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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寫到[作者簡介 J ' 我選擇的開首必
定是「潘步創 , 廣東梅縣人......J 。即使因為版
面限制 , 編輯要求刪減字數 , 如果我可以作主,
只會刪去後來甚麼獎、甚麼評判、甚麼主席、
甚麼學位 、甚麼著作等等云去 , 這八個字 , 向
來重要 ,而且永遠居先。為甚麼 , 因為在我平
凡的生平資料中,只有這八個字 , 是父母所賜 ,
自我呱呱來到人間,就相伴相隨 。更重要的是
我一廂情願地以為 , 爸媽如果仍在 , 會喜歡。
姓名不說 , 說籍貫。廣東梅縣是我的故鄉 ,
香港土生土長的叫[鄉下」。這距離香港約
五百公里的 「鄉下 J ' 數十年來 , 隨著國家地
方系統發展 , 上隸下治 , 名稱歸屬常有不同 ,
但於我 , 都不重要。 重要是爸爸在那裡出生、
成長 , 母親祖籍大埔縣 , 鄰近梅縣 , 都是客家
人。後來外公一家定居廣州 , I解放 J 後她在
香港認識了爸爸 , 戀愛、結婚 ,生育 , 鋪寫了
我們一家六口的香港故事。
數十年來 , 我只回過鄉下兩次。第一次是
三十多年前當職業是球學徒 , 那時爸媽都健在,
我隨球會回去集訓 , 同時為一個剛開幕的商業城
踢表演賽 , 第二天早上告了數小時假,回梅縣一
行。那是內地改革開放不久的時候, 經濟相當落
後 , 物質條件差 , 走在市集 , 印象中所有人都蓬
首垢面 , 穿上灰藍泛白的衣褲 , 臉目蠟黃得模糊
失焦 , 看上去人人像長著同一副面孔。堂兄立光
哥來市鎮的賓館接我,我跟隨他坐上一輛三輪電
動摩托車 , 狹小車廂四面遮封。我勉力從帆布蓬
頂透出一線轉隙望出去 , 天空很灰沉,低低壓在
頭上。我們在鄉村泥路上顛接起伏了大半小時 ,
轟隆轟隆 , 再穿過田陌小路,回到破舊簡陋不堪
的鄉下老屋。我在祠堂鞠躬上香 , 見過一些堂叔
伯兄妹 , 匆匆逗留了數小時便離開。
第二次是十多年前和兄姊一行多人回去 ,
這時爸媽都已經相繼離世。仍然是立光哥來接
我們 , 並且帶我們看爸爸年輕時的生活印記 ,
到祠堂內看族譜。多年改革開放 ,比較上一次
回來 , 這裡的物質水平已大大改善。立光哥和
伯娘一房住在三層高的石屋 , 窗子很大 , 潔淨
創作專題||
散文大展行服/鄉開
,中防作在
誰需要故鄉 /潛步釗第一次坐滑竿/自舒榮
誰需要故鄉
潘步釗
休息時就此同兩位交流心得 , 年長者憨厚
地笑說 , 從來沒滑過腳;年輕者十分篤定 , 否
認會發生這種不幸 : I萬一真摔了 , 我們也賠
不起,只能陪著去找客人買的保險理論。 j 聽
了這話 , 我心裡直念阿彌陀佛 ! 好在終於上到
山頂,與步行攀登的文友歡樂會合。
山頂上氣溫越發炙熱如爐火烤 , 滑竿坐的
我沒了好心情 , 空辜負佛光岩景區的壯美奇觀 ,
僅在精紅色的佛光岩前草草拍了幾張照 , 沒多
作深入觀覽。也算到此一避了。
久坐出經驗 , 乘滑杆下山時,我的頭終於
落實在滑竿墊的布墊上。下石階比攀登輕鬆許
多 , 滑杆顫巍巍地顛著頭頂天,腳抵地的我,
一路歡快地朝下跑。
霎那間 , 風雨聽起 , 雨點撲面 , 渾身打濕。慶
倖很快路過一亭,我和拍滑杆的兩人趕緊躲了
進去。亦有步行的文友趕到 ,閒聊之間方知 ,
為我抬滑杆者是父與子。健壯的見子有汽車有
公司,抬滑杆全為幫父親。詢問每日能抬幾次 ,
答曰多則三四次 , 今天也就只能一次了。
大雨威風凜凜瓢潑了一會兒後 , 漸漸弱了
威力 , 天也涼下來。文友就地買了件雨衣 , 將
我全身遮蓋 , 滑杆散航 , 不久順利完成行程。
如果說這次坐滑杆的體驗是[生不如死」
有點誇張。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 從此我絕不會
再碰滑竿。
2017 年 9 月 2 日於藍旗營
I 21 I
2 圳 1 03
創作專題||散文大展鄉開
F余時作
掙扎
I 22 I
間流露出穩實可靠 , 每一個房子都裝有空調。
我們坐包車站高速公路直達鄉下 , 也不用滿鼻
子汽油昧 , 然後再在山鄉泥路七顛八若地上大
半天 , 五百公里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許多。
我們吃過午飯 , 站在祠堂的石階上 , 烈日
下人不多,眼前是展不盡田田的錄 , 風吹得長
草和稻穗款款擺舞 , 黃犬無目的地在我們跟前
跑來跑去---這就是我們的鄉下。一個銀髮老
人家騎著腳踏車 , 看見我們 , 老遠就招手 , 一
邊向我們踏著車來 : r你們是欽祥公的孩子?
當年我可是他的學生啊 ! J '爸爸年青時在鄉下教書,我們都知道 , 不過一個看上去己六十
開外的白髮公公,像孩子般跳脫喜悅 , 讓我們
想像著他的童年,情景到底有些異樣而可愛。
下午,在老屋四處逛走 , 立光哥指著一間小屋 ,
說你們爸以前在這裡讀書寫字 , 我隔著窗外 ,
只見到堆滿雜物 , 努力在想像年青爸爸的樣子。
陽光被屋前的蒼遮去了一大片,只餘下黯黯的
一片灰淡 , 彷彿是我們對故鄉的思念想像。
我是客家人 , 一個中國唯一不以地域命名
的漢族民系 , 當中的字義是甚麼?客者客也 !
中國文人對這[客J 字 , 心事萬千 , 可是落到
二十一世紀的香港 ,北雁南飛 , 委身荊蠻等等
先祖輩的沉重和身不由己 , 都在時代揣走間 ,
流洗得一乾二淨。我 ,出生成長於太平無亂的
香港,思鄉 , 或者極其量也只是如此這般。
曹疏影讀《呼蘭河傳》後說 : r愈是漂泊
離家的人,愈會自覺不自覺以某種方式來解釋
自己的存在和根源。 J 在香港長大的孩子 , 難
得漂泊離家 , 天圓地方都在這城市 , 游牧遷界
的生物因子深藏冰凍,守著本土地義天經,江
湖羈旅說是太沉重了。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
香港社會重視祖籍的時代已經過去 , 我們現在
連填寫小學手冊資料 ,也沒有籍貫這一欄項了。
對於香港年青一代 , 數十年來地球只有一個城
市 , 既是他們成長的物理空間 ,也是心靈可以
拓殖的盡處。九十後、千禧後 , 父母也是戰後
二三十年在香港出生 , 籍貫、鄉下的意義不存
在 , 或者他們說香港就是鄉下 , 故鄉原鄉,原
來只是飄泊兩岸的上一代人的印記。
這是沒有家國者的傷情 , 誰需要故鄉 ! 對
故鄉的回望和執呦 , 當然因為那裡曾有的生活,
以及伴隨那生活的種種記憶和喜怒哀樂。在廣
州唸研究院的歲月 , 每天都思家 , 鄉愁濃得化
不間 , r正客館生寒 , 愁鎮江南遊子J ' 寫這
誰需要故鄉 / 潘步釗
樣的詞旬,但想念的人和物都在香港,不在祖
籍的梅縣。漫漫長夜,走在星月下的大學校園 ,
即使有同學相伴 , r棋罷不知人換世 , 酒闌無
奈客恩家 J ' 我的思家 , 當然也是香港 , 因為
我的一切記憶和情感都在這裡。
我坐在彌敦遁的餐廳、 , 從玻璃窗外看到自
己的宗親同鄉會 , 就在對街的一幢舊樓上 , 我
從無登上探望的衝動。父母過世多年,家族的
血脈縱然再流走奔騰 , 這祖籍之情難免淡薄。
故鄉是甚麼 , 是我們走過段段生命真象與抽象
的腳程 , 山山水水 , 回望我們的來處。對於我
們這輩戰後在香港出生成長的人,故鄉的意義 ,
都在父母。余光中筆下 , 小時候的鄉愁是「一
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j 。故鄉
之所以動人縈人,在這 , 分離和思念 , 叫我們
每一個中國人都重視故鄉。思念故鄉 , 就像等
待一朵待放的鮮花 , 用我們的情感和歲月 , 看
著瓣瓣鮮明的淡開。
我不是出蜀的詩人 , 沒有半千里外的鄉愁,
只有淡淡的成長惘然 , 童年時吃媽媽做的客家
菜 , 看爸爸為同鄉會辦事 , 加上我半生夾纏懷
懂的家鄉話,萬水千山 , 怎樣可以形成追思珍
重的重量。近年 , 香港的青年人激憤貴狂地說
要守衛本土 , 還不是想望著成長的一切 , 說穿
了 , 其實不也是一種故鄉情 ! 每一個人的童年
都廣里無垠 , 卻同時也狹窄渺小 , 運用一切感
官 , 指向感官所及的物理空間。如果從這樣的
邏輯推敲演繹 , 我的故鄉就是那在中環老區斜
狹伊利近街的一角板間房,或者是揮灑著我成
長歲月的葵浦公屋。豐子愷說臉上的疤 , 是由
本貫地方被刺配到成人社會的金印 , 永無還鄉
之望。我在想望故鄉 , 原來在尋一條私密寂靜
的小路 , 通向回不去的童年深處。
這種探首童年的行徑 ,如果落在現當代史
的觀照 , 意義和答案更豁然可見。外寇入侵 ,
內戰再加上政治運動 , 我們的祖父輩 , 為了逃
命 , 為了生活,都在倉皇的步履中背井離鄉。
一代人的鄉愁 , 是山河板蕩 , 東西飄泊的因緣 ,
像撤出去的種子 ,風中吹擺, 落在異鄉何處 ,
誰也不能自主。這樣的情懷景深 , 才敢導我們
怎樣思考祖籍的意義。中國近代社會史 , 是一
頁頁的鄉愁堆疊 , 是一聲聲的日胃嘆共鳴,是一
縷縷的血淚交纏。我們在二十一世紀回望 , 望
想父祖輩的往事 , 沒有這份追念過去 , 懷記父
祖輩的情感 , 誰需要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