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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8 责任编辑:王觅 电话:(010)65866733 电子信箱: [email protected] 2017年7月26日 星期三 书香中国 安居古城是西南的一个小镇,也是一本长篇小说 的书名。我首先读的是小说。小说的作者李明忠就生 活在安居古城,他讲的故事也与安居古城有关。讲故 事的时候免不了要经常把安居古城的世情和风景描写 一番。我被小说中所描写的古城迷住了—“鸟声清 脆,穿过街头巷尾,追随流风,此呼彼应,有抑扬顿挫, 有轮回重音,声情并茂,语重心长。鸟叫声中,炊烟冲 出屋顶,飘绕升起,早餐店开门了,香气洒满一条街。 收粪的农民拖着悠悠的调子,如声腔浑厚的男中音,把 一桩很臭的买卖吆喝为优美的晨曲。”我突然觉得,应 该捧着这本叫《安居古城》的小说到这个鸟声清脆的古 城里去读。一边读小说,也一边读古城。后来我去了 安居古城,在这里寻到了小说中的点点踪迹。显然,如 果没有现实中的安居古城,也就不会有这样一部地域 色彩浓郁的小说《安居古城》。这部小说让人们看到, 即使在今天现代化日益弱化了地域的差异,但地域性 仍然可以成为作家手里的一张好牌。 《安居古城》这部小说写的就是安居人。据作者介 绍,小说中的很多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我在安居古城 的展览馆里看到了小说的主人公吕旃蒙。他是一名抗 日英雄将领,当 年 黄 埔 军 校 西 迁 ,在 安 居 办 了 陆 军 军 官学校,吕旃蒙是军校的一名教官,他与一位安居的 美丽姑娘成婚,而后奔赴前线,在桂南战役中壮烈殉 国。虽然吕旃蒙只算是安居的女婿,但安居人完全把 他看成是安居人的骄傲,将他的事迹详细记载在展览 馆的展板上。循着小说的叙述可以寻找到吕旃蒙在 安居古城的行迹。陆军军官学校是他的出发地。这 所学校遗址就在安居古城的大街上,“陆军军官学校” 几个正楷大字格外显眼,大门紧闭,我想象着军人们 每天在这里的操练,整齐划一的口令声与大街上嘈杂 的吆喝声此消彼长,恐怕也是当年的一道风景。吕旃 蒙是一名年轻帅气的教官,当年在安居古城一定有很 多年轻姑娘对他倾情,他本人却看上了周家的姑娘, 最终获得姑娘的芳心。周家也是安居古城的一个有 声望的世宦之家,周家当年所住的院子叫摇钱树院 子。李明忠在小说里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吕旃蒙与周 如惠在摇钱树院子里的婚礼。摇钱树其实是一种很 普通的树,树叶圆圆的像一串串钱。但我很欣赏安居 人的气魄,他们宁愿把身边最普通的树称作为摇钱 树。小说里写的还主要是一群普通的安居人,在作家 李明忠的笔下,这些安居人虽然各自会有这样那样的 毛病,但他们都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哪怕遭遇到生活中 的困顿和风雨也不会惊 慌,更不会绝望,因为他们 从来不是孤独的,谁有了 困难,众乡亲友邻就会伸 出援助的手。他们相互帮 衬,共同体味生活的酸甜 苦辣,因此他们也能够互 相容纳对方的毛病。谈 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 这部小说的最大特点了, 它的最大特点就是通过 一系列安居普通百姓的 故事,共同塑造了安居人 的文化性格。在李明忠 的笔下,虽然每一个人物 都有不同的个性,高矮胖 瘦、举手投足各不相同, 但他们身上都透着一股 达观和韧劲的品格。达 观和韧劲,与安居的地理 环境相融洽,正是安居人 的文化性格。上面所提 到的表现就是一种达观 的生活姿态。而他们的 韧劲则表现在,无论生活如何艰难,他们看准了目标后,就会坚忍不拔地 坚持下去。对于安居人来说,光有达观会流于轻浮,光有韧劲会显出苦相; 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才完美。达观是柔,韧劲是刚,刚柔相济,安居人才活 得如此滋润。 《安居古城》所写的故事主要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当年安居古城是 大后方,但身处大后方的安居人一方面同样也会经受战争之苦,另一方 面他们也与前方的人民一样心系战争的胜负,以各种方式投身到抗日 战争中去。抗日战争是当代文学的重要题材,不断有反映抗日战争的 长篇小说出版,但抗日战争小说的模式化和概念化的倾向也比较突 出。如何在书写抗日战争上有所创新突破,是作家迫切需要解决的问 题。李明忠的《安居古城》的突破之处就在于不是单纯地写战争,而是 通过战争来写地域文化性格。当作者放眼安居古城的日常生活时,就 看到了安居人的生活信念是如何与爱国情怀和战争意识相互支撑融为 一体的。当然,作者在艺术整体的把控上还有所欠缺,在小说的前面部分 将网撒得很开,但在后面的收网部分却有些不尽如人意,未能有效地将一 切获物收入囊中。 (《安居古城》,李明忠著,重庆出版社 2017 年 4 月出版) 重点 阅读 重点 重点 小说到底该如何恰当解读?作为作家的毕飞宇将他 近几年在高校讲课的讲稿汇集成一本《小说课》,用一种 与传统迥然相异的阅读方式,从“创作者”的角度向读者 们展示了作为“一千分之一”怎样读出与众不同的“哈姆 莱特”。 《小说课》中提及的《促织》《受戒》《项链》《故乡》《红 楼梦》《水浒传》等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都进入过中学语 文的课堂。当被选入中学课本以后,无论这一作品多么 完美,在学生心中也只会打上“课文”的烙印,而忽视了它 本身作为“文学作品”经久不衰的独特魅力。学生以老师 所讲,标准答案所写,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思维模式: “这一 作品运用了……的手法,表现出……的艺术特色,揭示 了……的主题。”为了应试,这一思维模式被时常操练、反 复巩固,直至成为自觉意识。进入大学后,文学史与文学 理论以雷霆万钧之势强力袭来,但它们同样与文本保持 着遥远的距离,我们依然难以建立起与文学作品的血肉 联系,固有的积习难以消除,反倒添上了以理论肢解作品 等看似高明的新弊病,我们的阅读兴趣依然是薄弱的、阅 读思维依然是平庸的、阅读过程依然是痛苦的、阅读效果 也依然是糟糕的。 可以看出,传统的阅读方式更多地关注文学反映现 实这一功能,并且强调作品的意义就取决于作者寓于作 品中的原意,限制颇多的“作者中心论”依然是传统阅读 方法的核心。读者们执意探究作者的写作原意,致力于 文学产生的时代背景及创作者本人的生平身世、情感思 想的挖掘与研究,对于文学的外在阐释过多,而对于文学 的内在遗忘太久。而《小说课》则提出“阅读小说和研究 小说从来就不是为了印证作者”,作者“父权式”的主体地 位被消解。构思精巧的小说文本本身就是“活”的,在不 同时代背景下文本意义具有多元性。因此,抛开外物,关 注作品自身而得出多样化的读者个人情感体验显得尤为 重要。 依照传统的阅读思维方式,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一篇 小说的情节越纷繁,人物越复杂,主题批判性越强,这篇 小说就越好。但《小说课》告诉我们,这是错的,“小说的 格局与小说的体量无关”,仅 1700 个字的《促织》也可以 与《红楼梦》相媲美。《促织》开头这样写道:“宫中尚促织 之戏” “此物故非西产”。一个“尚”字,一个“非”字形成了 鲜明的对比,宫中崇尚稀有的促织,而“岁征民间”,岂不 是统治者的昏庸?岂不是封建社会下人民遭受压迫?寥 寥几字奠定了全文的悲剧基调,实在是精妙。 整本《小说课》中,毕飞宇总是像这样蹲在小说的角 落里挖宝贝,我们没有他手上的那张藏宝图,紧抓着小说 三要素而忽视了对小说家来说顶重要的东西—逻辑。 《小说课》中对常见作品的解读时时有新意,也正在于他 注意到了逻辑。 逻辑贯通了小说的情节,使事事都有其存在的合理 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必然作出的 选择。施耐庵就运用严丝合缝的逻辑“逼”着林教头上 了梁山:“看那雪到了傍晚越下的紧了”,下的很“紧”的 雪压塌了草料场,林冲只得借宿山神庙,又因这很紧的 风雪,力气很大的林冲搬了大石头靠了门,那管营、富 安、陆虞侯因石头重而推不开门,林冲才能偷听得他们 三人的密谋,杀了这三人,林教头“提了枪,便出庙东头 去”。林冲为什么要向东走,这也不是随意设计的而是 逻辑决定的,文章交代得很清楚:“此间东门外十五里, 有座大军草料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离 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林冲买酒、到山神庙都是往 东走,也就遇不到从西边来的陆虞侯三人。这样连环的 逻辑使整本小说写得很扎实。 逻辑有正逻辑与反逻辑之分,施耐庵用正逻辑构建 起了宏伟的《水浒传》,曹雪芹就恰恰选择了反逻辑。这 里的反逻辑并不是说违背逻辑,而是逆向逻辑思维,用逆 向逻辑关系隐去正向逻辑梳理,也就是小说的言外之 意。秦可卿死了,贾蓉和王熙凤都没有出现,反而宝玉喷 了一口血,贾珍哭得呼天抢地,作为公公的贾珍比自己儿 子还伤心这就是反逻辑。海明威也喜欢反逻辑,喜欢不 写之写, “文已尽而意无穷”。《杀手》中马克斯错拿了火腿 鸡蛋就是反逻辑,真正想吃饭的人不会记不住自己的点 单,说明这两人另有目的。 反逻辑就像是毕加索的牛,看上去似乎一无所有,其 实却包含着一切。每一道线条都有其独特的含义,每一 个线条在每一位观者眼中又有不同的含义,这种抽丝剥 茧的过程无论是画家还是作家都要倾注大量的心血,将 最精华简练的部分呈现给世人。 逻辑的发现与细节息息相关,字里行间的细节就是 砌起这堵逻辑之墙的砖瓦。 提起王熙凤的可怕,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就是“毒 设相思局”“逼死尤二姐”“弄权铁槛寺”等情节,但《小 说课》告诉我们要“照隅隙以观衢路”。凤姐去探望病 重的秦可卿后,在花园里“步步行来赞赏”,多么的违背 常理,探病前探病后,凤姐所呈现的是真真两副面孔, 由此可以照见,凤姐并非真心与秦可卿交好,甚至背地 里也许对可卿病重还略带高兴,这心机确实让人感到害 怕。人的性格总是复杂的,没有人会一如既往的可怕, 凤姐亦是如此。在七十二回中平儿叹到:“你还不知道 他那脾气的?别说请大失来吃药;我看不过,白问一声 ‘身上觉怎么样?’他就动了气,反说我咒他病了。饶这 样,天天还是察三访四。”凤姐不肯承认自己病重,依然 照常工作“察三访四”,这一细节反映出了凤姐的另一 面,本可以安富尊荣,却揽下了荣国府大小事务,强权 背后亦有责任心的支持。 细节是打开阅读新视野的密匙,史诗般的作品都 是由这些闪光的细节构成的。毕飞宇在《小说课》中 对这些文章中的细节信手拈来,而多数读者在阅读作 品之后却只能掌握一个宏观的情节。对于读过的作 品,《小说课》中提及的细节,读者在经其解读之后还 能模糊地回忆起文本的内容,然而对于像《布莱克·沃 兹沃斯》这一类非大家熟悉的作品,在读过解读后仍是一 片混沌。 因此,优秀的小说读者所要做到的第一点便是大量 阅读经典的小说。作品“量”的积淀,使读者的情感延展、 思想境界、认知层面和语言把控力得到提升,便会自然而 然敏感地感知到作品中精妙的语句。博览群书,读者自 己为自己搭建起了一个文学知识库,更便于横向类比作 品,感受文学的魅力。 第二点,宏观把控与细节研究相结合。对于一篇小 说,我们理所当然要了解小说的主流价值观、中心思想, 这是传统的阅读方式一直所强调的,也是作品阅读中必 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了解故事梗概。然而传统的阅读 观点并没有强调读文本要读到哪种程度,从《小说课》中 我们可以感受到,想要探究出小说背后宏大的逻辑架构, 仅仅“读过” “了解”显然是不够的。在阐述自身观点时想 要做到随时旁征博引使论述更为丰满,那就必须仔细研 读小说中的各个细节,提高自己对文本的熟悉度。逻辑 由细节一点一点架构起来,如侦探破案般,重要线索确定 嫌犯,细节感知逻辑。 第三点,突出文本中心,隐匿作者中心。 “不是歌德创 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这虽是心理学的 观点,但与阅读观也有相类似之处。阅读有两种方式,传 统主体概念(作者及他人)为先在的知识的阅读、否定主 体理论(文本)为先在的知识的阅读。阅读作品时,要抛 开作者,做一个纯粹的读者,以文本为主体,形成个人独 特观点与小说最初判断,参与文本再创造,在之后的阅读 中才不会随意被他人的思想所左右。作品虽说是作家创 作的,但作家在完成作品之后与言语体系融为一体,读者 能够直接通过文本感知作家的写作原意,甚至潜意识以 及时代流变中文本的多元内涵,传统方式上一味强调作 者中心只会形成阅读的局限。 毕飞宇在后记中说,以作家四要素来讲解小说不一 定合适,但也许比“时代背景”“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更 接近小说。《小说课》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作家的阅读方法, 每一个读者都需要脱离固定思维模式的局限建立自己的 读书方法。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这一千 分之一想要当好并不容易。 (《小说课》,毕飞宇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年 1 月 出版) 小说课 小说课 对传统阅读方式的冲击 对传统阅读方式的冲击 书香茶座 书香茶座 开卷絮语 开卷絮语 朱一卉 朱一卉 沈绣 沈绣 》: 》: 史笔耿丹青 史笔耿丹青 朱一卉从事小说创作已经有不少年 头了。他的写作路子很宽,在我的印象 中,他似乎没有驾驭不了的题材,这或许 与他的新闻记者的主业有关。对于小说 写作来说,生活的积累是最重要的。过去 有段时间曾经流行过怎么写比写什么更 重要的说法,这实际上是矫枉过正的话。 稍有点小说阅读经验的人都知道,好作品 留给人的还是它所提供的经验世界,时 代、社会、生活、场景、人物、故事与情感, 甚至某种气息。有些场景与人物让人终 生难忘。这里面的道理说白了就是小说 要写得结实,有干货。干货是什么?就 是经验。而经验不能全靠想象和虚构, 最终还是有赖于生活,有赖于对生活的 提炼。这就是朱一卉这样的作家厉害的 地方。 《沈绣》显然是朱一卉写作上的又一 次拓展,这一次他要向自己挑战了,他将 笔触伸向了历史的深处。我不止一次听 朱一卉谈起过这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计划, 从人物到故事,从构思到语言,甚至一些 具体的细节,可见他对这部作品的重视, 也能想象到在他的心里,作品盘桓已经有 些时日了。我自然非常期待。因为一个 作家写作的疆域到底有多大,只有从他纸 上的不断跑马圈地中才能看得出来。朱 一卉正值年富力强的创作旺盛期和成熟 期,有那么多的积累和思考,此时不放开 手写一写还待何时?我之所以这么期待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题材太值 得写。我说的是张謇。在现代中国,我还 想不出有哪一个人能说他与张謇是无关 的,相反,我们每个人几乎都与这个近代 传奇人物有着联系,或者直接,或者间接, 哪怕从未听说过他。因为张謇的事业首 先是开创性的,这个从传统走出来的晚清 状元做的都是四书五经里没有的事情,都 是开天辟地“第一”的事业。更因为张謇 的事业几乎无所不包,涉及到政治、经济、 教育、艺术、社会保障等广泛的现代社会 领域,给传统中国的现代社会生活转型创 立规矩,模范成型,其影响之大已经到了 让我们身处其中而习焉不察的地步,我经 常说,与其说张謇开创的是事业,不如说他 创造的是生活。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名号 不可以冠在他的头上了,因为他从事的事 业太多太多。当一个人所从事的事业无所 不包时,任何一个领域或行业的称谓都会 显出局限。这是一个虽然从每桩实事做起 却心存高远的人,孙中山对张謇说他自己 做的都是“空”的,而张謇做的是实事,这里 有对张謇的褒奖,也有对自己生命的感 喟。但他是否知道张謇的心事呢?我以为 张謇也是有着与孙中山一样的“空”的心 事的,只不过各人走的路不一样罢了。张 謇没有走革命的路,他走的是实业建国的 路,走的是全面的社会建设的路。就是这 样一个伟大的人物,不要说是文学书写, 即使是历史叙事我们都做得很不够。现 在,朱一卉想到了这位同乡的伟人,以文 学来与他对话,走近他,走进他,实在是让 人欣慰的事。 当然,朱一卉这次写的并不是张謇的 人物传记,甚至都很难说张謇是小说的主 人公。这大概就是历史小说与单纯的历 史的差别,也是作家与史学家在处理同一 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在视角上的差异。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历史人物都可以小 说化,更不是历史人物的所有行止都可以 成为小说的内容。面对历史与历史人物, 小说家要发现,要选择,更要重新叙述和 重新解读。朱一卉抓住了张謇与沈寿的 故事和传说,抓住了沈绣这一传统工艺在 传承过程中的诸多传奇。这是朱一卉的 眼光所在,由此,他个性化地完成了历史 向小说的转换性书写。有限的历史被拓 宽了,实在的史实变得灵动了。朱一卉在 历史留下的空白处展开了想象,在历史的 断裂处施展了小说的缝合术,在宏大历史 的罅隙处注入了情思……可以看出朱一 卉为这部作品的丰富性做出了相当的努 力,他打通了历史与当代的阻隔,成功地 使叙述穿行于时间的隧道中。他吸取了类 型小说的许多元素,增加了叙述中的曲折 与悬疑,从而增强了故事的戏剧性。他在 史料与知识上也做足了功课,并且力求 将其文学化,比如对《雪宧绣谱》的穿插 引用,一方面再现出张謇与沈寿的具有 舞台效果的对话场景,另一方面又传达 出了沈绣的艺术精粹,使作品显出了博 雅风姿。 由此,我想强调一下这部小说的文化 意义。我以为,作为一个南通人,朱一卉对 南通的书写不仅是他的文化选择,也是一 个地方性文人文化自觉的体现。张謇的事 业与影响既是世界的,也是中国的、南通 的,而沈绣作为地方工艺无疑是南通文化 的瑰宝。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都值得 大写特写。所以,我认为应该从地域文化 上评价《沈绣》的文化价值。如今的情形 是,社会的开放程度正在加大,信息流通 日益频繁,任何一个地方都与国家、与世 界相通,经验也在不断被复制,而在文化 层面,个性与区别性的地位也在降低,这 跟古典时期恰成对比。但正因为如此,我 们更要看重如《沈绣》这种地方文化写作 的存在。它说明,第一,地方依然存在,经 验的差异依然存在;第二,地方写作作为 一种地方文化生产的重要渠道,它构成了 与“通用写作”具有区别性特征的写作类 型与写作风格;第三,就中国目前的地域 文化与民间经验而言,地方写作显示出保 护与传承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与紧迫性。 《沈绣》的地方性写作是坚实的,是本土 的,它不是他者的田野调查,不是奇异景 观的炫耀,而是由当地作家书写的历史记 忆和创造的当代审美经验。所以,它在地方 文化书写的保真度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 势,在地方文化精神的提升上具有本土的 强大基础。这样,我们就能在更高的层面认 识到这部作品对南通自然与人文描写的意 义,意识到南通文人传统与工艺传承梳理 的价值,意识到作品浓郁的南通风情与语 言的意味。这样说不是把朱一卉的作品说 低了,恰恰说明这一写作的不可替代。 (《沈绣》,朱一卉著,江苏凤凰文艺出 版社 2017 年 5 月出版) 安居古城一隅

重点 《小说课》对传统阅读方式的冲击 在战火中达观与有韧劲的 ...download.people.com.cn/zuojia/wyb8B170726_Print.pdf · 2017-07-25 · 责任编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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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责任编辑:王 觅 电话:(010)65866733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2017年7月26日 星期三书香中国

安居古城是西南的一个小镇,也是一本长篇小说

的书名。我首先读的是小说。小说的作者李明忠就生

活在安居古城,他讲的故事也与安居古城有关。讲故

事的时候免不了要经常把安居古城的世情和风景描写

一番。我被小说中所描写的古城迷住了——“鸟声清

脆,穿过街头巷尾,追随流风,此呼彼应,有抑扬顿挫,

有轮回重音,声情并茂,语重心长。鸟叫声中,炊烟冲

出屋顶,飘绕升起,早餐店开门了,香气洒满一条街。

收粪的农民拖着悠悠的调子,如声腔浑厚的男中音,把

一桩很臭的买卖吆喝为优美的晨曲。”我突然觉得,应

该捧着这本叫《安居古城》的小说到这个鸟声清脆的古

城里去读。一边读小说,也一边读古城。后来我去了

安居古城,在这里寻到了小说中的点点踪迹。显然,如

果没有现实中的安居古城,也就不会有这样一部地域

色彩浓郁的小说《安居古城》。这部小说让人们看到,

即使在今天现代化日益弱化了地域的差异,但地域性

仍然可以成为作家手里的一张好牌。

《安居古城》这部小说写的就是安居人。据作者介

绍,小说中的很多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我在安居古城

的展览馆里看到了小说的主人公吕旃蒙。他是一名抗

日英雄将领,当年黄埔军校西迁,在安居办了陆军军

官学校,吕旃蒙是军校的一名教官,他与一位安居的

美丽姑娘成婚,而后奔赴前线,在桂南战役中壮烈殉

国。虽然吕旃蒙只算是安居的女婿,但安居人完全把

他看成是安居人的骄傲,将他的事迹详细记载在展览

馆的展板上。循着小说的叙述可以寻找到吕旃蒙在

安居古城的行迹。陆军军官学校是他的出发地。这

所学校遗址就在安居古城的大街上,“陆军军官学校”

几个正楷大字格外显眼,大门紧闭,我想象着军人们

每天在这里的操练,整齐划一的口令声与大街上嘈杂

的吆喝声此消彼长,恐怕也是当年的一道风景。吕旃

蒙是一名年轻帅气的教官,当年在安居古城一定有很

多年轻姑娘对他倾情,他本人却看上了周家的姑娘,

最终获得姑娘的芳心。周家也是安居古城的一个有

声望的世宦之家,周家当年所住的院子叫摇钱树院

子。李明忠在小说里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吕旃蒙与周

如惠在摇钱树院子里的婚礼。摇钱树其实是一种很

普通的树,树叶圆圆的像一串串钱。但我很欣赏安居

人的气魄,他们宁愿把身边最普通的树称作为摇钱

树。小说里写的还主要是一群普通的安居人,在作家

李明忠的笔下,这些安居人虽然各自会有这样那样的

毛病,但他们都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哪怕遭遇到生活中

的困顿和风雨也不会惊

慌,更不会绝望,因为他们

从来不是孤独的,谁有了

困难,众乡亲友邻就会伸

出援助的手。他们相互帮

衬,共同体味生活的酸甜

苦辣,因此他们也能够互

相容纳对方的毛病。谈

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

这部小说的最大特点了,

它的最大特点就是通过

一系列安居普通百姓的

故事,共同塑造了安居人

的文化性格。在李明忠

的笔下,虽然每一个人物

都有不同的个性,高矮胖

瘦、举手投足各不相同,

但他们身上都透着一股

达观和韧劲的品格。达

观和韧劲,与安居的地理

环境相融洽,正是安居人

的文化性格。上面所提

到的表现就是一种达观

的生活姿态。而他们的

韧劲则表现在,无论生活如何艰难,他们看准了目标后,就会坚忍不拔地

坚持下去。对于安居人来说,光有达观会流于轻浮,光有韧劲会显出苦相;

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才完美。达观是柔,韧劲是刚,刚柔相济,安居人才活

得如此滋润。

《安居古城》所写的故事主要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当年安居古城是

大后方,但身处大后方的安居人一方面同样也会经受战争之苦,另一方

面他们也与前方的人民一样心系战争的胜负,以各种方式投身到抗日

战争中去。抗日战争是当代文学的重要题材,不断有反映抗日战争的

长篇小说出版,但抗日战争小说的模式化和概念化的倾向也比较突

出。如何在书写抗日战争上有所创新突破,是作家迫切需要解决的问

题。李明忠的《安居古城》的突破之处就在于不是单纯地写战争,而是

通过战争来写地域文化性格。当作者放眼安居古城的日常生活时,就

看到了安居人的生活信念是如何与爱国情怀和战争意识相互支撑融为

一体的。当然,作者在艺术整体的把控上还有所欠缺,在小说的前面部分

将网撒得很开,但在后面的收网部分却有些不尽如人意,未能有效地将一

切获物收入囊中。

(《安居古城》,李明忠著,重庆出版社2017年4月出版)

重点阅读重点重点阅阅读读

小说到底该如何恰当解读?作为作家的毕飞宇将他

近几年在高校讲课的讲稿汇集成一本《小说课》,用一种

与传统迥然相异的阅读方式,从“创作者”的角度向读者

们展示了作为“一千分之一”怎样读出与众不同的“哈姆

莱特”。

《小说课》中提及的《促织》《受戒》《项链》《故乡》《红

楼梦》《水浒传》等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都进入过中学语

文的课堂。当被选入中学课本以后,无论这一作品多么

完美,在学生心中也只会打上“课文”的烙印,而忽视了它

本身作为“文学作品”经久不衰的独特魅力。学生以老师

所讲,标准答案所写,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思维模式:“这一

作品运用了……的手法,表现出……的艺术特色,揭示

了……的主题。”为了应试,这一思维模式被时常操练、反

复巩固,直至成为自觉意识。进入大学后,文学史与文学

理论以雷霆万钧之势强力袭来,但它们同样与文本保持

着遥远的距离,我们依然难以建立起与文学作品的血肉

联系,固有的积习难以消除,反倒添上了以理论肢解作品

等看似高明的新弊病,我们的阅读兴趣依然是薄弱的、阅

读思维依然是平庸的、阅读过程依然是痛苦的、阅读效果

也依然是糟糕的。

可以看出,传统的阅读方式更多地关注文学反映现

实这一功能,并且强调作品的意义就取决于作者寓于作

品中的原意,限制颇多的“作者中心论”依然是传统阅读

方法的核心。读者们执意探究作者的写作原意,致力于

文学产生的时代背景及创作者本人的生平身世、情感思

想的挖掘与研究,对于文学的外在阐释过多,而对于文学

的内在遗忘太久。而《小说课》则提出“阅读小说和研究

小说从来就不是为了印证作者”,作者“父权式”的主体地

位被消解。构思精巧的小说文本本身就是“活”的,在不

同时代背景下文本意义具有多元性。因此,抛开外物,关

注作品自身而得出多样化的读者个人情感体验显得尤为

重要。

依照传统的阅读思维方式,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一篇

小说的情节越纷繁,人物越复杂,主题批判性越强,这篇

小说就越好。但《小说课》告诉我们,这是错的,“小说的

格局与小说的体量无关”,仅1700个字的《促织》也可以

与《红楼梦》相媲美。《促织》开头这样写道:“宫中尚促织

之戏”“此物故非西产”。一个“尚”字,一个“非”字形成了

鲜明的对比,宫中崇尚稀有的促织,而“岁征民间”,岂不

是统治者的昏庸?岂不是封建社会下人民遭受压迫?寥

寥几字奠定了全文的悲剧基调,实在是精妙。

整本《小说课》中,毕飞宇总是像这样蹲在小说的角

落里挖宝贝,我们没有他手上的那张藏宝图,紧抓着小说

三要素而忽视了对小说家来说顶重要的东西——逻辑。

《小说课》中对常见作品的解读时时有新意,也正在于他

注意到了逻辑。

逻辑贯通了小说的情节,使事事都有其存在的合理

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必然作出的

选择。施耐庵就运用严丝合缝的逻辑“逼”着林教头上

了梁山:“看那雪到了傍晚越下的紧了”,下的很“紧”的

雪压塌了草料场,林冲只得借宿山神庙,又因这很紧的

风雪,力气很大的林冲搬了大石头靠了门,那管营、富

安、陆虞侯因石头重而推不开门,林冲才能偷听得他们

三人的密谋,杀了这三人,林教头“提了枪,便出庙东头

去”。林冲为什么要向东走,这也不是随意设计的而是

逻辑决定的,文章交代得很清楚:“此间东门外十五里,

有座大军草料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离

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林冲买酒、到山神庙都是往

东走,也就遇不到从西边来的陆虞侯三人。这样连环的

逻辑使整本小说写得很扎实。

逻辑有正逻辑与反逻辑之分,施耐庵用正逻辑构建

起了宏伟的《水浒传》,曹雪芹就恰恰选择了反逻辑。这

里的反逻辑并不是说违背逻辑,而是逆向逻辑思维,用逆

向逻辑关系隐去正向逻辑梳理,也就是小说的言外之

意。秦可卿死了,贾蓉和王熙凤都没有出现,反而宝玉喷

了一口血,贾珍哭得呼天抢地,作为公公的贾珍比自己儿

子还伤心这就是反逻辑。海明威也喜欢反逻辑,喜欢不

写之写,“文已尽而意无穷”。《杀手》中马克斯错拿了火腿

鸡蛋就是反逻辑,真正想吃饭的人不会记不住自己的点

单,说明这两人另有目的。

反逻辑就像是毕加索的牛,看上去似乎一无所有,其

实却包含着一切。每一道线条都有其独特的含义,每一

个线条在每一位观者眼中又有不同的含义,这种抽丝剥

茧的过程无论是画家还是作家都要倾注大量的心血,将

最精华简练的部分呈现给世人。

逻辑的发现与细节息息相关,字里行间的细节就是

砌起这堵逻辑之墙的砖瓦。

提起王熙凤的可怕,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就是“毒

设相思局”“逼死尤二姐”“弄权铁槛寺”等情节,但《小

说课》告诉我们要“照隅隙以观衢路”。凤姐去探望病

重的秦可卿后,在花园里“步步行来赞赏”,多么的违背

常理,探病前探病后,凤姐所呈现的是真真两副面孔,

由此可以照见,凤姐并非真心与秦可卿交好,甚至背地

里也许对可卿病重还略带高兴,这心机确实让人感到害

怕。人的性格总是复杂的,没有人会一如既往的可怕,

凤姐亦是如此。在七十二回中平儿叹到:“你还不知道

他那脾气的?别说请大失来吃药;我看不过,白问一声

‘身上觉怎么样?’他就动了气,反说我咒他病了。饶这

样,天天还是察三访四。”凤姐不肯承认自己病重,依然

照常工作“察三访四”,这一细节反映出了凤姐的另一

面,本可以安富尊荣,却揽下了荣国府大小事务,强权

背后亦有责任心的支持。

细节是打开阅读新视野的密匙,史诗般的作品都

是由这些闪光的细节构成的。毕飞宇在《小说课》中

对这些文章中的细节信手拈来,而多数读者在阅读作

品之后却只能掌握一个宏观的情节。对于读过的作

品,《小说课》中提及的细节,读者在经其解读之后还

能模糊地回忆起文本的内容,然而对于像《布莱克·沃

兹沃斯》这一类非大家熟悉的作品,在读过解读后仍是一

片混沌。

因此,优秀的小说读者所要做到的第一点便是大量

阅读经典的小说。作品“量”的积淀,使读者的情感延展、

思想境界、认知层面和语言把控力得到提升,便会自然而

然敏感地感知到作品中精妙的语句。博览群书,读者自

己为自己搭建起了一个文学知识库,更便于横向类比作

品,感受文学的魅力。

第二点,宏观把控与细节研究相结合。对于一篇小

说,我们理所当然要了解小说的主流价值观、中心思想,

这是传统的阅读方式一直所强调的,也是作品阅读中必

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了解故事梗概。然而传统的阅读

观点并没有强调读文本要读到哪种程度,从《小说课》中

我们可以感受到,想要探究出小说背后宏大的逻辑架构,

仅仅“读过”“了解”显然是不够的。在阐述自身观点时想

要做到随时旁征博引使论述更为丰满,那就必须仔细研

读小说中的各个细节,提高自己对文本的熟悉度。逻辑

由细节一点一点架构起来,如侦探破案般,重要线索确定

嫌犯,细节感知逻辑。

第三点,突出文本中心,隐匿作者中心。“不是歌德创

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这虽是心理学的

观点,但与阅读观也有相类似之处。阅读有两种方式,传

统主体概念(作者及他人)为先在的知识的阅读、否定主

体理论(文本)为先在的知识的阅读。阅读作品时,要抛

开作者,做一个纯粹的读者,以文本为主体,形成个人独

特观点与小说最初判断,参与文本再创造,在之后的阅读

中才不会随意被他人的思想所左右。作品虽说是作家创

作的,但作家在完成作品之后与言语体系融为一体,读者

能够直接通过文本感知作家的写作原意,甚至潜意识以

及时代流变中文本的多元内涵,传统方式上一味强调作

者中心只会形成阅读的局限。

毕飞宇在后记中说,以作家四要素来讲解小说不一

定合适,但也许比“时代背景”“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更

接近小说。《小说课》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作家的阅读方法,

每一个读者都需要脱离固定思维模式的局限建立自己的

读书方法。“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这一千

分之一想要当好并不容易。

(《小说课》,毕飞宇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小说课小说课》》对传统阅读方式的冲击对传统阅读方式的冲击□□周周鋆鋆汐汐 王王 逊逊

书香茶座书香茶座

■■开卷絮语开卷絮语 朱一卉朱一卉《《沈绣沈绣》:》:

史笔耿丹青史笔耿丹青□汪 政

朱一卉从事小说创作已经有不少年头了。他的写作路子很宽,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没有驾驭不了的题材,这或许与他的新闻记者的主业有关。对于小说写作来说,生活的积累是最重要的。过去有段时间曾经流行过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的说法,这实际上是矫枉过正的话。稍有点小说阅读经验的人都知道,好作品留给人的还是它所提供的经验世界,时代、社会、生活、场景、人物、故事与情感,甚至某种气息。有些场景与人物让人终生难忘。这里面的道理说白了就是小说要写得结实,有干货。干货是什么?就是经验。而经验不能全靠想象和虚构,最终还是有赖于生活,有赖于对生活的提炼。这就是朱一卉这样的作家厉害的地方。

《沈绣》显然是朱一卉写作上的又一次拓展,这一次他要向自己挑战了,他将笔触伸向了历史的深处。我不止一次听

朱一卉谈起过这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计划,从人物到故事,从构思到语言,甚至一些具体的细节,可见他对这部作品的重视,也能想象到在他的心里,作品盘桓已经有些时日了。我自然非常期待。因为一个作家写作的疆域到底有多大,只有从他纸上的不断跑马圈地中才能看得出来。朱一卉正值年富力强的创作旺盛期和成熟期,有那么多的积累和思考,此时不放开手写一写还待何时?我之所以这么期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题材太值得写。我说的是张謇。在现代中国,我还想不出有哪一个人能说他与张謇是无关的,相反,我们每个人几乎都与这个近代传奇人物有着联系,或者直接,或者间接,哪怕从未听说过他。因为张謇的事业首先是开创性的,这个从传统走出来的晚清状元做的都是四书五经里没有的事情,都是开天辟地“第一”的事业。更因为张謇的事业几乎无所不包,涉及到政治、经济、教育、艺术、社会保障等广泛的现代社会领域,给传统中国的现代社会生活转型创立规矩,模范成型,其影响之大已经到了让我们身处其中而习焉不察的地步,我经常说,与其说张謇开创的是事业,不如说他创造的是生活。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名号不可以冠在他的头上了,因为他从事的事业太多太多。当一个人所从事的事业无所不包时,任何一个领域或行业的称谓都会显出局限。这是一个虽然从每桩实事做起却心存高远的人,孙中山对张謇说他自己做的都是“空”的,而张謇做的是实事,这里有对张謇的褒奖,也有对自己生命的感喟。但他是否知道张謇的心事呢?我以为张謇也是有着与孙中山一样的“空”的心事的,只不过各人走的路不一样罢了。张

謇没有走革命的路,他走的是实业建国的路,走的是全面的社会建设的路。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不要说是文学书写,即使是历史叙事我们都做得很不够。现在,朱一卉想到了这位同乡的伟人,以文学来与他对话,走近他,走进他,实在是让人欣慰的事。

当然,朱一卉这次写的并不是张謇的人物传记,甚至都很难说张謇是小说的主人公。这大概就是历史小说与单纯的历史的差别,也是作家与史学家在处理同一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在视角上的差异。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历史人物都可以小说化,更不是历史人物的所有行止都可以成为小说的内容。面对历史与历史人物,小说家要发现,要选择,更要重新叙述和重新解读。朱一卉抓住了张謇与沈寿的故事和传说,抓住了沈绣这一传统工艺在传承过程中的诸多传奇。这是朱一卉的眼光所在,由此,他个性化地完成了历史向小说的转换性书写。有限的历史被拓宽了,实在的史实变得灵动了。朱一卉在历史留下的空白处展开了想象,在历史的断裂处施展了小说的缝合术,在宏大历史的罅隙处注入了情思……可以看出朱一卉为这部作品的丰富性做出了相当的努力,他打通了历史与当代的阻隔,成功地使叙述穿行于时间的隧道中。他吸取了类型小说的许多元素,增加了叙述中的曲折与悬疑,从而增强了故事的戏剧性。他在史料与知识上也做足了功课,并且力求将其文学化,比如对《雪宧绣谱》的穿插引用,一方面再现出张謇与沈寿的具有舞台效果的对话场景,另一方面又传达出了沈绣的艺术精粹,使作品显出了博雅风姿。

由此,我想强调一下这部小说的文化意义。我以为,作为一个南通人,朱一卉对南通的书写不仅是他的文化选择,也是一个地方性文人文化自觉的体现。张謇的事业与影响既是世界的,也是中国的、南通的,而沈绣作为地方工艺无疑是南通文化的瑰宝。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都值得大写特写。所以,我认为应该从地域文化上评价《沈绣》的文化价值。如今的情形是,社会的开放程度正在加大,信息流通日益频繁,任何一个地方都与国家、与世界相通,经验也在不断被复制,而在文化层面,个性与区别性的地位也在降低,这跟古典时期恰成对比。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看重如《沈绣》这种地方文化写作的存在。它说明,第一,地方依然存在,经验的差异依然存在;第二,地方写作作为一种地方文化生产的重要渠道,它构成了与“通用写作”具有区别性特征的写作类型与写作风格;第三,就中国目前的地域文化与民间经验而言,地方写作显示出保护与传承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与紧迫性。《沈绣》的地方性写作是坚实的,是本土的,它不是他者的田野调查,不是奇异景观的炫耀,而是由当地作家书写的历史记忆和创造的当代审美经验。所以,它在地方文化书写的保真度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地方文化精神的提升上具有本土的强大基础。这样,我们就能在更高的层面认识到这部作品对南通自然与人文描写的意义,意识到南通文人传统与工艺传承梳理的价值,意识到作品浓郁的南通风情与语言的意味。这样说不是把朱一卉的作品说低了,恰恰说明这一写作的不可替代。

(《沈绣》,朱一卉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

在战火中达观与有韧劲的安居人

在战火中达观与有韧劲的安居人

□□贺绍俊

贺绍俊

安居古城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