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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江 花2019年2月12日 星期二 责编:周璐 美编:陈昌 责校:周戎邮箱:[email protected] 电话:(027)85771888-2504
每次过年的前一个月、前二十天、前十天,弟弟妹妹就会反复电话、信息,现在是微信,问的不过是同一个问题,什么时间回来。三十年前,二十年前,我把这种打听,当做关心、思念,后来一接到这样的电话,我本能地抗拒。就在猪年春节即将到来之际,果然,妹妹就发来微信,说父母都八十了,说他们身体都不怎么好,说年货都准备好了,说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前面都是铺垫,最后的意思是,一定要回家过年。我还真的又一次沉不住气跟她在微信里吵了。
这么说,在我的印象中,过年首先是一种期盼,有盼就有吵。吵完了,还是得准备回去过年。像我这种有故乡的人,永远不可能在别处过年。什么去三亚旅游过年,什么去东南亚过年,什么组团去哪个好友所在的省市体验过年,对我都只能是新闻,就连在武汉过年都不太可能。过去看一个新闻,说在南方打工的某某某,多少年不回家过年,因为太花钱。又看过一个新闻,说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多少年不回家过年,也不联系家里,原因是没有混好。这些对我的父母和弟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果是这样,我的父亲会顶着料峭的寒风站在白沙洲的大堤上,望着武汉这边等,并且从大年三十就开始,一直等到正月初一初二。
去年过年,因为考虑到下高速后到沙洲要等很长时间的汽渡,我绕道松滋从南河回去。早上出发,按里程计算,五个小时足够到达家里。但在松滋寻找通往南河大桥的道路居然花了几个小时,在荆江淤积的那些沙洲上反反复复来回跑,气得儿子暴跳如雷,直接骂读书读多了害人。弟弟则不断打电话问到了哪里,我就不断告诉他还有10分钟,还有10分钟。当然肯定是过了无数个 10 分钟。我最后找到正确的道路,远远地看见村庄时,就发现父亲站在大堤上张望,他站着的地方,就是我开车必经的下堤的路口。我清楚,他出来张望一定不止一次了,一定是出来望了一会,回去,再出来望,再回去。
不仅仅是春节,五一、十一等大的节日,他都如此。他望的方向,就是从武汉回沙洲的方向。要是朝相反的方向,朝西陵峡那个方向望,那就不是等我,那是散步。车停下来,父亲每次都会朝里面看,等人出来之后,他一边朝屋里走一边问,怎么谁谁谁没有回来。他希望每一次,人员都是整齐的。我理解他的心思,他从人员是否整齐判断家庭是否和睦。但他从不面对面问我,而是背着我询问。这种含蓄、深沉,大约只有我懂得。
但父亲乃至我的弟弟妹妹并不能理解时代和春节是变化的,在他们的内心,每一次的团圆,都应该是真正的圆满。儿子小时候对回到沙洲过年很兴奋,成年之后则毫无兴趣,不是生活好坏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儿子与沙洲之间毕竟没有割舍不断的文化和心理,没有朋友、没有电脑,过去没有互联网,对无休无止的拜年串门,更没有热情。随着年龄增长,每次回去都会面临是否恋爱、工作怎么样、工资多少等等令人一听就炸毛的提问。他在建立自己的世界,建设自己的生活,他认为这属于他自己的事情。我能理解他。因此,当他鲜明提出今年不回去过年的时候,我同意了。我不能仍然停留在过去,背着他或牵着他这家拜年,那家喝酒的时代。尽管对于父母而言,屏蔽这一理想是无比的困难。我与弟弟妹妹,与父母一样,希望每次都是一个不差的团圆,但的确年年相似,岁岁不同。
尽管早已成年,但在沙洲过年,还得依照风俗拜年。这是我从小没有过的一关。每次拜年,最惧怕要单独面对某个长辈,说拜年。后来就跟着堂兄堂姐堂弟一大帮人,轰地挤进门,在喧闹和嘈杂中怯怯地喊一声拜年,蒙混过关。反正十几张嘴都在喊拜年,长辈、亲戚也不知道谁喊了谁没喊。如此这般,挨着跑。一天跑十几家。平原的村子一家一户不隔山隔坡,都集中在一条路或几条路上,直系亲属一天跑完。母亲说这叫“拜跑年”。这些年,家乡的村子里,堪称我的长辈,我必须去拜年的,少了,而且越来越少。跑的户数少了,伤感便多了。比如幺爷早就去世,他的独子,我们称元爹,也去世多年,于是这一家我就不再去拜年。但每次回去元爹的老婆,这位智力有残疾的婶子总会来我家门口坐坐,我也会经常问母亲他们一家的状况,是否有低保,她儿子做什么,等等。我时常想,这是不是一种忽视。这样想便立即觉得这降温的天燥热得很。
祭祖也是拜年。去年过年,吃完团年饭,我与弟弟去上坟祭祖。看见一个墓碑的名字,才突然记起来,我最大的堂嫂去世了。祭拜完长辈,我惊奇地看见弟弟在大堂嫂的墓前跪了下去,给堂嫂拜年,大堂兄赶紧陪礼。这一拜把拜年只拜长辈的风俗改了。
今年的春节,一定去元爹的家里拜年、看看,也一定与大堂兄多聊聊,这几年他一个人到底过得怎么样。团圆总是一种美好。生活就是不断地打破这一理想,让我们再去努力重建,其实每一次团圆都是一种重建,每一次重建都是一次崭新的团圆。
回滕塆过年梅赞
蔡甸滕塆只是我们的祖籍。父母青春年少时就去了鄂南支援山区,我们兄弟姐妹们都生长在鄂南大市。滕塆也就只是纸上故乡。但故乡毕竟是故乡,当新时代来临时,那原来的隔膜陡然间变得亲切起来。所以,当年逾八旬的父亲提出拿出他的退休金,邀请散在各地的子侄孙辈们回故乡过年时,我们兄弟姐妹们都热烈支持父亲的这个提议。老弟连忙在“汉阳滕家”群里发布消息,没想到,群里的一百多人几乎是秒回,异口同声,积极响应。
除夕如期而至,父母和天南海北的子侄孙辈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到滕塆。一时,塆里的禾场上,各色车辆云集。父亲在老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只得将宴客的主场设在老屋。当然,老屋已非父亲当年在家居住时的鼓皮屋了,而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且被堂弟仿照西式的样子改造一新,这里已是最小的叔叔的宅院。父亲让子侄们在堂屋前搭起了雨棚,一百多人,十几桌。还请来了家族的厨师掌大厨。
师傅们在忙着晚宴。父亲和沉疴在身的姑妈拉着家常。从荆门回来的姑妈一脸幸福,看不出一丝病容地说,这恐怕是她的最后一个年了,却能回到儿时的故乡来过,真是太好了。父亲安慰着姑妈,并一起等着叔叔们的归来。三叔是个磨剪子戗刀的手艺人,年底走街串巷,也是最忙,四叔是个剃头匠,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傍晚时分,夜色四合,家族团年进入倒计时。堂弟们在老屋的前场燃起了篝火,火苗向天空吐着信子,仿佛当今节节高高的生活。孩子们围着篝火唱,粤语的、闽台的,还有英文的、俄文的,甚至还有法语的,一首首时髦的歌儿弥漫在滕塆的上空。这些在天南地北求学、工作的年轻人把乡村以外的文明带了回来,女儿也从大洋彼岸发来了视频,真是一场开在乡村的篝火晚会。父亲见了,不禁感慨,这要是四十年前,怎么敢想?孩子们正热闹着,三叔背着他的一条长条凳——那是他赚钱的全部家当,回来了,四叔是骑着电动车回来的。他们和父亲和姑妈热情拥抱。
人都到齐了,十几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父亲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父亲深情回忆了家族的简史,缅怀前人创业的筚路蓝缕,历数了子侄们在学业上的进步,在事业上的有成,更是勉励滕家的子孙们谨记“敦厚为仁,不忘根本;勤奋为体,传承创新”的家训,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不凡的业绩。我们听着父亲的致辞,不停地笑,父亲始终不忘自己60多年老党员之本色,也不忘自己从教一辈子老教师之根本,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充满满满的正能量。
父亲致过祝酒辞后,就让大家开怀畅饮,从不怎么饮酒的他,也是一饮而尽。我们依次向父母和姑妈、叔叔婶婶们敬酒,他们个个脸上都挂着激动和喜悦。三叔、四叔他们总在我们的耳旁说,能有今天,完全是托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福,没有改革开放,哪有今天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虽然只是一介农民,但对季节冷暖的变化感受最深。呵,滕塆只不过是万千中国村庄的缩影,滕家也不过是万千中国农村家庭的代表。
酒足饭饱后,我们一家下榻在三叔家。这是父亲的特意安排,一开始,我还不解其意。三叔是滕塆的精准扶贫户,也是几个叔叔中最穷的一个,但他有个敢想敢干的独生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方远。方远现在称得上是滕塆的名人,媒体屡屡报道他在市、区、街三级的扶贫政策帮扶下发家致富的事迹。当年,方远辞工回乡办起了家庭养猪场,因不懂技术,不懂行情,不仅没赚钱,反欠下了一屁股债,这于原来就不富裕的三叔家,有如雪上加霜。正在一筹莫展时,党中央吹响了精准扶贫的号角,三叔家有幸被选中。上级派来畜牧技术员,手把手教方远养猪技术和病虫害的防治方法,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很快,方远的养殖场就有了起色,前年,方远抓住机会出售了近百头猪,有了更可观的盈利,一举把所欠的近 20 万元的外债还清。还把三叔曾经破旧的家装饰一新。同时,方远也为女儿装了一间书房,他还是希望女儿能安静地读书,借以改变命运。精准扶贫给三叔一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可喜的变化。这就是父亲安排我们住在三叔家的缘由了。
是夜,我住在三叔的楼上,却不见方远。于是,我寻方远去,原来,正值一头母猪下崽,方远在猪圈里忙了一宿。我看到方远头上的汗晶莹剔透,顺着他的脸流下来,瞬间就洇湿了胸襟,当然,欣慰的笑也挂上他疲倦的面颊。
待方远全部忙完时,大年初一的鞭炮已响彻整个滕塆。呵,我该去拜年了!这次回滕塆过年,对故乡,有了和往日不一样的感受,也给平常不见波澜的生活以一抹亮色。
团年饭临门吃周耘芳
过去的艰难岁月里,每年吃团年饭,必须要在腊月三十才能吃,一年忙到头了,这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人才能轻轻松松地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团圆饭,包上一些饺子,吃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后,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守岁”,祈祷着来年幸福平安,这是人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当然,这餐团圆饭倾注了家里所有,鸡、鸭、鱼、牛肉、羊肉、鱼丸子、肉丸子、豆腐丸子,应有尽有,吃得让人开心快乐,吃得全家人幸福圆满。
可是,随着时代变迁,快节奏的生活下,吃团年饭也悄然发生变化,每当过了腊月二十四,农历小年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在乡村、城镇响起来,人们慢慢开始吃团年饭了,千家万户团年饭临门吃,吃出了新年的新味道,吃出了新时代新生活。
半年辛苦,半年甜。在我的记忆中,老家四爹弟兄姊妹多,儿女也多,四世同堂。每年到了腊月,四爹在家里忙里忙外,打糍粑,做豆腐,酿米酒,准备着美食美酒,力争把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子女们在年三十吃一个丰盛年饭。对于团年饭临门吃,四爹首先有些不理解,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辛苦一点,操劳多一点,在大年三十,能够把兄弟姊妹、儿孙们集聚在一起,吃一个团年饭,再累再苦,四爹也心甘情愿。
这么多年来,兄弟姊妹成家立业,儿女们大了后,有的到外地参加工作,有的在远方经商、打工,家人在一起吃个团年饭成了难事。有的因为放假后要在单位值班,待到正月初几才能回家;有的因为要到外地谈一笔生意,得提前回单位上班;有的因为工作,几年难得回家一次,因此每年团年饭,总有人员缺席。之后的日子,为了过好团圆年,吃好团年饭,儿女们巧妙地安排时间,每年从腊月二十四开始,谁家有时间,谁家就做团年饭,从腊月二十四吃到腊月三十。每次到了做年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人都要费尽心思,各尽所能,做出不同风味的饭菜。夜晚,年饭熟了,鞭炮响起来,美酒酌起来,吉祥祝福说起来,一家人围着四爹吃饭喝酒,四爹感到十分欣慰和快乐。
临门吃团年饭的确方便很多在外地工作的人,我的堂哥在南方某部队服役,多年没有回家探亲,腊月带着女朋友回到家里,原本想一家人能够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一个团年饭,堂叔和婶娘早就准备好了各种丰盛美食,没承想到了腊月二十六,堂哥突然接到部队通知,要求迅速回部队有工作任务。听说儿子要回部队的消息,婶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叹息,坚决要求儿子和女朋友吃了团年饭再走,性格开朗的堂叔说:“不能耽误儿子工作,我们可以提前吃一个团圆饭啊。”于是,婶娘和堂叔在厨房里忙乎起来,把该炖的炖起来,该炒的炒好,足足搞了二十几盘特色菜,腊月二十七晚上,堂叔还把我们几个弟兄姐妹叫在一起,足足两桌客人,大家在一起吃着美食,品尝美酒,谈论昨天和未来,吃了一个团团圆圆的年饭。
爆竹声声辞旧岁,笑声朗朗迎新春。时光在变迁,人们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一年一度新春佳节热情不会减,吃团年饭习俗不会变,浓浓亲情和友情永远不会变。在这生活丰富多彩、工作十分繁忙的今天,让我们慢慢改变旧的生活方式,努力适应新形势变化,在忙碌的日子里,开心的团年饭临门吃,分开着吃,又何尝不是一种美事呢?!
当“大厨”的日子刘红霞
呵呵,今年过年,我被提拔为“大厨”,不是烧饭婆哦,是正儿八经的“大厨”呢!
不容易吧!如果不是爸爸、妈妈年纪渐大,做起来力不从心了;如果不是姐姐、姐夫工作太忙,大年三十才能放假;如果不是哥哥、嫂子来武汉是做客,让客人来安置主人于情于理有些说不过去;如果不是……我是没有机会承担如此光荣而又伟大的工作的。
“大厨”重任在肩,负责一家三代人春节期间的“进口工程”。虽然有最高指示:“今年过年的政策是少在家吃,以在外就餐为主。”但呼者声高,应者声稀,大家对妈妈的家藏私房菜情有独钟,还戏说今年最大的受益者将是我——作为“进口工程”负责人,我将得到妈妈手把手传艺的进修机会。
“进口工程”是个伟大的工程,其受重视的程度从严密的后勤保障体系可窥一斑:姐姐负责现场总指挥;姐夫负责策划、远程采购;爸爸负责日常采买、理菜;妈妈负责备料、技术指导;我嘛,负责掌大勺、清洗碗碟。
珍惜!一定要珍惜!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也许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趁此机会好好操练操练,没准还能练成个大师级厨师,我暗暗打定主意把握时机。
农历腊月二十六,“大厨”闪亮登场。因为远道而来的家庭成员归来,经过一天的预演后,我们家的年宴从腊月二十七就拉开了序幕。
腊月二十七一大早,准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进行了,按照妈妈的要求,有六个凉碟寓意“六六大顺”、十二个热菜谓“月月红”。凉碟好说,现成的腊货、卤菜切好摆碟就成,功夫在前期。十二个热菜则要靠现场制作了,按套路准备着烩三鲜、烧野鸭、煨笋子、清蒸鱼、炒墨鱼、炖排骨……
正忙得不亦乐乎,姐夫从海鲜市场采购归来,又拎回大大几个包,乌龟、扇贝、螃蟹、基围虾,还有些不知名的小海螺。做这些不常做的菜则费了些神。
螃蟹好做,洗干净了清蒸便是。处理乌龟比较麻烦、费时,先把麻烦事交爸爸处理,决定下午再吃;妈妈师傅不会做基围虾,让我有些得意,好不容易有机会嘲笑她只会“老三篇”!
刚得意一会,马上遇到了新问题,平常吃扇贝都是餐馆做好了端上来,怎么将活的扇贝变成盘中美味呢?我傻了眼。好在侄姑娘胸有成竹,上网一查,嗬,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做出来不比餐馆里的师傅差,吃得大家情绪高涨。
不过,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那么好解决。腊月二十八那天,亲戚送来的礼物中有两条鱼,长长的嘴巴像鸭嘴却比鸭嘴更长,身体看上去不像淡水鱼,有点像鲟,没吃过没见过更不知道怎么个吃法,不知名在网上也无从查起,叫人好一阵为难。七问八查,好不容易弄清楚此鱼名为“匙吻鲟”,适宜做火锅,花了大半个下午,佐料放了一大堆,结果夺得今年春节菜之最——最失败的一道菜。在餐桌上放的时间不超过10分钟便被撤下来。
呵呵,尽管说是我做“大厨”,其实是一场“全员大战”,大家吃,大家做。
侄女是清华研究生,通过研究,觉得我这“大厨”颇有特色,一是缺少烟火味道,不够正宗;二是要技术没技术,要手艺没手艺;三是呼风唤雨,派头不小,掌个勺比掌着御印还牛,简直可称“御厨”。呵呵,不是“替皇帝烧饭的厨子”,是“像皇帝一样被伺候着的厨子”。可就是因为“御厨”的笑料百出,才把节日的气氛整得更浓。
一个春节,就这样以最传统的方式,在吃吃喝喝中过去了,突然觉得,还是这种方式最有中国年的味道,家人团聚,推杯换盏,品尝佳肴,也品最浓的亲情味道。
忙过,累过,我还是希望,来年的“大厨”还是我。
年的味道余少芹
记忆里,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厨子,没有读过什么专业的厨师学校,却凭着自己的天生兴趣和劳动实践,能够像模像样地整出一桌子酒席。而我最难忘最期盼的,就是每年过节我们姐弟俩守着父亲炸肉丸子的幸福时刻。
一般是阴历腊月二十四,本地传统的小年,父亲一大早就开始张罗做肉丸子了。父亲曾告诉我们,做肉丸子的食材配比是很有讲究的……对于我们姐弟来说,怎么会去关心父亲心心念念的鱼和肉的配比?那圆滚滚香喷喷油鲜鲜的肉丸子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大快朵颐,才是我们最大的心事。
一场盛大的仪式开始了。父亲从厨柜底下搬出一块很大很圆的砧板,用热水洗干净,再用滚水烫过,撒盐渍上,摆在一边。接下来,父亲还得向隔壁的二叔借来一把菜刀,连同家里的一把,在光滑的磨刀石上磨得青光闪闪。我看见父亲拿大拇指蘸了水在刀刃上轻轻横刮几下,然后就大刀阔斧地开工了。
在那块大大的砧板上,父亲把洗净的整块五花肉改刀成一条一条,接着把它们切成一块一块,再切更小点,最后就该两把刀同时派上用场了。只见他双手紧握两把刀,伴着“笃笃笃笃”的节奏上下翻飞,我忽然就联想到电视剧中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双枪老太婆”,觉得那还是没有我的父亲此时神气。
一般他是坐在一张凳子上的,有时也会站起来。时间久了,累了,他就会让两把刀站立在那堆肉里,呼唤一旁的我和弟弟,让我们每人抓住他的一只手揉一揉捏一捏,然后很夸张地说:“唉呀,真是太舒服了,爸爸的手又有劲了。”我和弟弟的小手捧着父亲的大手,使劲地揉呀捏呀,还故意吹一吹气,仿佛我们吹的气是几口仙气,能够帮助他解除所有的疲累。我看见父亲年轻的笑脸爽朗地伸展开来,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厨师帽下露出的几绺黑发也跟着飘逸起来。
当父亲把剁好的细碎的肉末鱼末放进一个大盆子里时,又一个精彩的过程开始了。他用肥皂和盐把双手洗了好几遍,才开始和肉。和肉真是一个体力活,我看见他左手牢牢掌住盆沿,右手顺着一个方向在鱼肉末堆里飞快地旋转,而盆里的肉末,也随着他右手的旋转变化成一圈圈涟漪的样子……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总是来得很漫长。父亲终于拖着嗓子喊起来——开油锅
咯!母亲很早就作好了准备,原料盆搁在长长的案板上,大筲箕静静地躺在漏油盆上,油锅上空已经开始冒出热热的菜油特殊的香气。父亲一手撮起一团肉,另一只手握在盆沿上,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环起的空隙里就变戏法一样钻出一个圆圆的肉球,倒过来,稳稳地掉进油锅里,泛起一圈油花泡沫。随着肉球一个个投入锅中,锅里的油花连成一片再也没有平静了。父亲不时用锅铲搅动一下,每一次搅动,都牵动着我们的眼光和我们的心。而当第一锅肉丸冒着腾腾的热气新鲜出炉的时候,我们姐弟常常迫不及待,用手抓了急急地送入口中。父亲总是笑着喊,不慌不慌,心急吃不了热丸子,小心烫小心烫……然而我们还是猴急猴急地顾不上父亲的叮嘱,少不了要闹出被肉丸子烫得大叫的笑话。
一年一年,父亲的肉丸喂饱了我们的童年、少年,浓浓的香味熏暖了年的味道。即使是在我和弟弟各自成家后,每到年下也会拖家带口赶去老宅,只为父亲的一声召唤——开油锅咯!每次做肉丸的时候,父亲还是会爽朗地大笑,但那顶油乎乎的帽子下露出的头发却渐渐改变了颜色。
几年前,老家拆迁了。年近七十的父亲,早和母亲一起迁居武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从那年开始,我们就再没吃到父亲的肉丸子了。妈叹气说:你爸年纪大了,手脚也不灵活了,你们想吃就到超市去买吧。我们安慰父亲,不做也好,现在大家的生活都越过越好,也不缺那一口。您每天打打太极走走步,身体好了,我们心里比吃肉丸子舒服多了。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重重遗憾,年的味道淡淡的了。
前几天父亲来电话了,显然是兴致勃勃的。“姑娘,听说我们的还建房明年春天就要分了,我想要套面积大一些的。我想好了,到时候你们还是到我这里来过年,我教你们做肉丸子,我年纪大了,手艺不能丢啊!你不是从小就想拿两把刀吗?过年的时候爸爸要好好教教你们,再不教怕是没机会了……”
那一刻,我潸然泪下。
团圆总是一种美好
李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