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回顾

纽约文化沙龙2013 年 10 月 26 日

张哲

南方周末是一份什么样的报纸

南方周末是一份什么样的报纸生于 1984 年中国深具公信力的严肃大报和发行量最大的综合性周报“ 在这里，读懂中国”“ 正义、良知、爱心、理性” 根据专业品牌机构评估，“南方周末”的品牌价值高度

83.89 亿元，多次获得国内外传媒大奖

—— 《南方周末》网站

外部观察：清晰的自由主义定位核心读者群：知识型读者被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推崇，视其为中国最坦率和敢说话的

报纸，对公众民主思维的建立和公民社会的形成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纽约时报》：“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自由主义报纸”

—— 维基百科

 To the Southern Weekly and its readers -- I look forward to continuing the ties between our two countries, and congratulate you to contributing to the analysis and flow of vital policy information. An educated citizenry is the key to an effective government, and a free press contributes to that well-informed citizenry.

 Barack Obama

大事记

1984 ：创刊1999 ：《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让无力者有力，

让悲观者前行》2000 ：克拉玛依大火报道2001-2002 ：追踪希望工程假信报道；希望工程挪用善款投资

报道2003 ： 24 版《朱镕基》报道2007 ：年度盛典致敬杜导正、《炎黄春秋》被封杀2008 ：汶川地震报道2009 ：奥巴马独家专访2013 ：新年献词事件

奥巴马独家专访

谁在管理中国的媒体

部门：宣传部：对思想、文化、新闻、出版等意识形态领域进行路线掌管、导向控制和政策协调新闻出版局：本地的报刊，广电局：主管电视，新闻办公室：外宣、互联网国新办五局

三大手段： 事前禁令、自我审查和事后追惩

市场化中国媒体市场化起点：

1996 年，中共十四届六中全会《关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若干重要问题的决议》

市场化：广告经营与发行第二次市场化： 2002 年 11 月，在党的十六大上，胡锦涛报告首次明确区分公益性文化事业和经营性文化产业，新闻出版单位被分为两类，非时政类报刊实施转企改制，完全变成企业去竞争发展；而党报党刊和时政类报刊，则只是将内容部门与经营部门分开，广告、印刷、发行等产业转制为企业，继续保留事业单位性质。

建国有媒体集团，将原本游离于体制外的市场化媒体，以产权为纽带纳入到这些媒体集团旗下，实际上是收紧了对体制外媒体进行经济控制和政治监管

谁是庹震？1959 生于中国河南方城1978 考入武汉大学经济系1982 毕业，进入《经济日报》总编室1984 年10 月，被评为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1993 – 1996，担任《经济日报》记者部主任1993，其新闻获多项国家级新闻奖1993年10月，当选「中国十大杰出青年」，成为中国第一位获此称号的记者1996，升任《经济日报》副总编2002，获第五届「范长江新闻奖」2005 – 2011，担任《经济日报》总编辑2011 年7 月任新华社副社长、党组成员2012 年5 月，任命为广东省委常委2012年5 月14 日，第11 届广东省委常委一次会议后，担任省委宣传部长。期间对南方报业传媒集团进行强力监控，导致5 月南都深度部主任喻尘被辞退，

《南方周末》报道力度也大大弱化，市场口碑明显下降

大背景： 2013 年 1 月的“中国梦”

2012 年 11 月 29 日，习近平在参观《复兴之路》指出： 每个人都有理想和追求，都有自己的梦想。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中国梦，我以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

…… 国家好，民族好，大家才会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事业，需要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共同为之努力。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举国“做梦”解放军报：中国梦的自信，首要的是始终同心坚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信仰，笃信“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

据中国共产党新闻网报道，“五四”运动以来，汇聚了中华民族先进分子的中国共产党，率先破解了“中国梦”的密码，找到了实现“中国梦”的路径。

自 2012 年 11 月推出中国梦后，全国各地纷纷作出响应，相继推出了行业梦与各地的地方梦，掀起了做梦热潮。梦系列分别有：强国梦、强军梦、体育强国梦、中国航天梦、中国航母梦、河南梦、四川梦、贵州梦、湖北梦、湖南梦、重庆梦、吉林梦、广东梦、江苏梦、江西梦、云南梦、陕西梦、甘肃梦等等。

南周新年献词事件

命运多舛的特刊主题：从“过河”到“中国梦”不允许设置“年度人物”和“年度传媒致敬”评选新年献词《中国梦，宪政梦》总编黄灿：“改了开头部分，就改不下去了。现在这个版

本，都不敢往上送，会让省宣把整个特刊毙掉。”编辑部改：《中国梦，梦之难》彰显中国梦“筚路蓝缕、不懈不止”，送审

黄灿改：《梦想，让生命迸射光芒》编辑部改：《梦想是我们对应然之事的承诺》黄灿改：《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梦想》

《中国梦，宪政梦》在古今中西的激荡中，要遵循人类共通的价值，也要不惮

于做自己的新梦。中国人本应就是自由人。中国梦本应就是宪政梦。宪政之下，才能国家持续强盛，宪政之下，才有人民真正强大。兑现宪政梦想，才能更好地外争国权，维护国家的自由；才能更好地内争民权，维护人民的自由。而国家的自由最终必得落脚于人民的自由，必得落脚于人人可以我口说我心，人人可以用心做美梦。

生而为人，谁能不热爱自由？这自由，不仅是权利针对权力而言，也是宽恕针对报复而言，是般若针对无明而言，是仁爱针对暴虐而言，是有道针对无道而言。

中国梦，自由梦，宪政梦。

追梦 - 《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梦想》

见报：“新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说：‘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凝聚着近代以来无数仁人志士的探索奋斗，蕴藏着中华民族固有的“家国天下”情怀，更包含着中国走向未来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体现了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整体利益，是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共同期盼。”

宣宣的要求年度新闻事件盘点整个板块被删除“ 中国夙梦”部分不许提毛泽东等伟人“梦想照进现实”板块人物，被删除三个：任建宇、反日游行中的理性爱国者、钱理群，对微信也表示一定的顾虑

“开年十大猜”被删除 4条：二胎会不会全国放开；会否有其他省跟进财产公开试点；劳教制度会否松动；中国护照的免签国会否增加。

历届“中国梦践行者” 不许出现白岩松等人记者行动板块中什邡 90 后、夏俊峰妻子张晶两篇报道被撤

计划中的 16个版，至此只能缩减到 12个版

关于头版1 月 1 日凌晨接到通知：头版大图格调偏暗，且易被外界做歪曲解读，要求换成一张航母的图片

不能采用“中国梦，梦之难”这六个字作为特刊标题争取之后的结果：头版“大禹治水”大图保留，头版标题改成“家国梦”

凌晨 3 点左右，新年特刊走完所有流程，制作完毕

1 月 1 日：大戏开场 1 月 1 日，总编辑黄灿和常务副总编辑伍小峰被要求到位于

广东省委大院的宣传部晤谈。要求：

“中国梦”部分的内容要修改主题“中国梦，家国梦”改为“追梦”“广州少年理性爱国”这篇文章被要求撤掉封面大禹治水图被要求拿下“如一定要保图，图必须缩小，必须加一个说明以限制和解说大禹治水精神，如从大禹治水精神，到共产党人井冈山精神……到改革开放精神等等。”

黄灿让伍小峰现场记录，并草拟一个文本给新闻处，伍用手机草拟约百字短信发给在场的新闻处处长郑广宁。

1 月 1 日晚，伍小峰收到郑广宁手机发回的头版文字的改定稿

1 月 2 日：版房“闹鬼”1 月 2 日傍晚，黄灿电话要求新闻部编辑加班，被拒绝。

黄灿和伍小峰亲自去版房改版。根据制版人员介绍，当晚黄灿也很疲惫，他一手拿着改好的版样，指挥修改版面。整个夜晚，他的手机不断响起，省委宣传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进来，对前 6个版面提出一个又一个的修改要求。

有同事看到了领导改版，微博上和微信群里已经有人开始发牢骚了。

1 月 3 日：见报1 月 3 日，报纸出街引来公众哗然。出错： 1. “2000 年前大禹治水”

2．“众志成诚” 3．“一千零五十七次”

1 月 3 日：见报情绪激动的编辑、记者们聚集在一起，集体要求自己部门

的总监，找报社领导班子召开编委扩大会议，要求编委会採取措施，被南方周末领导班子拒绝。

微博持续发力。庹震开始进入公众视野，南方周末新年特刊被省宣打压、删改，庹震指令篡改南周献词的消息，遭到海量转发。大家纷纷要求庹震辞职，事态扩大。

晚 18 点 50 ，“南方周末编辑部”：1 、对于此次严重违反新闻出版流程并造成严重事实错误的重大出版事故，进行彻底调查；2 、立即开放因讨论此事被禁的微博账号。

1 月 4 日：“驱庹”曾在《南方周末》工作的 50 多名编辑记者联署发表公开

信，指责庹震指示删改献词是“越界之举、擅权之举、愚昧之举、多此一举”。他们要求庹震引咎辞职、并恢复抗议记者被封杀的微博帐号。

实习生公开信、社会各界人士联署公开信均出台。事发当天，据新华网全国宣传部长会议正在北京召开。各省宣传部长云集北京，刘云山出席会议。

1 月 4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记者问到此事时说：“不了解具体情况，这也不属于外交事务。我想原则性地指出，在中国大陆不存在所谓的新闻审查制度，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依法保护新闻自由，也充分发挥了新闻媒体和公民的舆论监督作用。”

1 月 5 日：“开会”

“ 南方周末编辑部” 第二封公开信：“据不完全统计， 2012 年南方周末编辑部被改、撤稿件共 1034篇。我们遭遇的是近一年来，报纸面临的无故审查、毙版、毙稿、被改写。”

南方周末领导层主动提出，于晚上 7 点紧急召开编委扩大会议。采编要求立即启动新年特刊事件调查组，形成事故报告向社会公开。

1 月 5 日：“阴谋”

第二日凌晨 0:30 ，采编员工从可靠途径获知一条短信，内容为黄灿命令并由报社总经理毛哲转达的一则要求在南方周末官微发布的声明， “本报 1 月 3 日新年特刊所刊发的新年献词及封面导言，系本报编辑配合专题追梦撰写”。

在南方周末编委扩大会议召开的同时，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在省委宣传部有关人士压力下召开党委核心小组会，并讨论发布上述声明。由于会议意见不统一未能形成决议，但在杨健的指示下，黄灿直接强行下达命令。

1 月 6 日：浑水

《联合早报》文章：“官方知情人士昨天透露，广东省委宣传部长庹震事发时根本不在广东，事件确实与他无关，也与广东宣传部没有关系。”

16:00，南方周末编委会成员临时接到会议通知。会上，王更辉和黄灿执意要在官微发表不实声明，遭编委会其他成员一致抵制。王更辉和黄灿均表示会向集团及省宣汇报。

21：18，吴蔚最终被迫交出官微账号，并公开声明宣布：不对南方周末官方微博后续发布内容负责

1 月 6 日：高潮

1 月 6 日：高潮21:20，南方周末官微发布“致读者”：“本报1月3日新年特刊所刊发的新年献词，系本报编辑配合专题‘追梦’撰写，特刊封面导言系本报一负责人草拟，网上有关传言不实。由于时间仓促，工作疏忽，文中存在差错，我们就此向广大读者致歉。”

声明发表后十分钟左右，黄灿、毛哲来到23楼编辑部，传达“杨健想跟大家谈一谈”的意见，被拒绝。

微博攻防战开始：不停发，不停删网络大V加入战局姚晨“一句真话的力量比整个世界还重”李开复、伊能静、联合国等等

舆论扳回：“谢谢大家，我们还站着。”

1 月 7 日：环球时报环球时报《南方周末“致读者”实在令人深思》“ 南周风波近日发酵，但仔细看，最积极在网上扩散的人……现实中很分散，通过互联网联系在一起。他们的最新支持者是远在美国的陈光诚。”

这些人提出的要求很激烈，表面上是针对具体的人和事，实际上谁都看得出，他们的矛头指向了与媒体有关的整个体制。

不管这些人愿不愿意，有一个常识是：在中国今天的社会政治现实下，不可能存在这些人心中向往的那种“自由媒体”。中国所有媒体的发展只能是同中国大现实相对应的，媒体改革必须是中国整体改革的一部分，媒体决不会成为中国的“政治特区”。

1 月 7 日：线下南方周末新闻职业伦理委员会公佈了《 2013 南方周末新

年特刊出刊过程》调查报告。

出现大量线下声援。 1 月 7-10 日

1 月 8 日、 9 日：新京报各大网站转载环球时报社论，多注明“刊登此文并不意味赞成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说明。

新京报拒绝转载《环球时报》社论1 月 9 日凌晨 12 时许，编辑部当值、闻讯赶来的员工，以投票方式全数通过“拒绝转载”，但北京宣传部坚持“必须转载，否则解散报社”，该评论最终于 1 月 9 日报纸上 A20 版右下角刊出（版报尾“责任编辑署名”位置“空白”）。在抗争无效后，社长现场向中共北京宣传部副部长口头提出辞职。

--伊能静被请喝茶、封账号

1 月 10 日

-- 南方周末恢复出报“驱庹”无疾而终“党管媒体是原则，但管理方式应与时俱进”

意义南方周末同仁的这次集体行动，不仅公开挑战宣传部门的权力，而且以「深入调查、公布真相」的诉求将宣传部门的黑幕撕开一条裂缝。这是这场抵制运动中，我最看重的意义。内幕曝光，任何人都会知道，中国到底有没有新闻审查和舆论管控，这种审查和管控到了多么荒唐的地步。每一个珍惜自己知情权的人，每一个不愿意被洗脑的人，每一个支持言论自由的人，都应该发出抗议的呐喊。——长平

站街、抗议、联署、罢工等词汇“脱敏”化