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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8 责任编辑:王 2016年8月31日 星期三 李少白 李少白儿童 儿童歌诗的标志性人物 歌诗的标志性人物 李少白与我是同一个时代的文学人。他 起步不算早,却已经是儿童歌诗的标志性人物 了。倘若有人立志要为儿歌、童谣、童诗撰史, 那么,李少白的名字不能被绕过。这首先是基 于这样的一个事实:由于少白的多件歌诗作品 被收入教科书,近十几年的孩子、孩子们的老 师、孩子们的亲人、关注儿童语文教育的各类 研究人员,都广泛接触过李少白的歌诗。 被收进教科书的文学作品是精品。写出 精品可以凭个人意志奋力为之,可以努力去追 求,但义务教育阶段语文教科书里的文章被擢 入时,需要考量的不止是文章的思想深刻性和 艺术精湛性。作为课文,它遴选的标准比想象 的要多。我曾一度参与其事,所以用这段话来 肯定少白儿童歌诗的创作成就。 如今他以成丛出版的形式集中展现了文 学劳绩,计7卷。细读之余,我深感过去对少 白所知太少,包含在他的文学成果里的艺术 经验和写作技巧等等都应该被更多的关注乃 至于认真研究。 少白的创作业绩,过去我所知的以他为 幼儿创作的韵文作品居多,其实他的文学成 果中,歌词和为少年而作的朗诵诗都产生过 不小的影响。他的《少年中华》就被许多教师 研究怎样朗诵才能体现诗的神韵、意涵和力 量。不过,我以为他的作品中,生命力最强的 或许还是儿歌部分。 少白的儿歌量多质优,选出来成集出版的 就有207首。它们无不充分利用了汉语多以 字为单位来表达情、知、识、意的特点,汲取了 古代诗词歌赋的节奏表现经验,写得简约、浅 白、顺畅、悦耳,巧妙地磨润句与句之间突出的 棱角,读起来语调流利而平滑,出口可念,入耳 即明,还弥漫有一种湘人独特的谐趣美韵,或 活泼、欢快、跳跃,或低回、轻盈、柔和,均做到 了情入韵、韵传情,读来很有春雨润物、燕言莺 语的感觉。看这首《雾》: 白云罩山岗 房子躲迷藏 大树披纱巾 小鸟找爹娘 “雾”是一种浩渺到无限大的自然景象,少 白不从正面着墨,而是借“房子”“大树”“小鸟” 三个点把飘荡、弥漫的场面活画出来。《捞星 星》中,雾就被表现得更诗意、更传神了: 风轻轻,水清清 星星落到湖水中 山雾飘来撒一网 不捞鱼儿捞星星 这样的童歌当然已不再只是 童歌而已,反复吟诵、欣赏之余, 我甚至惊叹今天的诗人一旦把自 己的诗智慧、诗艺术全部调动起 来,也是可以与古代诗人比肩 的。并且,儿歌不需要借助于注 释和解析。又要好,又要有嚼头, 又要耐得住咂摸,却又绝对不能 借助于解析,这就是儿歌创作的 难度,这就是儿歌创作的挑战性 所在。世界上有许多文学大家写 出了皇皇巨制,却经不住幼儿文 学创作难度的挑战。列夫·托尔 斯泰是经受住这种挑战的作家之 一,他给农奴孩子们写的识字读本,好些只几 行字,可在写作过程中,他不惜一而再、再而三 地推敲、打磨,寥寥数百字的作品他常常需修 改多达十余次,当然这样精雕细刻出来的作品 也未必能经受得住孩子的阅读检验,然而列 夫·托尔斯泰的天才就表现在他写的作品孩子 们一读就都喜欢,这种喜欢不是一时,不是一 个时期,不是只在19世纪,而是今天的孩子 —不仅是俄罗斯的孩子,而是全世界的孩 —仍都喜欢,仍是一再被出版的经典。列 夫·托尔斯泰的例子正说明,看似几句、几个字 的儿歌,若是被轻视,那么就只是轻视者自己 的妄知和轻狂了。 当然,我也愿意说出我的另外一些意 思。儿童歌诗的创新追求已经使儿童歌诗不 再停留在少白所熟悉的那样一种样态上了, 无论题材的选取、突破的大胆都会使少白感 到有些陌生了。试看这首美国作家谢尔·希 尔弗斯坦的《在黑暗中》: 我这几行诗, 是在狮子肚子里写的, 因为漆黑一片, 你们可能看不清我的字迹。 我生性好玩, 结果玩进了狮子肚子里, 这不,我这会儿只能在黑暗中写诗了, 这里不只是黑,还到处都湿叽叽。 (韦 苇/译) 在中国有任溶溶的《狗叫》,写的是,明明 楼群里只有一条狗,可这只狗“欧”一声叫,接 着就四方都传来狗叫声,原来是各幢楼里的小 朋友都伸长脖子“汪汪汪汪汪”“欧欧欧欧欧” 的,在那里使劲儿逗狗叫呢,那只真狗倒反而 大感莫名其妙,“侧转了头/干脆静下来听热 闹/竖起耳朵/闭上了口”。还有李姗姗的童诗 《一个人在树林里》: 刮风了, 只有我可以不动! 风停了, 只有我可以动! 这种用浅语写哲学玄思的诗,也可能是少 白比较陌生的。 自然,儿童歌诗不一定都得这样写才是 好的。过去我们曾倡导用歌诗来教育孩子, 但现在,歌诗“总得教给孩子一点什么”的创 作模式确实已经不被认为是惟一正道。这里 举出的《在黑暗中》《狗叫》《一个人在树林里》 给我们做出的提示,说明着儿童歌诗创作已 经有了一些新走向,新趋势。这不是说所有 的诗人都得去跟风、去易辙。像少白已经形 成的一套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成熟经验, 得来不易,已经证明是成功的,当可预期仍 还会有新的成功。 儿童文学作家周锐曾说,儿童文学 是由高向低攀登的艺术。这句话的意 思是,儿童文学创作,越是面对低年龄 的读者,其艺术难度就越大。儿童文学 的诸种文体中,童谣的读者是年龄最小 的,小至几个月大的婴儿。按照周锐的 说法,童谣就是需要做最高攀登的艺 术。童谣写成容易,写好难。写出童谣 的精品已属不易,写出童谣的极品,哪 怕只是三五首,也非天赋异禀而不能 为。童谣创作是对儿童文学作家资质 的严苛检验。 李少白的童谣免不了也有平常之 作,不过整体水平堪称上乘,不仅佳作 不少,时而还会遇到精品甚至极品。读 他的童谣,常常满心欢喜,生出一种佩 服的心情。 好童谣,就得有小孩子的心思三岁仔儿/坐门墩儿/眨眨眼儿/唱 唱歌儿/等着爸爸回家来/亲亲他的胡 茬儿 —《坐门墩儿》 爸爸买回酒/弟弟忙摇手/我开玩 具车/开车不喝酒 —《开车不喝 酒》 《坐门墩儿》是沿用了传统童谣《傻 小子儿》的形式,但是与“傻小子儿/坐 门墩儿/哭哭咧咧要媳妇儿”这种出自 成人的戏谑角度不同,《坐门墩儿》表 现的是“三岁仔儿”的心理和情感,可以说是“儿 童本位”的艺术表现,可以唤起幼儿的共鸣。《开 车 不 喝 酒》中 的“ 弟 弟 ”也是一个幼儿形象,因为 把爸爸的酒当成买给自己的,是典型的自我中心 主义的思维方式。可见,李少白是一个懂得幼儿 心思的诗人。 李少白的童谣,不仅在内容上是“儿童的文 学”,而且在艺术表现形式上也是“儿童的文学”。 李少白的童谣创作,积极借鉴民间童谣积淀 下来的艺术手法,加以创造性发挥,有比喻、拟人、 比兴、谐音、顶针、白描等等,修辞表现非常丰富。 由于幼儿理解事物的朴素、直接这一特点,白描成 了童谣创作中非常重要的一种修辞手法。李少白 深谙此理,所以,在童谣创作中,白描手法运用得 非常多,而且颇具功力。 墙壁 、房门 、窗/桌子 、椅子 、床/毛巾 、枕头 、 被/娃娃、小熊、羊《我的房》 《我的房》是对幼儿生活环境的白描。李少白 只用 12 种事物描写小儿的房间,是最为“白描”的 文字,无杂念,却分明透着温暖、喜爱和审美之情。 《我的房》是“儿童本位”的童谣的典型。对 “儿童本位”,人们颇多误解,以为以儿童为本位, 就是只要儿童的心理,不要大人的世界。但是, “儿童本位”理论的开创者周作人分明说过,“达到 理想的境地”的安徒生文学的童话,“大 抵是属于第三的世界的,这可以说是超 过成人与儿童的世界,也可以说是融合 成人与儿童的世界”。可见,真正的“儿 童本位”的童谣,只是有幼儿的世界还 不够,还需要有成人的世界的融入,从 而创造出一个“第三的世界”。 李少白的童谣正是这样的艺术世 界。由于在小孩子的心思之上融入了成 人的生活经验、人生智慧和审美眼光,李 少白创作的童谣才会更透彻—观察的 透彻、思想的透彻,进而直逼事物的本 质。 身子小/有多小/比个拳头大不了/ 眼睛大/有多大/一间屋子装不下 《灯》 一样胖瘦一样长/一个模样一个娘/ 一分一合一条心/好饭好菜一起尝/看上 去两根/还是叫一双《筷子》 《灯》的创 作 基 于 对 事 物 特 性 的 创 造性发现,这样的童谣对于启发幼儿感 悟、进而认识事物的本质大有助益。《筷 子》在最司空见惯的筷子上发现生活的 普遍意义,显示出透过现象、洞察本质 的敏锐目光。《筷子》以诗歌的形式对 “两根”与“一双”作了语言哲学的阐 释。“叫一双”的“两根”是互为本质的关 系,失去对方,就失去“筷子”的本质。 阅读《筷子》,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后现代哲学的 “主体间性”概念,不禁对李少白的诗性思想和智 慧深感佩服。 李少白的一些诗里寄寓着对儿童教育、儿童 成长的深切关怀。《这事儿很有趣》是一首童诗,李 少白在诗中对儿童读经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摇头 晃脑天天读/之乎者也好文气/要懂百善孝为先/ 从给母亲洗脚起/妈妈感动得擦眼睛/娃娃洗得笑 嘻嘻/世上最大的洗脚城/就在我们操场里”。 在童谣创作中,李少白则充满信心地对幼儿 的成长投注以期许的目光。“樱桃红似火/杏子叶 下躲/枇杷挂铃铛/荔枝满山坡/柚子树,急不过/ 红太阳,把话说/别急快别急/都会有结果。 ”(《结 果》)“别急快别急/都会有结果”这样的诗句值得 无数充满“教育”焦虑的家长记取和深思。 创作好的童谣,实在需要思想的点化。但是, 童谣里的思想不是哲学的思辨,而是诗性的感悟, 即如李少白的《回家看看》: 一手敲门/一手捧机/ 右手筷子/左手手机/嘴说再见/眼盯手机/回家看 看/看看手机。以极为简洁、单纯的白描形式,直 接触及时代的脉搏,读来令人心生震撼。“大道至 简”,可以由这首诗得到生动的说明。我们也许可 以将《回家看看》归类为成人歌谣,但是,这正好从 另一个角度,证明了李少白的童谣的思想的厚重。 李少白曾在关于创作的自述中说 过:“我的童话几乎是跟在孩子身后捡来 的”。关于自己的儿童诗,他也说过一个 故事:“记得我在楚怡学校做副校长的时 候,有一次,不知哪个调皮的孩子在厕所 粉刷一新的墙上踩了个‘脚印’,很是刺 眼。怎么办呢?我很快写了一首小诗在 学校广播里朗诵,题目就叫《白墙上的黑 手印儿》,我有意将‘脚印’改成了‘手 印’。这首诗最先寄给了《小朋友》杂志, 后来编辑将它转到了《儿童文学》,任溶 溶盛赞此诗。这首诗成了我所有诗作中 转载率最高的。”这自述道出了他的作品 之所以能经受时间的考验,得到一代又 一代孩子喜爱的原因:它们来自于现实 生活中的童心世界,是童心世界的真实 反映,也是现实生活中孩子们真实生活 的反映。 比如有一次他在一户人家的客厅里 发现门框上有许多道道,是一个孩子对 自己成长的记录,于是,写了《门框上有 首奇怪的诗》: (注意:这首小诗有点奇怪,要倒着读 才行,像上楼梯那样,从最下一行读起。) 你是不是也想站近比一比 哈!读到这里 多么有趣 瞧,这没写完的小诗 —这样高,我读四年级 —今天,我九岁了 —2010 年“六一” —2009 年春节 —入队了!我 1 米 1 —2008年9月1日 我这样高 门框上写着这样一首小诗 在一个孩子的家里 这首诗从内容到形式充满童趣,是李少白以自己 的童心对孩子的童心世界的呼应与摹写。因为其来自 于真实的童心世界,所以超乎想象的精彩。这种超乎 想象的精彩,我以为就是刘绪源所强调的儿童文学的 “质感”。刘绪源认为,文学作品中最动人的细节在于 其充满“质感”,而文学的质感是由那些“编不出来”的 细节组成的,“那就只能是生活的赐予,是你生命经历 中所偶遇的,是你长期积累的独到的发现和体验”。李 少白的作品就充满了这种独特的发现与体验,因为他 是一个一直与孩子打交道、浸淫于童心世界的人。 “童心”是李少白写作的起点,也是写作的最后落 脚点。儿童文学是写给孩子阅读并希望他们能获得真 善美的熏陶与影响的文学。只有了解孩子,才知道他 们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也只有了解孩子,才知道他们 需要什么,缺乏什么。李少白的童诗,往往从孩子的日 常生活中发现诗意,却又不止于此,而是通过有趣的故 事和生动的细节,教给孩子做人的道理。因此,他在作 品的最后,常常会导向正面的教育。如在 《长胡子的娃娃》中最后警醒孩子:“不爱书 的孩子/书也不爱他”;在《小猫对蝴蝶说》 里,作者反转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小猫钓 鱼》的故事,写出了一只珍惜友情、热爱生 命的小猫:“唉,这些人哪/也真傻/友情和 鱼哪个重要/他们都不知道。 除了童心之外,我认为“民族性”是李 少白作品的又一个鲜明特色。读他的作 品,总会让我联想到“中国结”。 《笑:一个中国字在国外》是我最早读 到的一篇李少白的童话。如果语言不通, 一个中国人在国外一定会闹出不少笑话, 那么,一个中国字到了国外会怎样呢?“笑” 字到了国外,变成了一个小精灵,虽然外国 人不认识它,它却用自己的笑意帮助珍妮 的爸爸妈妈找回了爱情,让珍妮重新拥有 了幸福的家。我惊叹于这巧妙的童话构 思。李少白的童话想象是建立在中国文字 的象形、会意的基础上,既符合事理逻辑, 又令人耳目一新。 童谣是儿童最早接触的文学样式。口 耳相传的传统童谣几乎成为每个孩子最早 的母语滋养。新时代的孩子需要新的童 谣,但童谣看似简单,却是最难写作的。许 多作家能写好长篇小说、童话,却不见得能 写朗朗上口的童谣。李少白却是写作新童 谣的高手。他的童谣有对于传统形式的继 承和创新,有作家独特的生活感悟与诗情画意,更有新 时代内容的巧妙传达。 李少白说过,他的创作有三次转折。“由写歌词到 写儿童诗,这大致是我文学创作的前两个拐点,第三个 拐点则是由写诗到写童话。”从写歌词起步到写儿童 诗、新童谣,李少白的语言都特别讲究形式的整齐和音 韵的和谐。这也是李少白儿童文学创作的一大特色。 他的诗歌语言注意节奏和音韵,读来朗朗上口。他的 童话语言也特别富于口语化和讲述性,明白晓畅。 今天的中国面向一个开放多元的世界。中国的儿 童文学更是从发韧之初便置身于世界儿童文学的大系 统之中,对世界儿童文学多有借鉴。当我们在与世界 优秀的儿童文学对话时,不得不思考如何写出具有中 国风格与中国气派的儿童文学,才能体现出中国儿童 文学的民族特色,并丰富世界儿童文学。重新审读李 少白的儿童文学作品,我们会发现,无论是他的童话、 童谣还是童诗,都是来自于中国本土。他的诗歌语言 深受传统童谣的影响,讲究音韵的和谐和事物的比 兴。他的童话故事中,人物形象是极为本土的,故事 结构与讲述方式也和中国民间故事一脉相承。因此, 他的写作,对今天的儿童文学写作者具有启示意义。 曹文轩在谈到当下的中国儿童文学创作时也说,中国 儿童文学并不缺少“想象力”而是缺少“记忆力”,这 “记忆力”就是指对于中国文化和中国现实的记忆。 李少白的作品恰恰具有丰富的中国现实记忆与深厚 的中国文化记忆。这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就像用 童心精心编织的中国结,是献给中国孩子童年的珍贵 礼物。 李少白童话之所以具有独特的文学 魅力,如果从作品自身出发,其主要原因 就在于它们既具备了中国性、儿童性和文 学性的恒定要义,又在不同的外部环境中 对中国性、儿童性和文学性的要义进行了 变化的原创新解。概括说,李少白的童话 集《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是在变 化与恒定的双重时间维度下对中国性、儿 童性和文学性的童话进行原创写作。《巨 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虽因童话体裁 而大量选取了淡化背景的故事题材,如 《七彩船》《啄木鸟的天堂》《雪人姐姐》 《彩云姑娘》等以动物、景物为童话主人公 的诸多童话中的故事题材具有超现实、超 历史的性质,但还是在部分童话中自觉地 选取了中国历史故事题材和中国现实故 事题材 。前者如《三个和尚外传》《金箍棒 失灵记》《哪吒改行》《智叟治山》等是对中 国历史故事改写或续写,后者如《狼毫笔》 《汽车灰姑娘》《满哥求医记》《懒嫂当模 范》等,是对中国现实故事的想象或幻想。 以童话的方式承担中国历史记忆和中国 现实记忆,可谓李少白童话的中国性。不 过,李少白童话的中国性质,是在历史变 化中对中国历史和现实的续写或改写。 而如何以童话的方式讲述中国历史与现 实,事实上就呈现了李少白童话的儿童 性与文学性。即:让童话中的儿童生命符 合儿童的天性,进而实现中国儿童形象的 塑造;让中国语言在童话世界中驾驭想象 力与记忆力,进而实现中国儿童文学的文 学性。 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者如何理解 研究、批评对象,实际上取决于其背后的 理论批评观念。批评者应将中国儿童文学 视为开放性的存在。进一步说,儿童是人 之子,而不是与成人处于绝对对立关系之 中的幼小生命体;中国儿童文学与中国现 当代文学属于一体关系,而不是分隔起来 的绝对自足的世界。事实上,成人的历史 记忆与社会记忆都有可能以基因的方式 遗传给儿童,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历史流变 也都有可能影响到儿童文学的历史进程。 儿童文学作为为“童年打底子”(曹文轩 语)的精神创造工程,不妨节制地表现人 之初时的人性弱点。无论儿童文学的内容 多么纯真、美好,倘若彻底抽空现代人在 人性上的精神困境,如:忧郁、苦难、孤寂、 困苦等,就难免带有几分单薄和虚假。因 为生活(包括儿童生活)和人性(包括儿童 性)从来不只有美好的一面,也还有瑕疵 的另一面。当然,儿童文学有自己的立法 原则:以儿童文学的方式再造第二世界, 包括对儿童世界中儿童形象和儿童性的 再造。但这并不是说儿童文学就因此可以 拒绝承担文学的要义,比如:以文学的方 式对人性之弱点的触碰。在这个意义上, 李少白的童话集《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 大王》并不依赖于海大王小狗战胜山大王 大灰狼、小人战胜巨人等这类正义战胜邪 恶的奇境故事本身,也不依赖于《满哥求 医记》《懒嫂当模范》《汽车灰姑娘》《红狐 狸模特》等童话中的奇境情节编排,而是 依赖于“危机四伏的奇幻世界本身”(托尔 金:《论童话故事》),以及危机四伏的读者 内心世界。如果读者是个细心的人,应该 不难发现童话《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 王》《虎大王的小名儿》都或明或暗地描写 了人性的自恋、骄横、虚荣、随众等弱点。 如果儿童读者细心,也不难发现童话《懒 嫂当模范》《满哥求医记》中对儿童懒惰和 贪婪的形象表现。最为难能可贵的是,李 少白的童话以反讽的叙述语调保持了对 当下现实生活的批判精神。比如:《汽车灰 姑娘》《金箍棒失灵记》《红狐狸模特》带有 明显的现实批判性质。与上述将儿童性与 人性、幻想与现实相互参照的创作手法有 所不同,个别童话满足于单纯地讲述纯美 与纯善故事,如《向日葵房子》《吊脚楼》 等,读来略显单薄。 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对象与观念最 终会内化为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标准。对于 儿童文学而言,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儿童 文学理论批评都应坚持这样的恒定标准: 童趣、美、洁净、秩序。其中,童趣是一个永 恒的首要标准,但也是一个历史化的标 准。“情趣”即“童趣”,固然是儿童文学的 首要标准,但不是全部标准。童趣其实是 儿童文学的外衣,如果没有思想的内 —美、洁净和秩序,就很容易沦为单 薄的、与社会历史分隔的儿童文学。中国 现当代文学在追求现代性进程中所付出 的沉重代价越发彰显:原本表现美、洁净、 秩序等确定性世界的中国现代文学竟与 西方现代文学一样走向了它的反面表现恶、脏、无序的非确定性世界,儿童文 学理论批评对美、洁净、秩序的坚持就越 发显得必要。可以说,如果儿童文学理论 批评者在坚持童趣之外再坚持美、洁净和 秩序为儿童文学的理论批评标准,就意味 着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者试图以儿童文学 理论批评的现代性思想来反拨现代性的 负面影响。当中国现当代文学将西方现代 文学视为权威的写作范式时,中国儿童文 学理论所坚持的童趣、美、洁净和秩序或许 提供了另一种现代文学的可能性。李少白 童话的魅力就在于:在坚持童趣之时,还内 置了美、洁净、秩序的 审 美 思 想 。《巨 人 和 小人》《山大王海大王》中几乎所有的童 话都充满童趣。参加模特大赛的红狐狸 “走着正宗狐步 ”(《红狐狸模特》);三个 和尚各有算计、“彼此彼此”、出尽洋相却 终回原地(《三个和尚外传》);红、白、蓝 小轿车攀比车牌号码,最终纷纷陷到泥浆 中(《汽车灰姑娘》);悟空在演播大厅接 二连三做起广告,导致金箍棒失灵等等。 不过,这些童趣引发的笑声过后,或有冷 峻的批判目光,或有同情的悲泪。在《红 狐狸模特》中,红狐狸“悲伤的歌声穿透 了每个人的心,有人在抽泣着”。不仅如 此,这些童话都是以童趣的故事来建立一 个与现代社会相对比的美、洁净、秩序的 世界。或者说,李少白童话中的批判精神 恰恰是为了建立一个美、洁净、秩序的世 界。“懒嫂”之所以懒,是为了孩子的勤快 之美;一个中国字“笑”之所以“成为人类 共同的语言”,是为了人类的心灵之美; 红狐狸模特之所以哭泣,是为了人类的洁 净之心;《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之 所以让善良战胜恶念,是为了恢复平等、 尊重的秩序世界。 除了上述三个方面,或许还可以以李 少白童话为例对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 的知识谱系进行反思。中国儿童文学理论 批评的知识谱系比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和评论更难以确定专业内的知识谱系, 因为它属于跨学科的特殊学科。为此,中 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者除了立足于中国 儿童文学学科史的学科谱系,更应该自 觉地汲取丰富、复杂、多学科的理论批评 资源。 下中国儿童文学 下中国儿童文学 理论批评的内化定位 理论批评的内化定位 以李少白童话集《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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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责任编辑:王 杨 2016年8月31日 星期三专 题

由高向低攀登的艺术

由高向低攀登的艺术

——

谈李少白的童谣

□朱自强

李少白李少白::儿童儿童歌诗的标志性人物歌诗的标志性人物□韦 苇

李少白与我是同一个时代的文学人。他

起步不算早,却已经是儿童歌诗的标志性人物

了。倘若有人立志要为儿歌、童谣、童诗撰史,

那么,李少白的名字不能被绕过。这首先是基

于这样的一个事实:由于少白的多件歌诗作品

被收入教科书,近十几年的孩子、孩子们的老

师、孩子们的亲人、关注儿童语文教育的各类

研究人员,都广泛接触过李少白的歌诗。

被收进教科书的文学作品是精品。写出

精品可以凭个人意志奋力为之,可以努力去追

求,但义务教育阶段语文教科书里的文章被擢

入时,需要考量的不止是文章的思想深刻性和

艺术精湛性。作为课文,它遴选的标准比想象

的要多。我曾一度参与其事,所以用这段话来

肯定少白儿童歌诗的创作成就。

如今他以成丛出版的形式集中展现了文

学劳绩,计7卷。细读之余,我深感过去对少

白所知太少,包含在他的文学成果里的艺术

经验和写作技巧等等都应该被更多的关注乃

至于认真研究。

少白的创作业绩,过去我所知的以他为

幼儿创作的韵文作品居多,其实他的文学成

果中,歌词和为少年而作的朗诵诗都产生过

不小的影响。他的《少年中华》就被许多教师

研究怎样朗诵才能体现诗的神韵、意涵和力

量。不过,我以为他的作品中,生命力最强的

或许还是儿歌部分。

少白的儿歌量多质优,选出来成集出版的

就有207首。它们无不充分利用了汉语多以

字为单位来表达情、知、识、意的特点,汲取了

古代诗词歌赋的节奏表现经验,写得简约、浅

白、顺畅、悦耳,巧妙地磨润句与句之间突出的

棱角,读起来语调流利而平滑,出口可念,入耳

即明,还弥漫有一种湘人独特的谐趣美韵,或

活泼、欢快、跳跃,或低回、轻盈、柔和,均做到

了情入韵、韵传情,读来很有春雨润物、燕言莺

语的感觉。看这首《雾》:

白云罩山岗

房子躲迷藏

大树披纱巾

小鸟找爹娘

“雾”是一种浩渺到无限大的自然景象,少

白不从正面着墨,而是借“房子”“大树”“小鸟”

三个点把飘荡、弥漫的场面活画出来。《捞星

星》中,雾就被表现得更诗意、更传神了:

风轻轻,水清清

星星落到湖水中

山雾飘来撒一网

不捞鱼儿捞星星

这样的童歌当然已不再只是

童歌而已,反复吟诵、欣赏之余,

我甚至惊叹今天的诗人一旦把自

己的诗智慧、诗艺术全部调动起

来,也是可以与古代诗人比肩

的。并且,儿歌不需要借助于注

释和解析。又要好,又要有嚼头,

又要耐得住咂摸,却又绝对不能

借助于解析,这就是儿歌创作的

难度,这就是儿歌创作的挑战性

所在。世界上有许多文学大家写

出了皇皇巨制,却经不住幼儿文

学创作难度的挑战。列夫·托尔

斯泰是经受住这种挑战的作家之

一,他给农奴孩子们写的识字读本,好些只几

行字,可在写作过程中,他不惜一而再、再而三

地推敲、打磨,寥寥数百字的作品他常常需修

改多达十余次,当然这样精雕细刻出来的作品

也未必能经受得住孩子的阅读检验,然而列

夫·托尔斯泰的天才就表现在他写的作品孩子

们一读就都喜欢,这种喜欢不是一时,不是一

个时期,不是只在19世纪,而是今天的孩子

们——不仅是俄罗斯的孩子,而是全世界的孩

子——仍都喜欢,仍是一再被出版的经典。列

夫·托尔斯泰的例子正说明,看似几句、几个字

的儿歌,若是被轻视,那么就只是轻视者自己

的妄知和轻狂了。

当然,我也愿意说出我的另外一些意

思。儿童歌诗的创新追求已经使儿童歌诗不

再停留在少白所熟悉的那样一种样态上了,

无论题材的选取、突破的大胆都会使少白感

到有些陌生了。试看这首美国作家谢尔·希

尔弗斯坦的《在黑暗中》:

我这几行诗,

是在狮子肚子里写的,

因为漆黑一片,

你们可能看不清我的字迹。

我生性好玩,

结果玩进了狮子肚子里,

这不,我这会儿只能在黑暗中写诗了,

这里不只是黑,还到处都湿叽叽。

(韦 苇/译)

在中国有任溶溶的《狗叫》,写的是,明明

楼群里只有一条狗,可这只狗“欧”一声叫,接

着就四方都传来狗叫声,原来是各幢楼里的小

朋友都伸长脖子“汪汪汪汪汪”“欧欧欧欧欧”

的,在那里使劲儿逗狗叫呢,那只真狗倒反而

大感莫名其妙,“侧转了头/干脆静下来听热

闹/竖起耳朵/闭上了口”。还有李姗姗的童诗

《一个人在树林里》:

刮风了,

只有我可以不动!

风停了,

只有我可以动!

这种用浅语写哲学玄思的诗,也可能是少

白比较陌生的。

自然,儿童歌诗不一定都得这样写才是

好的。过去我们曾倡导用歌诗来教育孩子,

但现在,歌诗“总得教给孩子一点什么”的创

作模式确实已经不被认为是惟一正道。这里

举出的《在黑暗中》《狗叫》《一个人在树林里》

给我们做出的提示,说明着儿童歌诗创作已

经有了一些新走向,新趋势。这不是说所有

的诗人都得去跟风、去易辙。像少白已经形

成的一套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成熟经验,

得来不易,已经证明是成功的,当可预期仍

还会有新的成功。

儿童文学作家周锐曾说,儿童文学

是由高向低攀登的艺术。这句话的意

思是,儿童文学创作,越是面对低年龄

的读者,其艺术难度就越大。儿童文学

的诸种文体中,童谣的读者是年龄最小

的,小至几个月大的婴儿。按照周锐的

说法,童谣就是需要做最高攀登的艺

术。童谣写成容易,写好难。写出童谣

的精品已属不易,写出童谣的极品,哪

怕只是三五首,也非天赋异禀而不能

为。童谣创作是对儿童文学作家资质

的严苛检验。

李少白的童谣免不了也有平常之

作,不过整体水平堪称上乘,不仅佳作

不少,时而还会遇到精品甚至极品。读

他的童谣,常常满心欢喜,生出一种佩

服的心情。

好童谣,就得有小孩子的心思——

三岁仔儿/坐门墩儿/眨眨眼儿/唱

唱歌儿/等着爸爸回家来/亲亲他的胡

茬儿 ——《坐门墩儿》

爸爸买回酒/弟弟忙摇手/我开玩

具车/开车不喝酒 ——《开车不喝

酒》

《坐门墩儿》是沿用了传统童谣《傻

小子儿》的形式,但是与“傻小子儿/坐

门墩儿/哭哭咧咧要媳妇儿”这种出自

成人的戏谑角度不同,《坐门墩儿》表

现的是“三岁仔儿”的心理和情感,可以说是“儿

童本位”的艺术表现,可以唤起幼儿的共鸣。《开

车不喝酒》中的“弟弟”也是一个幼儿形象,因为

把爸爸的酒当成买给自己的,是典型的自我中心

主义的思维方式。可见,李少白是一个懂得幼儿

心思的诗人。

李少白的童谣,不仅在内容上是“儿童的文

学”,而且在艺术表现形式上也是“儿童的文学”。

李少白的童谣创作,积极借鉴民间童谣积淀

下来的艺术手法,加以创造性发挥,有比喻、拟人、

比兴、谐音、顶针、白描等等,修辞表现非常丰富。

由于幼儿理解事物的朴素、直接这一特点,白描成

了童谣创作中非常重要的一种修辞手法。李少白

深谙此理,所以,在童谣创作中,白描手法运用得

非常多,而且颇具功力。

墙壁、房门、窗/桌子、椅子、床/毛巾、枕头、

被/娃娃、小熊、羊——《我的房》

《我的房》是对幼儿生活环境的白描。李少白

只用12种事物描写小儿的房间,是最为“白描”的

文字,无杂念,却分明透着温暖、喜爱和审美之情。

《我的房》是“儿童本位”的童谣的典型。对

“儿童本位”,人们颇多误解,以为以儿童为本位,

就是只要儿童的心理,不要大人的世界。但是,

“儿童本位”理论的开创者周作人分明说过,“达到

理想的境地”的安徒生文学的童话,“大

抵是属于第三的世界的,这可以说是超

过成人与儿童的世界,也可以说是融合

成人与儿童的世界”。可见,真正的“儿

童本位”的童谣,只是有幼儿的世界还

不够,还需要有成人的世界的融入,从

而创造出一个“第三的世界”。

李少白的童谣正是这样的艺术世

界。由于在小孩子的心思之上融入了成

人的生活经验、人生智慧和审美眼光,李

少白创作的童谣才会更透彻——观察的

透彻、思想的透彻,进而直逼事物的本

质。

身子小/有多小/比个拳头大不了/

眼睛大/有多大/一间屋子装不下——

《灯》

一样胖瘦一样长/一个模样一个娘/

一分一合一条心/好饭好菜一起尝/看上

去两根/还是叫一双——《筷子》

《灯》的创作基于对事物特性的创

造性发现,这样的童谣对于启发幼儿感

悟、进而认识事物的本质大有助益。《筷

子》在最司空见惯的筷子上发现生活的

普遍意义,显示出透过现象、洞察本质

的敏锐目光。《筷子》以诗歌的形式对

“两根”与“一双”作了语言哲学的阐

释。“叫一双”的“两根”是互为本质的关

系,失去对方,就失去“筷子”的本质。

阅读《筷子》,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后现代哲学的

“主体间性”概念,不禁对李少白的诗性思想和智

慧深感佩服。

李少白的一些诗里寄寓着对儿童教育、儿童

成长的深切关怀。《这事儿很有趣》是一首童诗,李

少白在诗中对儿童读经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摇头

晃脑天天读/之乎者也好文气/要懂百善孝为先/

从给母亲洗脚起/妈妈感动得擦眼睛/娃娃洗得笑

嘻嘻/世上最大的洗脚城/就在我们操场里”。

在童谣创作中,李少白则充满信心地对幼儿

的成长投注以期许的目光。“樱桃红似火/杏子叶

下躲/枇杷挂铃铛/荔枝满山坡/柚子树,急不过/

红太阳,把话说/别急快别急/都会有结果。”(《结

果》)“别急快别急/都会有结果”这样的诗句值得

无数充满“教育”焦虑的家长记取和深思。

创作好的童谣,实在需要思想的点化。但是,

童谣里的思想不是哲学的思辨,而是诗性的感悟,

即如李少白的《回家看看》:一手敲门/一手捧机/

右手筷子/左手手机/嘴说再见/眼盯手机/回家看

看/看看手机。以极为简洁、单纯的白描形式,直

接触及时代的脉搏,读来令人心生震撼。“大道至

简”,可以由这首诗得到生动的说明。我们也许可

以将《回家看看》归类为成人歌谣,但是,这正好从

另一个角度,证明了李少白的童谣的思想的厚重。

李少白曾在关于创作的自述中说

过:“我的童话几乎是跟在孩子身后捡来

的”。关于自己的儿童诗,他也说过一个

故事:“记得我在楚怡学校做副校长的时

候,有一次,不知哪个调皮的孩子在厕所

粉刷一新的墙上踩了个‘脚印’,很是刺

眼。怎么办呢?我很快写了一首小诗在

学校广播里朗诵,题目就叫《白墙上的黑

手印儿》,我有意将‘脚印’改成了‘手

印’。这首诗最先寄给了《小朋友》杂志,

后来编辑将它转到了《儿童文学》,任溶

溶盛赞此诗。这首诗成了我所有诗作中

转载率最高的。”这自述道出了他的作品

之所以能经受时间的考验,得到一代又

一代孩子喜爱的原因:它们来自于现实

生活中的童心世界,是童心世界的真实

反映,也是现实生活中孩子们真实生活

的反映。

比如有一次他在一户人家的客厅里

发现门框上有许多道道,是一个孩子对

自己成长的记录,于是,写了《门框上有

首奇怪的诗》:

(注意:这首小诗有点奇怪,要倒着读

才行,像上楼梯那样,从最下一行读起。)

你是不是也想站近比一比

哈!读到这里

多么有趣

瞧,这没写完的小诗

——这样高,我读四年级

——今天,我九岁了

——2010年“六一”

——2009年春节

——入队了!我1米1

——2008年9月1日

我这样高

门框上写着这样一首小诗

在一个孩子的家里

这首诗从内容到形式充满童趣,是李少白以自己

的童心对孩子的童心世界的呼应与摹写。因为其来自

于真实的童心世界,所以超乎想象的精彩。这种超乎

想象的精彩,我以为就是刘绪源所强调的儿童文学的

“质感”。刘绪源认为,文学作品中最动人的细节在于

其充满“质感”,而文学的质感是由那些“编不出来”的

细节组成的,“那就只能是生活的赐予,是你生命经历

中所偶遇的,是你长期积累的独到的发现和体验”。李

少白的作品就充满了这种独特的发现与体验,因为他

是一个一直与孩子打交道、浸淫于童心世界的人。

“童心”是李少白写作的起点,也是写作的最后落

脚点。儿童文学是写给孩子阅读并希望他们能获得真

善美的熏陶与影响的文学。只有了解孩子,才知道他

们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也只有了解孩子,才知道他们

需要什么,缺乏什么。李少白的童诗,往往从孩子的日

常生活中发现诗意,却又不止于此,而是通过有趣的故

事和生动的细节,教给孩子做人的道理。因此,他在作

品的最后,常常会导向正面的教育。如在

《长胡子的娃娃》中最后警醒孩子:“不爱书

的孩子/书也不爱他”;在《小猫对蝴蝶说》

里,作者反转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小猫钓

鱼》的故事,写出了一只珍惜友情、热爱生

命的小猫:“唉,这些人哪/也真傻/友情和

鱼哪个重要/他们都不知道。”

除了童心之外,我认为“民族性”是李

少白作品的又一个鲜明特色。读他的作

品,总会让我联想到“中国结”。

《笑:一个中国字在国外》是我最早读

到的一篇李少白的童话。如果语言不通,

一个中国人在国外一定会闹出不少笑话,

那么,一个中国字到了国外会怎样呢?“笑”

字到了国外,变成了一个小精灵,虽然外国

人不认识它,它却用自己的笑意帮助珍妮

的爸爸妈妈找回了爱情,让珍妮重新拥有

了幸福的家。我惊叹于这巧妙的童话构

思。李少白的童话想象是建立在中国文字

的象形、会意的基础上,既符合事理逻辑,

又令人耳目一新。

童谣是儿童最早接触的文学样式。口

耳相传的传统童谣几乎成为每个孩子最早

的母语滋养。新时代的孩子需要新的童

谣,但童谣看似简单,却是最难写作的。许

多作家能写好长篇小说、童话,却不见得能

写朗朗上口的童谣。李少白却是写作新童

谣的高手。他的童谣有对于传统形式的继

承和创新,有作家独特的生活感悟与诗情画意,更有新

时代内容的巧妙传达。

李少白说过,他的创作有三次转折。“由写歌词到

写儿童诗,这大致是我文学创作的前两个拐点,第三个

拐点则是由写诗到写童话。”从写歌词起步到写儿童

诗、新童谣,李少白的语言都特别讲究形式的整齐和音

韵的和谐。这也是李少白儿童文学创作的一大特色。

他的诗歌语言注意节奏和音韵,读来朗朗上口。他的

童话语言也特别富于口语化和讲述性,明白晓畅。

今天的中国面向一个开放多元的世界。中国的儿

童文学更是从发韧之初便置身于世界儿童文学的大系

统之中,对世界儿童文学多有借鉴。当我们在与世界

优秀的儿童文学对话时,不得不思考如何写出具有中

国风格与中国气派的儿童文学,才能体现出中国儿童

文学的民族特色,并丰富世界儿童文学。重新审读李

少白的儿童文学作品,我们会发现,无论是他的童话、

童谣还是童诗,都是来自于中国本土。他的诗歌语言

深受传统童谣的影响,讲究音韵的和谐和事物的比

兴。他的童话故事中,人物形象是极为本土的,故事

结构与讲述方式也和中国民间故事一脉相承。因此,

他的写作,对今天的儿童文学写作者具有启示意义。

曹文轩在谈到当下的中国儿童文学创作时也说,中国

儿童文学并不缺少“想象力”而是缺少“记忆力”,这

“记忆力”就是指对于中国文化和中国现实的记忆。

李少白的作品恰恰具有丰富的中国现实记忆与深厚

的中国文化记忆。这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就像用

童心精心编织的中国结,是献给中国孩子童年的珍贵

礼物。

李少白童话之所以具有独特的文学

魅力,如果从作品自身出发,其主要原因

就在于它们既具备了中国性、儿童性和文

学性的恒定要义,又在不同的外部环境中

对中国性、儿童性和文学性的要义进行了

变化的原创新解。概括说,李少白的童话

集《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是在变

化与恒定的双重时间维度下对中国性、儿

童性和文学性的童话进行原创写作。《巨

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虽因童话体裁

而大量选取了淡化背景的故事题材,如

《七彩船》《啄木鸟的天堂》《雪人姐姐》

《彩云姑娘》等以动物、景物为童话主人公

的诸多童话中的故事题材具有超现实、超

历史的性质,但还是在部分童话中自觉地

选取了中国历史故事题材和中国现实故

事题材。前者如《三个和尚外传》《金箍棒

失灵记》《哪吒改行》《智叟治山》等是对中

国历史故事改写或续写,后者如《狼毫笔》

《汽车灰姑娘》《满哥求医记》《懒嫂当模

范》等,是对中国现实故事的想象或幻想。

以童话的方式承担中国历史记忆和中国

现实记忆,可谓李少白童话的中国性。不

过,李少白童话的中国性质,是在历史变

化中对中国历史和现实的续写或改写。

而如何以童话的方式讲述中国历史与现

实,事实上就呈现了李少白童话的儿童

性与文学性。即:让童话中的儿童生命符

合儿童的天性,进而实现中国儿童形象的

塑造;让中国语言在童话世界中驾驭想象

力与记忆力,进而实现中国儿童文学的文

学性。

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者如何理解

研究、批评对象,实际上取决于其背后的

理论批评观念。批评者应将中国儿童文学

视为开放性的存在。进一步说,儿童是人

之子,而不是与成人处于绝对对立关系之

中的幼小生命体;中国儿童文学与中国现

当代文学属于一体关系,而不是分隔起来

的绝对自足的世界。事实上,成人的历史

记忆与社会记忆都有可能以基因的方式

遗传给儿童,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历史流变

也都有可能影响到儿童文学的历史进程。

儿童文学作为为“童年打底子”(曹文轩

语)的精神创造工程,不妨节制地表现人

之初时的人性弱点。无论儿童文学的内容

多么纯真、美好,倘若彻底抽空现代人在

人性上的精神困境,如:忧郁、苦难、孤寂、

困苦等,就难免带有几分单薄和虚假。因

为生活(包括儿童生活)和人性(包括儿童

性)从来不只有美好的一面,也还有瑕疵

的另一面。当然,儿童文学有自己的立法

原则:以儿童文学的方式再造第二世界,

包括对儿童世界中儿童形象和儿童性的

再造。但这并不是说儿童文学就因此可以

拒绝承担文学的要义,比如:以文学的方

式对人性之弱点的触碰。在这个意义上,

李少白的童话集《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

大王》并不依赖于海大王小狗战胜山大王

大灰狼、小人战胜巨人等这类正义战胜邪

恶的奇境故事本身,也不依赖于《满哥求

医记》《懒嫂当模范》《汽车灰姑娘》《红狐

狸模特》等童话中的奇境情节编排,而是

依赖于“危机四伏的奇幻世界本身”(托尔

金:《论童话故事》),以及危机四伏的读者

内心世界。如果读者是个细心的人,应该

不难发现童话《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

王》《虎大王的小名儿》都或明或暗地描写

了人性的自恋、骄横、虚荣、随众等弱点。

如果儿童读者细心,也不难发现童话《懒

嫂当模范》《满哥求医记》中对儿童懒惰和

贪婪的形象表现。最为难能可贵的是,李

少白的童话以反讽的叙述语调保持了对

当下现实生活的批判精神。比如:《汽车灰

姑娘》《金箍棒失灵记》《红狐狸模特》带有

明显的现实批判性质。与上述将儿童性与

人性、幻想与现实相互参照的创作手法有

所不同,个别童话满足于单纯地讲述纯美

与纯善故事,如《向日葵房子》《吊脚楼》

等,读来略显单薄。

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对象与观念最

终会内化为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标准。对于

儿童文学而言,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儿童

文学理论批评都应坚持这样的恒定标准:

童趣、美、洁净、秩序。其中,童趣是一个永

恒的首要标准,但也是一个历史化的标

准。“情趣”即“童趣”,固然是儿童文学的

首要标准,但不是全部标准。童趣其实是

儿童文学的外衣,如果没有思想的内

里——美、洁净和秩序,就很容易沦为单

薄的、与社会历史分隔的儿童文学。中国

现当代文学在追求现代性进程中所付出

的沉重代价越发彰显:原本表现美、洁净、

秩序等确定性世界的中国现代文学竟与

西方现代文学一样走向了它的反面——

表现恶、脏、无序的非确定性世界,儿童文

学理论批评对美、洁净、秩序的坚持就越

发显得必要。可以说,如果儿童文学理论

批评者在坚持童趣之外再坚持美、洁净和

秩序为儿童文学的理论批评标准,就意味

着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者试图以儿童文学

理论批评的现代性思想来反拨现代性的

负面影响。当中国现当代文学将西方现代

文学视为权威的写作范式时,中国儿童文

学理论所坚持的童趣、美、洁净和秩序或许

提供了另一种现代文学的可能性。李少白

童话的魅力就在于:在坚持童趣之时,还内

置了美、洁净、秩序的审美思想。《巨人和

小人》《山大王海大王》中几乎所有的童

话都充满童趣。参加模特大赛的红狐狸

“走着正宗狐步”(《红狐狸模特》);三个

和尚各有算计、“彼此彼此”、出尽洋相却

终回原地(《三个和尚外传》);红、白、蓝

小轿车攀比车牌号码,最终纷纷陷到泥浆

中(《汽车灰姑娘》);悟空在演播大厅接

二连三做起广告,导致金箍棒失灵等等。

不过,这些童趣引发的笑声过后,或有冷

峻的批判目光,或有同情的悲泪。在《红

狐狸模特》中,红狐狸“悲伤的歌声穿透

了每个人的心,有人在抽泣着”。不仅如

此,这些童话都是以童趣的故事来建立一

个与现代社会相对比的美、洁净、秩序的

世界。或者说,李少白童话中的批判精神

恰恰是为了建立一个美、洁净、秩序的世

界。“懒嫂”之所以懒,是为了孩子的勤快

之美;一个中国字“笑”之所以“成为人类

共同的语言”,是为了人类的心灵之美;

红狐狸模特之所以哭泣,是为了人类的洁

净之心;《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之

所以让善良战胜恶念,是为了恢复平等、

尊重的秩序世界。

除了上述三个方面,或许还可以以李

少白童话为例对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

的知识谱系进行反思。中国儿童文学理论

批评的知识谱系比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和评论更难以确定专业内的知识谱系,

因为它属于跨学科的特殊学科。为此,中

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者除了立足于中国

儿童文学学科史的学科谱系,更应该自

觉地汲取丰富、复杂、多学科的理论批评

资源。

用童心编织的

用童心编织的﹃﹃中国结

中国结﹄﹄

——

李少白儿童文学阅读印象

□汤素兰

当当下中国儿童文学下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内化定位理论批评的内化定位

——以李少白童话集《巨人和小人》《山大王海大王》为例 □徐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