜欢明都,那是一个既古老又现代的

城市。你放心,我听你的就是了。只不过…”

“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要求?尽管提出来。房子、薪水、生活条件,只要

在我的权力范围内,都包在我身上。”

“钟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我想先回云南老家看看,然后再去工作。”

“咳,这还用说吗?应该,应该先回去看看。”钟永康拍拍龚逸凡的肩

膀:“走,找个地方坐一会,站着太累。”

两个人走到船头,透过驾驶台的玻璃窗,看到一个德国老头。他歪扣一顶

水手帽,嘴里叼一根烟斗,一只手掌着舵轮,另一只手向他们打招呼,眼睛笑

眯眯的,好像在唤他们进去。

“逸凡,你进去问问,有什么事。我听不懂德语。” 龚逸凡走进驾驶

舱,半分钟后出来了,手里拎着一瓶威士忌,还夹着两个玻璃杯:“哈,这老

头,心真好,他怕我们冻着,让我们喝两口,驱驱寒。”

两个人坐在驾驶舱旁的一摞缆绳上,每人倒了小半杯酒,碰了一下,一饮

而尽。

龚逸凡咂咂嘴:“嗯,好酒。马上到家了,真想喝一碗家乡的酒。”

“逸凡,离家有三年多了吧?”

“是啊,三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变化。”

“回到家,代我向龚三爷他老人家问个好。”

龚逸凡吃惊地瞪大眼睛:“钟大哥,你认识我阿爸?”

钟永康哈哈大笑:“当然认识!”

“可你从来没有提到过。”

“那时候,我搞地下工作,有组织纪律,不准说。”

“现在可以说了?”

“全国都解放了,我的身分你也知道,用不着保密了。”

“你是怎么认识家父的?”

“算起来,我认识你阿爸还在认识你之前。四一年,我到了滇南抗日根据

地,在那里打过三年游击。那个时候,你还在上高中吧?”

“差不多,我四三年才高中毕业。”

“滇南一带,谁不知道龚三爷的名头,他可是日本鬼子的克星。当年鬼子

一个联队攻打龚家坳,就是想占领那条通往缅甸的马道,抄中国远征军的后

路。可打了几天几夜,鬼子连死带伤两百多号,气得干瞪眼,就是打不进去,

只好灰溜溜地退走了。本来我们游击队有点怕鬼子兵,他们武器好,有武士道

精神,不怕死。龚家坳那一仗,打掉了日本鬼子的锐气,大长了中国人的威

风。后来,游击队派我和龚三爷会谈,互相支援,联合抗日,三爷一口答应,

还送给我们一大批武器弹药。就是那一次,我认识你阿爸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又回到昆明,继续搞地下工作。认识了你,龚家大少。”

听到钟永康的话,龚逸凡心里像是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辛,一股脑地涌

到喉咙口。阿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在自己的心目中,他是那样凶

狠残暴,毫无人性,自己对他又怕又恨?龚逸凡痛苦地合上双眼,轻声问道:

“钟大哥,你说,我阿爸是一个好人吗?”

钟永康很奇怪地看看龚逸凡,斟酌地说:“照我看,龚三爷是一个响当当

的抗日英雄。可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前不久,我听滇南来的同志说,他对

共产党有一点抵触情绪。你这次回家,要好好劝劝他,不要与人民政府为敌。

只要他和我们合作,什么都好说。我们不会忘记他在抗日战争中立下的汗马功

劳。”

“让我劝他?办不到。”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从小就不跟他说话。”

“是吗?那你干吗还要回家?”

“我,我…”是啊,那干吗还要回家?这不正是把自己搅得辗转反侧,寝

食难安的问题吗?该怎样回答?龚逸凡嘴唇蠕动:“我回家,给阿妈上坟。”

“呜”,一声沉闷的长鸣,打断了钟永康和龚逸凡的谈话。两个人向前望

去,前方出现一大片隐隐灯光,香港到了。伦茨堡号拉响汽笛,喘喘吁吁,如

释重负,慢慢地驶入灯火辉煌的维多利亚港湾。

摄影: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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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局

成瑞来

东京成田机场候机大楼咖啡厅。

靠近落地窗一张精巧的咖啡桌前,钟原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他一边摩挲

着手中的杯子,一边无限感慨地对中岛美惠说:“又到樱花盛开的季节了。樱

花望之如云,望之如海。日本人所说的刹寂之美尽在樱开樱落之间啊。从你来

这个机场接我,到你在这个机场送我,这中间花开花落,整五年呀!”

“是啊。时间犹如白马过隙。值得庆贺的是,我们的系列研究课题很圆满地结

束了。大约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新书出版发布会将在银座举行,届时请务必出

席。到时,我还会到这里来接你。说到赏樱,我还记得你在樱花树下许过的

愿。那天,你抚着枝头盛开的樱花,这样说:我要娶一个日本女孩为妻。婚礼

在樱花树下举行。我要和日本新娘站在樱花树下,让如雨的樱花从我们的头顶

上飘落下来,像沐浴......”

“超强的记忆力!佩服。”钟原向中岛美惠投以赞许的目

光。

“那,什么时候让‘让如雨的樱花从你们的头顶上飘落下来,像沐浴’

呢?”

“......”钟原未置可否。

中岛美惠见钟原没有回答她的话,就改变了话题:“你刚才在路上说,到

了机场有事要对我讲,是什么事呢?”

“是这样,”钟原看了看手表,继续说到:“我 近构思了一篇小说。我

想听听,你以一个日本人的眼光是怎样看待小说的结局。我想把这次讨论的结

果留作我们以后的共同回忆。”

听了钟原的话,中岛美惠低下头,久久不愿抬起来,任凭眼泪扑簌簌地往

下淌。

“你哭了?你知道,我 怕女人的眼泪。你也曾向我保证过,在我面前不

落泪......”

“一听到‘以后的共同回忆’这句话,我觉得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中岛

美惠泣诉着说。

“这不是结束,是刚刚开始。”钟原站起身,走到中岛美惠身边,抚摸着

中岛美惠的秀发。中岛美惠抬起头,深情地望了钟原一眼,把头贴在钟原的胸

前,然后圈圆双臂把他紧紧地搂住。听着钟原心脏怦怦的跳动声,她仿佛听到

了滴答作响的钟声。她清楚,再过三个小时,钟原乘坐的飞机就要起飞了。从

此以后,他们就要天各一方,一切的一切真的都将成为回忆。

“我们开始吧。”中岛美惠收住眼泪,提议

道。

“好,现在开始。”说着,钟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神情也变得凝重起

来。他说:“小说的主人公是两个男生。一个来自中国,名叫钟山;一个来自

日本,名叫田中。他们在美国加州的同一所大学读书。共同的兴趣、共同的爱

好使他们成为好朋友。天有不测风云。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得知这

一消息的那一天,他们俩坐在宿舍里相视无言。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

听了钟原的叙述,中岛美惠问:“我想问一下,名叫钟山的那个人和你

同姓,是吗?”

“是的。”钟原答道。他心里明白,中岛美惠的提问并非无的放矢,空穴

来风。“就在那一天,他们俩人开始收拾行装。钟山决定回国抗战;田中决定

归国参战。抗战、参战就是当军人。这样一来,两个人泾渭分明,顷刻之间朋

友变成了敌人。尽管他们还没有在战场上交锋,但回国当军人的这种抉择无疑

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等钟原停下来时,一直细心倾听钟原讲话的中岛美惠并没有立即开口。虽

说钟原是在讲述一篇小说的情节,但毕竟涉及到一个异常敏感的话题。“我有

一个疑问:钟原回国参加抗战义不容辞,因为自己的国家遭到了侵略;那田中

呢?他决定回国参战,这在朋友面前有悖常理呀?”听到中岛美惠的提问,钟

原立即把手里咖啡杯子放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抗日

战争是当时两国几乎倾尽举国主力进行的一场大较量。战争在中国境内持续的

时间之久,规模之大,波及范围之广,伤害之重可谓二十世纪中外战争史上之

。日本在中国战场上投入的兵力 多的时候达两三百万。日本为了补充兵

力,不仅在日本国内,就是在国外,比如像美国这样的国家,也都有机构在为

战争做动员。”说到这里,钟原闭上了双眼。稍停片刻,他又睁开眼睛,“是

战争改变了人的关系!改变了人的命运!现在回到小说上来。临分手的时候,

田中问钟山:‘你说咱俩会在战场上相见吗?’ 钟山答:‘我们是军人。战

场上讲的是兵戎相见’。

从此,他们俩一 两断,彻底分手。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一九四零年秋

季,在冀中平原的一场战役中,中日军队展开了一场激战,由阵地战开始,进

而转为攻防战,接下来就是近距离的肉搏战,双方死伤无数。也就是在这场战

役中,钟山和田中真的是不期然而然地遭遇了。他们俩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的,只有从残留的未被血染的军装上才能区分出一个是中国军人,一个是日本

军人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在整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只有他们俩在摇摇晃

晃地站着;当他们俩人四目相对时,彼此认出了对方,在一瞬间的惊讶以后,

俩人举枪瞄准了对方。清脆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讲

到这里,钟原嘘了一口气,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中岛美惠说:“接下来是怎样的

一种结局呢?我设想了不止一个,虽然我比较喜欢其中的一个,但是,我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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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下决心确定。中岛美惠,你能给我一个建议吗?”

“这种结局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呢,还是文学创作的一种虚构呢?”显然,中

岛美惠要澄清心中的疑惑。

钟原并没有马上回答中岛美惠的问题,而是把杯子里剩余的咖啡全部倒进口

中。不过,他没有立即咽下去,而是让咖啡在口腔里围绕着舌头打转,然后才徐

徐地往下咽。

“就故事本身而言,确实是现实生活当中发生过的事情;就文学作品而言,

我也做了必要的艺术加工。”

“我刚才问的问题很重要。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故事中的人物似乎和我们

现实生活中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或者说是极为特殊的关系......”中岛美惠

没有继续往下说。日本人说话的方式通常并不是直截了当。“生活真实和艺术真

实的关系真的是耐人寻味呀!”中岛美惠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似的。稍停片刻以

后,中岛美惠说道:“听了你的叙述以后,我基本上已经知道故事情节的走向

了,至于故事的结局似乎也逐渐明朗化了。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把小说可能

会出现的几个结局列举出来,并且逐一加以分析。”中岛美惠啜了一口咖啡,并

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于是说:

“事实上,扣动扳机以后,他们俩,也就是钟山和田中面临的结果不外乎有

以下几个:一是田中被打死,钟山还活着;一是钟山被打死,田中还活着;一是

他们俩同归于尽。如果出现了第三种结局,通常情况下这个作品也就结束了,因

为故事的主人公都死了,小说也就没有再写下去的必要。从文学构思的角度上

讲,以上三个结局都有能够成立的理由,而且会使故事的情节按照各自的逻辑发

展下去,或中断。但是无论哪个结局都不会有跌宕起伏的冲击力。所以,还会有

第四个结局的出现,那就是他们俩都中弹了。可是,他们只是中弹倒下,但并没

有死亡。这 后一个结局实际上并不一定是设计出来的,就是说,并不是虚构

的,而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真实故事,即生活的真实。虽然当时中国的战场很

大,他们相遇的机率极低,但不无相遇的可能。所以,彼时彼刻,他们除了开枪

别无选择。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在分手时互有承诺,而且,在战场上他们各自的战

友死的死,亡的亡。除了拼杀,别无选择。于是,那一刻他们扣动了扳机,履行

了作为军人的职责。只是出乎他们俩的预料,他们俩身负重伤,却还活着。其

实,真正的结局并不是他们俩没死这件事,说句冠冕堂皇的话,是战争对人的命

运的影响和改变。”

钟原听了中岛美惠的分析,不禁为之一怔,他的内心深处发出频频的震颤。

“你的判断完全正确。我的小说里出现的恰恰是第四个结局。他们俩身负重伤,

没有死亡。但接下来呢,接下来的情节会怎样发展

呢?”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会更加丰富多彩。 平淡无奇的设计是:他们俩被救,

后康复。抗战结束后,他们俩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再续往昔的友情。不

过,恐怕这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

“对对,这种结局太过理想化,属于大团圆式的结尾。而生活的真实并非如

此简单。因为抗战八年,钟山转战南北,九死一生,直到胜利。然后他又马不停

蹄地参加了解放战争。他并没有死在八年的抗日战争中,也没有死在四年的解放

战争中。他身经百战,伤痕累累。就是说,他在战场上与敌人真 真枪的厮杀

时,命运之神对他眷顾有加,他的敌人都不曾用枪弹夺去他的生命。可是,可

是,他......”钟原哽咽起来,难以言

语。

“我大概明白了,从你刚才讲述的故事来分析,你在小说里所描写的主人公

之一的田中,他的故事应该不会太过复杂——被救、得到医治,接受反战教育,

后被送回国。大不了如此,他的命运不会带给你什么痛苦;钟山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在战场上屡见奇功,但是记载着他卓著功勋的功劳簿并不是他的免死金

牌。中国历史上的这种例子太多了,可谓比比皆是。钟山是死在自己人搞的所谓

革命运动中的。这不过是历史悲剧的重演。他们那一代人的悲剧也就在这里。所

以,钟山,也就是你的父亲死在他自己所追随的人发动的革命运动中也就不足为

怪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能温良恭俭让。’我没说错吧?”中岛美惠

抓住钟原放在咖啡桌上的手,用力握了握,她用这种方法旨在安慰深陷痛楚中的

钟原。

“你怎么知道这些?”钟原听了中岛美惠的讲述感到惊诧不已。直到现在为

止,钟原终于明白刚才中岛美惠问的一些问题并非无的放矢,随便问

问。

“联系,把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联系起来,得出这个结论不足为奇。别忘

了,我的专业是研究中国当代历史呀!其实,从你开始讲你所写的小说时,我已

经猜出了几分;不过我不能就此妄下结论。再有,你父亲的经历并不是孤立的个

案,那是那个时代,那一代人的经历。只是我不能确切地知道,那些人究竟是用

什么样的罪名置你父亲于死地的?”

“说来话长啊。简单地说是和他在抗日战争之前结交的朋友田中有关。看

来,小说的结局基本可以确定了。所以,我做了一个临时的决

定。”

“和田中有关,那就更加证实了我的判断。我们趁热打铁吧。我们再回到你

构思的小说的结局上来。抗日战争结束了,你父亲成了英雄;解放战争结束了,

你父亲更是成了英雄。可是文革开始了,你父亲却因为抗日战争以前认识一位日

本人,这个日本人又参加了侵华战争;他在和你父亲交火以后,又奇迹般地活了

下来。所以,这段不寻常的历史很容易被人做出演绎,或者借题发挥。即便你父

亲为了民族存亡放弃学业,以一腔热血抱着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回国抗日,这一

切足以表明他对祖国、对民族的忠贞不渝。但是,政治有时比战争更加无情、更

加险恶。你父亲和田中的关系是一个看似明了、可又是一个难以说清的关系。所

以,在文革当中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活罪易受,死罪难逃啊!”

“......”钟原抽泣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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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暂且回到现实中来。你说你临时做出决定。”中岛美惠深情地望着钟

原,“能不能让我说出你做的决定呢 ?”中岛美惠

问。

“为什么不能呢?我想,可能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钟原擦干了眼泪

说。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中岛美惠听了钟原的话,有些兴奋,难掩心头的喜

悦。

“真的,毫无疑问。”钟原说得更加肯定。

“我也希望你是 了解我的人。”中岛美惠满怀期待地说。

“我临时做的决定是什么呢?”钟原问。

“你的决定是:其实不想走,其实你想留。因为这不是结束,是刚刚开

始。”

“是刚刚开始。你可知我为何而

留?”

“去上野,站在樱花树下,让如雨的樱花....飘落下来,像沐浴......”

“没错。只是‘谁能与我同在,相伴岁岁年年?’哪个是让我心仪的日本

女孩子呢?她何时才能与我一起站在樱花树下,沐浴如雨的樱花

呢?”

“对一个男人来说,好女人不是找到的;对一个女人来说,好男人也不是

找到的。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你到哪里去找心上人呢?即便是在寻找,充

其量是按图索骥罢了。心仪的人有的时候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中岛

美惠说。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了解了钟原的心愿。

“是啊。有的时候真的好像是远在天边……” “其实呢?在哪里?”中岛美惠希望钟原把欲说没说的话说出来。

钟原看了看手表,“再过十分钟就要检票了。”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在我看来,你一个人做出的临时决定,不如两

个人做出的长远决定更美好。因为只有两个人做出一个共同的决定才称得上

是珠联璧合。”说完,中岛美惠从挎包里取出两张精美的便笺,一张递给钟

原,一张留给自己。顷刻间,钟原明白了中岛美惠用意。几秒钟以后,他们

彼此把写好的便笺递到对方的手中。

钟原写给中岛美惠的便笺上有九个字:非你不娶,娶妻就娶你;中岛美

惠写给钟原的便笺上也有九个字:非你不嫁,嫁人就嫁你。看了便笺上写的

字,他们俩缓缓地站起身,无限深情地望着对方,那一刻,他们相视无言。

稍后,他们俩离开椅子,走近对方,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婚礼在上野的樱花树下举行......让如雨的樱花从我们的头顶上飘落

下来,像沐浴。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为了这个结局,我们整整等了五年。”

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战争结束了,可是战争的冲击波还在震荡;旧的历史也结束了,可是我

们有责任在旧的历史上续写华美的新篇章才是啊!至于小说的结局……”钟原

说。

“那就让我们共同完成吧!”中岛美惠建议。

“一定,我期待着。”

摄影:华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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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儒雅 逆来顺受

朱小棣

风格体现人品,性格决定命运。这是我读完《俞振飞评传》(上海古

籍出版社2010年版,唐葆祥)一书合卷之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跟着便有了第二、第三以及无数个念头。

一反过去我顺序阅读的习惯,这回我从第十页一下子跳到了第123

页,因为突然看到这样扎眼的文字:“然而, 近有人借纪念言慧珠之

名,对俞振飞多有不实的描述,使不明就里的读者堕入云里雾里”。于

是我翻到了书的第十三章:‘文革’遭劫难。也许这并非上文所指相关

事宜,但却让我看见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

1966年9月9日那天,言慧珠傍晚归家在吃晚饭时说了她一下午的经

历:先去华东医院配了一瓶安眠药,再去外滩中国银行想取珠宝未果,

路经国际饭店,打算吃一顿西餐然后跳楼,但西餐厅早已封闭,只得往

回走。路过静安寺,从工商银行取出所有的一万二千元存款。“她讲述

的很平静,就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饭后她对俞说:“我想自杀,你

死不死?”俞振飞以为她开玩笑,淡淡地反问:“为什么要死?”

当晚言就自杀了,遗书上写明五千元是儿子的抚养费,七千元留给

丈夫,说是结婚时用了他很多钱,权作补偿。火葬场的收尸车到了以

后,只有俞振飞一人将她送去火葬。宁折不弯的言慧珠就这样轻轻地走

了,不带去一片云彩。性格完全不同的俞振飞活了下来,走完了92岁的

生命全程。回首往事时,俞振飞还曾幽默地叙述自己在被造反派揪斗坐

‘喷气式’冲进会场时,虽已65岁,猛然想起当年和程砚秋演‘春闺

梦’时的跑圆场,于是暗中运气,完成了规定动作。

俞振飞生于1902年,6岁开始跟父亲学唱昆曲,11岁开始学吹笛子。

由于是按中国的虚岁记数,所以这位神童的业绩比上述记录其实还要早

一年完成。1922年首次在上海成功演出《游园惊梦》,翌年,应程砚秋

之邀,合演《游园惊梦》于上海丹桂第一台。1931年初次下海,参加程

砚秋的鸣和社演出,后去暨南大学任教三年。1934年二次下海,随程剧

团演出。后来又与梅兰芳等众多名角合演。台上台下,风光无限,戏里

戏外,几多风流。一路来,虽有年轻气盛、行事不当之时,但总体口碑

不错,为人行艺,多为人称道、景仰。

书中趣闻轶事不少,这里不再赘述。避过隐私话题不提,暂表一二圈内

佳话。当年为救场演出,由名角芙蓉草突击给俞说戏,使其顺便习得宝

贵舞台经验有二。一是,不要怕忘记台词,只要对剧情熟悉,可以临时

现编。二是,演主角戏,也不要一直霸占舞台,该配角发挥的时候要适

时让位,既让别人演的舒服,也收取更佳演出效果。而多年后,梅兰芳

在《舞台生活四十年》里则细数自己从俞派学到的好处。“我们北方唱

到昆曲的入声字,总不十分合适。如《游园》里,‘不提防』的‘不’

字,我们唱作‘布’字的音。《惊梦》里‘没乱里’的‘没’字,我们

唱作‘模’字音。其实应该唱‘卜’和‘末’的音”。“这都是经过了

言慧珠和俞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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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指示,我才改过来”。

还有一节重要故事,说是抗战胜利之后,梅兰芳准备重新登台演

出,头天晚上还在家中破例用酒招待俞振飞,第二天却神情沮丧,说是

我完了。原来八年歇业,梅在家中一吊嗓子,发现自己高音根本唱不出

来,于是慌了。还是俞振飞来得镇定,他说别急,京剧一时恢复不了嗓

音,可以先从昆曲唱起。于是第二天带一支笛子来到梅家,梅兰芳试了

几出昆曲,唱得甜润婉转,听不出破绽,终于恢复了自信。

让我更加感兴趣的故事,其实还在后面。1948年底,俞振飞随马连

良、张君秋去香港演出,不太顺利,遂改拍了三个月的电影。1949年3

月,马、张去了昆明,俞回到上海。5月27日解放军进城,10月初俞应

梅兰芳邀请到北京、天津演出,12月回沪。1950年7月,俞在上海参加

了上海第一届文代会。10月又去北京登台。年底接到马连良从香港来

信,要俞到香港陪唱三个月然后一起回北京。结果想不到阴差阳错,马

连良、张君秋都先后回到北京,而俞反而滞留香港。直到后来周恩来托

梅兰芳写信请俞回北京, 终在费彝民的安排下,于1955年离开香港。

如今让我看得眼花缭乱的这些陈年往事,使我突然意识到,那时的交

通,竟然还是如此自由。原来只要有钱买票,去哪里儿都行啊。

当时费给俞捎带的周恩来口信是,先回北京与梅兰芳拍《断桥》,

然后回上海担任戏校校长,工资每月2000元。不料后来又冒出一系列插

曲。先是田汉和导演吴祖光对俞的表演不满意,认为太油滑,原来是因

为俞在香港为了讨好一般观众,“表演就竭力夸张,难免有点过分,走

火入魔”。他于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批评,顺利拍完了《断桥》。可是

只拿到100元的报酬,默默地回到上海,也没有当上校长,而是被安排

在京剧团每月发140元度日。

由于1955年冬毛泽东在上海看了他的《断桥》和周信芳的《打渔杀

家》,后来忽然想起,要他们为1956年春的一个中央会议演出。幕间休

息时陈毅来到化妆间,问起待遇,当即向文化部的官员建议,俞的工资

应该调整一下。于是俞回到上海后,工资加到700元。后来又评上文艺

一级。据说当时上海只有袁雪芬与他是一级。而周信芳以及梅兰芳、程

砚秋、马连良是没有定级的,享受特殊的级别待遇。从这个故事中看出

来当年在工资制度上有多大的随意性,今天想来也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毋庸置疑的是,京剧当年在香港上座率不佳,所以马连良等人才十

分愿意回到北京。昆剧更是早已卖不出价,所以‘传’字辈的演员们生

活都很清苦。新中国的成立,曾经为这批老艺人带去福音,惜乎好景不

长。接下来的故事,无论我怎么说,都有些心中不畅:时间上的不顺,

人事上的阻隔,逻辑上的不通。

1955年,潘汉年事发,成为后来所谓‘共和国第一冤案’的主角。

1956年,以冤假错案为主题的昆剧《十五贯》获得极大成功,被共和国

高领导层热捧,形成所谓一出戏救了一个剧种,但是潘汉年并未平

反。一年后,又来了一场‘反右’运动,大批知识分子遭到整肃。俞振

飞1957年5月终于去上海戏校当校长,可是工资的承诺依然不能兑现,

据说原因是受到潘汉年一案的牵连,甚至连校长的身份也不能正式宣

布。而1958年,俞振飞参加了中国戏曲歌舞团去欧洲演出,‘先后去了

捷克、瑞士、法国、比利时、卢森堡、英国、波兰七个国家’, 后转

道莫斯科回国。西方观众对中国戏曲的评价之高以及对新中国的热情,

‘对俞振飞的思想触动很大’。继程砚秋1957年入党之后,俞振飞也于

1959年入党。今天想来,当时分明已不再是‘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

天’,而只能说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完全处于一

种忽明忽暗,这里明来那里暗的局面。

1961年的故事则更加热闹。5月1日俞振飞在人民大会堂演出了昆剧

折子戏《哭像》,是《长生殿》中一折。据赵朴初20年后回忆,“声容

之妙、至今不能忘”。梅兰芳当时就说“此戏不可不看’。田汉观看后

感慨道:“杨贵妃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也!”到了年底,俞振飞率团去

香港演出,途径广州,省委设宴,当时就座的康生更是出语惊人:“谁

要是没有看过俞振飞演的唐明皇,就不算中国人!”一个月以后从香港

归来,再经广州,省委给陈寅恪寄去俞振飞、言慧珠合演《凤还巢》的

戏票,因临近春节信函未能及时送到。陈年事已高,怕以后不再会有机

会看戏,故只能生气地责问刚巧到访的副省长:“你这个副省长到底管

事不管事?”

故事如果只写到这里,儒雅的俞振飞应该可以说是‘得尽风流’。

可是历史的脚步无法驻足,后来的故事尽人皆知,盛世转眼间坍塌淹埋

于乱局,春风不再。当然,言慧珠是走了,可是俞振飞活了过来,若干

年后终于又等到了老树发新枝的春天,再度风流儒雅。

看了大半天故事的我,此时不禁对我们的历史文化哑然失笑,暗自

发问:难道要保留本民族这种独特的儒雅风流,我们就总是必须要付出

这般逆来顺受的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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瑭瑶微型小说

升 级

马彪在机关呆了十多年还是个科员,他自认为自己很有才

华就缺少赏识他的明主。

现在好了,机关主任老刘终于下来了。马彪听说新来的主

任大朋很懂得欣赏下属的才能,他在心里边高兴。

的确,大朋主任来到机关后,每次外出都带上马彪,马彪

跟随在主任后面,屁股总是一甩一甩的。

一次,主任的公文包被抢,马彪拼了命的与歹徒周旋,好

不容易等到民警赶到才将歹徒拿下。马彪与大朋主任都被叫去

派出所做笔录,大朋主任有些不愿意,马彪说没什么的就给他

们做个例行公事而以。

民警在翻看公文包,让大朋主任有些坐不住。这些都被马

彪看在眼里。

“公文包是谁的?”民警询问他们。

大朋主任满面苦色,吱吱唔唔了半天也没敢承认。

民警正准备第二遍问话时,马彪小声回答:“同志,是我

的……”

“你看看你在里面装了些啥东西,这就是你们机关同志的

作风吗?”一本本黄色刊物呈现在马彪的面前。

主任放下心来,看了看被民警责骂成孙子的马彪心里想:

“这小马还真够意思。”

第二天,马彪就成了机关的秘书科长。

选 举 前 夕

明天就是周子庄选举新主任的日子。

晚上,主任周德水心里又高兴又有些窝火。高兴的是他终

于可以跟敏娟那个什么的,这么多年看把他等得胡子都一大把

了;窝火的是因为前主任周顺利那狗日的在他老婆身上的那疯

狂劲没有办法去报复,狗日的老婆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儿

子又在外在读书还没娶亲。既然如此,他如愿以偿地选择周孙

的老婆他的高中同学敏娟。

早在半年前,周孙为竞选主任开始在周德水家中做一些相

关的活动,甚至让敏娟主动接近周德水。敏娟一开始不太愿

意,因为在高中时她给过一直想与她好的周德水太多难看,还

当众拒绝让他丢丑。现在让她去难免有些放不下面子,但为了

丈夫能当上主任 终还是去了。

周德水看到敏娟主动登门很是高兴,他当这个主任就是为

有朝一日他离任时敏娟能投桃报李般的让他满足一次。现在敏

娟来了,她那暧昧的一笑让他心里好像吃了蜂蜜一样甜,虽然

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在他的心目中还是那么耐看,那么美丽动

人,真可谓红颜一笑百媚生啊!

静夜里周德水搂着敏娟躺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起伏的

胸部,嘴里嘀咕着说:“周孙这小子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来的

福,唉,也不知道庄子里谁家的娘们比你还迷人。”敏娟噘起

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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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 份 子

办公室里小妮悄悄地告诉陈春,与她们八杆子打不着的

部门小张明天结婚,正在发请柬,“怎么还有人结婚啊!到

底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活了。”陈春愤愤地大声说道,小

妮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着,因为小张的请柬已发到

她们这里,笑着对她们说“恭候两位姐姐大驾啦!”

陈春心里在想恨不得自己再结婚一次,一个月的时间亲戚同

学朋友同事好像都商量好的一样都在这个月办事乔迁满月结

婚,让她发去不少积蓄,就连与她没有任何接触甚至没有见

过几次面的小张也要让她出血觉得太过问了,所以她决定不

去。

小张结婚的那天,陈春正常来办公室上班,她没想到小

妮也没去,俩人对眼诡意地笑了笑。

第二天一大早,经理在办公室里对她们俩说:“昨天小

张的婚礼搞得挺有排场的,喜糖我给你们带回来了,去我办

公室拿。她还给公司发过请柬没有去的同事们预订了席位,

花了不少钱,大家都是同事不容易啊!不能让小张吃亏,所

以公司决定让你们没去的同事给凑个份子补给她。”

陈春一听差点晕倒,“这……什么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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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汉

把短短的直巷

走成一条

曲折

回荡的

万里愁肠

左一脚

十年

右一脚

十年

母亲啊

我正努力

向您

故事

狗闭着眼

但老人知道它在倾听

温情的背

正越挨越近

非马诗二首

非马诗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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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异国

我却看见

一扇

故乡的门

门掩黄昏

鸽子

莧着寂寞

飞了千年

在正午的石阶上

等待

杨柳堆烟

帘卷青蔓

沿败井

江南不再

归去的路

夭折在四月的风里

春 天

花突然盛开

河水也开始泛滥

春天来了

我却还在去年的七月

有时盛夏如同北方

夜深时分

霜慢慢落下

冻僵一地岁月

四季轮回后

日子依旧丰盛

风里,树义无反顾地抽芽

重复

所有的忧伤

即使是春天

温暖的阳光下

人们仍匆匆地

赶走着痛苦之路

七月诗二首

七月诗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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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她多年积累的家当,而且她在那里一年孵一窝小鸟出来, 一

定对此窝有感情。 于是找到工具和木板,开始修补。 干农活我还可

以,干木工很苯, 钉钉子的时候锤子两次砸到大拇指上,指甲变青,

疼痛难忍。 后终于修好了,但感觉木头有朽烂危险,于是将上面涂

上白漆。

都弄好了,如何放回去成了问题,因为那空调在阁楼高处,房内

窗子因空调的关系封闭了, 而如果从外面放,我的梯子没有那么高。

后想到 一个苯方案:先登梯子到低矮的房檐上,然后上高处,用绳

子将鸟房吊装到空调上。想得容

易, 做起来难,因为有安全问

题,如果安装中我来个倒栽葱,

就呜呼哀哉了。 后终于找到登

山安全绳,将自己固定到一个烟

囱上,然后将鸟巢底部抹上万能

胶,轻轻用绳放下,这期间我如

同一个偷窥者,头倒垂在阁楼窗

外,随着啪嚓一声轻响,我的鸟

巢安全着陆。

既然上了高屋顶,就顺便检

查了其他 两个 鸟巢,都因风吹

雨打,有朽烂之虞,于是均拿下

来,涂上白油漆再放回。

下午, 看我的鱼缸中只有一

个乌龟三个螺不够热闹,到宠物

店中 买得金螺(gold snail)一

个,卧底鱼一条(bottom feeder), 小螃蟹一个, 看到优雅的

dragon fish没敢买,怕乌龟给吃掉(这乌龟我从湖中拣来时只有铜钱

大,但长大后已经吃掉我数条金鱼和小龙虾,这里不赘述)。将新买

的家伙们放入鱼缸中,观察一会儿, 看他们在里面安居乐业安全无

忧,继续到后院喝茶看书。

晚,餐馆叫香酥鸭半只,并准备炮制菜园中菜蔬两盘,烧饭前换

衣洗澡,发现全身白油漆斑斑点点。统计一下,觉得三个鸟巢让我付

出三大损失:牛仔裤一条,buberry T-shirt一件,劣质皮带一条。

不过,晚上和今晨, 头一点儿也不疼了。

浮生半日

荒 芜

昨日早起头沉,想起路上可能塞车以及到办公室要处理的诸事,头益

发沉重,突然想到有浮动假期还没用,于是打个电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暇。

泡上一壶浓郁的花茶, 便宜的

那种。现在越是毛尖之类越不敢喝,

那上面的白霜令人生疑, 没准是六六

粉,于是远道来的朋友如果送茶,就

叮嘱一定买散装的便宜花茶, 对方笑

称我好打发。茶沏好后,端到后院,

看着我的竹子、葡萄架,盛开的黄玫

瑰和巴尔地摩女郎,听着鸟鸣和风铃

的叮当声,读一会儿《阅微草堂笔

记》,不觉竟打盹儿,不知多久, 风

吹醒了, 看日头已到中天,晌午到

了。懵懵懂懂地到菜地中采摘黄瓜一

根,西红柿两个,绿生菜一把, 上铺

碎鱼肉一勺,拌成沙拉一盘, 然后冰

箱中找出羊排两小块,在后院烤炉上

烤二十分钟,就pinot noir 一杯,在

后院慢慢吃过。

微醺中想回房内睡午觉(有十数年没睡了),忽然听到一个认识我的

小鸟的凄厉的叫声,那小鸟是前任房主留下的,为此还没有拆除一阁楼外

的空调机, 白送给我,以免动空调上的木制鸟房,临交割的时候让我发

誓,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小鸟们。许是前任房主的原因, 那小鸟跟人非常

亲近,有时候到我后院桌子上要饭粒吃 。我以为这次又是要吃的,可听

叫声不像,看鸟食盒中,谷子满满的,是何故呢?我顺着小鸟的目光望

去,原来她高处的家不见了。这才想起几天前这里狂风大作, 暴雨横

扫, 想必被吹掉了,于是去地下草丛中寻觅, 终于找到,已经摔得残

破,本想换个鸟房, 但看里面厚实的草杆和羽毛,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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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摄影:初秋

愚公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