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老民國．舊精神︱︱

編者弁言 ..........................................

羅金義

5

一　

冷戰．家國．難民：「小」人物背後的「大」歷史 ......................

11

二　

飄萍、落葉、歸根：調景嶺五十年起落 ...................................

53

三　

鳴遠（上）：荒山濟民............................................................

77

四　

鳴遠（下）：想那山坡上的孩子們 ...........................................

95

五　「回不去了」：調景嶺孤軍苦路 ...............................................

117

六　

漂泊的中國孩子：邵宗海教授憶往 .........................................

131

七　「民國」調景嶺：台灣報章的調景嶺形象 .................................

145

八　

兩地不完整的聲音：台灣記者告別調景嶺 ...............................

159

九　「老西貢」看「小台灣」 ...........................................................

171

十　「下一站，調景嶺」：八十年代的新嶺民自述 ...................

李甦

191

十一 　

遺民空間與政治想像：小說調景嶺 ......................................

211

5 老民國，舊精神—— 編者弁言

老民國，舊精神——

編者弁言

窗上灑滿着白月的當兒，我願意關了燈，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沉默

中，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此刻。」於是我

摸着桌布，回身摸着藤椅的邊緣，而後把手舉到面前，模模糊糊的，但確認定這是

自己的手，而後再看到那單細的窗欞上去。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適，平

靜和安閒，經濟一點也不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但又是多麼寂寞的黃金時代呀！

別人的黃金時代是舒展着翅膀過的，而我的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過的。從此我又想

到了別的，甚麽事來到我這裏就不對了，也不是時候了。對於自己的平安，顯然是

有些不慣，所以又愛這平安，又怕這平安。

——

一九三六年蕭紅在日本寫給蕭軍的信

山河．家國．難民情——調景嶺小故事 6

如果說，這本小書生成於「民國熱」的脈絡當中，客觀上是誇大其辭了；不

過，當本書的素材陸續到位，說在整個編修過程之中都有「老民國」徘徊心田，

主觀上是事實。「民國熱」因何而熱？是因為那年頭菁英輩出一時無兩？抑或太多

人、事可資借古諷今，以當年的優秀惱恨當前的不堪？這些我們都沒深究。受訪

嘉賓之一張其錚先生說，調景嶺令人想像到政商強人、演藝紅星甚至總統，還有

權威學者和叱咤名將。然而，看着流落荒山難胞義民的回憶和舊影，我們浮想着

的是經常在董橋先生散文中出現的「避秦」悲情，是曾澍基教授所謂「當調景嶺遇

着西環」那左右兩極並存於這借來的地方與時間的面貌。用蕭紅的話，那到底是

不是他們的「黃金時代」—

—

是舒展着翅膀過的，還是在籠子過的？當然，還有

荒山濟民的義士，在那裏土生土長的難胞孩子，山河另一邊有面慈心冷的權貴，

對應着那遍山的青天白日……。

我們不敢經營大河史詩，只不過嘗試在香港自家園內，眺望凝想一下老民國

7 老民國，舊精神—— 編者弁言

的精神面貌；看過後有甚麼感應，端賴各自修為。正如著名導演許鞍華說，與其

先認定甚麼人、事是偉大不偉大，然後去對號入座，不如先看看那時代的狀況，

然後再看看那種比較傳統的關係，以及他們那種掙扎；然後可能我們會瞭解到他

們的抗爭比起今天的要艱難得多，也更有誠意得多—

—

雖然，我們這年頭也有難

處，往往敵友難分，而那年頭還是一個是非黑白比較分明的時代。

現存有關調景嶺的著述，或以一些機構的歷史為基礎，或專注於獨特的政治

歷史面向，內容都豐富紮實。按歷史學人類學等等標準，憑我們的丁點學養，相

信難出其右。為這小書設想進路時，荷李活史詩式電影︽阿甘正傳︾的一句經典

對白數度縈繞：‘L

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

，我們反而想為有意嘗嘗歷史

精神的有心人，不論其背景，準備一份庶民小便當—

—

簡樸，但酸鹹苦辣甘五

味紛陳，視角、方式亦不拘一格。第一章或可說是一批學術專著的讀後小結，將

天涯海角的調景嶺，重新放在二次世界大戰餘震、冷戰方酣的大歷史當中，並且

山河．家國．難民情——調景嶺小故事 8

跟堪稱難兄難弟的泰緬孤軍比照，嘆歷史的冷酷無情。第二章是將早年香港製作

的數個優秀的新聞影音節目改編為文字版本，回顧半世紀以來調景嶺難胞從山窮

水盡到落葉歸根。第三章至第六章是口述史的粗淺嘗試，看着那些慈悲的教士、

忠勇的孤軍、仁厚的妻女、無邪的稚子，在那窮山惡水掙扎求存還不忘尊嚴與夢

想，是多麼的悲涼無語卻又義本無言。想到大家都戲稱調景嶺是「小台灣」，在

第七章和第八章，我們整理了好些不同年代的台灣報章報道，採訪了熟悉調景嶺

的台灣記者，能否看透「難胞」、「義民」其實背負多少一廂情願、無可奈何？數

十年萬般滄桑不由人，到了「晚年」的調景嶺，看在社區鄰里眼中又是哪種光景

（第九章）？不算「難胞」、「義民」，八十年代才加入的新成員，為甚麼在網路上

對「晚年」調景嶺的回憶是既驚且甜（第十章）？抑或，小說家會為讀者帶來對調

景嶺更多的想像空間，還是更多的唏噓和遺憾（第十一章）？不同的方式、視角和

維度，能否為過去的調景嶺重構一幅稍具立體感的素描？

9 老民國，舊精神—— 編者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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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地感謝每一位受訪者（請到內文各章了解諸位的簡歷）和李甦小姐的慷

慨，令我們不完善的計劃變得事有可為。感謝天主教鳴遠中學、信義會慕德中學

和景嶺書院，還有計超先生、葉柏強先生和張其錚先生，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

至關重要的資料和歷史圖片，高義隆情，不勝感激。在申請經費以及不少採訪和

準備初稿的工作上，佘慧婷付出了很大的力量，謹誌謝忱。計劃後來波折重重，

幸得衛奕信勳爵文物信託和香港教育學院財務處同事的包容忍耐，雷浩昌、鄺英

豪、何偉歡臨「危」襄助，以及匯智出版社羅國洪兄的專業和仗義支援，計劃總

算得以完成，都是多得他們成全。

夜靜時翻看着數以百計的舊照，雙眼不覺濕濡。這計劃雖然延宕良久，但成

品的質素似乎仍未如理想。我們還是不斷在反問自己：為甚麼這些、那些不能

山河．家國．難民情——調景嶺小故事 10

做得更好一點？難得良機，為甚麼不追隨計超先生多多學習，將這別具意義的計

劃做得更好？就正如數年前有機會追隨莒光文化服務中心的曾醒明先生多瞭解泰

北孤軍的故事，也是半途而廢，辜負了古道熱腸的前輩們。將來每次翻看這本小

書，都會提醒自己對那時代的慚愧和敬意。

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雜錦小便當弄好了，彷彿對那時那處那

模樣的人、事、精神知得更多，卻又其實是懂得太少……。

羅金義

謹識

冷戰．家國．難民

「小」人物背後的「大」歷史

一

山河．家國．難民情——調景嶺小故事 12

引言：南下荒山西走野嶺

二次大戰結束後，中國人民以為連年戰火的煎熬已經結束，此後可以過些平

安日子。可惜，國內政局仍然動盪，中國旋即步入國共內戰。人民人心惶惶，不

少人為了逃避戰火而四處逃難。當國共內戰戰局趨向明朗化，無數人民害怕受到

新政權的迫害而陸陸續續離開中國，到鄰近地區暫避，有的逃至香港、緬甸、越

南等，或直接跟隨國民黨撤退到台灣。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雖然同為國共內戰

的受害者，但往後所經歷的辛酸殊途，卻也是兩岸難歸。

本章嘗試借用退至緬甸（及後泰北）的前國民黨「孤軍」的經歷，來跟滯留香

港的調景嶺難民作一個簡單的比較，藉此跟讀者回顧那些遭受國共內戰之殃的難

民奮鬥求存的不同經歷。

13 冷戰．家國．難民：「小」人物背後的「大」歷史

冷戰下的荒山

二次大戰結束後不久，香港又經歷了一次難民危機。根據一九五一年的︽香

港年報︾，在短短五年間，殖民地人口大幅膨脹三倍，由六十萬急增至三百萬

（Hong K

ong Annual R

eport, 1951

）。這群難民當中的一個特別的群體，是國民

黨的軍人、眷屬。對於港英政府而言，處理這群與國民黨關係密切的前將領不

止涉及財政問題，更危險的是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他們顯然是一個政治計時炸

彈。若英國處理欠妥善，中共便有藉口對英國加以批評，指責英國政府暗地裏支

持國民黨，破壞其對中國內戰一貫的中立態度。為免這個計時炸彈被引爆，港府

在五十年代初成立調景嶺難民營收容這群與國民黨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前將領和家

眷。成立調景嶺難民營的經過正正反映了冷戰之下各方面對滯港難民的考量。

自英國對香港進行殖民管治至中日戰爭，港府一直都沒有限制中港之間的人

山河．家國．難民情——調景嶺小故事 14

口流動。只要入境人士尊重和恪守香港法律，人民可以自由進出。除了吸引中

國內地人民南下工作之外，香港也是一個中國人民逃離戰亂的避難所。二次大戰

後，香港重歸殖民地管治，儘管有一部分人選擇在香港定居，但正如當時的港督

葛量洪在自己的回憶錄所言，在戰前湧入的人口相信不是一個重大的財政負擔，

這群人會在中國局勢穩定後離開，回到中國生活（葛量洪，一九八四）。配合配

額制度，葛量洪有信心可以控制人口數目（M

ark, 2007

）。加上，根據過往經驗，

大批中國民眾湧入香港只是暫

時性現象，葛量洪相信即使他

們來港定居，也只會尋找親朋

好友或志願團體接濟，港府並

不認為需要為他們提供社會服

務。

根據《葛量洪回憶錄》，港督葛量洪曾預計湧入的大陸難民不會久留，但結果他估計錯誤了。

15 冷戰．家國．難民：「小」人物背後的「大」歷史

國際政治環境對英國的影響

戰後的國際政治形勢則令英國對中國的外交政策處於兩難局面。一方面，冷

戰戰幔拉開，英美兩國需要更緊密的聯繫以共同打擊共產主義的蔓延；戰後英

國經濟一落千丈，百廢待興，實在也不能在此時此刻弱化英美關係。可是，英國

在外交政策上也有自己的考慮，不可能事事跟隨美國；至少在對待「中國問題」

上，英國的確有不同想法。作為「自由陣營」的領導，美國當然不承認中國的共

產政權，但考慮到在中國的經濟利益和希望維持香港的殖民管治，英國卻很重視

與中共的關係。儘管與南京政府不同，北京政府是一個相對比較明確地對西方帝

國主義懷有敵意的政權，但英國仍選擇以一個務實的態度對待中共政權，更在早

於一九五○

年一月便予以正式承認。除了希望維持香港的殖民管治外，英國亦看

出中共與蘇共關係欠佳，所以孤立中國並非明智之舉，只會變相令它沒有其他選

山河．家國．難民情——調景嶺小故事 16

擇，一面倒靠攏蘇共，因此倒不如與它保持一定的良好關係，反而可收更佳的外

交效果（L

an, 2006

）。英國雖對中共伸出友誼之手，但能否盡如倫敦心意，卻未

可料。原

則上，無論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都不承認英國殖民地管治。由於國民黨自

身陷入國內的政治困局，令港英政府受惠於一個弱勢的中國，在香港的認受性並

未受到嚴重的挑戰。但這個政治優勢因國民政府在二次大戰時獲得國際認同而慢

慢改變。在香港前途問題上，英國與國民黨各有考量。國民政府視香港為中國遭

受西方列強侵略的活生生象徵，必須要盡快對香港恢復主權，撫平中國的傷痛和

維護國人尊嚴；而英國認為香港乃東亞一個極具戰略地位和重要性的港口，並不

惜為維持香港的管治權而付出代價。除了經濟原因之外，繼續香港的管治權亦是

維護大英帝國的一件體面工程。二次大戰時，東亞地區陸續落入日軍手上，英軍

顏面無存。戰後英國雖欲繼續殖民地統治，但遭日軍重挫後，各地獨立和自治的

17 冷戰．家國．難民：「小」人物背後的「大」歷史

聲音不絕於耳（例如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所以英國想盡辦法希望收回失地，挽

回自己曾在國際舞台上叱咤一時的影響力。雖然如此，但國民政府在二次大戰後

被認為是世界強國之一，希望能藉此機會取回香港。其後，一方面受困於國共內

戰，一方面又害怕得罪英國—

─

一個與美國關係密切的盟友；國民政府只好將香

港問題押後處理。國民黨往後雖有零零星星的行動帶給港英政府一些麻煩，但正

如葛量洪所言，國民黨始終力有不逮，未能對殖民政府構成實質上的威脅（葛量

洪，一九八四）。可是，打敗國民黨而奪得政權的共產黨卻為英國政府帶來新危

機。

當中共取得政權，新政府多次公開批評帝國主義，聲稱將香港、九龍割讓的

條約和新界的租賃條約視為「不平等條約」，不具任何約束力；所以，香港從來

都是中國的地方，而當地居民也是中國國民。雖然數以萬計的人為逃離中共新政

權，踏上離鄉背井的道路，令新政權陷入尷尬的境地，但北京依然認為自己有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