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醫療、科學與現代性傳統醫療、科學與現代性以杜聰明的漢醫藥研究之謎為例以杜聰明的漢醫藥研究之謎為例

Sean Hsiang-lin LEI Sean Hsiang-lin LEI 雷祥麟雷祥麟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

報告於報告於醫學史課綱研討會醫學史課綱研討會20102010 年年 1111 月月 55 日日

謎謎

台灣醫學現代性代表人物的杜聰明博士，台灣醫學現代性代表人物的杜聰明博士，為何竟持續一生地推動被視為「落後、不為何竟持續一生地推動被視為「落後、不科學」的漢醫醫院計畫呢？科學」的漢醫醫院計畫呢？

一、傳統醫療與東亞現代性一、傳統醫療與東亞現代性

《解體新書》 到《蘭學事始》 《解體新書》 到《蘭學事始》

福澤諭吉福澤諭吉 (1835-1901) (1835-1901) 與適塾 與適塾

衛生現代性 衛生現代性 Hygienic ModernitHygienic Modernityy

衛生更成為現代性的衛生更成為現代性的代表，以及「日本殖代表，以及「日本殖民擴張至朝鮮、滿洲、民擴張至朝鮮、滿洲、台灣、中國的核心策台灣、中國的核心策略」。略」。

Ruth Rogaski Ruth Rogaski

後藤新平後藤新平《國家衛生原理》《國家衛生原理》

「我們現在回顧督府治台三十年間的政績，「我們現在回顧督府治台三十年間的政績，自頭至尾，使我們最可稱讚的，便是衛生自頭至尾，使我們最可稱讚的，便是衛生方面的設施這點吧！」方面的設施這點吧！」

19251925 年元旦《台灣民報》以〈當局的衛生年元旦《台灣民報》以〈當局的衛生設施〉為題發表社論 設施〉為題發表社論

孫中山「拒服」中藥孫中山「拒服」中藥

孫中山拒服中藥的消孫中山拒服中藥的消息曾「不下於他一生息曾「不下於他一生革命事業地感動過革命事業地感動過我。」我。」

魯迅，〈中山先生逝魯迅，〈中山先生逝世後一周年〉 世後一周年〉

「我是寧死不請教中「我是寧死不請教中醫的， 因為我覺得若醫的， 因為我覺得若不如此，便對不住我不如此，便對不住我所受的教育」 所受的教育」

傅斯年，〈所謂「國傅斯年，〈所謂「國醫」〉 醫」〉 (1934)(1934)

杜聰明 杜聰明 (1893-1986)(1893-1986) 台灣的第一位醫學博士 。台灣的第一位醫學博士 。 台大醫學院的第一與第三台大醫學院的第一與第三

屆院長 屆院長 發表〈有關漢醫學研究方發表〈有關漢醫學研究方

法的考察〉法的考察〉 (1928) (1928) 共計共計三十一篇 。 三十一篇 。

在日治時期與戰後，杜曾在日治時期與戰後，杜曾經兩度建議成立「漢醫醫經兩度建議成立「漢醫醫院」院」 (1928-9, 1946)(1928-9, 1946)

杜聰明〈對中醫藥研究機構之意見〉杜聰明〈對中醫藥研究機構之意見〉

鄙人在台北帝大與台大醫學院自二十年來對醫學鄙人在台北帝大與台大醫學院自二十年來對醫學生講授中醫藥學史，中藥藥物學與傷寒論，使學生講授中醫藥學史，中藥藥物學與傷寒論，使學生獲得一個觀念，希望他們能得讀中醫藥書生獲得一個觀念，希望他們能得讀中醫藥書籍。。。嗣後台大醫學院教務處曰，無時間排不籍。。。嗣後台大醫學院教務處曰，無時間排不下，因此鄙人終止講義。最近鄙人創設高雄醫學下，因此鄙人終止講義。最近鄙人創設高雄醫學院，決定要照在來的計畫實行之。 院，決定要照在來的計畫實行之。

發表於「教育部醫學教育委員會。第一次會議」發表於「教育部醫學教育委員會。第一次會議」（（ 19561956 年年 66 月月 55 日） 日）

杜聰明的漢醫藥研究之謎杜聰明的漢醫藥研究之謎

身為台灣醫學現代性領航人的杜聰明，為身為台灣醫學現代性領航人的杜聰明，為什麼竟會長期支持研究前現代什麼竟會長期支持研究前現代 (pre-moder(pre-modern) n) 的傳統東亞醫療？的傳統東亞醫療？

反過來說，為什麼杜聰明堅持終生的志業，反過來說，為什麼杜聰明堅持終生的志業，竟然持續地被視為落伍的、違反科學的行竟然持續地被視為落伍的、違反科學的行徑？ 徑？

在杜聰明個人身上，竟不可思議地同時結在杜聰明個人身上，竟不可思議地同時結合了在二十世紀東亞現代史上，結構上不合了在二十世紀東亞現代史上，結構上不容調和、勢同水火的兩項對立的元素，從容調和、勢同水火的兩項對立的元素，從而呈現出極大的內在緊張與創造性。而呈現出極大的內在緊張與創造性。由於杜聰明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認真對待由於杜聰明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認真對待他關於漢醫藥的研究願景不僅可以使我們他關於漢醫藥的研究願景不僅可以使我們窺見東亞醫學現代性的構造 窺見東亞醫學現代性的構造

多脈絡的歷史比較多脈絡的歷史比較

二、杜聰明與余巖 二、杜聰明與余巖 三、實驗治療學 （與藥理學研究、日本傳三、實驗治療學 （與藥理學研究、日本傳統）統）四、漢醫醫院 （美國四、漢醫醫院 （美國 Rockefeller Rockefeller 研究所、研究所、實驗室）實驗室）五、倒行逆施法五、倒行逆施法

余巖 余巖 (1879-1954)(1879-1954) 畢業於大阪醫科大學。畢業於大阪醫科大學。 於於 19291929 年衛生部第一年衛生部第一

屆中央委員會議 提出屆中央委員會議 提出〈廢止舊醫以掃除醫〈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案〉，事衛生之障礙案〉，引爆中西醫論爭引爆中西醫論爭

「廢醫存藥」政策「廢醫存藥」政策

杜聰明與余巖杜聰明與余巖 他們同樣留學日本，在日本結為友人。他們同樣留學日本，在日本結為友人。 同為提倡醫史研究的先驅，同為提倡醫史研究的先驅， 同樣倡導以科學方法研究傳統藥物同樣倡導以科學方法研究傳統藥物 同樣反對陰陽五行學說，同樣反對陰陽五行學說， 但余巖主張「廢醫存藥」， 且以為「夠得但余巖主張「廢醫存藥」， 且以為「夠得上研究條件的人，不想研究中藥；要想研上研究條件的人，不想研究中藥；要想研究中藥的人，夠不上研究條件」 究中藥的人，夠不上研究條件」

三、實驗治療學三、實驗治療學 「日本自明治維新以後，對和漢生藥之科「日本自明治維新以後，對和漢生藥之科

學研究，對世界有最大的貢獻」。 學研究，對世界有最大的貢獻」。 當杜聰明在〈考察〉文中主張以臨床實驗當杜聰明在〈考察〉文中主張以臨床實驗

來研究漢醫藥時，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對來研究漢醫藥時，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對日本既有醫療傳統的重要突破。 日本既有醫療傳統的重要突破。

歐美新興起的「實驗治療學」歐美新興起的「實驗治療學」 杜聰明由杜聰明由 19261926 年前往歐美留學長達兩年四年前往歐美留學長達兩年四

個月的 壯遊所得。 個月的 壯遊所得。

〈歐美醫學視察談〉（〈歐美醫學視察談〉（ 19281928 ））

茲余將對於治療學考察之所見言之，在歐美諸大茲余將對於治療學考察之所見言之，在歐美諸大學，治療學為獨立之講座者，占學，治療學為獨立之講座者，占 80%80%以上，而於以上，而於法尤甚焉。。。至日本諸大學，治療學亦未有獨法尤甚焉。。。至日本諸大學，治療學亦未有獨立之講座，故驟此專門講座，不無奇異，立之講座，故驟此專門講座，不無奇異，實際日實際日本之醫學系統，自昔以德國為模範，僅輸入德國本之醫學系統，自昔以德國為模範，僅輸入德國獨特之藥理學，如法國系統中極有進步之治療講獨特之藥理學，如法國系統中極有進步之治療講座座，則置諸不間，可謂遺憾 。，則置諸不間，可謂遺憾 。

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Pharmacology and Experimental Pharmacology and Experimental

Therapeutics (1908-)Therapeutics (1908-)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藥

理學系系主任 理學系系主任 John J. John J. Abel (1857-1938) Abel (1857-1938) 在在19081908 年倡議成立美國年倡議成立美國藥理學與實驗治療學藥理學與實驗治療學學會 ，並於次年成立學會 ，並於次年成立發行至今的同名期刊發行至今的同名期刊 ..

當世美國杜聰明最仰當世美國杜聰明最仰慕的三位科學家之一慕的三位科學家之一 . .

可以可以在台灣進行的「實驗治療學」在台灣進行的「實驗治療學」

鴉片除癮治療與漢藥治療學研究不是他原本在日鴉片除癮治療與漢藥治療學研究不是他原本在日本訓練的直接延伸。本訓練的直接延伸。不僅為了能適切地研究漢醫藥而提倡新的研究方不僅為了能適切地研究漢醫藥而提倡新的研究方法，杜聰明也是為了在台灣發展實驗治療學、以法，杜聰明也是為了在台灣發展實驗治療學、以及自我轉型為實驗治療學家， 因而才特意選擇了及自我轉型為實驗治療學家， 因而才特意選擇了具有本土優勢的研究題材 。具有本土優勢的研究題材 。雙向的選擇， 不僅為了漢醫、也為了科學。雙向的選擇， 不僅為了漢醫、也為了科學。以台灣為基地、以台灣為基地、以漢醫研究為手段以漢醫研究為手段，從而擔任日，從而擔任日本、甚至東亞醫學下一波突破的開拓者。本、甚至東亞醫學下一波突破的開拓者。

四、漢醫醫院四、漢醫醫院

漢醫醫院主要是一個研究機構。漢醫醫院主要是一個研究機構。 它會「募集我們實驗治療科的研究上所需它會「募集我們實驗治療科的研究上所需

的特定種類的患者」， 但基本上不接受任的特定種類的患者」， 但基本上不接受任何外來的患者。何外來的患者。

而且預計設計的病房只有二十張病床。 而且預計設計的病房只有二十張病床。

野口英世 與 野口英世 與 Rockefeller InstituteRockefeller Institute

「當（美國）大部分的「當（美國）大部分的醫院都還在設法取得醫院都還在設法取得基本實驗設施的過程基本實驗設施的過程時，時， Flexner Flexner 卻已提卻已提出了一個近乎烏托邦出了一個近乎烏托邦的願景—『終極而言，的願景—『終極而言，醫院就是一個實驗醫院就是一個實驗室』」。 室』」。

Harry Marks Harry Marks

對應真實 對應真實 vs. vs. 臨床實作臨床實作 杜聰明主張設置「漢醫醫院」並進行「漢藥的實杜聰明主張設置「漢醫醫院」並進行「漢藥的實驗治療學」的提案，十分接近同一時期中西醫論驗治療學」的提案，十分接近同一時期中西醫論爭大盛之後，民國時期的中醫師所極力爭取而不爭大盛之後，民國時期的中醫師所極力爭取而不可得的目標。 可得的目標。

為了突破「對應論的真實觀」的侷限，部分中醫為了突破「對應論的真實觀」的侷限，部分中醫師開始迴避存有論的辯論，從而企圖透過師開始迴避存有論的辯論，從而企圖透過臨床實臨床實作作來突破論述的侷限。 他們強調，中醫的理論或來突破論述的侷限。 他們強調，中醫的理論或許不符科學，但治療上確有實效，從而不斷爭取許不符科學，但治療上確有實效，從而不斷爭取成立採用中醫療法的中醫醫院。 成立採用中醫療法的中醫醫院。

五、倒行逆施法五、倒行逆施法

研究設計：研究設計： 12345 vs. 54321 12345 vs. 54321

12345 12345 「標準研究行程序」由五個依序發「標準研究行程序」由五個依序發生的研究步驟所組成：化學分析－動物實生的研究步驟所組成：化學分析－動物實驗－臨床應用－人工合成－改良結構 驗－臨床應用－人工合成－改良結構

54321 54321 「顛倒研究程序」：臨床試用－動「顛倒研究程序」：臨床試用－動物實驗－化學分析－再檢查人工合成－改物實驗－化學分析－再檢查人工合成－改良結構。 良結構。

「相反地，對於至今還沒能以化學方法抽「相反地，對於至今還沒能以化學方法抽取出有效成分、但據稱在臨床上具有疾病取出有效成分、但據稱在臨床上具有疾病治療效果的藥物，例如治療瘧疾的柴胡、治療效果的藥物，例如治療瘧疾的柴胡、常山常山，當先試著對它們進行更為精密的實，當先試著對它們進行更為精密的實驗治療學的研究，一旦實驗確定的確有療驗治療學的研究，一旦實驗確定的確有療效，就應當將它們轉移到研究室裡面，效，就應當將它們轉移到研究室裡面，逆逆向地向地進行精密的化學與生物學的試驗，這進行精密的化學與生物學的試驗，這是十分重要的實際問題 。」 杜聰明是十分重要的實際問題 。」 杜聰明

常山治瘧 與 倒行逆施法常山治瘧 與 倒行逆施法

雷祥麟，〈常山：一個雷祥麟，〈常山：一個「新」抗瘧藥的誕「新」抗瘧藥的誕生〉 生〉

科學的內在多樣性科學的內在多樣性

科學不是一個鐵板一塊的整體，化學分析、科學不是一個鐵板一塊的整體，化學分析、藥理研究、實驗治療學都是現代科學的一藥理研究、實驗治療學都是現代科學的一支，但在漢藥研究的具體個案中，不同的支，但在漢藥研究的具體個案中，不同的方法之間卻呈現高度的緊張，因為採取不方法之間卻呈現高度的緊張，因為採取不同的研究方式， 將有可能會深遠地影響西同的研究方式， 將有可能會深遠地影響西醫與漢醫（及中醫）的關係。 醫與漢醫（及中醫）的關係。

解謎 之一：四個突破解謎 之一：四個突破

一、建立「實驗治療學」， 以突破日本帝國內沒有獨立「治一、建立「實驗治療學」， 以突破日本帝國內沒有獨立「治療學講座」的醫學傳統療學講座」的醫學傳統

二、以「實驗治療學」來研究漢藥，也構成了對於傳統藥理二、以「實驗治療學」來研究漢藥，也構成了對於傳統藥理學取徑的突破， 尤其難得的是藥理學就是他本人的學術專學取徑的突破， 尤其難得的是藥理學就是他本人的學術專業業

三、他建立研究型的漢醫醫院，不僅在東亞前所未聞，也更三、他建立研究型的漢醫醫院，不僅在東亞前所未聞，也更是民國時期中醫支持者求之不得的突破；是民國時期中醫支持者求之不得的突破；

四、「反向的」的漢藥研究程序，這在啟源口中違法醫學倫四、「反向的」的漢藥研究程序，這在啟源口中違法醫學倫理的研究設計，也正是民國時期飽受譏評（而在今日普遍理的研究設計，也正是民國時期飽受譏評（而在今日普遍接受）的「倒行逆施」或「五四三二一」的研究法。 接受）的「倒行逆施」或「五四三二一」的研究法。

解謎之二：在邊緣創造突破解謎之二：在邊緣創造突破 杜聰明位居多重邊緣的台灣（西洋現代醫學、日杜聰明位居多重邊緣的台灣（西洋現代醫學、日

本帝國、中、漢醫傳統）， 但他不以邊緣自限，本帝國、中、漢醫傳統）， 但他不以邊緣自限，反而積極利用這個多重邊緣的處境，將多種邊緣反而積極利用這個多重邊緣的處境，將多種邊緣性重新組合、反轉為優勢，從而構想出各個中心性重新組合、反轉為優勢，從而構想出各個中心所想像不及的創新所想像不及的創新

以當時中國罕見的現代科學家的嚴格訓練與資格以當時中國罕見的現代科學家的嚴格訓練與資格 在台灣建立起日本帝國都還待發展的實驗治療學在台灣建立起日本帝國都還待發展的實驗治療學 藉以研究西方世界尚未能充分賞識的東亞傳統醫藉以研究西方世界尚未能充分賞識的東亞傳統醫療。 療。

解謎之三：現代性的斷裂解謎之三：現代性的斷裂 所謂的「杜聰明的漢藥研究之謎」，其實與杜聰所謂的「杜聰明的漢藥研究之謎」，其實與杜聰

明的關係不大；它成為一個謎只是反映了人們的明的關係不大；它成為一個謎只是反映了人們的靜態的科學觀─特別是把「現代科學」與「傳統靜態的科學觀─特別是把「現代科學」與「傳統醫療」視為兩個對立的、水火不容的整體的科學醫療」視為兩個對立的、水火不容的整體的科學觀。觀。

在這種科學觀之下，兩者之間任何交流互動、合在這種科學觀之下，兩者之間任何交流互動、合作創新，都變成不證自明地違反科學。作創新，都變成不證自明地違反科學。

簡單地說，這種科學觀最重要的效果，就是要確簡單地說，這種科學觀最重要的效果，就是要確保「現代性的大斷裂」保「現代性的大斷裂」 (Modernist Great Divide)(Modernist Great Divide) ，，確保分立於大斷裂兩岸的現代科學與傳統醫療無確保分立於大斷裂兩岸的現代科學與傳統醫療無法進行任何的合作交流與相互學習。 法進行任何的合作交流與相互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