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約翰‧波恩／著 奧利佛．傑法／繪 陳佳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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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正常完美的家庭3

一個正常完美的家庭

1

這是巴納比‧

布羅克的故事。要了解巴納比，首先

得認識他的爸媽，他們非常懼怕﹁與眾不同﹂，以至於

後來做了一件可怕的事，為他們所愛的每個人造成了嚴

重的影響。

我們先從巴納比的爸爸艾樂思說起，艾樂思自認是

個非常平凡的普通人。他住在一個普普通通的社區內的

一棟普普通通的房子，每天循規蹈矩，過著平淡的人

生，有個很平凡的妻子，兩個小孩也都很普通。

艾樂思懶得搭理那些生來獨特或在大庭廣眾下出了

洋相的人。如果他在地鐵上遇到一群大聲喧嘩的青少

年，他會立即在下一站下車，跳進別班車。要是他在餐

廳吃飯—

不，不是那些菜單宛如天書、食物讓人看不

懂的前衛餐廳—

而是一點也不起眼的小館子—

碰上

服務生為某位喜歡引人注目的壽星唱︿生日快樂﹀時，

他會超級不滿，覺得自己的夜晚被這些人毀了。

艾樂思在全球最壯麗的城市—

澳洲雪梨—

擔

獻給　菲立普‧阿爾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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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布德布拉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專長是擬遺囑與契約。儘管這工作實在陰森又不討

喜，卻最適合艾樂思不過了。畢竟，人人都得準備遺囑，對吧？這是稀鬆平常的

事，一點也不奇特。然而，當客戶走進他辦公室時都會緊張不自在，因為草擬遺囑

令人沮喪，也很為難。

﹁千萬別這麼想。﹂艾樂思每次都會這麼勸對方。﹁死亡很正常。人終究都會死。

如果我們全長生不死，那不是很恐怖嗎？這麼多人口，地球總有一天會垮掉的！﹂

倒不是說艾樂思關心地球的未來；他認為只有嬉皮和所謂的新世代人類才會擔憂

那些事。

某些人—

尤其是住在遠東地區的—

深信我們每一個人—

包括你在內—

來

自浩瀚龐雜的宇宙，早在出生之前，我們的另一半就已命中注定，因此人們畢生都

在尋求能讓自己靈魂完整的對方。直到那一天來臨前，我們多少會悵然若失。有時

候，失落的另一半乍看之下，可能跟自己有天壤之別。例如，一位喜愛藝術和詩歌

的青年，或許會愛上鎮日修理引擎的黑手女孩；而擁有健康飲食習慣、熱中戶外運

動的小姐，搞不好會與只喜歡賴在客廳沙發上，一手拿啤酒、一手拿三明治的宅男

墜入愛河。一樣米養百種人，真的。但艾樂思‧布羅克可不這麼想。他非常確定他

只能與跟自己同樣平庸的女子共度人生，就是這樣，再正常不過了。

輪到巴納比的媽媽艾莉諾上場了。

艾莉諾‧

布靈漢生於俯瞰雪梨北方海岸的碧肯丘，在一間小屋長大。她是父母

的掌上明珠，因為她是當地最守規矩的小女孩。無論方圓十公里內有沒有車，她一

定會等到綠燈亮才肯過馬路；在公車上她也總是讓位給老弱婦孺，即使車上還有幾

十個空位任人挑選。總歸來說，她是一位乖巧、有禮貌的小女孩。當奶奶艾佩思過

世，將一百條繡有姓名縮寫﹁艾‧

布﹂的古董手帕留給艾莉諾時，艾莉諾便下定決心

以後要嫁給一個姓氏縮寫也是﹁布﹂的男人，這樣才不會白白浪費了奶奶留給她的傳

家之寶。

艾莉諾長大後，跟艾樂思一樣成了律師，專精財產分配。她對所有問過她的人

解釋，她認為這領域好玩得不得了。在未來的丈夫進布德布拉律師事務所工作一年

後，她也進了同一家事務所。起初艾莉諾有點兒失望，因為她環顧整間辦公室，發

現那裡的年輕職員，不論男女的表現都算不上專業。

沒幾位同事將辦公桌保持得一乾二淨。相反的，桌面擺滿了家人、寵物的照片，

更糟糕的是還有幾張是偶像明星的。男士們一面大聲講電話，一面隨手把外帶咖啡

的紙杯撕碎，製造一地髒亂留待清潔工整理；女士們則彷彿無所事事，成天吃個不

停，不斷買滿載五彩繽紛的糖果、每幾個小時就出現的推車零食。是的，按照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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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標準來看，這一切都很正常，但在艾莉諾眼中，這群人一點也不正常。

艾莉諾上班兩星期後的某一天，她必須將一份超級重要的文件拿到兩級階梯上

方，給另一個部門的同事，而且分秒必爭，否則世界可能就此戛然中止。打開門的

那一剎那，艾莉諾設法不去看裡面的邋遢髒亂，免得剛吃下肚的早餐吐得一塌糊

塗。然而，她驚訝的發現，有某件事—

或某個人—

讓她雀躍萬分，猶如第一次

成功跳躍小溪的瞪羚寶寶。

角落那張辦公桌上的資料夾按照顏色井然有序的排放，一位穿著細條紋西裝、頭

髮俐落分邊的帥氣年輕人正埋首工作。與身邊那群未經訓練的生物截然不同，他的

辦公桌整齊乾淨，鋼筆與鉛筆插放在一個簡單的筆筒內，文件擺置得很清楚，工作

起來很有效率。桌上也沒有任何小孩、狗或明星的照片。

﹁那個年輕人，﹂艾莉諾問隔壁同事，這位小姐滿嘴都是香蕉堅果口味的馬芬蛋

糕，掉在電腦鍵盤上的蛋糕屑可能永遠也清不乾淨了。﹁坐在角落的那個男生。他叫

什麼名字？﹂

﹁妳是說艾樂思？﹂那女孩用牙齒刮著馬芬的包裝紙，就怕漏掉了黏在上面的太

妃糖漿。﹁全宇宙最無趣的男人？﹂

﹁他姓什麼？﹂艾莉諾滿懷希望的問。

﹁布羅克。難聽到爆，對吧？﹂

﹁太完美了。﹂艾莉諾說。

於是他們結婚了，一切都是這麼正常、理所當然，特別是他們已經一起去看戲

︵三次︶、吃冰淇淋︵兩次︶，以及到舞廳過︵只有一次；兩人都不太喜歡那裡—

搖擺

不適合他們，更不用說難以入耳的搖滾樂︶。此外，他們還撥了一天的空檔去月光樂

園，在那裡拍照、愉快的聊天直到太陽西下，小丑臉上的夕陽餘暉讓他看起來比平

常更恐怖。

艾樂思與艾莉諾的大喜之日滿一年後，兩人迎接第一個孩子的出生，是個男孩。

此時他們已經住在雪梨下北岸的格瑞費里一棟普通的小房子。他們將兒子取名為亨

利，他在星期一早上九點整誕生，體重不偏不倚正好三千公克，沒有讓媽媽陣痛太

久，還很有禮貌的對接生他的醫生微笑。艾莉諾生產時既沒哭也不叫，才不像電視

長壽劇裡的那些產婦滑稽的呼天搶地；事實上，她生小孩時彬彬有禮，一切按照規

矩來，完全沒有冒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亨利就像他爸媽一樣規規矩矩，遞奶瓶給他會自己接過，乖乖喝奶；如果尿布髒

了，他會滿臉羞愧。他的成長速度很正常，快兩歲時學會開口說話，三歲時能認得

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亨利四歲時，幼稚園老師告訴艾樂思與艾莉諾他表現平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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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正常。當天回家的路上，夫妻倆買冰淇淋給他，當作獎賞。什麼口味的冰淇淋？

當然是香草嘍。

布羅克夫婦的第二個孩子梅蘭妮，在三年後的一個星期二出生。跟哥哥一樣，

她不曾為保母或老師帶來麻煩。梅蘭妮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房間裡看書或玩洋娃

娃，與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孩子沒有兩樣，她不會做任何讓自己特別突出的事。梅蘭

妮快滿四歲時，爸媽在期待第三個小孩出生。

毫無疑問的是，布羅克一家堪稱全新南威爾斯省，或者甚至是全澳洲最正常、普

通的家庭了。

接著，第三個小孩出世了。

巴納比‧

布羅克在一個星期五的半夜十二點來到這個世界。對艾莉諾來說，這是

個糟糕的開始，因為她不得不把醫生和護士從床上拖起來為她接生。

﹁真的很不好意思！﹂艾莉諾喘著氣說。她早已滿身大汗，這讓她更為尷尬。之

前生亨利或梅蘭妮時，她可是一滴汗都沒流；當時她只有泛著柔和的光暈，很像快

要熄滅的四十瓦白熾燈泡。

﹁沒關係的，布羅克太太。﹂史挪醫生說：﹁小孩想來就來，這種事情是我們無法

控制的。﹂

﹁可是真的很沒禮貌。﹂艾莉諾說完這幾個字便尖聲大叫，巴納比顯然決定他該

出來見人了。﹁喔，天啊！﹂她的臉因為用力而漲紅。

﹁真的不用這麼客氣。﹂醫生堅持，他作勢準備接住滑溜溜的寶寶—

姿勢很像

在場上的橄欖球員，後腳用力踩進草地，前腳踏入泥土，雙臂往前伸，等著一把接

住即將到來的大獎。

艾莉諾再度扯開喉嚨尖叫，然後猛然往後躺，驚訝的喘著氣。她感覺到體內有一

股逐漸積累的龐大壓力，不確定自己還能承受多久。

﹁再用力！布羅克太太！﹂史挪醫生大聲幫她加油。艾莉諾用盡氣力逼自己堅

持下去，第三次尖叫出聲。護士在她額頭放上冰涼的毛巾，但艾莉諾卻未因此得到

舒緩，她開始大聲哀號，脫口而出她這輩子從來沒說過的一個字眼。每次事務所有

人說出那個字時，她總覺得極度不妥當，並且深感被冒犯。那是個簡短有力的單音

字，此時此刻說出那個字卻讓她完全表達了內心的感受。

﹁這就對了！﹂史挪醫生高興的鼓勵。﹁他準備出來了！我們數一、二、三，然後

妳再最後一次用力，好不好？一︙︙﹂

﹁二︙︙﹂

艾莉諾倒抽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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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解脫感，同時耳際傳來寶寶的哭聲。艾莉諾往後癱在床上呻

吟，很高興這可怕的折磨終於結束了。

﹁噢，我的天啊！﹂過了一會兒，史挪醫生終於開口。艾莉諾緊張的從枕頭上抬

起頭來。

﹁怎麼回事？﹂

﹁這是我見過最奇特的景象了。﹂他這句話讓艾莉諾不顧疼痛的馬上坐起來，她

想好好看看這個引起如此不尋常反應的寶寶。

﹁他人呢？﹂她問，因為史挪醫生並沒有把寶寶捧在手上，寶寶也沒有躺在床

腳。這時她才注意到，醫生和護士已經不再看著她，他們全驚訝的張大嘴，抬頭往

上看，天花板上有個新生寶寶—

她的新生寶寶—

背貼著長方形的白色瓷磚，滿

臉微笑的低頭看著下方四個大人。

﹁他在上面！﹂史挪醫生驚歎；的確，他在那裡。巴納比‧

布羅克，南半球最普

通、正常的家庭的第三名小孩，一出生就證明了自己是多麼非比尋常，因為就連最

基本的法則也無法適用在他身上。

他拒絕遵守重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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