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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Curio 玩物 2 0 1 4 . 03 March 占西湖之胜,印人集社于此,江山文字, 交相为助。湖自有志,范围既大,篇帙亦 宏。印社有幸有此胜,因特标举其名,以 为之冠”。 印学话西泠 早在西泠结社之前,就有丁敬、蒋仁、黄 易、奚冈、陈豫钟、陈鸿寿、赵之琛、钱 松等“西泠八家”闻名湖上,开创西泠印 派。印学源流要早于结社,宛如一脉活水 有所渊源,有所滋养。至光绪三十年,丁 仁、王禔、吴隐、叶铭四人发起结社。后 又 10 年,吴昌硕才入主一直悬置的社长 之位。“光绪甲辰夏,仁和叶铭,泉唐丁仁, 山阴吴潮避暑于孤山,小住人倚楼,研究 印学,适仁和王寿祺馆泉校,山阴吴隐由 沪归,昕夕过从,谋仿解社创立印社。同时, 安吉吴昌硕雅慕西泠,信宿湖上,遂推昌 老为社长。”于是乎,开创“涛声听东渐, 印学话西泠”羡煞旁人的局面。那时的印 社,“不仅仅以刻印自囿,而是对整体意 义上的‘金石’之学具有全面介入的意向 与实践。”可近年风气一转,诚以刻印为 专务。印人治印责无旁贷,然如此专门以 后,问题就出现了。 有微博博友言及,上世纪 90 年代初施蛰 存先生曾向其嘱刻“北山所藏”印,朱白 不拘。该友却向施先生提议转请吴中名 印家篆刻,可谁知施先生以“习气太重, 未合吾意”而回绝。西泠之弊正是习气太 重,印学之道最忌墨守陈规,不通消息, 无有生气。丁敬身有论印绝句慨言突破, “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 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社在 西湖的如此胜地更应该不拘绳墨才好,且 看张岱笔下的西泠狂生如何不拘,“西泠 桥,一名西陵,或曰即苏小小结同心处也。 ⋯⋯昔赵王孙孟坚子固,常客武林,值菖 蒲节,周工谨同好事者邀子固游西湖,酒 酣,子固脱帽以酒晞发,箕踞歌《离骚》, 傍若无人。薄暮入西泠桥,掠孤山,艤舟 茂树间,指林麓最幽处,瞪目叫曰:‘此 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笔也!’邻舟数十, 皆惊骇绝叹,以为真谪仙人,得山水之趣 味者,东坡之后,复见此人。”其实结社 早期,诸子心胸何曾拘束?单看张景星的 《西泠印社记》的景物就能品味得出,“循 径得一大池,俞曲园旧题曰文泉。泉水澄 清,冬夏不涸。泉之西为剔藓亭,东为题 襟馆。由此而上有四照阁故址,今年春鸠 Xiling Yinshe 撰文 / 张翀 关于西湖的诗,最熟莫过于苏子那诗,“水光潋滟晴方 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 宜。” 关于西湖之文,最美莫过于张宗子那文,“崇祯 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是日更定矣,余挈一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每读于此,常忆上世纪 80 年代,姨母身披小 羊绒大衣,站立西湖之畔,其时亦是满眼的西湖雪。姨 母离世之前,尝请洛阳印翁老铁为我治名章、藏书章各 一。于是,就想起在西湖的孤山也有一片印社。 可惜,我幼年虽随父去过西湖,一日游杭城,却未曾到过 孤山南麓的西泠印社。后亦效他人铁笔煮石学治印,始知 西泠地位巍然,懊丧之余又多了一份崇敬之心,恍如五岳 之尊。随着年齿渐长,所阅稍丰,于“西泠”之认识又有 一层别解,不敢呵佛骂祖,只算是于灵山叩问吧。 叩问西泠 园林之冠 首当一书的是,西泠印社并非如飞来峰自 飞处飞来,而是自有根基。印社并非一普 通印学社团,社址范围内的柏堂、竹阁、 四照阁原本就是园林佳地。园林大师陈从 周曾言,西泠印社“当为湖上园林之冠。 造园家于选址一端列为首要,立意第一。 坐四照阁全园之胜,西湖之景尽入眼底, 令入人怀矣。至此益证建社时主持者学养 之深”。园静生幽,更生曲折,曲折通幽 处与方寸间的缪篆随行布势不谋而合,此 间微妙仿佛只有四照阁一幅旧联说得清, “面面有情,环水抱山山抱水;心心相因, 因人传地地传人。”人地相得益彰,更何 况又有俞曲园老人手书的“柏堂”匾额, 学养一脉悠然,放眼望去,半城湖山成全 了一生的襟抱。 台湾旅人舒国治在写瑞典斯德哥尔摩时也 顺便写了一笔西泠,“若向东,在优雅登 岛东端的 Thielska 私人美术馆,登楼,自 小窗去望,恰好是一天然的构图,框中的 斯城一角,包含着大小几块零星岛屿,远 远近近,令人觉得像是自西泠印社望去的 西湖,却又比西湖更显清美寂尧。”看到 这当,不由让我心内一惊。随后,舒国治 又宕起一笔,“京都的园林亦很美,杭州 的山水小景也是,然皆是悠悠地涵盈着人 间韵味,要不就有一缕道情⋯⋯”,让我 一片神驰。《西泠印社志稿》亦说,“社 本页左上图) 丁敬身像 采自《西泠老照片》,第 49 页) 本页右下图) 赵之琛治 “金石千秋”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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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0 1 4 . 03 March

占西湖之胜,印人集社于此,江山文字,

交相为助。湖自有志,范围既大,篇帙亦

宏。印社有幸有此胜,因特标举其名,以

为之冠”。

印学话西泠

早在西泠结社之前,就有丁敬、蒋仁、黄

易、奚冈、陈豫钟、陈鸿寿、赵之琛、钱

松等“西泠八家”闻名湖上,开创西泠印

派。印学源流要早于结社,宛如一脉活水

有所渊源,有所滋养。至光绪三十年,丁

仁、王禔、吴隐、叶铭四人发起结社。后

又 10 年,吴昌硕才入主一直悬置的社长

之位。“光绪甲辰夏,仁和叶铭,泉唐丁仁,

山阴吴潮避暑于孤山,小住人倚楼,研究

印学,适仁和王寿祺馆泉校,山阴吴隐由

沪归,昕夕过从,谋仿解社创立印社。同时,

安吉吴昌硕雅慕西泠,信宿湖上,遂推昌

老为社长。”于是乎,开创“涛声听东渐,

印学话西泠”羡煞旁人的局面。那时的印

社,“不仅仅以刻印自囿,而是对整体意

义上的‘金石’之学具有全面介入的意向

与实践。”可近年风气一转,诚以刻印为

专务。印人治印责无旁贷,然如此专门以

后,问题就出现了。

有微博博友言及,上世纪 90 年代初施蛰

存先生曾向其嘱刻“北山所藏”印,朱白

不拘。该友却向施先生提议转请吴中名

印家篆刻,可谁知施先生以“习气太重,

未合吾意”而回绝。西泠之弊正是习气太

重,印学之道最忌墨守陈规,不通消息,

无有生气。丁敬身有论印绝句慨言突破,

“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

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社在

西湖的如此胜地更应该不拘绳墨才好,且

看张岱笔下的西泠狂生如何不拘,“西泠

桥,一名西陵,或曰即苏小小结同心处也。

⋯⋯昔赵王孙孟坚子固,常客武林,值菖

蒲节,周工谨同好事者邀子固游西湖,酒

酣,子固脱帽以酒晞发,箕踞歌《离骚》,

傍若无人。薄暮入西泠桥,掠孤山,艤舟

茂树间,指林麓最幽处,瞪目叫曰:‘此

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笔也!’邻舟数十,

皆惊骇绝叹,以为真谪仙人,得山水之趣

味者,东坡之后,复见此人。”其实结社

早期,诸子心胸何曾拘束?单看张景星的

《西泠印社记》的景物就能品味得出,“循

径得一大池,俞曲园旧题曰文泉。泉水澄

清,冬夏不涸。泉之西为剔藓亭,东为题

襟馆。由此而上有四照阁故址,今年春鸠

Xiling Yinshe撰文 /张翀

关于西湖的诗,最熟莫过于苏子那诗,“水光潋滟晴方

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

宜。” 关于西湖之文,最美莫过于张宗子那文,“崇祯

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是日更定矣,余挈一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每读于此,常忆上世纪 80 年代,姨母身披小

羊绒大衣,站立西湖之畔,其时亦是满眼的西湖雪。姨

母离世之前,尝请洛阳印翁老铁为我治名章、藏书章各

一。于是,就想起在西湖的孤山也有一片印社。

可惜,我幼年虽随父去过西湖,一日游杭城,却未曾到过

孤山南麓的西泠印社。后亦效他人铁笔煮石学治印,始知

西泠地位巍然,懊丧之余又多了一份崇敬之心,恍如五岳

之尊。随着年齿渐长,所阅稍丰,于“西泠”之认识又有

一层别解,不敢呵佛骂祖,只算是于灵山叩问吧。

叩问西泠

园林之冠

首当一书的是,西泠印社并非如飞来峰自

飞处飞来,而是自有根基。印社并非一普

通印学社团,社址范围内的柏堂、竹阁、

四照阁原本就是园林佳地。园林大师陈从

周曾言,西泠印社“当为湖上园林之冠。

造园家于选址一端列为首要,立意第一。

坐四照阁全园之胜,西湖之景尽入眼底,

令入人怀矣。至此益证建社时主持者学养

之深”。园静生幽,更生曲折,曲折通幽

处与方寸间的缪篆随行布势不谋而合,此

间微妙仿佛只有四照阁一幅旧联说得清,

“面面有情,环水抱山山抱水;心心相因,

因人传地地传人。”人地相得益彰,更何

况又有俞曲园老人手书的“柏堂”匾额,

学养一脉悠然,放眼望去,半城湖山成全

了一生的襟抱。

台湾旅人舒国治在写瑞典斯德哥尔摩时也

顺便写了一笔西泠,“若向东,在优雅登

岛东端的 Thielska 私人美术馆,登楼,自

小窗去望,恰好是一天然的构图,框中的

斯城一角,包含着大小几块零星岛屿,远

远近近,令人觉得像是自西泠印社望去的

西湖,却又比西湖更显清美寂尧。”看到

这当,不由让我心内一惊。随后,舒国治

又宕起一笔,“京都的园林亦很美,杭州

的山水小景也是,然皆是悠悠地涵盈着人

间韵味,要不就有一缕道情⋯⋯”,让我

一片神驰。《西泠印社志稿》亦说,“社

本页左上图)

丁敬身像

采自《西泠老照片》,第 49 页)

本页右下图)

赵之琛治 “金石千秋”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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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ling Yinshe

西泠印社之柏堂

(采自《中国建筑艺术全集·风景

建筑》,第 50 页)

西泠印社之汉三老石室

采自《中国建筑艺术全集·风景

建筑》,第 5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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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重建,与孤山巅连,远吞山色,平挹湖光,

幽阒辽夐,气象万千,盖至此而西湖形胜

一览无余矣。”所谓立社之初,即定宗旨

则是“保存金石,研究印学”,眼光有如

湖山最盛处,一举突破仅以铁刀剜石的技

术匠作。

不向西泠问苦津

既然是存金石,治印学,关乎金石玺印的

学问可就疏忽不得,不唯如此,若具备学

者心眼,篆法自然高明。比如陈衡恪(师

曾),近代义宁陈氏一门的学问不啻震旦

东国,师曾虽亦师缶庐,学养偏生得厚,

能够有所突破,跳出缶门藩篱。可惜下世

较早,治印尚未成自家面貌,不过他有一

首诗倒是值得玩味,“下窥两汉上周秦,

不向西泠问苦津。赵整吴奇参活法,瓣香

分爇亦艰辛。”“不向西泠问苦津”说得

甚为自信,当然,并非是学者就能蒙上一

件神秘的外衣,像罗福颐,虽亦系出名门,

也有《古玺彚编》、《古玺文编》著作问

世,然手头功夫并不高明,常一笔之划却

用“中上下”三刀,是修是削,不是刻。

在我看来,心胸手上都有滋养的要算是“遥

领西泠主”的马衡先生了。世界诸般事物,

最忌习气二字。禅学要破除习气是明智之

举,林谷芳说,“要时时点醒,要触目皆道,

日常用心其实最难,习气总在最无形中起

用,故禅家也总在生活中随处抖落。”近

来西泠社人,总爱自刻一方“西泠中人”,

不知是自己标榜还是投名状。总之是习气

的不经意侵袭,马叔平遥在北京,跳脱出来,

也得通透醇厚。

甭管是西泠还是东泠,求得源水活法才是心

法,昔年结社四子各有面貌,后来印社中

人也异彩纷呈,比如童大年、经亨颐、陆

维钊这样的人物。他们并非专意奏刀,随

手化来即是佳构,特别是经、陆两位先生

前后致力于书学的教育,功德无量。要说

关于西泠还有一联,做得比前揭的楹联气

魄大,“大好湖山归管领,无边风月任平章”。

气魄也罢,心胸也罢,既羡湖山,就该知

道湖山无常主。西泠也并非能恒盟印坛,

不过非凡的历史渊薮,金薤琳琅的印石文

献,别处难以企却不是虚夸,更兼之有同

在杭城的中国美术学院的学术支持,以及

上海博物馆的富藏。可如何接续昔年之学,

却是一个崭新的课题,真不是随手刻刻“西

泠中人”印就能了事的。陈振濂先生在一

篇《“金石学”研究的当代意义与我们的

作用》对“保存金石”做了当下的解读,“新

时期的金石学,也可以有新的时代含义。

对青铜大器的收藏、鉴定,对甲骨文的收藏、

墨拓,对古玺印、古石刻、古镜铭、古瓦当、

古陶文的收集和鉴定、研究,应该都是‘金

石’的范围。”如此一来,于印于金石,

既做了学术的界定,又有了艺术的发挥。

篆刻书道,最不易的则是既要有文胆,又

要有艺心。沙孟海先生一本薄薄的《印学史》

确是不可多得的艺学两通之著。见识高迈

的人,往往独具只眼,能看清学问与艺途

两者乃互为表里。姚茫父曾题陈师曾画中

诗说,“槐堂好古耽金石,治篆攻坚今最

名。纵笔为花更奇绝,如将史籀化渊明。”

印人治印为学,最为难得是学术自信力,

有了这股自信力自然能不落前人窠臼。夏

承焘曾为吴子建先生赋诗,“铁线纵横笔

着花,贞珉篆籀走龙蛇。壮夫不屑嗤扬子,

可信雕虫有大家。”其中三四句乃反用扬

雄“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也”的典故,读之,

不觉自信的内力鼓鼓生风。中国书史上更

为自信的米芾,对扬雄的儒家论调就不是

翻案了,而是恣肆的戏弄,“何必识难字,

辛苦笑扬雄。自古写字人,用字或不通。

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

放笔一戏空。”

可是,何谓“意足我自足”呢?我想,还是

要回归西泠或是印石本身吧,再来读《西泠

印社记》,篇末即书“集社者何?人因印集也。

名之者何?社以地名也。积十余年之心力,

合十余子之财力,惨淡经营,苟完苟美。愫

心朝夕相与,各出所藏吉金乐石,摩挲而考

证之,觉墨花香篆云影波光,俛仰之间故欢

何极!然则是社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

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西泠诸哲之志,引

其绪而存真也,则西泠千古,印社亦千古”。

这是将刻印或金石回归到最初的本心,求其

原味,方能千古。亦如禅家之修行,“不在

为学日益,而在为道日损。不心外求法,让

葛藤脱落,本心自然映现,眼前就是一片不

为惯性思虑所缚的天地。正如镜照万物,胡

来胡现,汉来汉现,你只须直心而为,便满

目青山。”

噫嘻,别者无他,如斯而已。

本页左上图)

吴昌硕书“西泠印社”额枋

采自《诗意浓浓——西泠印社园林》,第 15 页)

本页左下图)

俞樾俞曲园书“柏堂”堂额

采自《诗意浓浓——西泠印社园林》,第 16 页)

本页右图)

朱景彝撰书“东汉文章留片石;西泠翰墨著千秋”联

采自《诗意浓浓——西泠印社园林》,第 13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