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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 (下部)xmwb.xinmin.cn/resfile/2017-01-31/A09/A09.pdf · 是说过反对日本人的事或者话。人 人都在颤抖,似乎在等待雷闪。难

! ! ! !老舍先生代表作!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的下半部#因当时的一些历史原因#未出过中文版$其英文版在美国#被著名翻译家赵武平先生发现$然后#

赵武平在大量研究老舍先生原有文本%注重老舍先生的语言特点及修辞手法等等的基础上#悉心将英文再翻译成中文$ 此书最终由哪家出版社出版还待定#但赵武平先生已授权由新民晚报先期刊登$ &新春读书推荐'于今日开始将连续三天刊登!饥荒"后半部的前三个章节$ 小标题为本版编辑所加$ (!收获"今年第一期也同期刊登此小说$ )

!饥荒"前半部的背景#大约发生在一九三九年下半年#至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本对美宣战$ 为作长期战争准备#日本人在天津%石家庄%保定等地囤积粮食#开始在北平实施粮食控制#使全城出现人为饥荒$ 后半部小说中的人物*瑞全#是祁家老三#投身抗战运动$瑞宣是祁家老大#失业$招弟是&小羊圈胡同'四家中冠家&大赤包'的次女#做了日本特务$ 胖菊子是与汉奸蓝东阳姘居的祁家老二瑞丰离了婚的前妻$ 老舍写于六%七十年前的作品# 在今天读来# 像所有的经典作品一样# 既没有时间上的 &隔'# 又充满了激情与幽默相杂的永恒魅力$ 十一万字的小说# 有珍贵的历史真实# 时代的氛围% 人物的命运与情节的转换深深吸引读者$ 人各有貌# 善恶清晰# 但叙事又具有多义性与趣味$

文字字字又落实又超然# 汪洋恣肆$ 对人性的揭示既生动又丰富# 批判与悲悯兼具$ 你会感叹* 老舍不愧为中国文学的一流大家$ 这与赵武平先生的精彩译笔是分不开的$ 他写的 !+四世同堂, 英译全稿的发现和 +饥荒, 的回译" 一文也极具价值# 全文将收入小说中$ 编者

蓝东阳和特务勾结在一起在铁路学校,正如同在其他学

校,男女学生的心,似乎常常是在口中。假若正在上课,有人来敲课堂门,教员和学生的心就会跳起来,所有的人的呼吸要停止,双手都会颤抖。门一开,总是先进来一个日本教员,然后跟着进来日本特务和宪兵。没人晓得可是会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拿,不管是否做过还是说过反对日本人的事或者话。人人都在颤抖,似乎在等待雷闪。难以预料凶暴的闪电,会在何处出现。日本教员和特务不说话,但是

眼盯着所有的学生。他们打定主意,哪怕只拿一个人,也要让其他所有的人,受到极度的恐惧和焦急不安的折磨。好几双毒蛇眼,打量着所有的人,似乎要来认真地喝每一个人的血。然后,日本教员会点一个或几个人的名字。点到名字的人,就会含着泪,浑身颤抖着走出来。他们对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一句话也不敢说。教员和学生们不敢抗议。许多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告别了他们的老师,同学与人间。宪兵带走被捕的人后,日本教

员还会站在课堂上,观察教员和学生脸上的表情。假若教员不能自然地继续教课,或者学生有泪流出,就被认为是反抗日本人,也会被拿。

任何学生和教员,除非生重病,谁也不敢请假。假若谁敢请一天假,又不幸赶上日本人这天来捕人,请假的人就会成为嫌疑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日子请假?他知道,他知道的,所以应该逮捕。教员再也不是教员,成了为换

得既不能充饥又不会马上饿死人的共和面,而出卖他们一部分知识的人。学生也不再是学生,一天到晚老是互相防备。师生间的爱,同学间的爱,都不复存在。代替了爱的位置的,是每个人的疑心,和对所有人的警戒。蓝东阳和特务勾结在一起。他

从铁路学校,一天就拿了十二个学生,和一个教员。这十三个人的供词,全部一样,都说自己与重庆有联系。他们的命运也一样,就是死。铁路学校校长被撤职。蓝东阳

做上了代理校长。他最大的目的,就是扣下学生

的粮食。他用十三个人的性命,实现了自己最大的野心。十三个人的鲜血流尽之后,他得到了正式任命。他的眼珠吊得很高,从家里到

学校,一刻也不放下。他既兴奋,也为自己感到满意。他现在是处长兼校长。他觉得,自己确实了不起,就像在南京比赛屠杀和强奸的日本兵一样了不起。为了准备就职讲演稿子,他花

了两个钟头。他写的是文言。他晓得,日本人喜欢用文言写作的中国人。讲演稿还没来得及拿去念,胖

菊子就赶跑了东阳任命的会计主任,自己占住这个位置。用十三个人的性命买到的金库钥匙,给胖菊子夺走了。东阳啃上了指甲,把血都啃出来。他想命令学校里的工友,把她绑回家,但是她已经调来招弟,请她作了私人护卫。招弟的头衔是女生的学监。东阳可是不敢招惹招弟。

像妓女似的女生学监珍珠港被炸之前,招弟是监视

西洋人,并且很成功。她不仅盯所有美国和英国人的梢,而且她也利用自己的肉体,把德国人,意大利人,法国人,与俄国人,一网打尽。她的肉体成了国际的,所以,她的情报比其他人的更全面。因为习惯了和西洋人鬼混,她

完全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觉得中国男人软弱无能。假若要找次好的,她宁愿跟日本男人交朋友。她丢弃了东方女性的恬静,娇羞,以为自己是在树立新榜样。她晓得洋人只是玩弄自己,而在这种互相玩弄中,她充分获得了她所认为的浪漫和刺激。她的身体还是那么小,可是比

以前丰满多了。她的皮肤粗糙多了,所以更加需要化妆。她的嘴唇像肉铺里的娘儿们的一样,已经习惯于染上鲜血。她的脸蛋抹了香粉,像是庙的大门。她忘了什么是美,一心只求独创。她以与众不同为美。她得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绰号:“洋鬼子克星”。就是说,连洋鬼子见到她,也难逃脱她的魔掌。

蓝东阳不敢招惹“洋鬼子克星”,也不敢惩治胖菊子。因为被征服,看见日本人的铁

面具,与所发生的一切的怪事,学生们都习惯了。他们已经学会,无论看到什么现象,都不轻易表示惊疑。可是忽然的,同时来了一个绿

脸黄牙的新校长,与他的像一桶肥油似的没脖子老婆,还有一个像妓女似的女生学监,让大家都难以控制自己,可是谁也不敢笑出声。所以,他们必须把笑封在心里,把它化成仇恨。他们在绿脸,肥脸,与红得像庙门似的脸上,看到自己老师和同学的鲜血。

瑞全不动声色地仔细想了想,盘算怎么对付这三张绿的,红的,与肥的脸。打定主意以后,他随便地碰到

了招弟,似乎只是偶然地遇到她。招弟现在多少有点空闲起来。

北平所有的西洋人,该进集中营的,都进去了,没有进监狱的,也都戴上了袖套,标明他们来自哪个国家。她用不着再和他们套近乎了。她对学校的事不感兴趣,只是

过来给胖菊子帮个忙。她只在下午到校,来看看是否有学生需要她来教训,或者恐吓一两回。然后,她就会溜出学校,到有乐子的地方去消磨时光。她妈妈有过一个家,可是她却没有能招待朋友的地方。不过,只要她得空,想去享乐,每个地方都欢迎她。她可是“洋鬼子克星”,全城知名,谁也不敢冷淡她。赌局,烟馆,妓院,戏园,与电影园,都欢迎她。若是跟她套上交情,再有困难,解决起来可就容易了。她忘记什么是爱情和浪漫,因

为和她鬼混过的男人太多了。对于她,男女之间的事情,神秘的,或兴奋的,都没有了。为了自己的工作,或者得到好衣服,她可以把肉体暂时送给任何人,而且认为这很实际而且简单。男女关系成了一种便利和手段。这种态度和作风,让日本人对她很满意,因为对于日本人,理想的女人,就是完全服从命令的妓女。可是她仍不能完全忘记自己的

前途。使所有的女人的心受折磨的东西,同样也折磨着招弟的心,她害怕自己每天都在衰老。看见皮肤一天比一天粗糙,她有时坐下来,也会感到伤心。

正因为如此,她有了一个野心———她想上日本去。她想,一旦能去日本,自己的地位和人格就会高起来。最美的事情,应当是嫁给一个有钱财有权柄的日本人,但是特务是不许结婚的。不过,要是一个有金钱有势力的日本人想娶她,就应该能取得同意。她并不特别急切地想嫁人,可是皮肤越来越粗糙,却逼迫她有了结婚的念头。在

自己完全又老又丑之前,她必须找到一个靠山。所以,她忘记爱情和浪漫,可是仍惦念着要结婚。这个婚姻完全是一桩实际的买卖。她甚至会想,假若能找到有条件也愿意娶自己的人,钱财一到手,就马上逃走。那样也不错。她经常在心里盘算,到底哪一个有金钱有势力的日本白胡子老头,或秃头的军官,可以成为自己的丈夫。她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今天,因为没有风,招弟化了

妆,显得比平常更美一些。服装打扮是她最大的安慰和享受。她明白,自己是一朵很快要谢的花,所以必须在穿衣和化妆上格外用心。她每天早上都害怕照镜子。没有红唇,眉也不描,她似乎就认不出自己。各种颜色加在脸蛋和眉毛上之后,她的身体变成某种比她自己更重要的东西。她失去她的国家,她的家,与她自己,剩下的只是胭脂和香粉。

她的唇和脸蛋,都抹上红色,眉毛像是两片竹叶。虽然没有风,她头发上还是裹了一条白色的薄纱。她的红色薄毛料衣服,紧紧包裹着她的身子,乳房和屁股都明显地凸起来。她双肩上披的一件短波斯羔羊皮袍,刚好把她丰满而漂亮的两条腿露出来。肩上披着皮袍,两只袖子甩来甩去,使她有一种淫荡的气派。这种气派,再加上粗眉毛和红脸蛋,让她简直像是一个亡了国的小妖精。她头上的薄纱,身上的红衣服,

与皮袍,全是她用肉体买来的。她记不清,哪件是白俄给的,哪件是从法国商人手里接过来的。她只觉得应当自傲,在这个什么都缺的北平,自己竟还能穿得这么讲究。

瑞全与招弟瑞全,依旧身穿着长棉袍,头

戴老式青缎小帽,隔着一小段距离,跟随在招弟后面。他心里烦躁得很。这个像是他要捕捉的鸟儿的姑娘,原本是他在少年的一个爱人,与一个天使。他有许多理由,痛恨她成了敌人。可是,他也有许多能原谅她罪过的理由。家庭,社会,和日本人的占领,对她的堕落都有责任。但是,最让他不高兴的,是他老要去想,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她的堕落。他和她做过朋友,朋友应当相互负责任。难道,他不应当督促她改邪归正吗?但是,可能吗?他望着她的背影。他的年轻

的血,像潮水一样,在他的脑子和身体里涌动。他想,以他的能力和智慧,他应当劝说她承认错误,然后再和她做朋友。然而,他们凭什么做朋友?难

道他愿意和一个要被捉捕的鸟儿做朋友?实在是莫名其妙。他涌起的热血退下去了。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他不再是一个太平年月的青年。他必须使自己冷酷起来,像冰块一样坚硬,冰凉。他对自己国家的责任高于一切。他丝毫不能退让。他把脊背挺直,让自己显得坚定,顽强。

在北海公园门口,他赶上几步,抢先买了两张门票。“招弟,还认识我吗?”他脸上带着微笑问。他担心,自己的衣服太破旧,招弟不肯认他。但是,招弟,因为惯于同三教

九流打交道,并不以他的衣服而感到奇怪。她一下子认出他来,再自然不过地对着他笑了:“呕,你呀,老三!”在她的笑容里,老三忽然看到

战前的招弟。说实话,她的脸蛋,眉毛,与眼睛,都无法让老三承认,她还是原来的招弟,可是老三又不得不承认,就在这一刻,他确实看到她战前的模样,就像他有时候,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八年前,或者十年前的样子。他又打量她一番。不,她不像

是战前的招弟,但是他仍然期望看到的是那个招弟。他爱过的招弟,梦中爱过的那个。他挤出一点笑容,随着她进了

公园。她实际上变了,变得丑陋和粗俗,可是走在她身后,仍然让他感到有所安慰。无论怎么说,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一个他爱过的女人。他又赶上几步,和她走并了肩。很自然的,她把胳膊交给他。碰到她胳膊的那一刻,瑞全感

到轻松和兴奋。但是,他立刻警告自己:“小心,小心点。”他的身体是靠近了她,可是心中的轻松和兴奋没有了。和他手挽着手的,是一个妓女,特务,敌人。假若为她所动,他就成一条迷失了方向的狗。

她斜倚着他。“这些年你上哪儿找乐去了?”她随便地问,好像问与不问,没有什么关系。他又打量一下她的脸,心里唾

骂起来。假若他对她还有一点爱情,那实在是下贱又可耻。他是走南闯北的中华民族的好儿子,应当认识到自己身为中华民族儿子的尊严的价值。“谁?我吗?你还不晓得?”他必须使出点自己的狡猾来,他可是一个正在对付特务的地下工作者。“我真不晓得。”“晓不晓得,又有什么关系?”他

冷冷地说。他必须显示出勇气。又走几步,她忽然笑了:“有女

友了吗?”瑞全猜不透,她是在取笑他,还

是在自我嘲笑。“没有,我一直惦念着你。”她弄不明白,他究竟是在取笑她,还是在说实话。“谁信啊!”她又露出笑容,不

过马上不作声了。瑞全想,无论她多么下贱,毕

竟还是一个人。有些情感总还是不变的。谁知道呢!可是不管怎样,这是一场是和非的斗争,一场私事和国事的斗争。公园里的人不多。他们走到一

株巨大的老柳树下面,招弟用肩头碰了碰瑞全的胳膊。他们往树后走去。等来到树背面,她一下子搂住他。 (一)

《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下部)! 老 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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