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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GBO DAILY 2017年5月19日 星期五 责任编辑/叶向群 电话/87682876 B23 题饰 金雅男 笔谭 ·四明文华 诗歌 文艺盛宴 郑炀和 早就想写写她了,很不起眼 的一位女性,我甚至不清楚她的 姓名,却是我生活中的参照。 初次见到她,是在楼下门 厅。我刚要外出,发现一位大姐 停稳自行车在取后座上的空水 桶,我觉得面善,于是问她: “大姐,你是不是给我们这幢楼 的住户打扫卫生来的?”她说是 呀,每周来16楼的一户人家。 我问她能不能给我家每周打扫一 次?她说她很忙,已排不出时间 了。我还是不死心,对家政人 员,我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 疑”,我觉得这个大姐很可靠, 是我要找的人。我办完事,到 16 楼专门去说服她。她被我说动 了,同意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到 我家来。 大姐10年前离开家人从安 徽到宁波,一直做家政。大姐话 很少,干活很利索,我让她中途 喝点水,吃点东西,她怕浪费时 间,一律不肯,有时我把食品的 包装拆了,送到她嘴边,她没办 法了,勉强吃点。但有一次例 外。那天我在责骂女儿,大姐悄 悄地把我拉到门外,我很纳闷, 以为她有什么事。在门外,她轻 轻地跟我说:“孩子是上天给 的,不能骂的,有什么不对,你 要好好和她讲道理。我养了三个 孩子,小时候也调皮,但我从来 没有骂过他们,他们现在也好好 的。”我听后潸然泪下,这样的 话我是多么耳熟。小时候妈妈责 骂我的时候,奶奶就是这样护着 我的。不知怎的,我从不因为奶 奶护着而骄纵,反而觉得奶奶的 话里有一种力量让我乖乖地听她 的。现在想来,责骂只是自己的 一种情绪发泄,是内心力量的不 足。奶奶的生活曾比我妈妈艰难 很多,但奶奶依然能保持从容; 大姐的生活比我艰苦很多,但她 却比我淡定。我喜欢这样的女 性,有她们在身边,似乎有一种 力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定下 来。我努力做这样的女性,但很 多时候还是要乱了心绪。 我们搬家的时候,大姐帮我 收拾,很多东西我不想带到新房 子去,说送给她。她把头摇得拨 浪鼓似的,连声说不要不要。她 一反常态地像妈妈一样唠叨起 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好好的, 不要太浪费。她一边收拾一边 以主人的姿态命令我,“这个我 给你擦干净了,你必须带走, 那个还好好的,你一定要带 走。”到了新房子,她又是爬上 爬下地打扫、整理。她长得矮 小,年纪比我大,但似乎有使 不完的劲,我和她一起干活, 她总是挑重活干,说我的力气 小,不要累着。尽管这样,几 天下来,我还是累得够呛,但 大姐依然气定神闲,好像是特殊 材料做的。我跟她结算工钱,推 来推去,她比一般的市场价还收 得少。我过意不去,在她破得不 成样子的包里偷偷地塞了钱。过 了几天,她来我家,说:“你在 我包里放了钱吧?”我矢口否 认,她一边摸口袋,一边笑着 说:“我知道是你放的。”不由分 说,她把钱搁在桌子上。我拗不 过她,后来每次她来我家打扫 时,我先准备好送她的东西,等 她快离开的时候,我就跟她说: “大姐,这些东西我们家吃不 完,你帮我消化掉。”她坚决不 肯收,然后我也拿出“上天”的 名义,“你不拿去,这样浪费 了,上天会批评我的。”但碰到 她认为贵重的,无论我怎么以上 天的名义,她都死活不肯收,好 像我在向她行多大的贿赂。这样 的“送礼”只有一次比较轻松, 那次我送她一只保温杯。大姐在 我家干活时,我发现近5小时 里,她基本不喝水,我给她倒了 水她也不喝。后来我用保温杯给 她装水,“大姐,这个保温杯是 新的,你喝了后带走好了,平时 你干活的时候一定要喝水,人脱 了水就容易长皱纹。”大姐这次 倒答应得爽快,说原来带着杯 子,但杯子摔坏了,也总没时间 去买一个。 但接下来的一件事,足够她 去买一打杯子。那天大姐带来玻 璃清洁具,说我家的玻璃窗脏 了,需要清洗。她干活,我自顾 自办事情去了。回来发现大姐在 一扇窗前自言自语,我问她怎么 啦?她说玻璃刮花了,让我去看 看。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痕,我安 慰她,“没关系的,一层纱拉 上,看不出来的。”她说总不能 一直拉着纱吧。我说不拉也没关 系,我家都是近视眼,看不清 的。她说那也不行,她看着心里 难受。她要找换玻璃的来换掉。 我知道她平时节俭,“玻璃只是 花了,又不是坏了,还可以用 的,换了浪费。”但她一股坚决 的劲儿又上来了,“不行,难看 死了,换掉!我去找人换。”我 说:“要换也是我找人换,你不 用管的。”“是我刮花的。”我 说:“你检查过了,你的玻璃清 洁具又没有问题,那肯定是我 们的窗上有沙子,所以不是你 的错,是我家玻璃的错。”我想 判定过错方后她应该会死心。 但她依然认为是她的错,而且 不可饶恕,好像资深的手艺人 犯了个低级错误。过了几天, 大姐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在 家,她叫了换玻璃的来量尺 寸。我知道我是逃不掉了。大姐 带换玻璃的上门,跟我说:“我 让他换的玻璃比现在的好,质量 他骗不了我的,我一擦就知 道。”除了顺从她,我真的没有 其他办法。我心疼她付出的600 元钱,比我自己付心疼,那相当 于她在我家干6个晚上的工钱。 我情愿加倍地补偿她,但我知道 她只收她认为该得的。她小小的 身躯里,蕴含着已不多见的东 西,以至于让我觉得如果不顺从 她就是冒犯。 当我把大姐的二三事讲给周 边的人听时,有的人居然认为大 姐一定有什么事以后要有求于 我。我听了甚是诧异,这么多 年,我没问过大姐姓甚名啥,大 姐也没问过我的职业,人与人之 间难道除了“套路”“资源”“运 作”等等,就没有其他了吗?或 许是生活给人们的教训太多太 多,以至于有了太多的“我不相 信”。但我相信大姐,而且加倍 珍惜和大姐的缘分,能碰上大姐 这样的人,是我的幸运,她让我 切身感受到什么是高贵,在辛苦 的生活中依然保持的高贵。她让 我有了参照,知道自己该保持什 么,舍弃什么。 当然,我不希望高贵的人总 是和辛苦同行,我希望大姐能不 那么忙碌、奔波,能和家人一起 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希望这 不只是希望。 高贵的人 徐海蛟 沈光文彻底离开了他的故 土,离开了时刻牵绊的大明。一 场不期而至的飓风,将他刮到了 海峡彼岸的台湾宜兰。他只能在 这个岛上继续活下去,一个孤绝 的岛,丝毫没有故乡味道。这个 岛在漫长时间里早已成为荷兰人 的殖民地,到处可见到黄毛碧眼 的异族面孔,听到怪腔怪调的异 族语言。沈光文有一种置身异国 的感觉,但这个岛又分明是古中 国的土地啊。他心里有说不出来 的痛楚,他只有七尺之躯,并不 需要太大的立身之地,如今要找 到一方中国的土地却成了如此不 易的事。 作为被统治者,台湾原住民 开始丧失土地,也开始丧失劳作 的成果,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出 现了各样名目稀奇的盘剥,赋税 像瘟疫一样侵入生活。七岁以上 的人就得交纳人头税,捕猎为生 的高山族人则交纳狩猎税,用网 捕猎的交网税,用陷阱捕猎的交 陷阱税,而捕鱼的交捕鱼税,宰 猪的交宰猪税,出售牛奶的交牛 奶税……荷兰人几乎对每一个见 到的行当都进行了缴税的命名。 荷兰人也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种植 罂粟,将鸦片销往东方各国…… 这一切仅仅指向生活的外在层 面,在沈光文看来真正可怕的掠 夺还不是这些,是深入内心的奴 役和浸透骨髓的文化认同。荷兰 人的进入,破坏了岛上原先井然 有序的生活,他们带来了欲望和 杀戮,也带来了荷兰语,带来了 天主教。荷兰统治者们要求当地 人学习荷兰文字与语言,而荷兰 的传教士又在这东方的岛上日夜 穿梭,一座又一座教堂在城镇与 村庄里站立起来,这一切像慢性 病一样,逐渐入侵每个人的灵 魂。那原本与华夏民族有着千丝 万缕联系的岛屿,正被金发碧眼 的荷兰人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子一 点一点割断温暖的脐带。 沈光文觉得命运让他到了这 个地方,是要把另一个使命交还 给他,这个使命有别于先前的孤 臣孽子,有别于披上戎装在辽阔 海岸线上南征北战。命运要他回 归到一位先生的状态,这是本原 的沈光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已经把作为先生的自己给藏起 来了。现在,命运又把那个作为 书生的沈光文唤醒了。他的心里 萌生出清晰而坚定的念头,他要 开一个学馆,教授汉语,以给这 个混沌的世界一道明亮的光束。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荷 兰人不允许有另一种声音在他们 统治的岛上响起,况且这种声音 来自这个岛屿曾经无限亲近的大 陆,仿佛来自母亲腹中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具备的力量是不可小 觑的,它将带来一场醍醐灌顶般 的开化。 沈光文面临许多困境,但不 管有多少阻挠和凶险,在混沌的 台湾岛上,在瘴疠之地台南,还 是响起了一个纯正的中国的声 音,也出现了方方正正的中国的 汉字。一种久违的语言重新找到 了走失的人,许多失语的人也重 新找到了气味纯正的属于自己喉 咙的语言。 沈光文在他简陋的茅屋前教 授汉字,在南方的榕树下教授汉 字,在溪畔的竹楼前教授汉字, 他略带江浙口音的汉语回响在遥 远的岛上。一开始,他的努力看 起来是微小的,汉语的声音也是 微小的,只在台南一个小村庄里 响着。但这样的声音又是强大 的,可以穿透时间可以拨开无数 人内心里的阴霾,它是寒冬的荒 野上一朵跳动的火焰,是岑寂暗 灰的日常中一声强劲的鼓点,是 一丝早春不易察觉的风,但分明 改变了事物的内核,它让江河紧 闭的嘴松动起来,让大地拧紧的 眉头舒展开来。 沈光文或许并未想到,他的 示范与启蒙滋生了巨大力量,许 多原本静默的来自大陆的学人们 都开始发出了中国的声音,好些 明朝流落台湾的遗臣们开始重拾 读书教书的本行。这样,在海峡对 岸的台湾,汉字、汉语,中国文化 像青青的禾苗一样茁壮生长起 来,越来越多的台湾原住民,越来 越多原本就与华夏文化有着深切 渊源的岛上的居民,重新续接了 这一脉绵延数千年的中华文化的 清泉。 沈光文心里开始生长出一个 蓬勃的故乡。初到台湾,他有一种 强烈的幻灭与无望感,这种感觉 来自家园的破碎,他们这批人都 像文天祥诗中写的那样:“山河破 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现 在,这种孤绝的状态被打碎了,就 像一个被弃置在荒岛上的人,他 找到了一条可以重返大陆的船, 也像一个置身悬崖的人,他找到 了一条隐秘的可以重回宁静世界 的道路。沈光文蓦然发觉他可以 借助汉语重返另一个故乡。 郑成功收复了台湾,他让远 离华夏故园的岛屿,在地理和政 治意义上回归,沈光文开创了台 湾的中华文明,他让台湾在精神 和文化的意义上回归。 链接沈 光 文(1611 年 —1685 年), 字文开,号斯庵,宁波鄞县(今鄞 州区)人。明朝末年重要的抗清将 领,后半生因故流寓台湾,他以诗 文写下了台湾第一批书面文学作 品,是台湾汉语文学开山祖师。后 在台湾教授汉语,并为台湾地理 历史研究留下大量珍贵资料,是 台湾文献第一人,被后人尊为开 台先师和台湾孔子。 汉语是一束光 徐剑飞 桃源乡名,最早始于隋末唐 初。那时,广德湖还是个泱泱大 湖,四明山十八大岙之水,汇聚 成桃源溪,从武陵山脉中迂回曲 折,穿越林村泻入湖中。湖四 周,诸峰环绕,山明水秀,号为 绝景。 其中有一峰,名翠岩,在江 村岭内,上有秦始皇石版、弓箭 洞,相传昔日葛仙翁以泥封之, 遗迹犹存。 公元894年,僧人思明在这 里得到邵氏的一块地,建了几间 茅屋,作为修行传道之所,寺名 “翠岩院”。后累建累毁,经宋历 元至明,洪武十五年,改名“翠 山”,沿袭至今。 思明和尚开山以后,有相当 长一段时间的文字空白,直到五 代,来了位令参禅师,从此,几 乎所有的禅宗灯录里,能看见他 的身影。最早的《祖堂集》,辑 录的甬僧只有二三人,令参禅师 被冠以“翠岩和尚”的条目,与 百丈怀海和大梅法常,同时被记 载。 他是雪峰义存的嗣法弟子。 义存是唐末最伟大的禅师之一, 门下高僧辈出,其中云门宗创始 人文偃是他的嫡传弟子,法眼宗 创始人文益是他的三传弟子。 典籍没有记载令参禅师何时 离开雪峰山,也没有在翠岩山落 脚的具体时间。我想,在翠岩山 的时间应该是比较长的,原因 是,几乎所有灯录都在其名讳前 冠以“翠岩”两字。虽然吴越王 钱氏也曾经邀请他前往杭州住持 龙册寺,并赐“永明大师”号, 但随禅师扬名的,还是明州的翠 岩山。 在翠岩,令参大张法席,广 纳徒众,虽然诸多灯录没有当时 盛况的文字记载,但民间口口相 传的故事很多,我在主编《鄞州 地名故事大观》时,选录了两 则。故事说,当年的翠山寺建筑 恢宏,香火鼎盛,来往的僧人起 码上千人。有一次,寺院不慎失 火,为了修复大雄宝殿和法堂, 翠山寺请来上百工匠,在运送砖 瓦过程中,寺院的千名僧人每隔 七八米,依次站立,从寺址排到 十几里外的船埠头,接力抛运, 很快地,十几万块砖瓦顺利到位。 上千僧人这个数字,有些夸 大的成分,但曾经的辉煌,是有 过的。依据是,禅宗史上有则著 名的公案—“翠岩夏末示众”, 就发生在这里。 那天,寺院的夏安居即将结 束,按惯例,要做一下总结。令 参禅师走上法堂的讲坛,微笑着 环视台下,然后很认真地对众人 说:“这个夏天,一直在和师兄弟 们说法,你们看我的眉毛还在 吗?”禅门有个说法,若误说佛 法,其罪将致眉须脱落。翠岩回 顾过去九十天夏安居期间,常向 大众说法,恐其所有说法,已落 第二义门之言语葛藤中,则罪过 不亚于招致须眉脱落之言语过 失,所以这样问。 此言一出,热闹了。翠岩的 几个师兄弟争先抢答。保福从展 笑着说:“做贼的人,自己心 虚。”长庆慧棱连忙安慰:“眉毛 又长出来了。”云门文堰听了后, 一如往常干脆简洁,从嘴缝里蹦 出一个字:“关”! 保福和长庆的意思好理解, 云门大师的“关”字是什么意 思,有些费解,圆悟克勤说:“这 一句奇特且难以参”。雪窦重显干 脆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翠岩示 徒,千古无对”。 圆悟克勤在《碧岩录》中力 挺雪窦的观点,认为,翠岩的这 个开示确实是千古无对,比“德 山棒”“临济喝”厉害多了。《碧 岩录》 被誉为“禅宗第一书”,雪 窦重显和圆悟克勤是中国佛教历 史上巨匠级别的高僧,可见这则 公案的分量。于是乎,“翠岩眉毛 还在么”?从五代迄今,一直是学 问僧苦参的话头,当代佛学泰斗 星云大师,在其《星云禅话》中 也诠释了这则公案。 高僧不止一位。 明朝开国文臣宋濂有一首 《送毖上人访空室》 的诗:“参禅 第一要知宗,四海唯闻老恕中。 白日青天轰霹雳,孽狐妖魅尽潜 踪”。诗中的恕中无愠禅师,是位 有道高僧,住持台州瑞岩寺时, 有日本使者捧着名贵的水晶和 峨山砚作为拜见礼,请明太祖 朱元璋出面,邀恕中前往日本 住持名刹,恕中以年老体弱为 由,婉拒了。洪武十七年,恕 中弟子居顶,迎其师至翠岩山 养老。闻讯前来请益的四方信 众,络绎不绝。两年后,恕中示 寂,骨塔安放在翠岩山毗邻的唐 塔山。 恕中的弟子圆极居顶也是个 学问僧,黄宗羲在《四明山志》 中辑录了他的 《咏雪窦》,字里行 间,充溢着诗意禅理的相融之 美。居顶住翠岩山多少年,找不 到具体资料。洪武二十九年,受 敕任僧录司左讲经之职。僧录 司,是明朝统领天下僧尼的组织 机构,成员中的左右讲经,为正 八品。居顶在洪武和永乐两朝, 多次被皇帝召至御前,解答有关 佛法及经义等方面的问题。 居顶在禅宗史上影响最大 的,是洪武年间编著了《续传灯 录》,三十六卷本,承续北宋年间 出版的 《景德传灯录》。 山水好,更有高僧驻锡,当 年的翠山寺,醉倒了无数文人墨 客,他们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留 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这其 中,以北宋的文人政治家舒亶为 多。 乾道《四明图经》摘编了舒 亶的 《题翠岩丈室》《翠岩山宝积 院轮藏记》以及《游翠岩六首》 等诗文,其中有一首:“缪悠此投 闲,邂逅如得请。终日对林僧, 是乐非世境。千秋纸上尘,万事 空中影。既往可追悔,无能味何 永。仍幸甘露音,时时灌我顶。” 没有注明写作的具体时间,我推 测,应该是舒亶在被朝廷以“微 罪”罢免后,黯然回乡迁居鄞县 后所作。 舒亶是余姚大隐人,宋治平 二年试礼部第一,授临海尉。后 为御史中丞,因介入苏东坡的 “乌台诗案”,而为历代史家诟 议。 其后,南宋大学士判庆元府 吴潜、元朝江浙行省左右司郎中 刘仁本、明朝的两位尚书杨守随 和张邦奇等,这些曾经风光无限 的文人官员,都来过这里,吟风 弄月,咏诗作赋,为这座千年古 寺增添了一种韵味,一种风情, 一份人文意义。 桃源古寺 张全民 很多抒情的曲子,如果让大 提琴来演绎,总会被赋予更深的 理解和体验。如果是忧伤,必定 会忧伤到极致,把一个人生命中 曾经经历过的困顿和落寞像涌浪 一样又推到你的心头;如果是温 暖,必定会温暖到最为唯美的境 地,把一个人灵魂中与情感有关 的一些事,烘托成一辈子的记 忆。 就像此刻,春天的一个黄 昏,当我时隔许多年后,重又来 到师大,坐在丽娃河畔的椅子 上,听于萍演奏的大提琴狂想曲 系列作品,那绵长深沉的旋律, 又牵扯起我们尘俗中仿佛已经远 去的往事。 遥望着校园里那幢自己曾经 居住过的高高宿舍楼,想起很多 个黄昏自己常常靠在阳台上,看 苏州河两岸的古老和寂静,看长 风公园草木氤氲中一汪湖面的苍 茫。 我想起睡在我对铺的那位河 南兄弟,他在年近四十的时候考 到师大来攻读硕士学位。他理着 平头,而多见发白。他做什么事 情都充满自信,下得一手好棋, 做得一手好学问,抽起烟来,也 是眯着眼睛一个一个烟圈往外 吐,悠然自得。在聊天的时候, 他总是在所有的人说得差不多的 时候,才拖着长音慢悠悠地说: “我看—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只有在他读小学的女 儿在晚上给他打长途电话的时 候,他才脆弱。他女儿在电话那 头哭着说想爸爸的时候,我的那 位兄弟就哽咽着在电话这头说: “宝贝,爸爸也想你啊。”打完电 话,他会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窝 里抹泪,好长时间不跟我们说 话。 我也想起宿舍楼旁边那座小 食堂里的那位善良的女服务员。 我常常到她那儿去打菜,是因为 我喜欢的菜常常在她的柜台边, 后来也就成了习惯。在柜台前拥 挤的人群中,她常常会先接过我 的碗打上满满的一份菜,在陌生 的大城市,这总是会让来自遥远 的乡村学校的清贫的我感到温 暖。大部分工作时间,她戴着口 罩。但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很美, 宛如秋水,仿佛映现着她同样遥 远的故乡。 除了菜名和菜价,我们之间 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永远在里 面,我永远在外面。只是,在我 学业结束离开师大的前一天晚上 去打菜,在依然拥挤的人群中, 她却迟迟地没有接过我手中的 碗,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 的一次。 夕阳西下,柳枝掩映的河面 水波粼粼,很多与师大有关的往 事也像大提琴深情的诉说,在心 中绵绵不绝。 很多时候,我们在城市与城 市、村庄与村庄之间奔波,我们 倾听和言说,我们劳作和栖居, 但我们已说不清哪些是理想,哪 些是现实;何时是在场,何时是 缺席。唯有生命中一些和你情感 和灵魂真正有关的往事,也许最 终会成为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停留 过的今生今世的证据。 再见,师大。 师大那些事 陈勇 正经书读久了,随意翻阅几篇 闲适小品文,是难得调剂。一如正 襟危坐惯了,忽和衣躺卧于软绵绵 沙发上,便觉身心舒坦。 前日购得海豚书馆香港刘绍 铭《爱玲小馆》,是刘先生评说张爱 玲及相关文字的新结集。薄薄一 册,计十九篇文字,涉及张爱玲的 仅十二篇。文字轻松,很快就读完。 却对其中一篇《苏青的床边故事》, 甚感兴趣。张爱玲写过一篇《我看 苏青》说,如果别人拿她跟冰心和 白薇来比较,她是不会引以为荣, “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 愿的”。小馆里收了这篇关于苏青 的文字,不知是刘先生有意为之, 或是由张及苏,自然之举。 我对苏青感兴趣是有原因的。 一则苏青乃阿拉鄞州人,出生在西 乡,民国期间声名如此响的作家, 吾乡似乎唯她了,况又是女性,更 属不易。其次,苏青是个女权主义 者,虽与西方五六十年代的女权主 义者大有异趣,但在男权的社会, 张扬女性的意识、主张,不掩饰女 性的爱欲,尤其于要求女性三从四 德的国度里,苏青的文字、主张更 觉惊世骇俗。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 件事,礼记有句话:“饮食男女,人 之大欲存焉”,苏青巧妙地将逗号 移于男女两字之间,成为“饮食男, 女人之大欲存焉”,这不啻女性反 抗社会的宣言。本来礼记这句话论 点通达,契合人情之常,无奈后世 却变成了“饮食女,男人之大欲存 焉”,失却了女性的独立地位,成为 男性的附属依从。当然,各偏一端, 都是违反人情之常的。 因此,苏青的半自传体小说 《结婚十年》甫出,便赢得文坛盛 名,多次再版。热闹背后,也难以避 免世间凡夫俗子猎奇偷窥的目光, 正如所言:“对于文艺本来不感兴 趣的,也要买一本《结婚十年》看看 里面可有大段的性生活描写。”自 然不免失望。但苏青的大胆出位, 令人骇愕,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沦陷时期,苏青与张爱玲齐名, 两人皆有不管流俗的气质,用现 在话说,即叛逆不羁,只是张爱 玲还多了些高贵、神秘以及时髦 洋气而已。我想这亦是苏青博得 张之青眼,两人惺惺相惜的主要 原因。而苏青的创作成就是难以 望张爱玲项背的,即文字一项,已 相去甚远。 沦陷期间的风光及与汪伪政 府要人、落水文人的交游,使得苏 青于战后、建国后销声匿迹,最后 因受胡风事件牵连凄惨而没。之 后,更是湮没无闻,直至张爱玲热 兴起,才稍有人提及,原来还有 这样一个奇女子。或许资料缺 乏,又或许政治方面之故为苏青 讳,苏青在沦陷期间的经历似乎 一片空白,后人无从了解,报章 上介绍文字,亦只一笔带过。而 刘先生此文,实在是很好的一篇 了解苏青在沦陷期间私生活的文 字。此文原名《苏青的床边人》, 或许略嫌香艳,启人浮想,遂改 成现名。此文得益于苏州学者黄 恽的启发居多。黄恽留心晚清至 民国期间地方掌故,尤其垂意于 汪伪时期的落水文人,从当时期 刊和苏青著作中钩沉发潜,写了 数篇关于苏青的文字,认为苏青 的《续结婚十年》实为自传体纪 实小说,并一一考证出其中的人 物原型。换言之,后人几乎可从 苏青这本著作了解她在沦陷期的 经历,尤其是私生活。 离婚后的苏青,似乎逃出了牢 笼,没有了羁绊,她周旋于众多男 人之间,仿佛要践行“饮食男,女人 之大欲存焉”之言。黄恽说,看了抗 战后的接收大员,跟苏青有过一段 情的姜贵《我与苏青》回忆文章,才 知道苏青身边的男人众多,一个个 排着队。此话未免有点夸张,但不 无依据。苏青身边既有汪伪政府的 高官陈公博、周化人,而且对陈公 博用情甚深,庶几近于张爱玲与胡 兰成之关系,也有落水文人柳雨 生、陶亢德。据黄恽考证,苏青与胡 兰成也有瓜葛,张爱玲与苏青竟成 了情敌。可见苏青的床边故事精彩 之极,也成了战后苏青被辱骂的口 实。后人于此有什么看法,那是见 仁见智的事,但对于一个离婚的妇 人,似亦不应苛责。 金性尧先生在《忆苏青》中说, 苏青为人厚道无机心,爽气,为文 百无禁忌。我想,她的私生活在那 个时代应该亦属少禁忌吧。 从网上搜得苏青照片,模样长 得还可以,且有一股淳朴气质,与 张爱玲迥异,倒有点与汤唯神似。 苏青的私生活 父亲 (外两首) 陈云其 父亲老了,他忌讳 别人提起生日 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阴影里 像只老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公交车上瞌睡 醒来时忘记了回家的路 他的白内障已模糊了电视 而他的听力也如快耗尽的电池 这个光明有声的世界 对于父亲是一团渐浓的雾 有时候他会无端地发火 是内心的孤独让他暴躁 但他把摔碎的瓷杯,一遍遍 拼成小学三年级的几何题 我们都内疚地谅解了他 今年清明,父亲把我叫到乡下 他领着我看遍了所有 长睡在山坡上的亲人 纸钱香烛,雨色青草 父亲置身在遥远的安静里 我下山时,他仍在山上 灯前 语言阻挡的午后 只有孤独的心跳 一盏灯宁贴了一个灵魂 一朵花的想法弥合伤裂之谷 这些年的行走 你带着她 在布满陷阱的尘世 深一脚 浅一脚 她永远是安详的 依然年轻。她爱笑 露出洁白世界 她是你一生的河流 那些狼狈且快乐的日子 水波一样恍惚。她照亮过的苦难,黑夜 一样亲近 你带着她面对了哀悼 在她取出癌的那一天 你哀悼了所有的挫败和救赎 她成为你真实的肋骨 隐痛不可言喻 一生何其短暂 一日何其漫长 给妻子 一朵云描述了天空 一朵浪花描述了整个海洋 一片叶描述季节的变化 一撮泥土描述我们最初的食物 但是,用什么描述 我们在同一个屋顶下漫长的生活 悦心 当春风吹皱水面,叶芽弹破 枝头,一场关于春天的花事拉开 帷幕,这一层帷幕,裹着冬的清 冷和素洁。我坐在苏醒的泥土 上,窥探帷幕微启时那一片沉寂 又萌动的世界,欣喜而微痛。 关于春天,最美的也就是一 场场的花事,无声的凋零,无声 的烂漫,独留下无形的芳华,徘 徊在溪流、幽谷和一些人的心 底。人群中的有些回眸,许是因 为彼此的心底留存着一样的香气 吧。 春天,似乎是一个欢欣的季 节,因为花事。春天,其实是一 个令人怅然若失的季节,因为花 事。花事虽好,几人怜惜。花事 虽好,岁月匆匆。 告别一程枯荣岁月,欣赏一 场繁花盛事。你在俗世人间,花 呢,赴了一场人世的约会后,开 在了人世之外。 除了花事,甬城的春天另有 一道景致。四月天,随处可见 那阵阵随风飘零翻卷的香樟树 落叶,这景象总让我想到蝶 舞,美得寂寞,美得沧桑,美 得让你木然的心突然地柔软和 悸动。 曾几何时,落叶景象已成一 个城市的奢侈品,尤其春天,在 万木复苏绿满枝头的时候,竟还 有那么一道不应时节的风景,洋 洋洒洒肆意而来。不管你是欢喜 还是漠然,它呢,自顾自潇洒地 飘落。 忘了什么时候起留意那一季 落叶,好像记忆里从无缺失,如 此想来,光阴有时候真的可以浓 缩成一段,那段落里,有一些亮 闪闪的东西,始终碰触着我。 春天,让我们满怀憧憬,所 有的酝酿、磨砺就是为了等待春 意萌动时。可以在一场突如其来 的雨后,或者一阵不明方向的煦 风之后,又或者在静幽幽的黑夜 过后,你就置身其间了。 春天,让我们心存敬畏,万 物始于春,无而后生,微而后 成。于万象更新时,给心灵一次 剥离,一次滋生。 一直以来,笃信万物有灵, 而春天是离我们气息、气质最近 的季节。停顿在春日的某一段光 阴吧,让自己成为那段光阴里的 一撮水草,任清流拂过,任暗香 萦绕,任寂寞缠绵。 最好的生命,必是自然的, 自然地存在,自然地行识。沉陷 在春日无尽的灵气与韵味中吧, 自然地清淡和孤独,自然地融入 和眷恋。 春天里 李家庄是所有家庄里顶寂寞 的一个。李家庄的男人善种田, 李家庄的女人长得媚气,寂寞不 是因为男人种田女人媚气,而是 李家庄的女人瞧不上田,也瞧不 上种田的,嫁的都是杨家庄马家 庄的人。 要说广桐镇这么多庄子里, 罗家庄是其他庄子看着富起来的。 罗家庄原来不叫罗家庄,叫 王家庄,一个庄子,100多户人 家,除了种田的十七八户,剩下 的都是在杨家庄马家庄当短工 的,老子当伙计,儿子也当伙 计。1962年,王家庄跑来个独 眼的温州人,叫罗通,吃了王 家庄三个月的百家饭,病渐好 了,要报恩。罗通说,王家庄 的人能干,好心,能吃苦,偏偏 心气不高,给人当牛马。按我 说,王家庄的人个个都能当老 板,讨个漂亮媳妇,招个上门女 婿。这话,在王家庄传得顶热 乎,把静夜都传响了。这还是罗 通的前半句,罗通的后半句憋了 半个月才说出来:给我三年,我 带大家抬头吃肉,把腿搁在桌子 上天天吃,吃不完给黄狗,只有 一个求的,成了,王家庄得改叫 罗家庄。 王家庄果真在三年里富起来 了,姓王的,出去的人都说自个 儿是罗家庄的。罗家庄有个叫王 得力的,得力是罗家庄没富起来 的一位,王得力还没吃上肉是因 为他压根看不上罗通,也不接他 给的活,要说,一个外来的,有 什么资格让一个庄子改姓呢?太 他妈的狂,王家庄的愚民太他妈 轻贱。又过了一年,得力的老婆 说,老三要生了,他得姓罗。得 力抠抠鼻子,儿子就叫了罗顺 利,一个姓,换了十亩水田和五 只老母鸡。 李海红二十岁时,是李家庄 顶乖的姑娘,白净的脸,乌黑的 发,虽比不上同庄姑娘俏丽,放 到其他庄里,依旧是好看的,唯 独下巴颏儿上有颗痣,不小,因 为这颗痣,七岁时,就被老师化 了妆,剪了辫子拉去演戏,坐在 操场上看批斗。难得的是,海红 手脚勤快,男人下田她也下田, 女人编帽她也编帽,但凡时兴的 活计她都做。海红上头还有两个 姐姐,两个哥哥,大哥讨了个顶 结实的小眼女人,二哥还没讨老 婆,大姐嫁到产席子的徐家庄, 二姐嫁到批发水产的谢家庄,虽 不是最富的,也还能叫人夸几句。 要过年了,过了年,海红就 二十一了。打十九岁起,就有陆 续来说亲的,可总比别家少一 点,晚一点。现在,瞧她到了年 纪,该着急了,不好意思挑挑拣 拣,加上爹死得早,又矮了。那 些不景气的庄子像钻了空子似 的,忽而热闹起来。除夕,罗家 庄的罗木匠来过了。 初一到初八,李家庄是顶热 闹的,李家庄的女儿们不知领着 多少姑爷娃娃拜年来了。阿三家 的姑爷提着四坛黄酒,阿毛家的 姑爷抱着两条香烟,云龙家的姑 爷唱着小曲提着八哥;骑自行车 的把车铃拨得响亮,带娃娃的让 娃娃哭得顶凶,撑船的把船歇 了,挑担的把担子卸了,所有人 都来了。这些人来得不早也不 晚,将将撞到一块儿,把西头的 大马路堵上了,北面还有一条田 间小径,留给早来或晚到的姑爷 们。 海红掩了门,折了些稻草塞 到灶膛里,噼里啪啦,噼里啪 啦,火光里,有个姑爷在西头的 路口冲她招手啊,招得她的脸红 红的,烫烫的。大姐的女儿桂芝 进来了,说替她烧饭,让她出去 坐坐,她像没听见似的。 烧上了火,海红还要摆一桌 的菜,猪耳朵切成薄透的丝摊在 白盆上,烤菜一株株排在竹匾上 沥干水,螃蟹去了黑腮,和鱼 鲞、肉饼子一道在蒸笼里躺着 了,老酒温上了,酒糟装了小半 个钢盅锅子……桂芝又进来,贴 着海红的耳畔嘀咕:“小阿姨,外 头有个男人。”海红整个人一紧, 心通通跳着,脑袋里咣当响,全 身的血液往脸上涌,却不知如何 在心底琢磨他了。桂芝又大声说 了一遍。 “哪个庄子的?” “罗家庄。” 海红大喜。 “做什么的?” “给人做木匠的,蛮好。” 海红大喜。搓干净手,洗了 把脸,才大姑娘似的被桂芝推着 出去了。 罗木匠就是王得力的儿子罗 顺利。罗顺利在大哥家坐着,昨 天是他大姐陪来的,今天是他自 己来的。 海红给罗顺利添了茶水,微 微抬头,罗顺利的眼睛便拽上了 李海红的眼睛,那四只眼就这么 追随了一会儿,才被水声搅开 了。好似没看够,海红退到一 边,时不时拿眼睛打量着。他一 身旧衣裳,脚上簇新的解放鞋, 模样平平,让人惊诧的是那蓬头 发啊!比娃娃乌溜溜的眼睛还黑 些,比耙田机翻出来的土还亮 些,比花牯牛的背还浓三分,比 海红见过的所有东西都深情。有 神的黑发,发光的黑发,卷曲的 黑发,会说话的黑发,能把她藏 起来的黑发,只有这样的发才能 压得住她可爱的黑痣! 桂芝见海红的眼睛乌亮亮 的,便拉着她的手出来了,两人 并排坐在灶前烤火,桂芝不时拿 身子挤挤海红,海红垂着眼,对 着灶膛里的烈火痴笑着。 海红的年 绿姿(油画) 龚建军 小小说

高贵的人 汉语是一束光 - daily.cnnb.com.cndaily.cnnb.com.cn/nbrb/images/2017-05/19/B2/nbrb20170519B2.pdf · 法了,勉强吃点。但有一次例 外。那天我在责骂女儿,大姐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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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GBO DAILY

2017年5月19日 星期五责任编辑/叶向群 电话/87682876B2、3

题饰 金雅男

笔谭 ·四明文华

□诗歌

文艺盛宴

郑炀和

早就想写写她了,很不起眼的一位女性,我甚至不清楚她的姓名,却是我生活中的参照。

初次见到她,是在楼下门厅。我刚要外出,发现一位大姐停稳自行车在取后座上的空水桶,我觉得面善,于是问她 :

“大姐,你是不是给我们这幢楼的住户打扫卫生来的?”她说是呀,每周来 16 楼的一户人家。我问她能不能给我家每周打扫一次?她说她很忙,已排不出时间了。我还是不死心,对家政人员,我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觉得这个大姐很可靠,是我要找的人。我办完事,到16楼专门去说服她。她被我说动了,同意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到我家来。

大姐 10 年前离开家人从安徽到宁波,一直做家政。大姐话很少,干活很利索,我让她中途

喝点水,吃点东西,她怕浪费时间,一律不肯,有时我把食品的包装拆了,送到她嘴边,她没办法了,勉强吃点。但有一次例外。那天我在责骂女儿,大姐悄悄地把我拉到门外,我很纳闷,以为她有什么事。在门外,她轻轻地跟我说 :“孩子是上天给的,不能骂的,有什么不对,你要好好和她讲道理。我养了三个孩子,小时候也调皮,但我从来没有骂过他们,他们现在也好好的。”我听后潸然泪下,这样的话我是多么耳熟。小时候妈妈责骂我的时候,奶奶就是这样护着我的。不知怎的,我从不因为奶奶护着而骄纵,反而觉得奶奶的话里有一种力量让我乖乖地听她的。现在想来,责骂只是自己的一种情绪发泄,是内心力量的不足。奶奶的生活曾比我妈妈艰难很多,但奶奶依然能保持从容;大姐的生活比我艰苦很多,但她却比我淡定。我喜欢这样的女

性,有她们在身边,似乎有一种力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定下来。我努力做这样的女性,但很多时候还是要乱了心绪。

我们搬家的时候,大姐帮我收拾,很多东西我不想带到新房子去,说送给她。她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要不要。她一反常态地像妈妈一样唠叨起来,说这些东西还 是 好 好 的 ,不要太浪费。她一边收拾一边以主人的姿态命令我,“这个我给你擦干净了,你必须带走 ,那 个 还 好 好 的 , 你 一 定 要 带走。”到了新房子,她又是爬上爬下地打扫、整理。她长得矮小,年纪比我大,但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我和她一起干活 ,她总是挑重活干,说我的力气小,不要累着。尽管这样,几天下来,我还是累得够呛,但大姐依然气定神闲,好像是特殊材料做的。我跟她结算工钱,推来推去,她比一般的市场价还收

得少。我过意不去,在她破得不成样子的包里偷偷地塞了钱。过了几天,她来我家,说:“你在我包里放了钱吧?”我矢口否认,她一边摸口袋,一边笑着说:“我知道是你放的。”不由分说,她把钱搁在桌子上。我拗不过她,后来每次她来我家打扫时,我先准备好送她的东西,等她快离开的时候,我就跟她说:

“大姐,这些东西我们家吃不完,你帮我消化掉。”她坚决不肯收,然后我也拿出“上天”的名义 ,“你不拿去,这样浪费了,上天会批评我的。”但碰到她认为贵重的,无论我怎么以上天的名义,她都死活不肯收,好像我在向她行多大的贿赂。这样的“送礼”只有一次比较轻松,那次我送她一只保温杯。大姐在我家干活时,我发现近 5 小时里,她基本不喝水,我给她倒了水她也不喝。后来我用保温杯给她装水,“大姐,这个保温杯是新的,你喝了后带走好了,平时你干活的时候一定要喝水,人脱了水就容易长皱纹。”大姐这次倒答应得爽快,说原来带着杯子,但杯子摔坏了,也总没时间去买一个。

但接下来的一件事,足够她去买一打杯子。那天大姐带来玻

璃清洁具,说我家的玻璃窗脏了,需要清洗。她干活,我自顾自办事情去了。回来发现大姐在一扇窗前自言自语,我问她怎么啦?她说玻璃刮花了,让我去看看。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痕,我安慰她 ,“没关系的,一层纱拉上,看不出来的。”她说总不能一直拉着纱吧。我说不拉也没关系,我家都是近视眼,看不清的。她说那也不行,她看着心里难受。她要找换玻璃的来换掉。我知道她平时节俭,“玻璃只是花了,又不是坏了,还可以用的,换了浪费。”但她一股坚决的劲儿又上来了,“不行,难看死了,换掉!我去找人换。”我说:“要换也是我找人换,你不用管的。”“是我刮花的。”我说:“你检查过了,你的玻璃清洁具又没有问题,那肯定是我们的窗上有沙子,所以不是你的错,是我家玻璃的错。”我想判定过错方后她应该会死心 。但她依然认为是她的错,而且不可饶恕,好像资深的手艺人犯了个低级错误。过了几天 ,大姐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在家 , 她 叫 了 换 玻 璃 的 来 量 尺寸。我知道我是逃不掉了。大姐带换玻璃的上门,跟我说:“我让他换的玻璃比现在的好,质量

他 骗 不 了 我 的 , 我 一 擦 就 知道。”除了顺从她,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我心疼她付出的 600元钱,比我自己付心疼,那相当于她在我家干 6 个晚上的工钱。我情愿加倍地补偿她,但我知道她只收她认为该得的。她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已不多见的东西,以至于让我觉得如果不顺从她就是冒犯。

当我把大姐的二三事讲给周边的人听时,有的人居然认为大姐一定有什么事以后要有求于我。我听了甚是诧异,这么多年,我没问过大姐姓甚名啥,大姐也没问过我的职业,人与人之间难道除了“套路”“资源”“运作”等等,就没有其他了吗?或许是生活给人们的教训太多太多,以至于有了太多的“我不相信”。但我相信大姐,而且加倍珍惜和大姐的缘分,能碰上大姐这样的人,是我的幸运,她让我切身感受到什么是高贵,在辛苦的生活中依然保持的高贵。她让我有了参照,知道自己该保持什么,舍弃什么。

当然,我不希望高贵的人总是和辛苦同行,我希望大姐能不那么忙碌、奔波,能和家人一起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希望这不只是希望。

高贵的人

徐海蛟

沈 光 文 彻 底 离 开 了 他 的 故土,离开了时刻牵绊的大明。一场不期而至的飓风,将他刮到了海峡彼岸的台湾宜兰。他只能在这个岛上继续活下去,一个孤绝的岛,丝毫没有故乡味道。这个岛在漫长时间里早已成为荷兰人的殖民地,到处可见到黄毛碧眼的异族面孔,听到怪腔怪调的异族语言。沈光文有一种置身异国的感觉,但这个岛又分明是古中国的土地啊。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楚,他只有七尺之躯,并不需要太大的立身之地,如今要找到一方中国的土地却成了如此不易的事。

作为被统治者,台湾原住民开始丧失土地,也开始丧失劳作的成果,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出现了各样名目稀奇的盘剥,赋税像瘟疫一样侵入生活。七岁以上的人就得交纳人头税,捕猎为生的高山族人则交纳狩猎税,用网捕猎的交网税,用陷阱捕猎的交陷阱税,而捕鱼的交捕鱼税,宰猪的交宰猪税,出售牛奶的交牛奶税……荷兰人几乎对每一个见到的行当都进行了缴税的命名。荷兰人也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种植罂粟,将鸦片销往东方各国……

这一切仅仅指向生活的外在层面,在沈光文看来真正可怕的掠夺还不是这些,是深入内心的奴役和浸透骨髓的文化认同。荷兰人的进入,破坏了岛上原先井然有序的生活,他们带来了欲望和杀戮,也带来了荷兰语,带来了天主教。荷兰统治者们要求当地人学习荷兰文字与语言,而荷兰的传教士又在这东方的岛上日夜穿梭,一座又一座教堂在城镇与村庄里站立起来,这一切像慢性病一样,逐渐入侵每个人的灵魂。那原本与华夏民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岛屿,正被金发碧眼的荷兰人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子一点一点割断温暖的脐带。

沈光文觉得命运让他到了这个地方,是要把另一个使命交还给他,这个使命有别于先前的孤臣孽子,有别于披上戎装在辽阔海岸线上南征北战。命运要他回归到一位先生的状态,这是本原的沈光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已经把作为先生的自己给藏起来了。现在,命运又把那个作为书生的沈光文唤醒了。他的心里萌生出清晰而坚定的念头,他要开一个学馆,教授汉语,以给这个混沌的世界一道明亮的光束。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荷兰人不允许有另一种声音在他们

统治的岛上响起,况且这种声音来自这个岛屿曾经无限亲近的大陆,仿佛来自母亲腹中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具备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它将带来一场醍醐灌顶般的开化。

沈光文面临许多困境,但不管有多少阻挠和凶险,在混沌的台湾岛上,在瘴疠之地台南,还是响起了一个纯正的中国的声音,也出现了方方正正的中国的汉字。一种久违的语言重新找到了走失的人,许多失语的人也重新找到了气味纯正的属于自己喉咙的语言。

沈光文在他简陋的茅屋前教授汉字,在南方的榕树下教授汉字,在溪畔的竹楼前教授汉字,他略带江浙口音的汉语回响在遥远的岛上。一开始,他的努力看起来是微小的,汉语的声音也是微小的,只在台南一个小村庄里响着。但这样的声音又是强大的,可以穿透时间可以拨开无数人内心里的阴霾,它是寒冬的荒野上一朵跳动的火焰,是岑寂暗灰的日常中一声强劲的鼓点,是一丝早春不易察觉的风,但分明改变了事物的内核,它让江河紧闭的嘴松动起来,让大地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沈光文或许并未想到,他的

示范与启蒙滋生了巨大力量,许多原本静默的来自大陆的学人们都开始发出了中国的声音,好些明朝流落台湾的遗臣们开始重拾读书教书的本行。这样,在海峡对岸的台湾,汉字、汉语,中国文化像青青的禾苗一样茁壮生长起来,越来越多的台湾原住民,越来越多原本就与华夏文化有着深切渊源的岛上的居民,重新续接了这一脉绵延数千年的中华文化的清泉。

沈光文心里开始生长出一个蓬勃的故乡。初到台湾,他有一种强烈的幻灭与无望感,这种感觉来自家园的破碎,他们这批人都像文天祥诗中写的那样:“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现在,这种孤绝的状态被打碎了,就像一个被弃置在荒岛上的人,他找到了一条可以重返大陆的船,也像一个置身悬崖的人,他找到了一条隐秘的可以重回宁静世界的道路。沈光文蓦然发觉他可以借助汉语重返另一个故乡。

郑成功收复了台湾,他让远离华夏故园的岛屿,在地理和政治意义上回归,沈光文开创了台湾的中华文明,他让台湾在精神和文化的意义上回归。

链接:沈光文(1611 年—1685 年),

字文开,号斯庵,宁波鄞县(今鄞州区)人。明朝末年重要的抗清将领,后半生因故流寓台湾,他以诗文写下了台湾第一批书面文学作品,是台湾汉语文学开山祖师。后在台湾教授汉语,并为台湾地理历史研究留下大量珍贵资料,是台湾文献第一人,被后人尊为开台先师和台湾孔子。

汉语是一束光徐剑飞

桃源乡名,最早始于隋末唐初。那时,广德湖还是个泱泱大湖,四明山十八大岙之水,汇聚成桃源溪,从武陵山脉中迂回曲折,穿越林村泻入湖中。湖四周,诸峰环绕,山明水秀,号为绝景。

其中有一峰,名翠岩,在江村岭内,上有秦始皇石版、弓箭洞,相传昔日葛仙翁以泥封之,遗迹犹存。

公元 894 年,僧人思明在这里得到邵氏的一块地,建了几间茅屋,作为修行传道之所,寺名

“翠岩院”。后累建累毁,经宋历元至明,洪武十五年,改名“翠山”,沿袭至今。

思明和尚开山以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文字空白,直到五代,来了位令参禅师,从此,几乎所有的禅宗灯录里,能看见他的身影。最早的 《祖堂集》,辑录的甬僧只有二三人,令参禅师被冠以“翠岩和尚”的条目,与百丈怀海和大梅法常,同时被记载。

他是雪峰义存的嗣法弟子。义存是唐末最伟大的禅师之一,门下高僧辈出,其中云门宗创始人文偃是他的嫡传弟子,法眼宗创始人文益是他的三传弟子。

典籍没有记载令参禅师何时离开雪峰山,也没有在翠岩山落脚的具体时间。我想,在翠岩山的时间应该是比较长的,原因是,几乎所有灯录都在其名讳前冠以“翠岩”两字。虽然吴越王钱氏也曾经邀请他前往杭州住持龙册寺,并赐“永明大师”号,但随禅师扬名的,还是明州的翠岩山。

在翠岩,令参大张法席,广纳徒众,虽然诸多灯录没有当时盛况的文字记载,但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很多,我在主编 《鄞州地名故事大观》 时,选录了两则。故事说,当年的翠山寺建筑恢宏,香火鼎盛,来往的僧人起码上千人。有一次,寺院不慎失火,为了修复大雄宝殿和法堂,翠山寺请来上百工匠,在运送砖瓦过程中,寺院的千名僧人每隔七八米,依次站立,从寺址排到十几里外的船埠头,接力抛运,很快地,十几万块砖瓦顺利到位。

上千僧人这个数字,有些夸大的成分,但曾经的辉煌,是有过的。依据是,禅宗史上有则著名的公案——“翠岩夏末示众”,就发生在这里。

那天,寺院的夏安居即将结束,按惯例,要做一下总结。令参禅师走上法堂的讲坛,微笑着环视台下,然后很认真地对众人说:“这个夏天,一直在和师兄弟们说法,你们看我的眉毛还在吗?”禅门有个说法,若误说佛法,其罪将致眉须脱落。翠岩回顾过去九十天夏安居期间,常向大众说法,恐其所有说法,已落第二义门之言语葛藤中,则罪过不亚于招致须眉脱落之言语过失,所以这样问。

此言一出,热闹了。翠岩的几个师兄弟争先抢答。保福从展笑 着 说 :“ 做 贼 的 人 , 自 己 心虚。”长庆慧棱连忙安慰:“眉毛又长出来了。”云门文堰听了后,一如往常干脆简洁,从嘴缝里蹦出一个字:“关”!

保福和长庆的意思好理解,云门大师的“关”字是什么意思,有些费解,圆悟克勤说:“这一句奇特且难以参”。雪窦重显干脆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翠岩示徒,千古无对”。

圆悟克勤在 《碧岩录》 中力挺雪窦的观点,认为,翠岩的这个开示确实是千古无对,比“德山棒”“临济喝”厉害多了。《碧岩录》被誉为“禅宗第一书”,雪窦重显和圆悟克勤是中国佛教历史上巨匠级别的高僧,可见这则公案的分量。于是乎,“翠岩眉毛还在么”?从五代迄今,一直是学问僧苦参的话头,当代佛学泰斗星云大师,在其 《星云禅话》 中也诠释了这则公案。

高僧不止一位。明 朝 开 国 文 臣 宋 濂 有 一 首

《送毖上人访空室》 的诗:“参禅第一要知宗,四海唯闻老恕中。白日青天轰霹雳,孽狐妖魅尽潜踪”。诗中的恕中无愠禅师,是位有道高僧,住持台州瑞岩寺时,有日本使者捧着名贵的水晶和峨山砚作为拜见礼,请明太祖朱元璋出面,邀恕中前往日本住持名刹,恕中以年老体弱为由,婉拒了。洪武十七年,恕中弟子居顶,迎其师至翠岩山养老。闻讯前来请益的四方信众,络绎不绝。两年后,恕中示寂,骨塔安放在翠岩山毗邻的唐塔山。

恕中的弟子圆极居顶也是个学问僧,黄宗羲在 《四明山志》中辑录了他的《咏雪窦》,字里行间,充溢着诗意禅理的相融之美。居顶住翠岩山多少年,找不到具体资料。洪武二十九年,受敕任僧录司左讲经之职。僧录司,是明朝统领天下僧尼的组织机构,成员中的左右讲经,为正八品。居顶在洪武和永乐两朝,多次被皇帝召至御前,解答有关佛法及经义等方面的问题。

居 顶 在 禅 宗 史 上 影 响 最 大的,是洪武年间编著了 《续传灯录》,三十六卷本,承续北宋年间出版的《景德传灯录》。

山水好,更有高僧驻锡,当年的翠山寺,醉倒了无数文人墨客,他们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这其中,以北宋的文人政治家舒亶为多。

乾道 《四明图经》 摘编了舒亶的《题翠岩丈室》《翠岩山宝积院轮藏记》 以及 《游翠岩六首》等诗文,其中有一首:“缪悠此投闲,邂逅如得请。终日对林僧,是乐非世境。千秋纸上尘,万事空中影。既往可追悔,无能味何永。仍幸甘露音,时时灌我顶。”没有注明写作的具体时间,我推测,应该是舒亶在被朝廷以“微罪”罢免后,黯然回乡迁居鄞县后所作。

舒亶是余姚大隐人,宋治平二年试礼部第一,授临海尉。后为御史中丞,因介入苏东坡的

“乌台诗案”,而为历代史家诟议。

其后,南宋大学士判庆元府吴潜、元朝江浙行省左右司郎中刘仁本、明朝的两位尚书杨守随和张邦奇等,这些曾经风光无限的文人官员,都来过这里,吟风弄月,咏诗作赋,为这座千年古寺增添了一种韵味,一种风情,一份人文意义。

桃源古寺

张全民

很多抒情的曲子,如果让大提琴来演绎,总会被赋予更深的理解和体验。如果是忧伤,必定会忧伤到极致,把一个人生命中曾经经历过的困顿和落寞像涌浪一样又推到你的心头;如果是温暖,必定会温暖到最为唯美的境地,把一个人灵魂中与情感有关的一些事,烘托成一辈子的记忆。

就像此刻,春天的一个黄昏,当我时隔许多年后,重又来到师大,坐在丽娃河畔的椅子上,听于萍演奏的大提琴狂想曲系列作品,那绵长深沉的旋律,又牵扯起我们尘俗中仿佛已经远去的往事。

遥望着校园里那幢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高高宿舍楼,想起很多个黄昏自己常常靠在阳台上,看苏州河两岸的古老和寂静,看长风公园草木氤氲中一汪湖面的苍茫。

我想起睡在我对铺的那位河南兄弟,他在年近四十的时候考到师大来攻读硕士学位。他理着平头,而多见发白。他做什么事情都充满自信,下得一手好棋,做得一手好学问,抽起烟来,也是眯着眼睛一个一个烟圈往外吐,悠然自得。在聊天的时候,他总是在所有的人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拖着长音慢悠悠地说:

“我看——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只有在他读小学的女

儿在晚上给他打长途电话的时候,他才脆弱。他女儿在电话那头哭着说想爸爸的时候,我的那

位兄弟就哽咽着在电话这头说:“宝贝,爸爸也想你啊。”打完电话,他会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窝里抹泪,好长时间不跟我们说话。

我也想起宿舍楼旁边那座小食堂里的那位善良的女服务员。我常常到她那儿去打菜,是因为我喜欢的菜常常在她的柜台边,后来也就成了习惯。在柜台前拥挤的人群中,她常常会先接过我的碗打上满满的一份菜,在陌生的大城市,这总是会让来自遥远的乡村学校的清贫的我感到温暖。大部分工作时间,她戴着口罩。但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很美,宛如秋水,仿佛映现着她同样遥远的故乡。

除了菜名和菜价,我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永远在里面,我永远在外面。只是,在我学业结束离开师大的前一天晚上去打菜,在依然拥挤的人群中,她却迟迟地没有接过我手中的碗,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夕阳西下,柳枝掩映的河面水波粼粼,很多与师大有关的往事也像大提琴深情的诉说,在心中绵绵不绝。

很多时候,我们在城市与城市、村庄与村庄之间奔波,我们倾听和言说,我们劳作和栖居,但我们已说不清哪些是理想,哪些是现实;何时是在场,何时是缺席。唯有生命中一些和你情感和灵魂真正有关的往事,也许最终会成为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停留过的今生今世的证据。

再见,师大。

师大那些事

陈勇

正经书读久了,随意翻阅几篇闲适小品文,是难得调剂。一如正襟危坐惯了,忽和衣躺卧于软绵绵沙发上,便觉身心舒坦。

前日购得海豚书馆香港刘绍铭《爱玲小馆》,是刘先生评说张爱玲及相关文字的新结集。薄薄一册,计十九篇文字,涉及张爱玲的仅十二篇。文字轻松,很快就读完。却对其中一篇《苏青的床边故事》,甚感兴趣。张爱玲写过一篇《我看苏青》说,如果别人拿她跟冰心和白薇来比较,她是不会引以为荣,

“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小馆里收了这篇关于苏青的文字,不知是刘先生有意为之,或是由张及苏,自然之举。

我对苏青感兴趣是有原因的。一则苏青乃阿拉鄞州人,出生在西乡,民国期间声名如此响的作家,吾乡似乎唯她了,况又是女性,更属不易。其次,苏青是个女权主义者,虽与西方五六十年代的女权主义者大有异趣,但在男权的社会,张扬女性的意识、主张,不掩饰女性的爱欲,尤其于要求女性三从四德的国度里,苏青的文字、主张更觉惊世骇俗。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礼记有句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苏青巧妙地将逗号移于男女两字之间,成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不啻女性反抗社会的宣言。本来礼记这句话论点通达,契合人情之常,无奈后世却变成了“饮食女,男人之大欲存焉”,失却了女性的独立地位,成为

男性的附属依从。当然,各偏一端,都是违反人情之常的。

因此,苏青的半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甫出,便赢得文坛盛名,多次再版。热闹背后,也难以避免世间凡夫俗子猎奇偷窥的目光,正如所言:“对于文艺本来不感兴趣的,也要买一本《结婚十年》看看里面可有大段的性生活描写。”自然不免失望。但苏青的大胆出位,令人骇愕,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沦陷时期,苏青与张爱玲齐名,两人皆有不管流俗的气质,用现在话说,即叛逆不羁,只是张爱玲还多了些高贵、神秘以及时髦洋气而已。我想这亦是苏青博得张之青眼,两人惺惺相惜的主要原因。而苏青的创作成就是难以望张爱玲项背的,即文字一项,已相去甚远。

沦陷期间的风光及与汪伪政府要人、落水文人的交游,使得苏青于战后、建国后销声匿迹,最后因受胡风事件牵连凄惨而没。之后,更是湮没无闻,直至张爱玲热兴起,才稍有人提及,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奇女子。或许资料缺乏,又或许政治方面之故为苏青讳,苏青在沦陷期间的经历似乎一片空白,后人无从了解,报章上介绍文字,亦只一笔带过。而刘先生此文,实在是很好的一篇了解苏青在沦陷期间私生活的文字。此文原名 《苏青的床边人》,或许略嫌香艳,启人浮想,遂改成现名。此文得益于苏州学者黄恽的启发居多。黄恽留心晚清至民国期间地方掌故,尤其垂意于

汪伪时期的落水文人,从当时期刊和苏青著作中钩沉发潜,写了数篇关于苏青的文字,认为苏青的 《续结婚十年》 实为自传体纪实小说,并一一考证出其中的人物原型。换言之,后人几乎可从苏青这本著作了解她在沦陷期的经历,尤其是私生活。

离婚后的苏青,似乎逃出了牢笼,没有了羁绊,她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仿佛要践行“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之言。黄恽说,看了抗战后的接收大员,跟苏青有过一段情的姜贵《我与苏青》回忆文章,才知道苏青身边的男人众多,一个个排着队。此话未免有点夸张,但不无依据。苏青身边既有汪伪政府的

高官陈公博、周化人,而且对陈公博用情甚深,庶几近于张爱玲与胡兰成之关系,也有落水文人柳雨生、陶亢德。据黄恽考证,苏青与胡兰成也有瓜葛,张爱玲与苏青竟成了情敌。可见苏青的床边故事精彩之极,也成了战后苏青被辱骂的口实。后人于此有什么看法,那是见仁见智的事,但对于一个离婚的妇人,似亦不应苛责。

金性尧先生在《忆苏青》中说,苏青为人厚道无机心,爽气,为文百无禁忌。我想,她的私生活在那个时代应该亦属少禁忌吧。

从网上搜得苏青照片,模样长得还可以,且有一股淳朴气质,与张爱玲迥异,倒有点与汤唯神似。

苏青的私生活

父亲(外两首)陈云其

父亲老了,他忌讳别人提起生日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像只老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公交车上瞌睡醒来时忘记了回家的路他的白内障已模糊了电视而他的听力也如快耗尽的电池这个光明有声的世界对于父亲是一团渐浓的雾

有时候他会无端地发火是内心的孤独让他暴躁但他把摔碎的瓷杯,一遍遍拼成小学三年级的几何题我们都内疚地谅解了他

今年清明,父亲把我叫到乡下

他领着我看遍了所有长睡在山坡上的亲人纸钱香烛,雨色青草父亲置身在遥远的安静里我下山时,他仍在山上

灯前语言阻挡的午后只有孤独的心跳

一盏灯宁贴了一个灵魂一朵花的想法弥合伤裂之谷

这些年的行走你带着她在布满陷阱的尘世深一脚浅一脚

她永远是安详的依然年轻。她爱笑露出洁白世界她是你一生的河流

那些狼狈且快乐的日子水波一样恍惚。她照亮过的苦难,黑夜

一样亲近

你带着她面对了哀悼在她取出癌的那一天你哀悼了所有的挫败和救赎她成为你真实的肋骨隐痛不可言喻

一生何其短暂一日何其漫长

给妻子一朵云描述了天空一朵浪花描述了整个海洋

一片叶描述季节的变化一撮泥土描述我们最初的食物

但是,用什么描述我们在同一个屋顶下漫长的生活

悦心

当春风吹皱水面,叶芽弹破枝头,一场关于春天的花事拉开帷幕,这一层帷幕,裹着冬的清冷和素洁。我坐在苏醒的泥土上,窥探帷幕微启时那一片沉寂又萌动的世界,欣喜而微痛。

关于春天,最美的也就是一场场的花事,无声的凋零,无声的烂漫,独留下无形的芳华,徘徊在溪流、幽谷和一些人的心底。人群中的有些回眸,许是因

为彼此的心底留存着一样的香气吧。

春天,似乎是一个欢欣的季节,因为花事。春天,其实是一个令人怅然若失的季节,因为花事。花事虽好,几人怜惜。花事虽好,岁月匆匆。

告别一程枯荣岁月,欣赏一场繁花盛事。你在俗世人间,花呢,赴了一场人世的约会后,开在了人世之外。

除了花事,甬城的春天另有一道景致。四月天,随处可见

那阵阵随风飘零翻卷的香樟树落 叶 , 这 景 象 总 让 我 想 到 蝶舞,美得寂寞,美得沧桑,美得让你木然的心突然地柔软和悸动。

曾几何时,落叶景象已成一

个城市的奢侈品,尤其春天,在万木复苏绿满枝头的时候,竟还有那么一道不应时节的风景,洋洋洒洒肆意而来。不管你是欢喜还是漠然,它呢,自顾自潇洒地飘落。

忘了什么时候起留意那一季落叶,好像记忆里从无缺失,如此想来,光阴有时候真的可以浓缩成一段,那段落里,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始终碰触着我。

春天,让我们满怀憧憬,所有的酝酿、磨砺就是为了等待春意萌动时。可以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后,或者一阵不明方向的煦风之后,又或者在静幽幽的黑夜过后,你就置身其间了。

春天,让我们心存敬畏,万物始于春,无而后生,微而后

成。于万象更新时,给心灵一次剥离,一次滋生。

一直以来,笃信万物有灵,而春天是离我们气息、气质最近的季节。停顿在春日的某一段光阴吧,让自己成为那段光阴里的一撮水草,任清流拂过,任暗香萦绕,任寂寞缠绵。

最好的生命,必是自然的,自然地存在,自然地行识。沉陷在春日无尽的灵气与韵味中吧,自然地清淡和孤独,自然地融入和眷恋。

春天里姚 丽

李家庄是所有家庄里顶寂寞的一个。李家庄的男人善种田,李家庄的女人长得媚气,寂寞不是因为男人种田女人媚气,而是李家庄的女人瞧不上田,也瞧不上种田的,嫁的都是杨家庄马家庄的人。

要说广桐镇这么多庄子里,罗家庄是其他庄子看着富起来的。

罗家庄原来不叫罗家庄,叫王家庄,一个庄子,100 多户人家,除了种田的十七八户,剩下的都是在杨家庄马家庄 当 短 工的,老子当伙计,儿子也当伙计。1962 年,王家庄跑来个独眼的温州人,叫罗通,吃了王家庄三个月的百家饭,病渐好了,要报恩。罗通说,王家庄的人能干,好心,能吃苦,偏偏心气不高,给人当牛马。按我说,王家庄的人个个都能当老板,讨个漂亮媳妇,招个上门女婿。这话,在王家庄传得顶热乎,把静夜都传响了。这还是罗

通的前半句,罗通的后半句憋了半个月才说出来:给我三年,我带大家抬头吃肉,把腿搁在桌子上天天吃,吃不完给黄狗,只有一个求的,成了,王家庄得改叫罗家庄。

王家庄果真在三年里富起来了,姓王的,出去的人都说自个儿是罗家庄的。罗家庄有个叫王得力的,得力是罗家庄没富起来的一位,王得力还没吃上肉是因为他压根看不上罗通,也不接他给的活,要说,一个外来的,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庄子改姓呢?太他妈的狂,王家庄的愚民太他妈轻贱。又过了一年,得力的老婆说,老三要生了,他得姓罗。得力抠抠鼻子,儿子就叫了罗顺利,一个姓,换了十亩水田和五只老母鸡。

李海红二十岁时,是李家庄顶乖的姑娘,白净的脸,乌黑的发,虽比不上同庄姑娘俏丽,放到其他庄里,依旧是好看的,唯独下巴颏儿上有颗痣,不小,因为这颗痣,七岁时,就被老师化

了妆,剪了辫子拉去演戏,坐在操场上看批斗。难得的是,海红手脚勤快,男人下田她也下田,女人编帽她也编帽,但凡时兴的活计她都做。海红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大哥讨了个顶结实的小眼女人,二哥还没讨老婆,大姐嫁到产席子的徐家庄,二姐嫁到批发水产的谢家庄,虽不是最富的,也还能叫人夸几句。

要过年了,过了年,海红就二十一了。打十九岁起,就有陆续来说亲的,可总比别家少一点,晚一点。现在,瞧她到了年纪,该着急了,不好意思挑挑拣拣,加上爹死得早,又矮了。那些不景气的庄子像钻了空子似

的,忽而热闹起来。除夕,罗家庄的罗木匠来过了。

初一到初八,李家庄是顶热闹的,李家庄的女儿们不知领着多少姑爷娃娃拜年来了。阿三家的姑爷提着四坛黄酒,阿毛家的姑爷抱着两条香烟,云龙家的姑爷唱着小曲提着八哥;骑自行车的把车铃拨得响亮,带娃娃的让娃娃哭得顶凶,撑船的把船歇了,挑担的把担子卸了,所有人都来了。这些人来得不早也不晚,将将撞到一块儿,把西头的大马路堵上了,北面还有一条田间小径,留给早来或晚到的姑爷们。

海红掩了门,折了些稻草塞

到灶膛里,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火光里,有个姑爷在西头的路口冲她招手啊,招得她的脸红红的,烫烫的。大姐的女儿桂芝进来了,说替她烧饭,让她出去坐坐,她像没听见似的。

烧上了火,海红还要摆一桌的菜,猪耳朵切成薄透的丝摊在白盆上,烤菜一株株排在竹匾上沥干水,螃蟹去了黑腮,和鱼鲞、肉饼子一道在蒸笼里躺着了,老酒温上了,酒糟装了小半个钢盅锅子……桂芝又进来,贴着海红的耳畔嘀咕:“小阿姨,外头有个男人。”海红整个人一紧,心通通跳着,脑袋里咣当响,全身的血液往脸上涌,却不知如何在心底琢磨他了。桂芝又大声说了一遍。

“哪个庄子的?”“罗家庄。”海红大喜。

“做什么的?”“给人做木匠的,蛮好。”海红大喜。搓干净手,洗了

把脸,才大姑娘似的被桂芝推着

出去了。罗木匠就是王得力的儿子罗

顺利。罗顺利在大哥家坐着,昨天是他大姐陪来的,今天是他自己来的。

海红给罗顺利添了茶水,微微抬头,罗顺利的眼睛便拽上了李海红的眼睛,那四只眼就这么追随了一会儿,才被水声搅开了。好似没看够,海红退到一边,时不时拿眼睛打量着。他一身旧衣裳,脚上簇新的解放鞋,模样平平,让人惊诧的是那蓬头发啊!比娃娃乌溜溜的眼睛还黑些,比耙田机翻出来的土还亮些,比花牯牛的背还浓三分,比海红见过的所有东西都深情。有神的黑发,发光的黑发,卷曲的黑发,会说话的黑发,能把她藏起来的黑发,只有这样的发才能压得住她可爱的黑痣!

桂 芝 见 海 红 的 眼 睛 乌 亮 亮的,便拉着她的手出来了,两人并排坐在灶前烤火,桂芝不时拿身子挤挤海红,海红垂着眼,对着灶膛里的烈火痴笑着。

海红的年

茶酿

冰棱儿

陈酒需要时光酿制

茶也一样

他已恋上茶

将口粮茶挂在嘴边

茶如口粮

每晚饭后

他必安静落座

与茶对话

将自己浸泡在茶媚间

茶的媚让他欲罢不能

像中年后对于家的倚赖

喜熟普

老白茶

沧桑醇厚

如岁月结的暗沉的痂

不像年轻时喜龙井银毫

碧绿光亮姿色明艳

舍不得花钱买老白茶

就买新白茶

放置恰当

让时光一点点酿

还好

有时光

空气

等待

这些免费的馈赠

只要足够耐心

这等待让他富裕

若干年后

当茶饼开封

当沧桑的叶片在沸水里翻滚

当茶漏徐徐淌出大地的色彩

着以秋叶的明媚

那岁月独有的清香啊

原来茶

也可醉

一醉再醉

质变

饶佳

伙伴们围着牌九猜测:

猫头鹰的头到底是方的还是圆的?

假如每一块牌面都可以置换一只完整

的猫头鹰

它们就成功了

齐刷刷的肩膀扛住飞禽鸟兽的族谱

但它们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大家的

认可

小伙伴只会呵责

并命令它们一次次从牌面里走出来

或者永远被锁进空空如也的牌局

那些越来越像人类腿脚的动物

又在用油擦拭它们新得的鞋子

猫头鹰相信我们即将身不由己

变成它们的其中一个

境(油画) 龚建军

塘溪(书法)

张忠良

□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