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00 受苦人的講述 晌看見李訥就問,「李訥李訥你哪串去了?」李訥就說「我看打人去 了」。接著主席問說為甚甚麼打,為甚打人了。乍下來才知道說鬥 地主了。主席當晚就召開緊急會議。(要不)第二天就說不定就死 人了。要不是主席那肯定第二天就就更慘更厲害了,肯定要鬥死人 了。(Y0003-4MRT鬥地主一滿(一共)這莊裏鬥了一天,就這伏起這塌了的幾眼爛窯, 就那外起長了兩把(棵)柏樹,就在那樹上吊的,一滿吊了一天, 鬥了一天。主席住到了這莊了,就那些警衛員嘛,就這半腰就這下 來以後看見了,看不下,上去給那反映了一下,說鬥地主了呀,咋 介咋介打,打了兩個男的一個女的。這夜黑地那就找這區長,政府 區幹部和鄉上幹部,都就開會了。這第二天就停了。這後來四、 五個村子的人來了一疙嘟(一大堆)這說(我們)包庇地主了嘛!那 不是往死打人了嘛!你把人打死你東西甚也不得出來嘛!只可說勸 道,就這把他這個威名打倒就對了啊,再銀錢叫他把銀錢這鬧出來 就對了啊,不能把人打死嘛!(Y0010-11GCM驥村財主的幸免於遭受進一步的暴力或許可以用兔子不吃窩邊草來 解釋,然而這並未能真正帶來政策上的調整,周邊的村、區、縣和同屬 老解放區的地方都經歷了「暴風驟雨」般的暴力土改過程。 五、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革命 從「恩德財主」到「惡霸地主」。地處一隅的村落社區與外部世界發 生關聯的過程,提供了認識一定歷史時期內地主、農民和共產黨之間複 雜關係的場域:地主集團在驥村的生息和擴展造就了獨特的地方文化體 系和社會結構,革命政權最初的進入改變並重構了地方社會與本土文化 的景觀。在這一過程中完成了精英的更迭替代,地主集團全面掌握政 治、經濟、文化權力讓位於「窮哥們掌權」;村落的經濟關係和社會關係 發生了根本改變;人們的認知、態度和觀念也經歷了劇烈的變化。如前 中文大學出版社:具有版權資料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 Upload
    others

  • View
    1

  • Download
    0

Embed Size (px)

Citation preview

Page 1: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100 ︱ 受苦人的講述

晌看見李訥就問,「李訥李訥你哪串去了?」李訥就說「我看打人去

了」。接著主席問說為甚甚麼打,為甚打人了。乍下來才知道說鬥

地主了。主席當晚就召開緊急會議。(要不)第二天就說不定就死

人了。要不是主席那肯定第二天就就更慘更厲害了,肯定要鬥死人

了。(Y0003-4MRT)

鬥地主一滿(一共)這莊裏鬥了一天,就這伏起這塌了的幾眼爛窯,

就那外起長了兩把(棵)柏樹,就在那樹上吊的,一滿吊了一天,

鬥了一天。主席住到了這莊了,就那些警衛員嘛,就這半腰就這下

來以後看見了,看不下,上去給那反映了一下,說鬥地主了呀,咋

介咋介打,打了兩個男的一個女的。這夜黑地那就找這區長,政府

區幹部和鄉上幹部,都就開會了。這第二天就停了。這後來四、

五個村子的人來了一疙嘟(一大堆)這說(我們)包庇地主了嘛!那

不是往死打人了嘛!你把人打死你東西甚也不得出來嘛!只可說勸

道,就這把他這個威名打倒就對了啊,再銀錢叫他把銀錢這鬧出來

就對了啊,不能把人打死嘛!(Y0010-11GCM)

驥村財主的幸免於遭受進一步的暴力或許可以用兔子不吃窩邊草來

解釋,然而這並未能真正帶來政策上的調整,周邊的村、區、縣和同屬

老解放區的地方都經歷了「暴風驟雨」般的暴力土改過程。

五、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革命

從「恩德財主」到「惡霸地主」。地處一隅的村落社區與外部世界發

生關聯的過程,提供了認識一定歷史時期內地主、農民和共產黨之間複

雜關係的場域:地主集團在驥村的生息和擴展造就了獨特的地方文化體

系和社會結構,革命政權最初的進入改變並重構了地方社會與本土文化

的景觀。在這一過程中完成了精英的更迭替代,地主集團全面掌握政

治、經濟、文化權力讓位於「窮哥們掌權」;村落的經濟關係和社會關係

發生了根本改變;人們的認知、態度和觀念也經歷了劇烈的變化。如前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2: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第2章 為苦難歸因: 「訴苦」—「翻身」的土地改革 ︱ 101

章所述,村莊內外、貧富之間原本存在著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財

主與「受苦人」之間相互依存的經濟社會關聯;地主子女與革命幹部結

婚形成的聯姻關係;抗日統一戰線建立的革命政權與鄉村地主紳士之間

的合作互利關係以及「亞洲部」轉戰陝北時期對驥村多方面資源的利用

和保護關係;許多地主家庭的後代參加革命隊伍形成「紅」「白」相間的

交織狀況等等。基於這樣複雜的社會關係和農民對財產所屬和貧富緣由

的認知,他們在土改之初對於地主是恨不起來的。

在土改時沒收地主土地、房產分配給農民的過程中,有一些農民將

分得的財產退了回去。有人這樣做是擔心日後有變;有人則是根據對財

富所有權的理念,一個比較常見的說法是「人家有那是人家有本事掙下

的」;「那是人家的不能要」。例如,王德正的父親土改時分到地主家的

窯房卻不敢要(Y0086aWDZ)。再如,一位土改時參加工作的老黨員對

我們的房東大哥回憶說:分土地,把地主家的地攬回來,給他們(指地

主家)一個人留坰半,你們是說畝了,就是四畝半。給你們家(指房東

父親)分下你們就沒要。工作組給我們這樣派下來,我們就這麼介分

了:地一夥攬回來,人一夥登記回來,够多少人數,數人人給分了。我

那陣家裏七個人吃飯了,十坰半地。你們家給你五大(指排行第五的房

東父親)分了,你爸來給我退地,(房東大哥插話:那陣分了地沒要,人

家地主的東西,我們要它做甚了?我們自己受的苦掙了錢買的地,十幾

坰。分地主的以後人家要了去還不是沒有的。)不要地的人不多,就他

們給摜(撂)下了,啊呀我說老常看你受(苦)的,你們那陣四五口人,

分的五六坰。(19991103LCY)

土地改革是農村社會關係重構也是農民觀念意識重塑的過程。地主

從「恩德財主」變成「喝窮人血」的剝削階級;農民從對地主尊稱為××

堂幾老爺到在大會上「提意見」、「訴苦」乃至鬥爭、吊打地主。這是執

著於生存的、本分的「受苦人」獲得階級意識和革命意識的過程,而這

一轉變正是在作為權力實踐的政治運動過程中得以實現的。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現像是土改時包括驥村在內的許多地方都曾舉行

過數個村莊聯合鬥爭地主的大會,這樣當村民和地主面對面地進行鬥爭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3: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102 ︱ 受苦人的講述

時,他們的控訴對象可能是些他們並不熟悉的人。數村合鬥地主的現

象,或許緣於有些村莊就沒有够格的地主,或者多為不在村地主,或者

如驥村大多數地主在風暴來臨之前就離開了。而「合鬥」所展現給農民

的是一個作為整體的地主階級,他們獲知的是凡地主都是「喝窮人血」的

剝削階級,對東家老爺個體的恩德記憶淹沒在對地主階級罪惡的認識之

中,階級意識和階級類別便由此鬥爭過程而被生產出來。

從道德化的「受苦人」到意識形態化的階級成員。土改之前人們的

社會認知與社會評價如一個富人是不是「恩德財主」、一個窮人是不是

「好受苦人」是基於傳統價值的道德判斷;而土改運動所要建立的則是基

於革命意識的階級評判。這一轉變的實現是權力技術作用的結果。已有

的對土地改革過程中「訴苦」的研究正確地指出了「訴苦」作為一種權力

技術,是重構社會認同、劃分階級,進而實現對農村社會重新分化與整

合的努力。20訴苦的這一功效主要是通過階級分類而實現的。共產黨政

權建立之初,其所面對的是一個廣袤而凋敝的鄉土社會和分散而「落後」

的農民大衆。要將其組織成摧毀舊世界建設新社會的力量,塑造成新國

家的人民,分類就成為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階級

的分類是社會動員不可缺少的基礎,也是治理社會的主要方式。

作為權力技術的重要形式之一是各種儀式性的大會。1947年農曆

二月十五日(陽曆3月7日)召開的清算鬥爭大會是規模最大而且有確切

日期記載的大會,此前已經開過有「開明士紳」和「恩德財主」頭銜的馬

醒民的鬥爭會。二月十五日的大會周邊各村也都派代表來參加。從親歷

這一過程的原鄉農會主任散亂的回憶敘述中,我們可大體知道當時的大

會主席臺上有中央工作團的負責人和工作團成員、縣、區幹部、各鄉代

表;在台下,普通村民站在一邊,地主富農集中在另一邊。「領導在台

20 方慧容,〈「無事件境」與生活世界中的「真實」—西村農民土地改革時期

社會生活的記憶〉,《二十世紀下半期中國農村社會生活口述資料收集計劃

系列工作論文》(No.1,1997);程秀英,〈訴苦、認同與社會重構—對

「憶苦思甜」的一項心態史研究〉(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碩士論文,1999)。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4: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第2章 為苦難歸因: 「訴苦」—「翻身」的土地改革 ︱ 103

臺上坐著,地主在灘灘裏站著」,「誰有冤枉,地主以前對你咋些,你乍

訴苦,以前的冤枉,你給地主、富農提意見。在那個場場上,我們喊口

號著了嘛。」(Y0085/LCY)「土改運動,頭一回是土改,二一次是調整。

頭一回是分地、劃成分,劃了72戶地主;延安上來的公安處長周興,

帶著幹部,來了先宣傳了幾天,召開大會。我們是民兵,負責維持會

場,周興給我們布置任務,讓我們儘量喊口號,但不能打死人,告訴我

們也不說不叫打(地主),但不能打死人。」(199805282HZF)

「訴苦」也是常見的鬥爭形式。在一些經歷了土改運動的村民的回

憶和人們的口耳相傳中,一位名叫劉本固的村民在「訴苦鬥爭」中給地

主提了「七十二條意見」(看來當時農民並不習慣使用「訴苦」一詞),但

所提意見的具體內容是甚麼誰都記不起來了,一條都記不起來,相傳下

來的只有七十二這個數字,以形容其多。

令人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吊打地主事件,雖然只有一天,但血淋淋

的場面至今還讓人們膽顫心驚,或許血腥的記憶是最不易磨滅的。那情

景到今天還是「真個影影介」(形容如在眼前)。老祠堂前的兩棵大柏樹

後來枯死了一棵,對此村民們解釋說,「並排的兩把(棵)柏樹,一把柏

樹吊人了,所以高興得長粗了(得到了血的獻祭?);一把在旁邊看著,

受了怕了,所以嚇死了,原來兩把柏樹基本粗細一樣,鬥罷地主一把就

死下了。」(Y0025/MRT.2)大柏樹的故事傳述至今,它是恐怖儀式留給

人們的印象,也是通過鬥爭建構農民階級觀念過程的一種隱喻。這種建

構當然不限於驥村,在全國各地農村上演的「訴苦」、鬥爭大會和消滅地

主階級的各種形式營造了一種非常儀式化的場景,或者說其本身就是政

治儀式或可稱作革命的儀式。而儀式在社會動員特別是在改變人們內心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加了土改的老人四十多歲的兒子問他為甚麼要鬥爭地主,這位老人回答

說:鬥地主因為他剝削了羣衆了(199805282HZF)。經過「訴苦」和鬥爭

提高了階級覺悟的驥村農會主任羅成運對地主的占有財富提出這樣的質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5: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104 ︱ 受苦人的講述

疑:「說是你掙下的?你怎嘛掙下的?」這個問題的言外之意在於設問:

「沒有受苦人的勞動,哪有地主土地的收穫?」即地主是靠剝削窮人而生

活的。這可以理解為勞動價值論取代資本價值論的民間表述,而這正是

「訴苦」等運動機制帶來的農民的社會分類與價值判斷的轉變。

「受苦人」也沾了共產黨的光了。1947年3月底,驥村在工作團、貧

農團的合作之下初步完成了土地的重新分配。分窯房、土地是根據各家

人口,通過評議(貧農團和工作團掌握)分到每一家。⋯⋯分地在先,

先是劃成分,然後分地、鬥地主。分地主浮財的主要是地主打攪過的人

(指給地主家攬工的、侍候的人),幾個莊的人都來分了。人家周興主持

著了。我們四家分了一個櫃,折成錢分了。分浮財是貧農團給你搭配著

決定的, 給你甚麼就是甚麼。 將土改罷, 胡宗南就來了。

(19980526HZF)

但這次分地被認為「土地問題的解決是不徹底的」,原因在於地主占

有土地仍比一般農民多,以驥村所在區的具體數字為例:地主每人2.8

坰,富農每人3.98坰,中農每人2.15坰,貧農每人1.88坰,雇農每人

0.94坰,工人每人1.04坰;而地主富農占有土地的質量又比貧雇農的

好。再加上一些幹部「竊取果實」,「不走羣衆路線」,「成了土地販子」,

造成羣衆不滿,以致當時有如下歌謠流傳:「地主坍垮啦,幹部猛發

啦,窮人擔名啦,上級眼瞎啦!」21

由於第一次土改被認為不够「徹底」,在1948年2、3月份又進行了

「二次土改」,主要內容是階級成分複查和糾偏、調查登記土地、調劑抽

補。二次土改事不多,可能是1948年搞的。主要是地分的不周到的,

調整一下;成分定高了的調整一下。貧農團土改完就不提倡了。我48

年當過農會主任,時間不長,管理土地著了。(19980526HZF)在糾偏工

作中,全縣原訂的地主480戶,糾正為281戶;原訂富農523戶,糾正

為112戶。為錯鬥戶退回土地5,395.6坰,細糧217石,以及其他衣物和

21 見1947年12月5日白治民書記的土改講話。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6: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第2章 為苦難歸因: 「訴苦」—「翻身」的土地改革 ︱ 105

器具。並進行了土地登記,確定了新的地權。22「受苦人」分到了土地,

也按家庭人口分到了原屬於地主的窯房。這些窯洞大多是修建精良的石

窯,高大結實,直到進入21世紀還是村民主要的居所。

除了土地、窯房,再要分的就是所謂「浮財」了。這一項財產的分

配是驥村人最不滿意的部分,他們認為相對於外村人,自己所得太少,

在被問及分得了甚麼東西時,許多人都回答:「甚也沒分得!」。

無論如何,「受苦人」在土改中「翻了身」,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以至當時的縣委書記曾經這樣說:「土地改革是窮人翻身的一個寶貝,

他可以使我們產生無比的力量,我們大家要賭個咒,非把這次土地改革

搞好不成。」23驥村的一位土改時入黨、當幹部的老人回憶說:「舊前(解

放前)我們是寸地沒有的,一寸地也沒有,一棵樹也沒有,要說有一棵

樹就是燈樹(油燈)。共產黨、毛主席來了,土改,都安家落戶,都分地

分窯。全國的事咱們解不下(不瞭解),拿這兒來說啊就屬我們村的人沾

光沾的大了,舊社會屬我們這莊裏沾毛主席光沾的大,咋介沾光了?分

到地,分到窯,自家就不要出租子;人家地主都圈下窯了,沒地主的窯

還不是要自己圈了?」(YJG006MRJ)

地主階級的滅亡。作為階級,地主是土地改革運動中要消滅的對

象。驥村所在縣的土改文件闡述了根據上級指示精神「對各階級層的具

體辦法:(其中)對地主:一切地主不論大、中、小、勞動、開明、恩

德,要堅決徹底消滅,過去消滅不徹底的,現在可以發動羣衆重新處

理,但不是肉體消滅,在地主屈服以後,應給他留一份生活,如地主作

惡很多,羣衆要怎辦就怎辦。」⋯⋯「在消滅地主階級以後,仍應進行嚴

格管制(如晉冀魯豫實行地主出門要向農會請假的制度)。」在消滅地主

階級的過程中,任何心慈手軟都是不被允許的,「在土改中遇到任何障

礙,應堅決擊破,如幹部反抗,即給予處分,如支部抵抗,就解散支

22 〈××縣土改總結報告〉(1948年4月10日)。

23 見1947年12月5日白治民書記的土改講話。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7: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106 ︱ 受苦人的講述

部,地主階級反抗,我們就組織力量打垮它。」24

消滅地主階級的具體方式主要是經濟上清算地主階級的剝削賬,沒

收地主的土地、窯房、財產平分給農民,政治上通過訴苦、鬥爭大會打

垮地主集團。雖然上級有從階級上而不是從肉體上消滅地主的政策,但

是一場暴風驟雨式的羣衆運動總是不免「過頭」。對地主施用捆、吊、打

等肉刑和肉體消滅的情況在當地普遍存在,驥村因為「亞洲部」在此及

時制止了吊打地主「逼元寶」的做法,被認為「占了便宜」,「享了共產黨

的福」。

除了上述從經濟上、政治上打垮地主之外,土改運動中消滅地主階

級的另一項重要程序就是「打地主階級的威名」。所謂「打威名」就是除

了在經濟關係中消滅剝削階級外,還需在精神、感情層面消除地主階級

的影響。在「打威名」的方針之下,驥村與馬氏宗族即地主階級文化有

關的象徵物幾乎被摧毀殆盡。例如被稱為驥村八景之一的十七座碑,原

為光裕堂後代為頌揚祖先功德先後為馬嘉樂及其五個兒子、十一個孫子

所立之功德碑,合稱「十七通碑」,它們坐西朝東,立山面水,由北向南

排列,其碑身高大,雕刻講究,頗為壯觀。這十七座碑在1947年被盡

數砸毀。再如馬氏宗族各支的祠堂及其中供奉的祖先牌位也在土改時被

拆毀、焚燒或送到墓地掩埋。例外的唯有兩座「救災碑」,一直被保存至

今。「打威名」,實為對原有的階級象徵體系的摧毀,亦是新的象徵-權

力體系為自身開闢空間的過程。隨著土改運動在經濟、政治、社會、文

化各個層面的推進,矗立了近百年的「扶風寨」從象徵意義上徹底地垮

塌了。

在這樣一場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鬥爭中,作為鬥爭對象的地

主集團幾乎完全沒有反抗,按照村民的說法,是「乖得惡了」(非常乖

順)。據傳,光裕堂族長馬維新在被迫交出土地時「放聲痛哭」,他曾對

區委的同志說:「我就是捨不得,毛澤東的邊區一村一鎮,一寸土地不

肯讓人,為甚麼?捨不得。我也是一樣的捨不得。毛澤東的邊區是頭顱

24 見1947年12月5日白治民書記的土改講話。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8: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第2章 為苦難歸因: 「訴苦」—「翻身」的土地改革 ︱ 107

換來的,我的土地是一點水一點汗換來的。」(關於楊家溝的土地問題

1946/8/9)在土改開始的當年,這位以「善於理財」「治事勤謹」而著稱的

族長和曾經是「三三制」政權時的區長就因貧病鬱鬱而亡,卒年60歲。

1947年由於胡宗南進犯陝北解放區,搶奪大量農民的糧食、牲

畜。胡兵亦曾路經驥村,造成侵害。村民因躲避戰亂,分到手的土地也

未能好好耕種,加之當年的霜凍等自然災害,糧食欠收,造成1947年

冬到1948春幾十萬人口無糧吃的大饑荒。當時中共黨中央決定從晉綏

解放區緊急調運10萬石糧食,救濟邊區受災羣衆。在這一饑饉時期,

馬氏因為是地主,不屬於救濟對象,負責運糧的救災委員會領導中雖有

馬家的女婿,但也不能給馬家地主一粒糧食,因而光裕堂各戶的生活都

非常困難。

前邊區參議員、參事、新院的主人馬醒民餓得全身浮腫,行走困

難,在女兒陪同下去流曲乞食。後來實在無法生活下去,只好離開老

家。臨行前向當時的縣委書記告別並說明原因,縣委書記未加阻攔。他

們一家四口避開路口檢查,繞道榆林,後到達蘭州;再也未回過驥村。

另一名前邊區參議員馬閣臣,也輾轉經榆林,走寧夏,最後到達西安。

瑞堂夫婦、祝年、鴻權、潤質、潤平等多人離開驥村出走他鄉。最艱苦

的是兩位嫁給馬家的高氏老太太,她們年老體弱,又是小腳,拄著拐杖

一路步行討飯投奔外地親屬。25在1947–48年冬春的饑荒中,光裕堂馬氏

鐘泰的長子果夫因饑餓而夭折,成為驥村當年唯一死於饑荒的孩子,亦

成為那個冬春饑荒的記憶。

在土改完成後,馬氏地主的成員盡數離開驥村。除了上述投親靠友

出走外地的年長者,青壯年子弟許多在外參加了革命隊伍或革命工作。

馬氏的子女因為全都受過教育,在青少年時期就外出求學,很早就養成

了獨立生活的能力,此時全部在外學習或就業,後來分布於國內各省、

台、港乃至世界各地,沒有一人留在老家驥村,被稱為全都走上了「自

新之路」。

25 馬漢援、王秀眉編撰,《馬氏家族志》,頁73–74。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

Page 9: 100 ︱受苦人的講述 · 世界的過程中是最重要的機制之一。 經歷了上述轉變,人們對財富占有關係的理解就不再是「人家有是 人家有本事掙下的」,而是階級和剝削的結果。在一次訪談中,一位參

108 ︱ 受苦人的講述

消滅地主階級的土地改革運動至此大功告成。1948年,馬氏地主

的歷史在驥村劃上了句號,這亦標誌著地主階級從實體到精神被真正地

消滅了。

六、土改與擴兵

始於1946年下半年成於1948年上半年的西北解放區土改運動伴隨

著國共之間爭奪未來國家領導權的戰爭,而土地問題從來就不僅是經濟

問題而且更是政治問題在此時體現得更為集中。有研究者直接將土改運

動看作「是中國共產黨為取得戰爭必需的資源而採取的一種戰時財政的

動員手段」。共產黨把土地改革看作是贏得羣衆真心實意地響應參軍運

動的基本條件。「土地改革解決了中共一切的動員問題。一到他們將初

期的農民暴動控制在手,兵員補充與後勤都已迎刃而解。共產黨已經找

到使用無盡人力和鄉間資源的模式,和開啓了『勞力密集』的革命」。26

高王凌特別明晰地分析了土改的作用:不管土地改革對於經濟發展

具有多麼重大的作用,這卻不是當時革命的中心工作;對於中國共產黨

人來說,此刻的任務就是一個:推翻舊的統治,武裝奪取政權。這在長

時期中已經成為最為明確不過的思想意識和工作中心。對於他們來說,

只要能取得政權,其他問題都無足慮。在這種情況之下,土改成為一種

政治性的和為武裝鬥爭服務的手段,也就無足奇怪。毛澤東所說:土地

改革的總路線,是「消滅封建剝削制度,發展農業生產」;「如果我們能

够普遍地徹底地解決土地問題,我們就獲得了足以戰勝一切敵人的最基

本的條件」;由此,發動土改的首要目的,也就改為動員羣衆和奪取政

26 李煒光,〈暴風驟雨般的土地改革運動與戰時財政動員〉(2004), 取

自http://www.xschina.org/show.php?id=1294; 高王凌,〈土地改革—

「改天換地」的社會變動〉(2004),取自http://www.bjsjs.net/news/news.

php?intNewsId=1274;黃仁宇,《從大歷史的角度讀蔣介石日記》(北京:中

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頁414;黃仁宇,《關係千萬重》(北京:三聯

書店,2001),頁66。

中文

大學

出版

社:

具有

版權

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